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她别开眼,忙踢去内心的紊乱。“这样也可以诊脉,真不简单。”
“没人告诉你,称赞对方应该看着对方的眼?”这小东西有点敷衍哦。
“真不简单。”她虚与委蛇的瞥了他一眼,又匆匆拉开视线。
察觉她目光闪避的意图,龙炎天眉尖微挑,再试探道:“这不算什么,即使借由一条丝线亦能诊出脉动,遑论近距离接触。”
“很厉害。”她听人说过,宫廷中的御医为了避嫌,就是这样替皇帝的后宫妃子诊脉。行行出状元,条条大路通京城,她不会太大惊小怪。
语罢,平安才发现自己赞许人又没看着对方眼睛,于是再补一眼。
“太迟了。”这个只会放马后炮的小家伙!
龙炎天天外飞来一笔,平安一时听得满头雾水。
“什么太迟了?”
“你与我说话却故意不看我,像现下就是。”他指证历历,俊美脸庞写满了不快。
“不!我不是有意的,只是不方便罢了。”小凤眼显得飘忽不定。
晤,好熟悉的对话,差别只在两人的对白互换而已。
“你的理由很怪,与人交谈目光直视对方,才算礼貌吧!我又没衣衫不整、衣不蔽体,你用不着‘非礼勿视’。”龙炎天补充新词。
重点是,他在那双小小清眸中读到了一种名为“厌恶”的情绪,让他很难忽略自己被她忽视的感受。
他知道自己的容貌尚不是以颠倒众生,但至少也有“倾国倾城”的程度,但她眼底显而易见的厌恶,究竟是针对他哪一点?他很好奇。
“那我只好说声抱歉,小女子的双眸有些疲惫,实在没有多余的气力胆仰您的丰姿,还望公子海涵--”小凤眼右边瞄瞄。
话刚落,她小巧的下颚就被勾往他的方向,被迫面向他,与他四目相对。
他怎么靠得愈来愈近?!
“你做什么?放开我啦……”她愈是缩颈挣扎,他就欺得愈近,近到能感觉到他全然的男性气息喷洒在她脸上,还有他身上清爽好闻的味道。
她俏脸一红,很想再往后缩,可她要是再退,整个人就会摔到石椅下,纤纤玉指只好拙着桌缘不敢轻举妄动,免得小臀儿落地,啵啵开花。
龙炎天端详了片刻,薄唇在她唇瓣前两寸缓缓掀动,沉吟道:“眼不好。这样吧,我替你眼穴扎个两针,再开帖明目药方给你。
当归一两、生地黄一两、川芎一两、白芷半两、结梗半两、蔓荆子半两--”
“等等,我的眼睛真的有病?”她诧然低呼。
“假的。”
他的回答惹来一记白眼。
“看我。”他揪住她又想溜掉的目光。
“可不可以不要?”光躲他身上那些金光闪闪、银芒烁烁的光芒,就已经够她累的,方才已经瞧他瞧了一会儿,现在眸子都有点酸涩了,要是他说她的眼真的犯病,她也信。
“不行。”他不喜欢被她忽视的感觉!“把原因说清楚。”
龙炎天放开箝制,要她坐正已经悬在石椅外一半的身躯。
“说了也于事无补,而且你一定会取笑我。”笑她多管闲事,笑她没有眼光,笑她不懂有钱人的习性。
“我不笑你,你尽管说。”
“也不记仇,不把帐记在我头上,不影响你我谈生意?”
语落,平安才惊觉自己是站在弱势的那一方。
糟!她差点忘了,她是来说服龙炎天签下合同的呀,方才居然对他说了不恭的话、对他做了不敬的事,他会不会认为她在造次,进而把她连同那张合同一起轰出龙家庄?
哎,她的肠子怎么会长得这么直,一根直直通到底,老学不会拐个弯滑溜些?
难怪小春儿偷偷跟她告密说,秦府的奴仆们有时会觉得她做事太择善固执、太一板一眼,他们想喘口气都难。
也难怪啸日少主会说,像她这种人要是去当官,迟早会被自己的耿介清廉给害死,唉……
精熠黑瞳完全收摄平安眼底流转的懊悔,龙炎天趣然一笑。
“你的眼神刻意回避我与谈生意是两回事,我不会混为一谈,你可以放心。”
千古不变之理--掌握优势之人终究占上风。这小东西应该明白他是她惹不起的人了吧?
“好,我说。我并非故意冒犯你,而是你身上那些挂饰、配件多得让我眼花撩乱、目不暇给,愈看愈刺眼,所以才……”
她一顿,又摇手补充。“我指的刺眼不是觉得难看,而是它们太耀眼了,耀眼到令人无法逼视。
你的身子骨不是不太好吗,那何必让这些金呀玉的缀饰来加重你的负担?其实那天你素然无华的样子就够好看了,它们太喧宾夺主……”
这番话,平安是看着他说的,但说到后来,她被他似笑非笑的黑眸看得窘迫,不由得羞愧的低下螓首,光洁的额面都快敲到桌子了,小手也在罗裙上绞出十个白玉小结。
“我、我……你别理会我方才说的那些话,就当我穷酸、多管闲事、没有眼光好了。”唉,好丢脸。
龙炎天噙起浅笑。
“安儿,我压根找不出任何理由取笑你,反而觉得喜出望外。”随之,他俯身在她窘红的耳畔轻道,嗓音醇柔得好似能滴出醉人美酒--
“原来如此,你喜欢我衣衫不整的样子。”
轰--他的低语勾引出平安脑海中,那日他衫襟半敞的慵懒模样,她的耳窝陡地一热,耳壳与粉颊沁出更艳丽的酡红,她猛然抬头。
“不、不不是的,你误会我的意思了--”见他走到亭栏边,她急着起身跟上解释,却在看到他的行径时,讶异的瞠目张嘴。
“你、你干嘛把那个丢入池里?!耶,那是纯金打造的吉祥锁片吧,怎么也扔了?耶耶,那是色泽上好的蓝田壁、琥珀石呀!还有琉璃珠……住手,别扔了!”
水面传出一声“扑通”,就惹来平安一声惊呼。
他疯了吗?!怎么突然朝池子里抛金洒玉,而且还不是“意思意思”让那些贵重之物沉到水底,而是投壶似甩得远远的,看能否正好击中哪只可怜鱼!
“别阻止我,我正在减轻负担。”
仿佛是丢出兴趣来了,龙炎天当散财少爷当得不亦乐乎。
瞧他完美的姿势,右手臂往后拉开,划个半弧,放手!
叩!
白玉腰佩命中一只正在石上晒太阳的小乌龟,腰佩一弹,滚人池中,泛起一圈圈涟漪。小绿龟被突如其来的攻击吓得缩回龟壳里,好半晌才敢探头东张西望,圆滚滚的大眼还特别留意头顶上方的湛蓝苍穹。
“你不要滥伤无辜啦!”平安在一旁急得跳脚。
如果那只小乌龟看清砸到它的凶器,是一块价值不匪的宝玉,不晓得会心花怒放还是火冒三丈,毕竟要被这么贵气的东西砸到,机会可说是小之又小……
呸呸,她在瞎想什么!白玉对天底下所有乌龟而言都只是废物,对那只不幸被砸到的小乌龟来说,更是天外飞来的横祸,所幸小乌龟外罩安全硬壳,性命不至于堪虞。
“别紧张,那次是我不小心失手。”手滑了。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平安攀着朱栏,探身往下看。
荷塘水位不高,但底下全是污泥,要捡回那些宝玉可不是那么轻松……
“扔、丢、投、掷,意思都通。”
“那你知不知道你在扔什么?”扔掉大约有秦府四、五年的开销了,目前尚在继续累计中。六年……七年……
“再买就有了。”他也把败家子诠释得淋漓尽致。
“想败光家产也不该这种败法啊!你的祖先要是知道龙家出了你这么个不肖子孙,一定会气得托梦教训你!”
“那好,正巧可以跟他们打声招呼,彼此熟稔熟稔,地狱有十八层,往后不晓得有没有机会见面呢!”
“你--”天下无难事,平安无言以对。
方才她那一番建言,是不是根本不该说出口?他的反应也未免太大了吧?
“安儿,你似乎比我还心疼这些身外之物,你想要?”
他暂时收手,俊颜微偏,兴味的瞧着她。
她也不甘示弱朝龙炎天抬眼一瞪。
“我才不要!我不觉得心疼而是气愤。那些宝玉看起来没什么,在有钱人身上、顶多当当装饰;但如果把它们换成银两,就是足够好几户穷人家过大半年的活路,你居然像扔破布一样让那些‘活路”沉入水底!
你以为挣钱很容易、动动唇舌、动动手指,白花花的银子就会自个儿滚入荷袋吗?!”
“挣钱是不难,我正是如你所言‘动动唇舌手指’就可以赚钱。”察形观色、问诊切脉,然后银子想收多少就有多少。
龙炎天理所当然的表情,让平安不禁气结。
可恶!就是有人挣钱的方法这么得天独厚,不像她得在秦府里忙得像条卖命耕种的牛,才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不至于愧对啸日少主给她的薪俸与信任。
“与其这般浪费,不如拿去救济别人。”
她忍不住小声咕哝起来,又思及他说过不想费工夫行善,她顿时领悟到她的义正辞严对他来说根本不痛不痒,她还得庆幸他没有因她的直言而恼怒。
唉!她又--算了,懊恼又如何,她有话直说的性子一时半刻也改不了,顺其自然吧!
“当作送礼不就得了。”龙炎天对自己败家的行径,自有一番诠释。
“池子里的鱼虾、乌龟、荷花又不缺玉石玛瑙,多送些饲料,它们说不定还会为你歌功颂德。”反正龙炎天的行迳很无聊就是了!
她的明褒暗贬,惹来龙炎天一阵朗笑。
“池里的食客是不缺玉石玛瑙,但难保后世子孙不缺。”
“后世子孙?”
“我死前会留下遗言,要是龙家子孙缺银子,可以开挖这座荷塘。你瞧,我无需做什么善行义举,照样庇荫到龙家子孙了。
庇荫子孙这回事,操之在前人的能力是否强而有力,行善积德、烧香拜佛都只是虚话。”
龙炎天说话的同时,又扯下腰间一个玉佩,平举右臂,任它自指缝往下直坠。
扑通--
平安看着没人水面的青绿光泽激起圆漪,摆荡的水纹闪烁潋潋波光,他此时所言亦在她的心湖荡起迷惘--
是她的错觉吗?
她为什么觉得他的语调很轻松,轻松得像是在说笑,却又有股无形的沉重加诸其中?那股沉重与他身上繁复的累赘恰巧相反,看不到,却感觉得出来……
“对了,反正是送礼,我也送你一个吧,这个玉指环我挺喜欢,就送你。”
他拔下指间一只白玉指环递给她,打断她的沉思。
“我说了我不要。”平安连看都不想看,直接摇头。
“你摆明不给与你协商生意的人面子--”
龙炎天一语未竟,掌中的白玉指环就被人抢下、小心翼翼捧在双手里,收下白玉指环的人儿正挤出娇靥陪笑。
“我怎敢不给神医面子,我收下就是了,多谢神医……”可恶,她被吃得死死的!
“不客气。”看出她悻悻然的心思全耿直的呈现在小脸上,龙炎天忍住得逞的笑意,若无其事回到石桌前落坐,替两人倒茶。“过来尝些糕饼。”
此刻,除却了那些长物,平安总算得以觑他觑个彻底,也才发现他一反养病时的虚弱,神态昂藏、声朗气清,健康得仿佛三日前的苍白不曾存在过,半丝病影的痕迹都不留。
“你的身子康复了?”
“嗯。”他轻哼,拿了块糕饼放入她手中。
“这样一来,往返京城与龙家庄,就没有问题了吧?”
“康复不等于不再复发。”他简言带过。
“你患了什么病?”
“陈年痼疾罢了,如果你想问的是‘我会不会早日因病致死,若拖着这副病痨子身躯签了合同,秦家岂不得不偿失?”答案是,这点小病痛五年内暂时要不了我的命。”
“我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好奇--”
平安的声音陡地顿止,因为龙炎天抓着她的手,将她手中的糕饼塞入她小嘴,教小嘴只能忙着咀嚼、下咽。
“唔……好好吃哦!”粉嫩小嘴发出惊叹,眼儿满足得眯成一条缝了。
“这莲蓉糕的滋味真棒!你家也有手艺和秦家厨娘不相上下的厨子?”龙家庄不是只住了三个人?
“哑奴做的,你喜欢的话,我让她再做给你吃。”岔开话题,成功。
“嗯,谢谢!”原来是哑奴啊,手艺真巧!
龙炎天在心里失笑。
小东西这声奉送笑脸的道谢,显然比方才收下白玉指环时真诚多了。一块糕饼就能换到她的笑颜,她这么容易满足?
“好怀念哪……我家小姐非常喜欢厨大娘做的莲蓉糕,平日除非小姐想吃,厨大娘才会做,小姐也总会派人拿些给我,只不过小姐已经出嫁了,我也就很少再尝到莲蓉糕香甜的好滋味,你别以为我是秦家见习总管,就能滥用职权使唤其他奴仆满足我的私欲哦,我可是很谨守本分的下人,厨大娘煮什么,我就吃什么……”
他单手支颐,笑看她又吃又说的满足神情,凝眸在她晶润的小脸上留连,尤其是她光洁秀巧的额心,看得更是专注。
为何唯独她,与众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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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我的?谢谢。哇,好漂亮的糕点!看起来好像很好吃……”
客居内,某道惊为天人、垂涎兴奋的赞叹声响起,声音消失在主人迫不及待的赏味时刻中。
平安一小口一小口品尝着模样精致小巧的甜品,一块桂子糕下肚,还不忘舔舔指间残留的糕层。
“嗯……真的很好吃耶,入口即化、唇齿留香。哑奴,你的厨艺真好!”
她尝了哑奴制作的其他种类糕饼后,很确定哑奴制作糕饼的手艺,比起秦家厨娘有过之而无不及。
哑奴听到赞美、看平安伸手去拿下一块糕饼,疙瘩散布的脸庞微微泛红,嘴角也扬起羞涩的小小笑弧。
“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向我家少主推荐你到秦府工作,薪俸绝对让你满意!”
平安此番心意,不由分说便是出自她那平家人血液里的王道--把主子摆第一且什么都为主子着想,自己被践踏无妨--她也想让少主尝到如此美味的糕饼!
就见哑奴摇摇头,黑白分明的圆眸透露些许自卑。
她没有那么好……
“哦?你不相信你的厨艺好到能媲美御膳房的御厨?”平安在哑奴的眼中瞧见甚少被人肯定的疑惑。
“难道龙炎天或石凌天天吃你煮的食物,却从没称赞过你?”
哑奴又是摇头,眼底轻泛黯然。
没有,主子不曾说过,石大哥则是甚少开口,她一直以为自己做得不够好……
“他们太不识货了!”一点都不懂得,鼓励与关心能激励人继续充满勇气走下去的道理,难怪哑奴这么自卑!平安没好气的撇撇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