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袁瞿之没料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惊唤出口。这两个女人虽然笨,但他并不是真的想害她们去坐牢呀……
“小姐……”菟儿慌张地望向唐君苡。再怎么看不懂他们之间的暗潮汹涌,她也明白她们要被抓走了。
“别怕,待在牢里总比窝在这阴森森的破庙好。”唐君苡安抚紧张的菟儿,接着走到袁瞿之面前,秀巧的眉目之间尽是高贵不容侵犯的正气,若有所指地对袁瞿之说道:“我仰不愧于天,俯不作于地,不会受到良心的谴责,所以到哪里都是一样。”她坚定的明眸不知不觉对上袁磊淡漠却炯炯如炬的眼瞳。
你这个眼睛被泥糊住的烂人,不分青红皂白!
霎时间,袁磊发觉自己的眼,竟一时无法从眼前这个气韵不凡的小女人身上移开,心里好似有不知名的某物悄悄崩塌。
她的眼神充满了活力与不屈,和“她”不同……
如果“她”能多点不屈,他们就不会——
“爷,真要把她们带回府?”梓桓不确定地问,打断了袁磊的沉思。
“带走。”袁磊神色陡然一黯,收回在唐君苡身上流连的目光,亦拉回远扬的心绪,简短地下令。
他今晚到底是怎么了?这么多年了,他早已为能毫无芥蒂地面对这孩子,为何忽然又想起“他们”?
是她的关系吗?袁磊皱眉地再度望向正在对他做鬼脸的唐君苡。
扒了撮额前不羁的发丝,袁磊率先迈开步伐离去。
“喂!你不要这样看我,如果你不惹怒我爹,他就不会抓你,这一切都是你的错!”袁瞿之不安地撂下一句话,拔腿就跑。
唐君苡一愣,突然觉得小男孩的话语里似乎承受着某种无法形容的苦……
“劳烦两位姑娘与在下走一趟。”梓桓复杂地看了一眼袁磊和袁瞿之离开的方句。
“请带路。”多说无益,唐君苡收起鬼脸。或许,这整件事和小男孩的心结有关吧?也或许,小男孩的爹也清楚?
不知为何,那男人在听闻小男孩的指控后并没有如一般父母会有的强烈反应,他太淡然、太冷漠,似乎不把她当犯人看……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 * *
袁府
“我以为你会查明真相,还我们清白!”结果居然把她们关进柴房!唐君苡晶亮的杏眸里燃起熊熊怒火,直喷站在小窗外神色自若的袁磊。
早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东西,没想到竟会这么恶劣!
“敢动人动到我袁磊头上,你的胆子似乎大到能付出不小代价。”袁磊命人将门上锁,霸气的口吻中找不到一丝一毫的心软。
“你是袁磊又怎样!就算是天子也得讲理,更何况是小老百姓——”
等等,他说什么?“你是袁磊?‘百色商行’的袁磊?”唐君苡灿眼圆瞠,仿佛看到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人物。
对于一般人诧异的眼光,袁磊早就习以为常。
“如假包换。”
“小姐,他就是——”
“他不是!”唐君苡迅速否决。
他竟然就是爹要她来投靠的人,袁世伯的儿子,袁磊!
唐君苡随即换上了厌恶的脸色,想也没想就对着袁磊脱口而出。“我死也不会求你帮忙!”
“小姐,但他可以免让我们露宿街头,不用再吃硬梆梆的馒头。”菟儿开始劝说。
“别说了,对于他这种人,我不会巴望他什么。”唐君苡的话一字一字清晰地传人袁磊耳中。
在她眼里,他恐怕连一只蝼蚁都不如,袁磊暗忖。
也罢,他会在这里跟她一搭一唱就是因为她有“利用”价值,他用不着在乎她的观感。“正好,我最厌恶女。人巴望着我。”
“少往脸上贴金,充其量,你不过只是个失败的父亲!对于这种人,我只会瞧不起,不会眼巴巴地望着厂就像“那个人”一样!
“袁爷,对不起,我家小姐的不是那个意思……”菟儿拉过主子,忙着向袁磊陪笑。她们现在身上一分钱都没有,不找袁磊帮忙那要找谁帮忙?小姐还得在京城待上一段时日寻亲呢!
“我就是这个意思,菟儿,别说了!”唐君苡挣开女婢的手,径自走到柴房墙角抱膝蹲下。
不可能,爹每日除了工作还是工作,他的眼底只有商行,根本没有我的存在!
那个小男孩好像叫做袁瞿之吧?她似乎开始同情起袁瞿之,也许在他的心里,希冀的只是一份完整的父爱。而她,舅舅把她当成亲生女儿,已经给了她太多,她该满足了,不是吗?为什么每每一想到“那个人”,她会有种和袁瞿之相仿的怨怼呢?
菟儿在唐君苡一个瞪视下住了口,也呐呐地回到主子身边,发现主子的眼角淌了一滴泪水。“小姐,你怎么哭了?”
她的小姐一向很乐观坚强的呀!因为每回哭的都是她,不是小姐。
是吗,她哭了?唐君苡纤纤玉指攀上了自己的脸颊,果然揩了一滴清汨。
“风沙吹的。”依然是那股不妥协的傲气。
柴房里哪来的风沙!袁磊忍不住望向柴房里头,见唐君苡把头埋在双臂之间,他的眼底窜过一丝不确定,心头猛然有股自责侵占。
原本以为刚烈的她可以承受的住他的“计划”,却忽略了刚硬之下也许是易碎的脆弱……
“明早日,一切都会结束。”他缓缓开口,醇厚的嗓音中是难辨的弦外之音。
唐君苡不再答腔。当然,明日就要将她送到官府,不就能“结束”了!还需要他提醒吗!
袁磊静静地凝了她一眼,刻意忽略躲在庭中苍松后的身影,转身离去。
* * *
残月影斜,柴房内的烛火渐渐偃熄,烛身融成一摊泥腊。
“喂!醒来!”
迷迷糊糊睡了不久,唐君苡觉得好似有人不断地推拍着她的肩,使得她不得不睁眼一探究竟。朦胧之间,她看见袁瞿之放大的模糊小脸。
“是你……”唐君苡撑起疲累的身子,感觉头昏脑胀。
她觉得身体好沉……是没睡饱吧?
“嗯?”菟儿也被唤醒,一脸惺忪地揉着眼。
“你们可以走了,就当没发生过这件事。”袁瞿之虽然一脸惭愧,但仍是副人小鬼大的样子,活像是赐予她们天大的恩惠。
“你爹知道吗?”窗外的夜色犹深,唐君苡不认为是袁磊善心大发放她们走。
“他不知道。”看着唐君苡已有所悟的眼,袁瞿之只好照实说。说真的,他实在是怕极了她又来段让人无从反驳的“训诫”。
“那就是你要放我们走?”唐君苡再问。
“是啦!我好心肠放你,问这么多做什么!”除了袁磊,袁瞿之是被袁府上上下下的人宠坏的。
“好心?你别忘了,你的‘好心肠’差点让我们丢掉小命唉。”唐君苡不敢苟同。
“就叫你们当作没发生过这回事呀!”笨女人,都已经要放她们走了,还计较那么多做什么!
“没发生过?被当成犯人羞辱、指控,你能说忘就忘的话,那你来试试。”
羞辱?他看是她羞辱他和爹来得多一些。“你敬酒不吃吃罚酒吗?要不是本少爷好心,你明日就得进官府——”
“袁瞿之,你当真一点悔意也没有?”唐君苡顿了顿。“好,就算你认为以你‘哀家少爷’的身份就能随便诬赖别人,我不干涉你的做法,但我要一句道歉。”
“道歉就道歉!”他难得这么爽快。
“抱歉。”
唐君苡摇摇头。“没诚意,我不接受。菟儿,对不对?”
从主子眼里,菟儿知道自己如果摇头就会被主子的眼光砍得体无完肤,于是赶紧用力地点头。
“什么叫“诚意”?”袁瞿之不解,但直觉对他来讲不是什么好东西。
终究只是个十岁左右的孩子,她太高估他了!
“先认错,然后恭敬地说句‘对不起’,这就是诚意。”这样解释他应该懂。
“喂!我都已经要放你们走了!”
“说不说在你,当心“良心”谴责你一辈子。”唐君苡无所谓地耸耸肩。
“良心”是什么他也不知道,只不过,听她说来,“良心”的谴责似乎比说谎的惩罚还可怕,他不想让“良心”一辈子跟着他…
“我错了,对不起。”袁瞿之投降。
唐君苡满意地轻点螓首,“嗯,我接受。现下,你有没有觉得心里好过点?”
咦?好像有……袁瞿之别扭地点头。
“以后别再说谎了,说谎很辛苦,你不觉得吗?”这孩子的本质其实不坏。唐君苡嫣然——笑。
“快走啦,不然我爹发现,你们就走不了了!”女人果然麻烦!
袁瞿之嘴鸭子死硬,硬是想忽视她如和风般的笑容所带给他的安心感觉。
于是,三个身影小心翼翼地穿过重重院落,之后,两抹纤窕的身影钻过后门消失无踪。
料峭夜风中,压低的谈话声隐隐响起。
“爷,你早就料到瞿之少爷他……”
“犯人脱逃,此事作罢。”
只是,委屈了那两个女人,尤其是,她。
第四章
晚云密布,遮掩了如勾残月,天际闪过迅疾电光,划破无星黑幕,隆隆雷声隐隐相随。
“小姐,好像要下雨了?”菟儿抬头望了望黑夜,天边忽亮的闪烁照亮了清寂无人的街道。
她们离开袁府后,便在街上寻找可以栖身的地方,无奈夜深人静,根本没有能供她们暂居之处,连普通人家都是大门深锁。
唐君苡还来不及开口,豆大的雨珠渐续滴落,由缓至急,转眼间已倾盆而下,磅礴大雨以千军万马之势,霎时袭向她们。
一筹莫展之余,又……简直是屋漏偏逢连夜雨!
“已经下了……”看着菟儿和自己湿淋淋的样子,唐君苡原本已经沉甸甸的脑袋,经由雨水冲刷,更加显得沉重了,耳际边嗡嗡作响,分不清是雷声抑或雨声。
“小姐!”菟儿惊呼一声,顾不得自己满脸雨水,连忙把包袱撑在主子头上。
唐君苡夺下菟儿高举在她头上的包袱护在怀中,在雨中大嚷:“笨蛋菟儿!你拿‘信物’来遮雨,有没有搞错!”要是摺扇上的字迹模糊掉了,她拿什么当“那个人”无情的证据!
这一嚷,唐君苡突然觉得全身的力气像是被抽干一样,整个人顿失重心,踉跄地跌到菟儿身上。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菟儿吓得赶忙扶住唐君苡。
“我头好昏,看不清楚路……快找个可以避雨的地方……”大雨淅沥哗啦地打在唐君苡眉头紧蹙的虚弱小脸上。
“喔……好!”菟儿一听唐君苡身子不舒服,随即撑好半挂在地身上的主子,急急忙忙四下寻找避雨之处。
“小姐,怎么办,街上每户人家都关着门……小姐,你到底怎么了?”
外头的屋檐下根本躲不了风雨呀!菟儿对身上益发沉重的重量感到不妙。
“菟儿,我有点难受……”北方的夜晚寒意逼人、她们又在外奔波、现在还淋得满身雨,头昏脑胀、全身无力,大概是受风寒了。唐君苡强打起精神,有一步没一步地拖着紊乱的步伐走。
菟儿探上唐君苡光洁的额,手中传来的热度让她慌张。“小姐你的额好烫厂
她实在是太失职厂,明知小姐身子骨差,竟没注意到夜里器重寒气逼人,也忘了给小姐加件外衣,小姐的身子怎么受得了!
“我还好……”
唐君苡模糊不清的视线对上菟儿,给了她一个“你放心”的微笑。
小姐你别吓菟儿啊……
不能再让小姐淋雨了呀!
菟儿把双手紧紧搀扶着唐君苡,脚下的步伐也加快许多。转过一个街角,她看见不远处有一盏灯在雨中忽明忽灭,兴奋地告诉怀中牛昏半醒的唐君苡。
“小姐,前面那儿有户人家还点着灯,你撑着点,我们马上就到了。”
“嗯……”
* * *
碰碰碰——
“有没有人?请开开门呀!开开门!”
菟儿一手拍打着门板,一手扶着昏昏欲睡的唐君苡,在大雨中喊叫。
碰碰碰——
“有没有人在呀?小姐——”
唐君苡突然将全身的重量托给菟儿,菟儿眼明手快接住了唐君苡手中姜点掉在地上的包袱,双手死命的抱住身子不断往下滑的唐君苡。
咿呀……
“谁呀?老娘我做生意还没从后门接过客的,好好的大门不走——”
一个浓妆艳抹的四十开外的女人扭着风韵犹存的身段打开门,赫然发现两个浑身湿透的“美男子”,其中一个还奄奄一息…
“大娘,我们是外地来的,我家小姐病了,需要一个地方休息,求您行行好,借我们暂住一宿……”菟儿一见应门的是个女人,心防降低许多,也忘了唐君苡屡屡要她注意的称呼,忙不迭开口求助。
小姐?
女人仔细一看,才发觉这两个美公子是女扮男装、活脱脱是两个俏生生的姑娘,尤其是半昏迷的那一个,虽然满脸雨水,但仍然可见其肤白唇红、如花似玉!
再者,会以“小姐”称之,不就代表还是个清清白白的闺女么!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她才正愁找不到个合适的姑娘,这门一开,就自己送上门来了,简直是天助我也!
“快快快,把你家小姐扶进来厂
女人热络地帮忙菟儿将唐君苡搀人屋内的小房间,语调满是同情的怜悯。
“你先擦擦吧!真是可怜唷,怎么会大半夜的还沦落在街头?”
她拿来干布交给菟儿,也动手替安置在床炕上的唐君苡擦拭脸上、发上的水珠。
“我家小姐是来北京寻亲的,结果盘缠用尽,所以才会沦落街头……谢谢您,大娘,您好心会有好报的。”菟儿捧着干布,对于女人的出手相助感激涕零。
“大家都叫我芷姨,你也叫我芷姨吧。”哎呀呀!躺在床上的这个姑娘真是愈看愈美,皮肤也是柔嫩的吹弹可破,真是极品呀!
来京城寻亲?
那不就是目前举目无亲了么?
“嗯,谢谢芷娘。”菟儿觉得她们是遇到贵人了。感谢老天爷!
“不用谢我,我既然要救你们,生意上的损失早就被我置之度外了。”
那些小生意算什么,眼前不就有只大肥羊么!
芷娘一笑,看似豪爽的笑容里却藏着菟儿察觉不出的算计。身为京城第一勾栏院“倚美楼”的鸨娘,她当然知道事有“轻重缓急”。
生意?她们耽误了芷娘的生意吗?
“我会付钱弥补您的损失的!”
但首先,不管小姐愿不愿意,她都得回头向袁公子求助,好还芷娘救小姐的恩情,至少,袁公子会看老爷的面借她们一些钱。
“呃……菟儿……”已呈昏迷的唐君苡发出难过的呓声。
“小姐,菟儿在这儿。”菟儿连忙握住唐君苡伸出的素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