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困惑,非常困惑。对于所有垂涎他美色的人,他总是痛下杀手毫不留情。他明白丽萍眼中总是流露着欣赏与怜惜,但是为什么他不讨厌这样的眼光?
这和其它人贪婪的爱慕是不一样的。
柔和的月光从窗棂照进来,姿态淡雅的温柔公子,梳着冰冷丽人的长发。虽然只是蒙眬的背影,却让窗外偷窥的治淮和其它学生为之震荡不已。
「小夏、小秋,」丽萍没有转头,「别顾着张着嘴呆看,有人跑到院子来了。真是的,有什么好看的?把人都撵出去。几时萍踪院成了菜市场了?」
小夏姊妹红着脸狼狈的出去撵人,丽萍叹口气,将墨阳的发绾起来。
奇怪,明明是寻常书生发髻,怎么墨阳绾起来更显妖媚,一点书卷气都没有?
「罢了。」丽萍放弃,动手把发髻拆了,「你久病身体弱,硬绷着头绾髻也不舒服。你说得对,好象都差不多。」
「……我从来没有喜欢过自己的长相。」他垂下眼,冷冷的说。
丽萍仔细看了他一下,继续梳着他的头发,「我有个学生,叫做秋生。他一直都觉得自己容貌粗陋,所以很厌恶自己……」
「妳说那个坐在最后面,下课也不断苦读的那一个吗?」墨阳不明白了,「那才是男子该有的长相,他是不满意哪一点?」
丽萍笑了,「墨阳,你跟秋生互相羡慕。但是,皮相之苦各有所感。你羡慕他,他羡慕你,却也不想想自己拥有的资质。脸皮薄薄不过毫厘,旁人的目光又算得了什么?重要的是脸皮底下的东西。在我看来,你们都是好学生,你聪颖却走偏锋,不耐苦读;秋生虽鲁直些,却毅力恒心惊人。各有所长,何须羡慕?」
「我并不是妳的学生。」墨阳扬起眼,眸子里满足认真。
「不只是我的学生。」丽萍温柔的回答,「你还是我的病人。时候到了,你也该吃药了。」
丽萍从药壶里倒出漆黑的药汁,墨阳却下伸手接碗。日日吃药吃怕了吗?她已经尽力了,但是这黄连非下不可,她也知道整天喝这苦东西谁也受不了。
「忍耐着些。」她劝慰着,「等吃完药,我留着蜜汤给你甜嘴。不然,我喂你可好?」
她吹凉了药,将调羹递了过去。
墨阳的目光茫然了一会儿,顺从的张开了嘴咽下。
怕药苦?他不怕的。什么样的苦他没尝受过?但是他却最喜欢这样的时候,因为可以肆无忌惮的望着丽萍的脸,看她温雅淡致的脸孔上面,有着关心他的神情。
只关心他一个人。
「妳对每个病人都这样吗?」他心里突然起了一种陌生的情绪,很酸涩。
他的发问让丽萍愣了一下。虽说施药济贫,她的确未曾对其他病人如此关心照顾过。
「似乎不是。」丽萍思索了一下,「或许我们有缘,所以分外关心亲切吧!」她的微笑,跟窗外温婉的月光一样。
也就是说,只有他而已吗?墨阳突然松了口气,却不知道自己在高兴些什么。
「喝了蜜汤,就睡吧。」丽萍将小瓷碗递给他,「今天你够累了,别夜读了。身体要紧,知道吗?」
服侍他躺下,丽萍下放心的摸摸他的额头,确定毫无异样,这才掩门出去。
墨阳一直沉默着,躺在床上,感觉额头像是还留着她的体温触感。她的掌心,很柔润。他没睡着,只是睁着眼睛,像是什么都想了,却又什么都没想。
叹口气,他推枕起来点灯,摊开论语那满纸胡说八道。丽萍说得对,多读书是有益处的。起码他一面眉批哪里鬼扯的时候,不再这样心绪纷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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萍踪先生的学堂与其它老师有些不同,特别在先生的几前会垂下竹帘。素闻萍踪先生多病,面有旧伤,他下欲惊吓学子,特跟院长要求的;也因咽喉曾有疾,说话轻慢,宛如女子,学生听惯见惯,也不以为异了。
相处久了,仰慕他的学子觉得他太拘泥,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区区颜面之伤算什么?但是这位温和慈悲的先生,却执意不肯示人,到哪里都小心翼翼的以折扇遮面。
老师执意如此,学生敬他如神人,岂敢多言?只是每日排了值日轮班,勤谨的擦桌抹几,亲自奉茶。从庄稼小伙子到宰相府的公子哥,没人分贵贱,单纯的就是敬仰老师的一片心意。
而丽萍不管茶杯里装的是茶梗子还是女儿茶,都一视同仁的含笑喝着。
只是,今天丽萍将茶凑到口边,却只是微微一笑,没喝半口便将茶挪得远一些,若无其事的开始讲经。
始终注意着她一举一动的墨阳霍然站了起来,学生都被他吓到了。
丽萍心里暗道糟糕。她本聪颖,稍一思考就知道墨阳愿到书院读书的缘故了。他终究是放心不下她被刺客威胁的事实,这孩子面若冰而心却侠义,让她觉得没救错人。
但这是课堂之上,怎好让单纯的学生跟着她担惊受怕?
「墨阳,可有什么问题?若有什么疑难,到帘前来,我解说给你听。」她镇静的说。
墨阳不答话,只是默默的跪坐在帘前,逼视着她的眼睛。
丽萍用两个人才听得见的音量轻轻说着:「别担心,没什么的。」
他迅如疾风的拿起那杯茶,丽萍挥扇打落了杯子。
学生骚动起来,丽萍皱了皱眉,微笑着,「墨阳,你可是渴了?若是渴了,我让小厮送茶给你。这杯茶有尘,喝不得。」
「先生的茶有尘土?」学生愤慨的抬起头,「今天的值日是谁啊?怎么这么不当心?把先生的茶弄脏了!」
值日之一惊讶了,「不是我,是小甲吧?我来的时候就有茶了。」
另一个值日也诧异,「也不是我。我来的时候也就有茶了啊,小乙跟我一道进门的,他也瞧见了。」
没人奉茶,那这杯茶哪来的?学生面面相觑。墨阳背对着所有人,脸孔铁青着,细微却不均匀的气息透露他浓重的杀意。
丽萍只是淡然一笑,「一杯茶而已,何必如此喧哗?吾等读书人,需有泰山崩于前不改其色的气度。墨阳,你回座吧。课堂之上,不可随意走动。」
一到下课,墨阳便忿忿的拉住丽萍的手腕,急急的往萍踪院疾走,学生们瞠目看着这一幕。
难道……谣传是真的?饱读诗书、才华纵横的萍踪先生和蒙难受他搭救的丽人墨阳之间……
「也、也好啦!」有位学生拉起袖子拭了拭泛红的眼眶,「如果不是先生,我一定不允许……」接着他放声大哭起来。
「笨蛋!哭、哭什么?」有位学长哽咽的制止他,「他们、他们这样很好啊……」
「对啊,只有先生才配得起墨阳……」
一大票学生为了破碎的暗恋哭成一团。
这些傻学生在哭什么?远远的听到哭声,丽萍不安的回头看,却被墨阳拖得脚步踉跄。
「墨阳!你急什么?不过是一杯茶。」她倒是比较关心学生怎么了。
「一杯毒茶。」墨阳咬牙切齿的将她拖进院子。该死!平常觉得那对姊妹吵死人,为什么这么重要的时刻,却要去送啥劳什子家书,把他们的主人孤零零的拋在这里?
若是她没发现呢?若是又有刺客呢?他不敢想下去,已经觉得背脊爬满了冷汗。
「妳不该遣那对姊妹去送什么家书!妳一个人……」
「我不是一个人,你也在这里呀!」丽萍没有心机的笑,「别担心。我身为医家子,寻常毒药还认不出来?就算中毒也不至于致命,我医术虽粗浅,替自己解解毒也还是可以的……哎唷!」
墨阳拖得急,丽萍不留神绊了脚,虽然墨阳扶住了她,她的手还是让道旁的芒草割了个口子,指头出现了艳红的血珠。
「怎么这么不小心!」墨阳斥责着她,看她温润如玉的指头出现了这样诱人的血珠,不知怎地,心头一阵干渴,想也没想,拉着她的手就舔起伤口来了。
丽萍吓得扇子都掉了,脸发烧,脑海一片空白。时值夏末,桃花应早已谢尽,只金陵气暖,谢得迟了,正是落英缤纷的时节,薄暮日尽,粉桃凋办映着夕阳金光,被向凉晚风卷着,婆娑飞舞。
美丽的墨阳拉着她的手,可爱的舌头轻轻的舔着她的伤口,这样的专注而迷醉,指尖传来一阵阵令人战栗的温软,让她几乎站不住。
「还疼吗?」让他美丽的眼睛这样逼视着,丽萍连手都忘了抽,脸孔发烫得摇头。
望着丽萍羞赧的红晕,墨阳看得着迷。谁说他好看的?在他眼中,再也没有人比丽萍好看的了。
他们俩怔怔的对望,像是这世间除了飞舞的桃瓣和彼此外,什么都没有了。
「我不会让任何人杀妳的。」墨阳垂下眼帘,「我会保护妳。」
丽萍这才有办法从他魔性的注视里移开目光。老天!她在干嘛?「谢、谢谢。」她不自在的抽回手,弯腰拾了三次的扇子才拿稳,膝盖不断的颤抖着。
墨阳想靠近她,却被她闪开,他眼中掠过一丝受伤,「妳讨厌我了?我刚刚……我只是看妳流血了,所以……」
而且,她的血,闻起来好香。墨阳的目光迷离起来,其实她整个人都好香,他好想吃。
这种莫名其妙的饥饿感是为什么?他的肚子并不饿啊!
他困扰了。把丽萍吃掉可以解决什么吗?但是吃掉丽萍……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他不要这样。抬起眼,他求助的望着丽萍,不知所措的。
丽萍比他更狼狈。她毕竟只是个年满十八的少女,几乎跟墨阳相同的纯真。若不是温婉教养下的叛逆,她不会勇于走出闺阁,到银鹿书院当先生,施展她的抱负。她并不完全相信书本,也不认为礼教是百分之百的正确。
隐隐约约的,她知道墨阳的慌张和自己的慌张,但是她不清楚为何会有这样的情绪反应,也不知道怎么面对。
四书没有教这个,诗经又太隐讳,她不懂。
但是,她的尴尬让墨阳难受了。她不喜欢墨阳这样受伤的眼神,像是被拋弃的小动物。
「没、没有。」她口吃着,不由自主的展开折扇遮面,「我只是吓一跳。而且,你、你该吃药了。」
「真的没有讨厌我吗?」墨阳祈求的望着她。
她拚命的摇头,墨阳握住她的手,她也不敢甩开。这样、这样不合礼教。
但是她乱纷纷的脑子想不起礼教是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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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丽萍知道自己的心起了一种奇怪的变化。
她的目光会有意无意的追随着墨阳的身影,等墨阳注意到了,她又慌张的挪开视线。天啊!她当男人当太久了,沾染了男人的坏习性吗?她这个样子,根本就像是……像是……
像是涎着脸的登徒子。
啊啊,小夏小秋怎么还不回来?她们不回来,萍踪院就只剩下她和墨阳啊!
但是家里出了大事,她就算手无缚鸡之力,也得去送个讯儿。
西南战事正紧,父亲恐怕还得在西南滞留几年。但瘴疠横行,连父亲都病了,三妹丽郭不辞千里去西南为父亲治病,父亲稍微愈可,就将她赶了回来。
这一赶,赶出问题了。
她这个三妹--通吃暗黑武林赫赫有名的「鬼医死要钱』,居然在回家的路上,让匪人绑走了!
详情她也并不尽知,只是昨日深夜改本子,觉得淮河上的灯光闪烁得有些古怪。她和姊妹们受母教很深,从小就跟母亲玩儿算学声韵。姊妹们玩游戏,还用灯光解谜儿,用的就是声韵排列。
她望着闪烁的灯光,似乎就是她们姊妹游戏时用的暗号。
「劫……速……救……丽……郭……遭……匪……」她慢慢的解译出来,望着纸上的几个字发呆。
丽郭遭匪劫速救!
她惊得站起来差点打翻了油灯,她激动的拿起灯,脑子一片大乱,打了几次灯光,频频出错,论奇门遁甲这些旁门左道,她是远不及丽郭那鬼丫头的。
「丽郭可平安?」终于打出来以后,丽萍焦虑的等着。
「终于看到了!」灯光快得她来不及解译,「快叫四妹来救我!」
当夜,她连忙叫醒小夏、小秋,小夏去找寻灯光来处,小秋送讯给丽刚。她呢,百无一用是书生,就只能坐在书院干著急,顺便当起登徒子起来。
她一点都不愿意这样啊!
见她目光闪烁,心不在焉,墨阳扯了扯她的袖子,将脸凑过来,「怎么了?妳为什么不看着我?看我让妳厌恶吗?」
不要把那么美丽的脸凑得这么近!丽萍将脸一仰,耳朵都发烫了。「没、没那回事。你好看得很。」她狼狈的想躲开,「你好看到让身为女人的我都没立场了!」
墨阳不肯放开她的袖子,反而欺近了一些,「男人女人那么重要吗?如果我不难看,为什么不看着我?」
他第一次介意自己是不是好看。
丽萍不断的冒汗。她再怎么纯真也觉得这样的对话有点怪怪,好象墨阳是女人,她才是男人似的。
他再不离自己远一点,她恐怕会……会忍不住摸摸他那白皙似雪的脸孔,和淡樱色的唇……
她不正常了!她快要变成不要脸的登徒子了!
她紧张的咳了两声,「咳,因为我要帮你把脉。这几天你心绪太激动,我很担心。」
把了脉,丽萍发起呆来。这是怎么回事?他的脉象居然平顺许多?寒气依旧根深蒂固,却不再胡乱冲撞。别告诉她读书有这种效果,她不相信。
「你吃了什么吗?」她忘了那些遐思,直勾勾的望着墨阳。
「我的饮食跟妳一样呀!」墨阳奇怪她的问话很奇怪。
「有在林子里摘些什么吃?或者是捡了些什么?」丽萍又问。
墨阳沉了脸,「妳以为我会到处捡东西吃?」他没好气地说,「除了妳给的饮食,我不会去吃别人给的任何东西。」
丽萍仔细的回想昨天墨阳吃了什么。没有什么特别的啊!她搔搔头,觉得指尖一阵刺痛,这是昨日的伤口……
血。昨天唯一不在饮食范围内的,是墨阳舔了她的血。
生血可以入药,她是知道的。狗血、蛇血、鸡血都可入药,但是……人血?她一直是个正常人,也没吃过什么神奇的补品,说她的血可以有疗效,真的是见鬼了。
丽萍呆着脸沉思,墨阳肆无忌惮的看着她温雅的面容。这个时候握她的手,她都不会抽走,让他心里很满足。
很漂亮的手……指尖圆润,泛着淡淡的粉红,指腹是这样的柔软,而且……很香。他忍不住一根根指头的舔吻,还在神游太虚的丽萍只顾着思考人血和脉象的关连性,一点也没有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