她居然已经开始将他排除在外了!
“我想活下去。”她艰难的道出心中的想法。是以,她不能倚赖,要她过惯有人可以倚靠的生活然后又一无所有,她会死去。与其如此,倒不如在一开始就靠自己。
“你胡扯什么!爆炸的化学药水伤了你的眼睛,不过是暂时性失明,如果你敢因为这样就想不开,不管你去天堂或地狱,上穷碧落下黄泉你都别想安心,我发誓会找到你,再狠狠接你一顿屁股的。”该死的,他太大意了,爆炸原来就可能导致任何意外,又她奇迹的全身而退已够匪夷所思,他却疏忽了!
如果之前他多留心那么一下下,又怎会演变成恶化的情况!
“我知道了。”现在的她什么都不想说,也没力气说。
暂时性失明。那是他替她画下的美丽大饼,其实他和医生的对话她一字不漏的都听进了耳朵。
生化药水侵蚀了地的视网膜,导致眼角膜重度残障。那个眼科权威是这么说的。换句话说,她的眼瞳不再是灵魂之窗,窗户被重重上锁,甚至拉上布幔窗帘,永远没有再见天日的一天了。
“筝。”独眼龙喊。
她可知自己双臂环绕自己的馍样有多脆弱——
“对不起,我好累啊。”她发出浓浓低语。
“放心睡吧,我一直在你身边的。”匆忙由公司赶回来的他连西装都忘了脱。
任筝放身躺下,弓起身子,脸往里偏,好一会,干净清洁的纱布由她眼角处沁出的水,湿了一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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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眼龙替任筝请了四个佣人,一个是可以载她出去的司机、一个买菜的菲佣、一个负责清洁、另个带她出去散步。
任筝默默接受他的安排,她知道他忙。
从她起床到入睡,有时整整一天听不到他的声音,有时在半寐半醒间,又能感觉到他伫立在床头凝视,或一个吻,但也仅仅如此。她没想到重整一个公司会让人忙到这种程度,她想他啊!
她从来都不是悲观的人,失明的打击虽然让她一蹶不振,她却不肯把这件事拿来当做凌迟旁人心情的借口,她仍然在固定的时间醒来,坚持自己梳洗换衣服,然后下楼吃饭,虽然这么简单的事,却也花去她以前双倍的时间,那种感觉很苦,像入了喉的胆汁,只能自己吞咽。
“晏嫂,我可以帮忙挑菜的。”她想试,虽然她从没做过。
一室荡然,每天早晨,欧园只剩她和晏嫂,余下的人没经过传呼,总是待在自己的岗位上不敢擅自走动。
“我看还是不要好了,如果小姐觉得无聊,晏嫂放音乐给你解闷。”
“如果是豌豆那种简单的菜我一定没问题的。”她想做点什么,再无所事事下去,她不保证心底的疯狂什么时候会窜出火舌来。
“唉!刚好今天有包豌豆,可是……小姐,你真的行吗?不要勉强喔。”
“我可以到餐桌去挑。”曾几何时连小小的动作都不被信任了。
晏嫂轻轻地叹了口气。“那好,我就放在桌上,你慢慢挑,不急的。”
“谢谢晏嫂。”由于欧格巩曾下令欧园所有的家具一概不许轻易移动,任筝移动时除了步步小心外,原就熟悉的布置倒也没带给她太多不便。
她摸索著,亦步亦趋。
“砰!”她结结实实摔了个正著,方向感瞬间全乱了。
“小姐!”晏嫂惊魂未定的尖叫。
一个比她更快的影子由餐桌下收回恶作剧的脚。“唷,我以为传闻不过是蜚语流言,没想到你真的瞎了。”
晏嫂对出现的瑛宁赏以怒目。“你太可恶了,明明知道我们家小姐伤了眼睛还猫哭耗子跑来乱吠,快走!我们欧园不欢迎你。”
瑛宁极富变化的表情并没有因为晏嫂的出现有多少改变,不过忌讳著她在独眼龙的身边还有一定的影响力,语调放软了些。”晏嫂,你真是太善良了,开日闭口都是小姐,你想……一个瞎子就算长得不差好了,以她现在这副德行,扛得起欧园女主人的担子吗?说难听点,不过是个废物,没扔到垃圾坑算对得起她了,你说对不对?!”
“瑛小姐,你是咱们家老太爷的客人,我不便说什么,可是登堂人室进来欺负人你可就逾矩了,请出去。”如果这女人把她晏嫂看成可捏扁搓圆的软脚虾,她就错得离谱了。
瑛宁冷哼,谈得上美貌的面孔扬起几许不耐烦。“晏嫂,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你尽心尽力维护著这瞎子,她能给你什么好处,我可不同,你若肯站到我这条阵线来,绝少不了你好处的。”
“瑛小姐,你也太看得起我晏嫂了,可惜,我拿的是咱们少爷的薪水,吃的是欧家饭,少爷喜欢谁我自然对谁好,你想贿赂我?不如省省吧!”想她晏嫂可也读过几本书的,又野台戏也看了不少,贤德忠良地分得可清楚了。
“哼!不知好歹的奴才!”千金小姐的她吃鳌在一个下人身上,一肚子火悉数扔往任筝。“闪开!你准备在这里碍眼到几时!”
“碍眼的人是你吧!”不待瑛宁嚣张完毕,独眼龙那独特慵懒好听的音色渗著危险,反讥她一句。
“巩哥哥。”瑛宁花容失色。哇—!他走路没声音的啊?乱可怕的。
“如果你是来上课的,走错路了。”他的家不需要她来翻云覆雨。
“才不是呢,人家听说筝姊姊眼睛受伤,特地来探病的。”她在对待独眼龙的时候又是另一副嘴脸。
“够了!我想你也来了好一会,探病时间结束,我不留你。”他的表情一如声音,一种没有温度的森冷,叫人忍不住牙酸。
“人家不要啦!”她还想胡搅蛮缠。
“滚!”独眼龙之不同于花花公子型的石勒,是他从不轻易留情,只要他对你没兴趣,是不会制造一些遐思给任何一个女人。
是以,对瑛宁,他一直是不假辞色的。
她大小姐脚蹬三吋高跟鞋,在他犀利如刀的眼神下又不敢发大小姐脾气,又气不过,只好跺地板出气,旋风般走掉了。
“晏嫂,吩咐下去,以后不准那女人再上门,我要再在欧园看到她,谁的饭碗就砸了。”女人的爱情有时候根本是片盲目的海,在没被嫉妒淹死自己之前已经先害了别人,他绝不会让这种事发生在他身上。
“我知道了。”晏嫂不禁佩服起他细腻的心思,瞧他把任筝保护得滴水不漏,任谁都看得出他对她用情之深呐。
遣退晏嫂,独眼龙牵住任筝修长的手。“别把不相干人的话放在心上,不值得钻牛角尖的。”
“是吗?”任筝嘴上不说,心中却幽幽一叹。
她发现自己和以前那个任筝愈来愈远了,以前那个乐天派的任筝似乎随著她的眼睛一起埋葬了,现在的她敏感多愁,动不动就是伤春悲秋,她讨厌现在这个她,她讨厌自己……讨厌。
“这时候,你不是应该在公司,怎么回来了?”她打起精神。
“我想你。”当他埋于成堆的文件和所有的决策里,心里始终悬挂著任筝,他连续尝试逼著自已正视骇人的工作量,仍排除不去想见她的渴望。
于是,今天他在众目睽睽下放弃一半的演讲驱车回来,只为她。
任筝大为感动。“我……也想你,很想很想。”
是不是失明后所有的感觉都会变得更灵敏,每当大大的屋子剩她一人时,她寂寞得连落叶飘地的窸窣声、时钟的滴答声,甚至更细微的骚动都听得分明,但对行动力挂零的她,那一切都那么不真实,多少日子之前,她还可以看见每一件事物的模样不是吗?!造物弄人,莫甚于此!
如果她天生就瞎了眼,或者心中的不甘愿能降到最低限度,因为对于从没见过的天光月影、七彩霓虹,她无从想像,偏偏她不是,那骤然陷入无边黑暗的恐惧又有谁能明白!
她不想让那种无名恐惧吞噬自己。不想呵——
“看来我跷班是跷对了,没想到可以听见你的真心话。”独眼龙直视任筝那依旧明媚却失去神采的大眼,轻轻拥她人怀。“我要再听一次,以便确定不是飞车后耳呜产生的错觉。”
“你……飞车。”任筝仰起头,失去焦距的眼定定锁在他下巴。
“我希望早点看见你喏。”他把脸埋进她的发丝里,安静的汲取属于她的味道,仿佛这样便能安抚他过多失去的睡眠和庞大工作形成的压力。
“太危险了。”
“我们不谈这个,今天天气好得不得了,我带你出去走走,我们很久没去那家小吃摊光顾了,再去一趟吧。”
“好。”她被独眼龙喜悦的声音诱惑了,脸上扬起数日来唯一的笑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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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格巩村出来,阿辉不轻不重的叹息随著风钻进任筝的耳:“老天爷真不长眼,可惜这么个如花似玉的美人,红颜薄命啊。”
“闭嘴,你是布袋戏看太多发癫了,人家小姐不过是瞎了眼睛又没死跷跷,什么‘红颜多薄命’,去你的。”另外的声音或许是想挡住阿辉的乌鸦嘴,老成的他瞟见独眼龙倏然沉凝的脸,不料嘴巴一开又提到敏感的字眼。
他吐舌低头,欲盖弥彰的嚷嚷:
“好了,好了,大家干活去!十八相送交给头家就行了。”
什么十八相送,真是乱七八糟的形容词。
“不要在意他们的话,一群粗人很难要求他们修词。”独眼龙坐回驾驶座,一边观察任筝的脸色浮动,一面真心解释。
“不会的。”她尽量让自己表现不在乎,刻意漠视心中被针刺的感觉。
“筝,在我面前不需带假面具,心中有不痛快要坦白说。”她太平静令他不安。
“你不要太在乎我的感觉,本来我的神经腺就比别人粗糙,那些无心的话还不够格让我放在心上呢。”自从她看不见后,养成了垂睫的习惯,这会她为了取信独眼龙,不由睁开大眼睛又露出恬淡的笑。
一切仿佛如同不曾发生过。
“那就好。”她太开心了,有什么他还没察觉到的危机潜伏进她什么都往肚里吞的心里?
或者,这几天他太累了,多虑了。
“我听公司的女同事说,最近百货公司正在换季大拍卖,想不想去逛逛或吹冷气?”
“你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她有点讶异。
百货公司对她的吸引力永远比不上夜市的小摊子,可是一到燠闷严酷的夏天,任家的冷气是有时间限制的,时间外,为了节省可怕的电费绝对是严禁使用,为此,百货公司的冷气就是她和任楼消暑的最佳去处,只要整个百货公司逛上一圈,精神气力又都涌回身体,也才有力气回实验室继续奋斗去。
想到花去她无数青春和精力的研究所,她心中难掩黯然。
“你忘了现在是冬天,大家取暖都来不及了,哪家百货公司会开冷气?!”
“说的是!既然如此,我们找家火锅店暖肚子去。”
“好。”或许吃食可以分去一些她对自己过度的注意。
半个钟头后他们来到曾经来过的麻辣锅店。
“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没问题吧?!”台湾的停车问题永远是有车阶级胸口的痛。
“我又不是三岁孩子,别把我照顾得太好了。”她笑道。
只静静不动会出什么问题?
独眼龙安心把车开走了。
他前轮才走,“滋”的一声,一辆加长型凯迪拉克停在她身旁。
任筝倾耳聆听。“巩,找不到车位吗?不然这么快就转回头了。”
车门开合,一股高级古龙水味立刻弥漫她的四周。
似曾相识的味儿。
“任小姐,好久不见了。”薛逸奇一身笔挺西装,高级的义大利手工质料,使他不凡的气质更上层楼。
“你是——”
“任小姐贵人多忘事,连我都忘了。”他有些不悦,难道她非得这么不一样,她的样子一点也不像故作姿态。
他骤然缩短两人间的距离,浓郁的古龙水害任筝忙不迭打了喷嚏。
全世界她认识的人里,不会再有跟他一样喷得全身是香。“我想起来了,薜先生,你不用靠那么近。”任筝往后退了一大步。妈呀!
“啧啧,好可惜你一张入骨的美貌,怎么全是伤呢,你的事我听父亲提过,实验室的事你大可放心,我会请父亲全力把它修复。”他大放厥词的邀功。
任筝心中掠过痉挛,研究所,她好几年青春凝聚的地方,她的实验……
“不需要了。”
“那怎么可以,我听父亲说,你的‘生物微分细子化’的研究已经到最后一步骤,只要将研究报告公布,你可能是下届诺贝尔化学奖的候选人哩。”薛逸奇说来狂热,仿佛荣誉集于一身似的。
“你知道那研究?”任筝备感讶异,一向对研究精神抱持无比严肃的院长,怎会将她研究许多年的心得结果告诉一个不相干的人?
薛逸奇嘿声干笑,神情闪过一丝狼狈。“你也知道我攻读的是冷门科系,对生化一点都不懂,之前听过父亲一直夸许你傲人的成绩,不禁对你多探听了些。”
“哦。”她松了口气。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这点知识她有的。
“任小姐准备什么时候回研究所?”在他优雅的表情里总有丝令人错觉的浮躁。
“大概不可能了。”她很自然,没有一丝矫清。
“咦?”他的震诧货真价实。
“你没注意到我的眼睛瞎了?”她那么轻描淡写,一字一字说的跟空气一样平淡。
薜逸奇不合乎气质的眨眼,然后五指打她眼前掠过。“传说果然是真的。”
“你说什么?”他的喃喃自语里有太多暧昧不明的元素。
“没有,真是遗憾。”他握住任筝的手。
一朵含苞待放的花居然成了瞎子,委实可惜。不过,这样距离他的目的倒容易得手多了。
一阵摇晃后,任筝想挣脱他不安分起来的手。
“放手!”独眼龙强悍铁冷的声音,像桶水泼往薛逸奇猥琐起来的脸。
“你是谁!”想他薛逸奇可也是见过世面的人,眼前这男人虽然处处看起来都比他强,他也不能被吓得拖著尾巴逃匿啊。
“你又是谁?”独眼龙没有赋于任何人质问他的权力,习于发号施令的人、掌控大局的人该他才是。
“我……姓薛……你太没……礼貌了。”他词不达意,末弓强弩之势。
“不许骚扰她。”他竟敢轻薄她!若是年轻好胜以往的他,早一拳揍得他满地找牙。
“你……我……算了,任小姐我们——”他居然害怕任筝身旁这男人,他的气势太过凌厉。“后会有期……呃,无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