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故,岁平安漠然地看着手中的药盦,其不苟言笑之神态,看来甚是不快。
「玉华佗,您这边请。小的马上带您到厅堂内休息。」方才开门的小厮用尽全力抢到岁平安面前,殷勤地领着路。
岁平安一语不发地跟在小厮身后,在远离了人群之后,终于多了几分兴致打量这龙府内的富贵景象。
这龙府内外景致确实金碧辉煌,除了庭院边小桥流水的曲池一隅,是个淡雅的景外,其余的红漆拱桥、石造雕栏及奢华亭阁,全都贵气逼人得紧。
这龙震宇会和师父成为莫逆之交,个性该和师父一样不拘于世,怎么这庭院、宅第的感觉,却像个年高德劭的贵妃?岁平安不解地思忖。
「我们这府第是老夫人让人打理的,」小厮见玉华佗似乎对庭院有兴致,便急着开口说明道,只盼玉华佗那双清亮的眸能再看他一眼。
岂料,岁平安只是应了一声,便继续沿着石板小径前进。
「岁爷,这边请。我们龙爷在『秋水厅』里。」小厮指向左前方一处灯火通明的厅堂。
岁平安跟着小厮踏上一处依湖而建的回廊,沿着菱花格窗走到秋水厅门口。
「龙爷,玉华佗到也!」小厮站在门口,大声地宣告。
岁平安走进门,抬头,望向厅堂正中央之紫檀高榻,顿时瞠目。是那天在路上遇到的狂妄男人!
岁平安瞪着紫檀高榻上那双黑黝沉眸,纤弱身子陡地一僵,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再度见面了,岁兄。」
龙震宇盘腿坐于高榻上,硕长身躯倾身向前,深眸似笑非笑地盯着岁平安。这岁平安仍然是这般冰寒如梅的冷面艳姿,也仍旧好看得让人挪不开视线哪!
岁平安看着龙震宇唇边的笑,感觉自己像待价而沽的货物。
「你师父没陪着你来吗?」龙震宇睨着岁平安,伸手斟了一杯酒。
岁平安抿着唇,没应声,玉般光滑的脸紧绷。难怪龙震宇那天的言行胆敢那般放肆,他当时赢了赌注,根本把人当成他的囊中物!
「你那日如何猜出我便是岁平安?」岁平安问道,不喜欢屈居下风。
「这药盦是我送给吉祥壬的,世上只有二只。」龙震宇气度沉稳地说道,挥手示意岁平安坐下,「岁兄,坐下来喝杯酒暖暖身。」
「我是来行医,不是来喝酒的。」岁平安断然拒绝,不曾上前半步。
龙震宇未接话,视线盯着岁平安的容颜不放。在见过岁平安的美貌之后,他不得不疑惑,传言中的玉华佗医术过人,是否有部分原因是肇始于这张容貌,眩惑了众人之眼。
「既然玉华佗名满天下,现下便请玉华佗过来替我把脉,好让大伙见识一下你的『望闻问切』是否真如传说中神奇。」龙震宇伸出厚实大掌,等着看岁平安是否敢接下这战帖。
为避免济世堂日后招牌全砸在岁平安身上,他自然要探探岁平安的虚实。
「阁下与我师父情同兄弟,师父医术更甚于我,想必早已为您把脉诊断过。」岁平安立定原地,打定主意不接近龙震宇。
「你的个性倒是与你师父回然不同。」龙震宇一见到岁平安的防备之姿,眸中的兴味反倒更浓。
「人人个性不同。」岁平安柳眉不耐烦地一拢,摆明了没兴趣和龙震宇闲聊,「请问龙爷,我的居所位于何处?」
「居所位于何处,便要看岁兄对住所有何要求。」龙震宇双臂悠闲地环在胸前,摆明了没打算让岁平安太早退下。
「我要独自居住一屋,不许闲杂人等干涉吵闹,屋内烹煮器具皆需齐具,若有一小庭院尤其为佳。」既是来替他打响药铺名声,那么如此要求便不为过。
「岁兄今日前来,便是已得知尊师与我之间的约定,竟还胆敢如此要求,不觉太过踰矩?」龙震宇拿起酒杯一饮而尽,挥手让厅内小厮们全退下,省得扰人。
「阁下的济世堂想不想生意兴隆,便在你这一念之间。我可以诊病若神,亦可开些不痛不痒的养生保健之方。」岁平安不客气地说道,寒漠瞳眸甚至连眨都未眨。
龙震宇对于岁平安的不善并未表现出不悦,他只是从榻上站起身,神情自若地走到岁平安身边。
岁平安防备地后退一步,眉头不自觉地蹙拧了。这龙震宇怎么偏生就爱挨近人呢?
「我送岁兄到你的住所。」龙震宇对于岁平安的闪躲,并未多加追问。
这岁平安是天生性子淡漠,抑或是怕人探出医术的深度,所以特意保持神秘假相呢?他会查出来的。
「龙爷身掌大权,在下不便多叨扰,请他人带我前往即可。」岁平安断然拒绝,不想跟这人靠得太近。
「我可不认为岁兄的到来是种叨扰,我相当乐意陪伴岁兄前往住所。」龙震宇笑着说道,沉稳好看的男性面容上表情甚是诚恳。
岁平安对龙震宇的热络佯装未见,径自提着药盦与包袱转身即走,龙震宇见状一挑眉,亦快步随着岁平安走出秋水厅。
岁平安一听见身后的脚步声,旋即加快了脚步,足下轻快若飞。
不过,龙震宇也非省油的灯,他如影随行地跟在岁平安身侧,像抹甩不开的影子。
这龙震宇该有一身好功夫吧!岁平安在心中忖道。此人身材虽高猛,走起路来却异常地轻悄无声,即便踩上落叶,都是安静无声的。
岁平安不悦地一抿唇,索性停下脚步,不想再费力。「我住的地方往哪儿走?」岁平安冷声问道。
「来人,让管事的速将『无忧轩』的烛火打亮,并把沿路的灯全都燃起。」龙震宇朝一旁清扫落叶的二名小厮交代。
其中一名小厮马上冲向最近的厅堂,拿出了火把,一盏盏地燃亮小径回廊上的青铜宫灯,一排宫灯倏地明亮如夜里飞火,甚是明亮夺目。
「我对于结交岁兄这样一个知己,兴趣甚是浓厚。」龙震宇倾身看着岁平安,姿态沉稳,口气也算热络。
「我们皆为男儿身,请龙爷在言语间自重,以免引人非议。」岁平安不快地说道,再度往旁边退了一步。
「心中无鬼,一切言行便无可非议。」龙震宇眉一扬,嗓音醇厚如多年佳酿。
这岁平安的反应,当真有趣的紧哪!
「众人皆易疑心生暗鬼,是故世人才会多疾多病,龙兄的济世堂不正是看准此点,而即将开张吗?」岁平安不快地瞥瞪龙震宇一眼。
「我欣赏你。」龙震宇一拊掌,低笑出声。
这一笑,让龙震宇沉稳的眉眼五官,全都开朗了起来。
岁平安一阵怔愣,全然没意料到世故如龙震宇,居然会有如此稚气之笑容,一道凝滞之气莫名地压上岁平安的胸口,岁平安别开眼,深吸口气,好让体内气血恢复常态。
「请龙兄带路。」岁平安说,口气、神情又是淡然。
「岁兄这边请。」龙震宇此时方觉得这岁平安当真有些不同于他人了。
想他龙震宇掌权握势,旁人都只知晓巴结、附和他,只有这岁平安倒是对他无忮无求,真不愧是吉祥壬的徒儿。
此时,天色慢慢暗下,二人脚下所踏之长廊扶栏边缘,盏盏烛光随风摇曳,光影映在右方湖面上,倒也是另一番璀璨美景。
岁平安别过脸,倾身看着湖面上的火光,龙震宇上前一步,正开口欲说些话,却在看到岁平安的侧脸时,忘了自己想说什么。
烛光之下,这岁平安的肌肤水嫩得像是可以掐出水一样。长安最著名勾栏院--百花楼的姑娘们若是看到岁平安此时之肌肤,肯定是要嫉妒成狂的。
「我吃过岁兄帮吉兄弟做的松枣糖,那香气着实让人回味再三。」龙震宇随口找了个话题,为的只是有个光明正大的理由,可以看着岁平安的脸。
「是吗?」岁平安不负龙震宇期望地应了一句,脚步未停地继续往前行。
忽而,地上一声激昂啁啾的鸟叫声让岁平安分了神,岁平安低头看着幽阴小径上一只羽翼未丰的雏鸟,弯身拾起雏鸟置于手掌间,什么话也没说,仍然步履沉稳地继续往前走。
龙震宇挑眉,与岁平安一同经过一座百彩荷花池,熠熠烛火映得各色荷花更娉婷多姿,岁平安却没分神多瞧一眼,整个心全悬在受伤雏鸟身上了。
这岁平安若不是个善于伪装的天才,便是个人才。龙震宇心中如此思忖着。
除了自己之外,他鲜少看到如此喜怒不形于色的年轻男子,这般沉稳气度不该出现在一个未满二十的男人身上,更不该出现在吉祥壬的徒弟身上。
「无忧轩到了。」龙震宇在庭院的外门边,停下了脚步,深黑眸子在望着院中的亭亭绿树时,全是怀念之意。
「这无忧轩本是老管事的住所,老管事终身未娶,前年病逝于此。若岁兄介意,我可再安排其它住所。」龙震宇简单地说明。
「我不介意,生老病死乃人生常事。」岁平安小心翼翼地捧着受伤雏鸟,淡然说道。行医多年,鬼神不扰,人事多舛才是最可怕的事。
龙震宇望着身边纤弱人儿,黑眸闪过一丝赞许之意,一跨步便推开无忧轩的竹篱门。
木屋前的灯笼已由僮仆点亮,木屋门口植着一棵大榕树,木屋左侧有一方小池塘,右方则是一方竹林与一块菜圃,虽朴素,却别有一番田园野趣之美。
「岁兄若认为此处过于清简,我们可另觅……」龙震宇瞇眼一瞧四周,心中但觉悲怆。他爹过世的早,自小便是老管事带着他熟稔龙家的大小事,幼年时光,每一处都有老管事陪侍在侧哪!
「这里很好!」
岁平安扬高了音调,目光紧盯着前方小木屋,却没能顾到脚下的路,岁平安脚下不慎绊到了一道石砖门坎,整个人蓦地跌飞出去。
「啊--」岁平安只顾着要捧好掌间雏鸟,不敢伸出手阻挡己身之跌势。
要跌倒了!岁平安闭起眼,已经做好身躯着地的准备,咬牙等待着即将到来的疼痛。
「小心。」龙震宇的动作比话语更快,顺健身躯一闪,快手一伸,便将岁平安差点跌到地面的身子,整个揽入他怀里。
好轻盈的身子!龙震宇一怔,呼吸间一股中药香气朝他鼻腔扑来,龙震宇不自觉地深吸一口香气,低头看着高度仅及他下颚处的瘦小人儿。
蓦地,龙震宇的肩臂泛出一阵鸡皮疙瘩,他放在岁平安肩上腰间的大掌倏地收紧,不显喜怒哀乐的眸中掺入了一抹占有的利光。
岁平安忙着观看掌间的雏鸟是否无恙,无暇注意龙震宇的眼神有异。
「谢谢。」岁平安抬头看着龙震宇,唇边噙着一抹极浅的笑意。
龙震宇的右掌忽而落上岁平安的脸颊。
「你做什么?」岁平安一惊,身躯一紧,后退一步想挣开这太不合宜的碰触。
龙震宇左臂紧揽住岁平安的纤腰,右掌仍执意要停留在岁平安的颊上。
他能感觉到岁平安的皮肤,像丝一般软滑,教人无法移开手。他嗜玉如狂,不料真让他遇见了一名活脱脱就是个玉琢出来的人儿,岁平安彷若最好之羊脂白玉,内质温润、外在光洁,绝色光芒让人爱不释手。
岁平安皱起眉,感觉一股灼热从龙震宇的掌中传到自己的肌肤上。
「龙兄,我并无男色之好,您若偏好此道,则请您另觅他人。」岁平安冷硬地斥喝道,开始对龙震宇趁机占人便宜之好色举动深恶痛绝。
岁平安抬高合拢的双掌,让啁啾哀鸣的雏鸟正好落在他们二人之间,龙震宇若是再前进一步,便是要置雏鸟于死地。
聪明的孩子。龙震宇眼中闪过赞赏,后退一步放开了人。
正当岁平安暗暗松口气时,却听见龙震宇沉声说道:「我原也以为我对男色无特殊偏好,没想到今日却破了这个想法。」他热切的视线直勾勾地盯着岁平安。
岁平安抿紧唇,佯装未听见龙震宇的话,转身在灯笼之下,找了块尚称干爽的大石坐下,放下药盦,将雏鸟置于膝上,以指尖拂过雏鸟羽翼,在确定其无断翼情况后,拿出金创药,在雏鸟流血的羽翼上敷上厚厚一层,再将其置于布巾之间,摆于药盦之上。
龙震宇站在岁平安面前,将岁平安每一个温柔的动作全都收尽眼底,心中澎湃不已。他原本以为自己可以强压抑住心头那股夺占的意念,岂料,他太高估自己的自制力,他也不过是个凡夫俗子,他,想要岁平安……
岁平安低头望着龙震宇的黑绒长靴,在确定他确实没有侵犯意图后,岁平安缓缓站起身,欲走进木屋,但龙震宇挡在岁平安面前,不使岁平安如意。
「我这人一看到喜欢的东西,便不愿松手。」龙震宇说话的语气笃定,眼中却不无试探。
「我是人,不是东西。」岁平安抬眸,清眸冒出火光。最恨被比拟为可交易之物品!
「人与东西都有个价码。」龙震宇冷静地说道。
龙震宇的话像把利刃狠狠地砍了岁平安一刀,岁平安脚步踉跄地往后猛退一步。
是啊!怎么会忘了人与东西都有价码呢?否则自己怎么会被卖给了师父?现在又怎么会待在龙府呢?
「我不会是谁的人……」岁平安低头看着一旁颤抖的雏鸟,只觉得鸟鸣声悲惨得让人喉头发紧。
「皇宫之外,没有我龙震宇得不到的人。」龙震宇握住岁平安的下颚,整个心神全被眼前楚楚可怜的模样给吸引住。
龙震宇这一手擒拿来得太快,擅长轻功的岁平安根本来不及避开。
岁平安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龙震宇和自己之间的距离愈拉愈近,近到他身上的龙涎香味扑进鼻腔,扰得人连呼吸都不顺畅。
龙震宇看着岁平安闪着墨玉光泽的眼眸,感觉他的心正狂乱地蠢动。即便是在这么近的距离下观看岁平安的脸庞,也仍然看不到一点瑕疵哪,有如最上等的白玉,白润得毫无杂质。
他知道自己该退开的,否则他的一世英名便要毁在「轻薄」二字上头了,他再动心,可至少还知道分寸--这岁平安是男儿身哪!
龙震宇看着岁平安,却是不进反退。
「你若动了我,你和我师父之间的交情便会完全破裂。」岁平安后退一步,眼神一凛,冷声说道。
「你不会以为我会让一张俊脸影响到我和吉祥壬的交情吧?」虽然他很想如此。
「你最好是不会。」岁平安昂起下颚,眸光寒凛如冰。
没道理要屈服,现下的自己是玉华佗,不再是那个奄奄一息的孩子。
「你发起脾气的样子,像个姑娘家。」龙震宇看着岁平安腮边的一抹粉红,幽然说道。
「请你不要顾左右而言他,我来这里是代师父尽三个月的义务,不是来陪一个有断袖之癖的男人风花雪月!」岁平安脸色一变,不客气地斥喝龙震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