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了腥的得意,意犹未尽哪!
正如平安所想,龙炎天那个大少爷果真劳动不得,弄倒了书柜却一点也不觉惭愧,直接吩咐奴仆去整理书楼里的混乱。
好歹她也是帮凶,虽然是被迫的帮凶,但也不好意思把散落一地的书籍全留给石凌及哑奴整理,他们又不是闲闲没事干。于是这两天,平安都待在书楼帮忙将书柜恢复原状。
身心舒畅。
蹲在地上捡书的平安嗤之以鼻。
前日,同样在这书楼里,龙炎天在吻了她、制造出这一地混乱之后,居然还大笑着说出那四个字。
那哪叫做治病,身心舒畅的只有他一个人吧!她反而像是病了……
嗯,愈想愈不对,她被吻的当时到现在,浑身都还觉得不对劲,好似他故意在她体内放了颗火种似的,只要那天的情景一跃上脑海,火种就开始燃烧,她的唇和脸便会隐隐发烫,烧得她得六神无主、熨得她心湖大乱。
那夜,她又做了恶梦。
只不过,在梦里,曾经模糊的身影恍然变得清晰,书上交叠的男女成了龙炎天和她,他低醇魅惑的嗓音在她耳畔徘徊,和那张薄唇同样炙热的大掌,随着他的吻抚过她每一寸胴体……
停!那是恶梦,还想它干什么!
可恶的龙炎天,他卑鄙、他杀千刀、他王八蛋、他臭鸡蛋!
不但又害她做恶梦,也害她之后与他见面都不自觉把目光绕到他唇上、忆起那温润的触感,他的唇看起来很薄,但却矛盾的拥有坚韧与柔软、漠凉与温暖……
走开走开走开!她到底在胡思乱想什么呀,对于他借治病之由,行色欲之实的恶劣行径,她怎么老放在心上--
借治病之由,行色欲之实。划过脑海的结论,让平安不禁柳眉倒竖。
“可恶!我居然还傻傻的以为那样真能治病,龙炎天是大骗子!”
她抡起粉拳拿搁在腿上的书本出气,思及书本与她无冤无仇,索性放了粉拳,改而拍掉书皮上的灰尘,映入眼瞳的书名,赫然教她眯起冷眸。
《房术论道》她又揍了书本几拳,然后狠狠丢到她看不见的地方。
眼不见为净!
平安拍拍掌,站起身,从窗棂瞧见哑奴在书楼外的凉亭替她摆好了午膳,便暂时将不愉快抛诸脑后,开心的往凉亭走去,看今日哑奴又端出什么好料理。
“好香哦……这是金针拌百合对不对,菜色真漂亮!”平安食指大动,拿起筷箸毫不犹豫开动。
“哑奴,你不要楞着不动,坐下来一块吃。”
察觉哑奴神色凄苦、蓄满湿意的水眸像是快哭了出来,她关心的问:“哑奴,你怎么了?”
哑奴摇头,闪烁的眸光逃避平安询问的视线。
“是不是发生什么事?”
哑奴还是一迳摇头,豆大的泪珠因她的动作滚出眼眶。
别告诉她,有人没事眼睛会浙沥哗啦出水的!
平安轻叹,掏出手绢。“有什么困难我会帮你,你先别哭--”
“平姑娘。”有人打岔。
“石凌,是你。”总算有救星了,他们是自己人,应该比她这个外来人还能进入状况。“你知不知道哑奴怎么了,为什么哭?”
他颔首,刚毅的下颚因牙根暗咬而微微抽紧,仿佛在对抗某种痛楚,无形的割在心上。
“门外。”冷凝无温的嗓音,此时参杂了几许几不可辨的无能为力。
“门外怎么了吗?”
“有人求医。”
“那就请他进来呀!”可这跟哑奴有什么关系?
“不能,少爷不准。”
“我去看看。”平安转身就往大门的方向走。
“平姑娘--”
她顿步回头。“你们是龙家庄的人,我不是。我去看看,龙炎天不会把我怎么样的。”
石凌默然放弃想劝退她的念头,泪眼汪汪的哑奴则是扯住平安衣袖,马上盛了一碗饭菜,连同筷箸一起交给平安。
平安一头雾水的接过饭菜,还好有石凌在一旁解释。
“她们跪了两日。”
“跪了两日?!什么食物都没入腹吗?”平安低呼。
石凌和哑奴一同点头。
“好,我拿给他们吃。”平安走了几步,又踅回凉亭,将手绢塞给石凌。
“帮我安慰她。”语毕,她快步往龙家庄大门的方向去。
石凌大手拎着一方女人用的香帕,黝黑俊脸悄悄泛红,有点不知所措。
泪人儿还没止住泪水,纤瘦的身子缩在亭柱角低泣。
“门外那对求医的母女,让你想起你娘,是吗?”他间。
哑奴迷蒙的目光浮现幼时沾满恐慌与伤痛的画面,那些回忆,仍清晰如昨。
五年前,她还住在山下的村镇。有天夜里柴房突然失火,当时娘和她就睡在那间简陋的柴房里,那把火,就是她称之为爹的男人放的;因为娘生了个不会说话的赔钱货让他蒙羞,所以他痛恨她们,动不动就出手拿娘和她出气,平时拳打脚踢不够,还想放火烧死她们。
结果,她们逃出了那场大火,她犹记当时身子好疼好疼,娘抱着她连夜上山到龙家庄求医,炎天少爷救了她们母女、替她们疗伤。她们无处可去,因此留在龙家庄为奴报答少爷救命之恩;两年后,娘染了急病过世。
后来她才知道,当初在那场大火的无情焚烧下,娘的伤势比她还严重;她才知道,娘最后那两年的生命是少爷以他自己--
感觉有人轻触她的脸,哑奴自悲痛、苦涩与歉疚交织的往事中抽回神,一见属于男人的粗厚大手拿着绢帕替她拭泪,她一惊,瑟缩退开,明显躲避他的好意。
石凌喉头一哽,压抑的收回手,懊恼自己的粗手粗脚吓着了她。
“平姑娘不是见死不救之人。”
哑奴怯懦的望向退离她一大步远的寡言男子,他的小心翼翼让她小脸上的惧色稍稍褪去,不过盘据在心底的浓浓哀伤,已非轻尘那般可轻易抹灭。
但,炎天少爷如果想保命,就得见死不救啊……
第六章
“没心情。”
“……”平安瞠目结舌。
在她说完大门外有个妇人,抱着病况危急的孩子上门求医,那名母亲是如何诚心请求神医救她女儿而跪了两天两夜,而那名母亲一见到有人开门,虚弱苍白的脸色顿时出现希望的生机,不在乎自己的膝头已经跪得失去知觉、还一迳磕头恳求让她们见神医一面,有多么令人不忍,龙炎天竟然只回了她这三个字--没心情。
当下,她以为自己遇见了个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正毫不留情砍杀断头台上的牺牲者。
“我正想找你陪我对弈,坐下。”
而那个刽子手还浅笑吟吟,邀她对弈走棋。
平安不敢置信,握紧垂在身侧的手,没有依言坐入中央摆放矮几的软榻。
“你有兴致玩乐,却没心情救人?”
“是不到救人的程度。”
龙炎天掀开置于棋盘上的棋盖,黑白两色的棋子儿,安静躺在棋盒里,他好整以暇的将白棋盒推向她。
“抓子吧,看谁先。”
“你的心情明明不差,为何拘泥于什么救人的程度,未免太牵强了!”
平安又气又急,愤愤不平抓起白子,小手“啪”一声盖在棋盘上。
他一直都这样屏退怀抱希望前来求诊的人,即便他们舍弃尊严恳求他吗?!
“只要我不想,她们要跪到死是她们的事。”龙炎天对她的微词不以为意,自己则握了几个黑子放到棋盘上。
“你说什么?!”
“你五,我三,你先来。”他将两色棋子儿捞回各自棋盒。
“对了,你不必像前几回为了迎合我故意输棋,那样我玩起来没啥成就感。”
对弈嘛,有输有赢才有乐趣。
“那孩子只剩一口气了呀,你居然还有闲情逸致下棋?!”
平安气呼呼的抓起一把棋子就甩到棋盘上,霎时,雪白棋子儿到处乱滚,有些还选上软杨作为落脚之处。
她的修养没这么差的,可是他那面不改色的闲逸模样,就是让她气不过!
“她与我非亲非故,为什么没有?”两码子事,何必混为一谈。
龙炎天见一颗白子安安分分躺在该躺的方格里,便在一旁落下黑子。
“你根本不配当神医!”她气结的把棋盘上的两颗棋子拂开,拂开他令人讨厌的从容。
“安儿,起手无回大丈夫。”剑眉轻拧。
“你……你怎能,怎么能……”
“那么自私?你想说的是这个吧。你记性差啰,在我明确告诉你,我懒得费神做多余的事,你早该清楚我的为人,不是吗?”现在才来指控他,他都嫌晚了。
平安不禁气苦,她总算体认到,耳听人言与亲眼所见,在心中掀起的波澜,落差竟如此悬殊。
“别气,动火伤身。自私是人的本能,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只要习惯了,就会明白自私其实没什么大不了,无须在意。”他太了解这个道理了。
“不,这不叫自私,而是冷漠!你大可因为你的自私而狠狠收取病患一笔可观的金银财宝、趁机中饱私囊,但你没有。你将求医之人的尊严踩在脚底下、对他们视而不见、任他们自生自灭,那是最可悲的人性!”
她好气、真的好气,气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他的心陷于不见天日的凄凉可悲?
他不自知吧?他的冷漠正啃蚀着他的心,这样下去,终有一朝会吞噬掉他的一切,教他变得无情……
龙炎天不置可否,好看的薄唇依然噙着浅笑,口中却吐出与神情不搭轧的残酷言语。“自私也好,冷漠也罢,我不讳言,我的心肠就是这么坏,没有仁心亦无仁术。你如果想为那对母女求情,仅是白费唇舌罢了,不如趁那孩子还有一口气在,打发她们另请高明。”
浅笑中的淡漠,与每每掠过平安心底的错觉,合而为一了。
原来,那不是她的错觉,暗影一直存在骄阳底下,只不过骄阳的光芒炙烈得让人无法探究到黑暗的蛛丝马迹。
“是,我不浪费唇舌了,我自己想办法救那孩子!”
平安低愤道,旋足离开。
眼前这男人逞口舌之快的能耐她早见识过了,她根本不奢望自己现在对他“偏差”的心态晓以大义能有多少助益,替别人求情,说不定只会换来这男人心里的嗤笑,她不想自讨没趣!
“你要想什么办法?找石凌还是哑奴替那孩子治病?没有我的吩咐,他们‘不该’去做多余的事。”别以为他不晓得这桩麻烦是怎么来的。
龙炎天黑眸扫过在门外偷听他们谈话的一男一女,两人脸上顿时浮现心虚,也成功唤住平安恼怒的步履。
他作势沉吟,替她出点子。
“他们能耐我清楚,伤风虫咬之类的小症难不倒他们,但要救个半死不活的人恐怕还不够格。还是我来替你想想其他法子吧,嗯……这样好,还是那样好?”
“龙炎天,你这副嘴脸跟‘我家有茅房,可是你等等喔,我帮你找其他地方让你解手’有什么两样?”她冷冷的指名道姓。燃眉之急岂容他悠哉自若!
平安再肯定不过的语气,让龙炎天几如私塾里的学子,乖乖正襟危坐、大声回答教书先生一没什么两样。
“秦府的奴仆一定很怕你动怒。”小东西发起飙来,连他都想脚底抹油溜了,犯大错的下人大概只有卷铺盖的份,瞧他那四散的棋子就知道,不晓得有没有少?
无妨,棋子再买就有,上回在玲珑阁看到一款玉制的棋子,好像还不错。
“请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天晓得,她被他这一招转移注意多少回了,她记取教训,不会再上当了。
“我是真的很认真替你想法子,别生我的气。”
虽然这小东西气得柳眉倒竖时也颇可爱的,但他还是比较喜欢看她择善固执时、耿直坦率时、以及害羞脸红时的可爱,那时的她,比起生他的气来得赏心悦目许多。
“不劳烦你了!”平安甩头撇嘴,提裙用力踏出龙炎天的居室。
哼!他语气中一丝“认错”的意味都没有,她才不信他的方法会有多可靠!
“我有个法子绝对能救那孩子,你听是不听?”
跨至门槛外的莲足,顿止。
“我最后给你两次能轻易向秦啸日交差的机会,两次机会用罄便结束此回合同的协商。这是第一次一你要我出手救门外那孩子,抑或签下那只合同,择一。”
龙炎天宣布游戏规则。
又要她选?平安不禁怀疑他是不是玩上瘾了,却也清楚他并非随口说说而已,他说到做到!
“选吧,门外那孩子不知能等你多久。”他噙起悠然浅笑,端起一旁的青瓷茶盅润口。“这口杯盅看得有点腻了……”待会叫哑奴扔了,换一个。
“不能两个都选吗?”可恶,他的笑容好欠揍,好似别人的命运只是他把玩在掌中的杯子,随时可以弃之不顾一那般欠揍!
他啧声摇头,宛如在轻斥不听话的小娃儿。
“安儿,要遵守规则。”瞧,她不也贪心、自私?这句话,龙炎天很识相的没说出口。
平安陷入两难,不过这个难题没有为难她太久,她很快有了选择。
“救那孩子。”她无法见死不救,反正还有一次机会让他签下合同。
“好,把人带进来。”龙炎天也很爽快,扬声朝门外两人道。
石凌与哑奴在平安身后一左一右现身,却没有立刻遵照主子的吩咐行动。
平安微微一楞。
是她看错了吗?他们脸上有迟疑耶……
哑奴先前不是还为门外那对母女的遭遇感到心疼,现下怎么看起来反而不希望龙炎天替那小女孩治病?石凌也是。
他们的表情应该庆幸些、欣喜若狂些才对吧?
“是。”片刻过后,石凌才领命照办,哑奴随之同往。
平安目送往大门的方向离去的一男一女,内心不禁困惑。
“你会不会觉得,他们似乎对这个结果不太--”
问话的同时,她突然感到温热的体温贴上背脊,一阵灼热气息随即直扑后颈,伴随而来的是透骨酥麻的舔吮啃弄。
她浑身一颤,转身抬手就是一个响拍,正面拍在那张不规矩的俊脸上。
啪!
“你做什么?”她瞠怒瞪眼。
“为我的诊疗做准备。”这小东西转过来了,正面更好。
俊脸又想挨近。
啪!
这回小手直接贴在俊脸上,把俊脸压得扁扁的,将色狼推得远远的。
“救人的当口,你居然还满脑子无耻下流的淫荡念头?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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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凉如水,静如山,隐约可听见荷塘里花苞初绽的声音。
朱栏亭内,灯影下两抹人影倚栏并立,拖曳于地的长影看似柑叠相依。
“原来,要你出手救人易如反掌。”
平安双掌托腮,手肘靠在横栏上,漫不经心看着月色下的荷莲,没好气的咕哝含糊的咬在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