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我们今晚真要睡在这里吗……”菟儿躲在唐君苡背后,探出一双柳眸四处张望,语调中有着强忍的恐惧。
“不然咧?”唐君苡挫败地反问。会有哪家客栈愿意收留白吃白住的客人!
“我会怕……”菟儿的颤抖从她紧紧抓着唐君苡的手传到唐君苡身上。
“这里不会有人来的,放心。”人生地不熟、又加上怪异的气氛,唐君苡虽然也一样害怕,但总不能两个人都阵亡吧,那她们两个弱女子怎么办!
唐君苡边说边挺直腰杆,撑起一副没什么大不了的表情,心中则不断默念。
佛祖、王母娘娘、玉皇大帝、观音菩萨、土地公……请保佑我们平安无事……我们只是借住一晚,明天一早就走,不多打扰……
“小姐,你怎么知道不会有人来?”
“有人的话应该会干净一点吧。”常理来说啦……
“喔……”有唐君苡的保证,菟儿稍稍放下悬在半空中的心,找了个可栖身的角落,抹开一层灰。“小姐,坐下来休息吧,我们还有八个馒头可以吃。”解开包袱,八个白胖胖的馒头好好的躺在布包里。
唐君苡坐到菟儿身边,拿起一个略呈干硬的馒头,一时之间搞不懂自己到底在干什么白痴行径。她竟然拿仅剩的钱全买了这些放愈久愈像石头的东西,然后窝在破庙里受冻,
她承认,她的性子是傲了点,可也懂得分寸呀,为什么会被区区一个讨人厌的眼神所影响?就因为他那无谓又讨厌的眼光,害她冲动得做了蠢事!
对,都是那个臭男人害的!她只不过是做应做的反击罢了!但——
“小姐,你买的馒头太多了,吃不完会硬掉叹,我觉得已经有点难咬了……”
唉!
听见菟儿说的话,盯着难以下咽的馒头,唐君苡在心中叹气。她也分不清到底是食物难咽、还是骨气难咽了……
咿呀——
就听见,腐朽木门缓缓移动,发出诡异的声响,庙里的两人霎时寒毛惊起,两双美目同时瞪大,直盯着渐敞的木门,连呼吸都不敢妄动。
“小……姐……”菟儿吓得抓紧了身边的唐君苡,牙关不断打颤,咯咯作响。
“怎……么……”唐君苡也好不到哪里去,平时灵黠的明眸此时也蒙上了一层恐慌。
“门在动……”菟儿抖着纤指比向门口。
“我看到了……”唐君苡咬紧牙根,免得贝齿打架的声音被菟儿发现,那先前建立的镇定形象便会全数毁灭。
“可是没有人,门怎么会动?”
“风吹的吧……”这才是矛盾所在……这种比普通木门还沉重的庙门,一般人还要使些劲才推得动,风应该吹不动才对。
“今天的风好像没那么大呀?”菟儿质疑。
“你就非把结论推到我们不希望看到的吗!”唐君苡柳眉倒竖,轻斥身旁的人儿。能在这种时候发火的也只有她了。
“看到什么?”
唐君苡晶亮的杏眸斜飘到菟儿脸上,菟儿连忙捂着自己的嘴猛摇头。所以,刚刚那四个字不是菟儿说的。那好,也不是她说的,也就是另有其人……
赫——
两个对望的主仆同时倒抽一口气,抱住彼此,蒙头放声尖叫。“啊——”
“吵死了,闭嘴啦,”万一被府里的人发现怎么办!
一个约略十岁的男童,掏着耳朵从门缝里钻进庙来,恶声恶气地对着两个叫得昏天黑地的女人吼道,童稚的嗓音里有着浓浓的不悦。
“啊——”两人一听到方才的声音又响起,而且针对她们而来,叫声于是乎震天价响。
“笨蛋,叫你们住嘴没听到是不!”震耳欲聋的尖叫声令袁瞿之忍不住学起姑娘家捂住双耳。该死!他讨厌笨女人!
这一个威胁似的命令,总算让她们停止尖叫。唐君苡不巴望缩在她怀里的菟儿能挺身说什么,她只好颤抖着身子不敢望向来人,怯怯地发声。
“我们从来没害过您,我们也不是凶手……冤有头、债有主,我们与您无冤无仇,求您高抬贵手放过我们……”
“要我放过你们?”什么意思啊?她们在打哑谜吗?袁瞿之不解。
“哇……”菟儿吓得忍不住放声哭出来。“小姐……他的意思是不是不肯放过我们啊……呜……”
“菟儿,是我不好……连累了你……”唐君兹这下也泫然欲泣,抬手以袖轻拭菟儿满脸的泪水。
“没有、没有,小姐别这样说……黄泉路上,菟儿还是会一直陪着小姐的……呜……”
“菟儿……”
“你们够了没?”袁瞿之人小鬼大地翻了个白眼。这两个女人到底在干什么?女人,不是尖叫就是只会哭。所以,他讨厌笨女人、非常讨厌!
“为什么是我们,总要让我们知道,好死得明明白白吧?”反正都走到这地步了,唐君苡胆战心惊地看向她们口中的“大哥”——是个“小”大哥?
死得明明白白?她们扮成男人却要找死?看样子,是两个脑子有问题的可怜女人。袁瞿之总算能理解她们白痴般的行径。“你们要死要活都不干我的事,要寻死就到别的地方去,不要死在我面前。”不像个孩子的冷淡神态在他身上展露无遗。
呃?不干他的事?
这会儿,唐君苡和菟儿都不禁纳闷,开始怀疑起眼前的“小大哥”……
“看什么看!要走就快走啦!”袁瞿之挥手赶人,一点也不客气。
他暂且就在这儿窝一晚吧,虽然这里有点乱、有点脏、不如府里舒服,不过,既然都决定“消失”一阵子了,那就只好委屈—点。
不知道府里现在怎么样了,梓爷爷和桓叔大概急着找化吧?那……爹会不会也急着找他?不大可能,爹平常就不太理他,就算他不见了,爹一定也没什么感觉!
袁瞿之想至此,秀气的小脸没了方才的生气,只剩一片黯淡。
唐君苡对眼前忽而大骂忽而不言的小男孩更好奇了,胆子也找回来了许多。
“你是人?”照理讲,“人”的脸色会比较好,而他的脸色还算红润。
“不是人,不然会是啥?”
“你真的不是那个……喔?”菟儿揉了揉眼睛。
那个?!他懂了,敢情她们是把他当成鬼,才会有那些白痴行径!笨,果然笨!
“不是!”袁瞿之连忙澄清,被认成……他心里也觉得毛毛的,他哪里像了!
唐君苡鼓起勇气上前探了探小男孩的鼻息、摸摸他温暖的小手、又捏捏他嫩软的脸颊,最后是欣然一笑,倾身抱住他小小的身躯。
“呵呵……”奸险,差点吓死她了!唐君苡不知是放松还是太过高兴,在袁瞿之耳边傻笑起来。
袁瞿之高傲地挣开唐君苡的怀抱。“笨蛋女人,放手啦!”做什么抱着他!袁家少爷哪里是她碰得起的!
“你怎么知道?”唐君苡瞪大杏眼,为她们一天之内被两个人认出真实性别而惊。而且这两人都还一副跋扈的样子!
“当然是用看的,难道笨蛋会告诉别人自己笨吗?”袁瞿之没好气地说。
唐君苡轻摇螓首。
“我是说,你怎么看出我们是女的?”这孩子虽然长得很可爱,但那张刻薄的嘴就不怎么讨人喜欢了。
第三章
袁府出动了府里大半的仆役,分头寻找失踪的小少爷,其中的一批人循着方才的尖叫声寻来,意外地在这间小破庙里找到了他们要我的人。
“瞿之少爷。”梓桓释然之余亦注意到了另外两名女子。她们不是爷今日在城外遇到的两个形迹可疑的人吗?
“桓叔……”袁瞿之呐呐出声,心中有着沉重的挫败。没想到才离府没多久就被找到了,说不定爹都还不知道这件事,这样一来,爹根本不会在意他,他的计划也失败了!
“请少爷同属下一起回府。”
“爹他知道了吗?”袁瞿之抱着一丝希望问。
“爷很担心少爷。”梓桓照实说,他清楚瞿之为何会这样问,或许就是跟瞿之会离家的原因有关吧。
“不可能的,爹每日除了工作还是工作,他的眼底只有商行,根本没有我的存在!”他用功读书习字,爹认为理所当然;他认真地同梓爷爷学管帐,爹却一点赞赏也没有;无论他做什么事,爹都无动于衷……
袁瞿之委屈地控诉,内心充满着对父亲的不谅解,无依的小脸淌下一串晶莹的泪珠,随即被他傲气地胡乱抹去。
“少爷,你不该这么认为。”梓桓没想到看似乖巧的袁瞿之竟对袁磊有着不谅解。这不能怪爷,瞿之少爷本就不该是爷的责任……
“他所做的一切只能让我这么认为!”袁瞿之有着一副比一般同年龄的孩童还敏感的心思,强忍着不落泪的模样像个小大人,无奈,泪水负载不住他日积月累的失落。
讨厌!他是个男孩子呀!干嘛一直掉泪!
“爷派人到处找你,他自己也——”梓桓还想为袁磊说些什么。
“我不相信!”终究是个孩子,袁瞿之任性地捂住耳朵拒听任何解释。然而,才刚出口,他就后悔了。他看见袁磊高大的身躯走进来,脸上是一片漠然。
“不相信?”袁磊浑厚的嗓音自口中溢出,似乎正压抑着某些起伏。是今早日那个对她嫌东嫌西的烂家伙!唐君苡认出了袁磊,大眼里有着不屑。
袁磊环视破庙,当然也发现了唐君苡。她还是那一身不男不女的装扮。
“……”袁瞿之没料到袁磊会出现,怔然之后便低头不语。
“爷,瞿之少爷正要与属下一同回府。”梓桓试着打破僵局。
“为什么私自离府?”袁磊直问小男孩。梓桓与瞿之的对话他在门外听得一清二楚,对瞿之来说,他或许做的不够;但对他来说,已经是在极限上挣扎了。
“我……”袁瞿之的头更低了,支吾之间不晓得该不该说实话,但他更不希望爹因他任性私自离府而讨厌他,非常不希望。
“私自离府给府里的人带来多大的麻烦,你不知道吗?”袁磊自指而出,语气中有显而易见的斥责,隐藏在怒意背后的却是无人、察觉、深之又深的无奈。
看样子这孩子足逃家了,而正好和那个烂男人有某种程度上的关系吧!否则那男人不会这么生气。唐君苡看了半天得出一个结论。
别人的家务事最好不要管,她也不想管,更何况她看到那男人就——肚子气,这破庙就让给他们去吵吧,她不想趟混水。还是离开这儿好了,被吓了一大跳,说什么她也不想待在这里一整晚,另谋他处算了!
爹真的生气了……袁瞿之的心里七上八下,飘忽不定的灵眸瞄到欲离的她们。
“我、我原本只是想去街上逛逛,很快就回府的,结果、结果……是她们!她们威胁我,把我押到这来,我的力气小,挣脱不了……她们是坏人!”他把矛头指向唐君苡主仆,所有人的目光也集结到她们身上,下一刻,冷凝的气息弥漫在小小的破庙里。
于是,拉着菟儿正要悄悄离开的唐君苡,被大家武装的眼神给当场逮住,只能定在原地不动,她们的明眸里均写满了讶异。
呃?!一不会吧?她们什么都没做,还被这孩子吓得魂都掉了一半唉!怎么会成了他口中的坏人?
唐君苡匆匆望向袁磊,他若有所思的表情让她惊觉不妙。
他该不会也把她当成绑匪吧?
“小姐,我们为什么会变成坏人?”菟儿依然在状况之外。
“问他吧!”唐君苡把眼光移向袁瞿之。“小弟弟,做人要诚实喔,凭空捏造的——”她还未说完,被袁瞿之一把抢先。
“她们还说要爹拿钱来才能赎我回去……我想回家……哇……”袁瞿之说着说着,竟淅沥哗啦地哭了起来,没有人会怀疑这样一个活就像是被欺负的小孩所说的话。
唐君苡瞪大灿眼,不可思议地看着小男孩利用身为孩童的优势,来骗取大人的同情心,蒙混过他逃家的事实。
“小弟弟,我已经落魄到这种程度了,没空、也没心思陪你玩,要玩这种栽赃善良老百姓害人家被官兵抓的游戏,你另请高明吧。还有,如果你认为这样能让你避免掉某些麻烦,我想是没用的,因为‘良心’这种东西会让人无所遁形,比说谎话还令人难受。”唐君苡并非想代替他的谁训诫他,而是她不希望见一个看来善良活泼的孩子误人“歧途”。
唐君苡严肃地对袁瞿之说完,便打算离去。
“菟儿,我们走吧,东西别忘了拿。”包袱里没有值钱的东西,不过有“那个人”留下的“证据”,她当然要提醒迷糊的丫鬟。
“喔,好。”菟儿连忙把包袱攒在胸前,她知道里面的信物对主子有多重要。
就见袁家的家仆立刻将唐君苡主仆团团围住。
“你们这是做什么?一家大小欺负两个弱质女流?”唐君苡冷冷看向袁磊,眼底有着一丝恼怒。
“瞿之,你说的都是真的?”袁磊平静无波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想法,开口问向小男孩,深邃的墨瞳却紧盯着唐君苡,不放过她眼中流转的任何心思。
袁瞿之瞄了眼唐君苡,心虚自他眼底窜过,但慑于袁磊不怒而威的清冷,他很清楚私自离府又诬陷他人会受得父亲怎样的看待,于是硬着头皮说道:“……是真的。”牺牲两个笨女人总比牺牲自己好吧!
“先把这两个女人带回府,明日交由官府查问。”袁磊毫不迟疑,即刻下令。
“爷?”梓桓不相信主子会不明究理地定罪。
“你不能这么做!无凭无据,你不能就这么私自扣押我们。”唐君苡娇斥,对于他不辨是非、单凭一辞的做法感到不满。
“爹,算了,她们大概只是想捞点银子花,给她们点教训就够了,不需要送官府……”袁瞿之听到要把她们移送官府查办,心里也慌了。
“若我没找到你,岂不是如她们的意了?她们敢动到我头上来,不该罚吗?”袁磊反问袁瞿之。
“这……”果然,说一个谎要用更多的谎言来补!袁瞿之已经不晓得该怎么圆谎了。
“你爹娘没有教过你做人要有礼貌吗?”唐君苡煞有其事地问向小男孩,美眸不屑地瞥向袁磊。“原来他就是你爹呀?这也难怪没人教你了,因为连他也不懂,更别说教孩子了!”哼,父子俩一个样!
不知为何,她就是对袁磊没啥好感,一个有孩子的父亲,竟然放任孩子离家、说谎,而且还是非不明,她鄙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