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行云客栈的办事效率堪称迅速!不稍片刻,四方小桌已摆满美味佳肴。连续几天的赶路,他们已有数餐未曾好好吃顿饭。金雪霁与金桓武早耐不住地迳自动起碗筷,而嵇奕却是提起竹筷,又马上放下它们。「你杵在这干什么?」颈项微转,嵇奕侧过脸,瞪视著犹呆立在自己身侧的店小二。此刻的他,心情可不怎么舒畅。「看看爷们还有何吩咐。」回应嵇奕的话时,店小二仍一迳地盯著美人儿低垂的眼帘,眼光未曾稍有远离。坐在他对面的是一身紫衫的金雪霁!不需多想,嵇奕已明白店小二真正的目的。而这样的目光,在打从他们跨进行云客栈之后,就未曾停止过,众人的视线莫不锁定在她身上……
「走开!我们不需要。」他沉著脸,粗声说道。
「退下吧!店小二。」金桓武自桌前抬头,他望了嵇奕明显不悦的表情一眼后,挥手示意要两脚生根的店小二退下。在店小二走后,嵇奕用余光疾速扫射了室内一圈,他发现偷瞄她的差不多占了九成,而剩下的竟是光明正大地直盯著她猛瞧!哈,好极了,看来要招惹来盗匪的注意,并非难事,更可称为轻而易举。瞧她,一换上女装,即马上成为众所瞩目、争议性的人物!该死的他!抓起竹筷,嵇奕不禁在内心咒骂著促成这一切的男人。而他更怀疑那男人的眼光到底有多迟钝?他甚至能感觉到,金桓武是否已发现到什么?
嵇奕的视线不由地偷偷瞄了身旁脸色平静、毫无异样的男人一眼。
若真有什么引起他的疑心的话,那无疑必是自己过度失控的反应真该死!这次嵇奕骂的是自己。
然而对此事而气恼之人,又岂只嵇奕一人而已。金雪霁的内心早是波涛汹涌、翻腾不已。说老实话,她压根儿没去想到自己除了得扮演好「娘子」这个角色外,还尚需与她的「相公」夜夜「同房」!所以当她乍听金桓武的回答时,「事实」顿然窜入她的脑中,牵动反射神经,让她直觉地要跳脚抗议反对,但是……已经有人抢在她前头了——金雪霁的视线由铁青一张脸,摆明不快的男人,缓缓转移向身侧的男人。金桓武皱眉、微眯双眼,然后又是一副平静无波的表情全落入她的眼里。收回视线,为了不必要再扩大金桓武内心的疑点,今晚的「同房」是势在必行……认清这一点,金雪霁翻绞的心情是愈显厉害。而这样的情形又岂只今晚罢了,往后的日子更是无以数计,直到夜贼找上门的那一天为止。想到此,金雪霁的肠胃几乎扭结成一团!
不能再想了,再想下去,她的头要爆炸了。当务之急还是先想想该怎样解决眼前之事,如何平安度过这漫漫长夜……接下来的时间,金雪霁根本是食不知味。失去胃口的她,整个心思全放在如何度过今晚?嵇奕同样胃口尽失,对於眼前鲜嫩的菜色,他彷佛视而不见,只是一迳地扒著碗中的白饭,偶尔会不时地停下扒饭的动作,对著珍珠般的米粒皱眉。
可怜的男人,他的心已纷乱到极点。
所以,在这四方小桌,要说谁吃得最津津有味的,就属那一脸莫测的金桓武了。
第五章
翌日。行云客栈莫名地多了两只稀有动物——熊猫。
为了避免与屋内的男人共用一张床,金雪霁对出口邀她上床休息的金桓武,心急地随口扯了个自己有晚上打坐的习惯,而婉拒他的好意。金雪霁以为他会感到奇怪,但是金桓武却只是扬眉地看了她一眼,并无多语,然后倒头就睡,和衣而眠。所以,金雪霁就在椅凳上,痛苦地熬过那一晚。
而房间在通道尽头,与他主子遥遥相望的嵇奕,那晚并不比他的主人好过。宏伟耸入天际的城门已历历在目,简洁有力的字体是上安县三字。鲜艳的朱砂红以黑陪衬,显得格外醒目。目光由那几个大字收回,马背上的金雪霁强忍下想打呵欠的冲动。
身旁传来一阵阵细弱的声音,吸引了她的注意。金雪霁侧过左脸,她看见她的随从正努力收回打到一半的呵欠。昨晚她自己犹能假寐片刻,可他摆明是一夜无眠。
瞧嵇奕不时地做出小动作,似乎想要藉此来打消想要打呵欠的念头,那张美丽的唇角不觉地微扬。收起游移的心思,金雪霁敛容,她转向另一半,望著黑色骏马上的男人。
「进城后,大人想必早已有打算?」
「嗯。」金桓武看了她一眼后又继续直视前方。「离城中心五里处有座府邸,乃是我一故友遗留下来的。他是位生意人,两年前因商而举家南迁,从此屋子就空了下来。」
「如此道来,那便是咱们往后落脚之处。」
「不错,」金桓武颔首:「半个月前我已派人先行整理一番。」
「哦?」柳眉微扬。
「福伯是我身旁的一位武师,跟随我已多年,话不多,亦不多问,是位只知听命行事的手下。相信待会的碰面,他能提供我们这半个月来所打听到的消息。」
是吗?那是最好不过了。希望他口中的福伯会带来正确可靠的消息,那么直接命中「要害」,事情的完成可就快速多了。一举歼灭盗贼!
早早结束这段地狱般的生活。金雪霁低首望了自己身上的衣物一眼……这身女装真如累赘般地绑手绑脚的,就连骑个马亦得受於拘缚地只能侧骑。
☆☆☆
红色的大门,除了右上角与左下角有几处小小的剥落痕迹外,尚难得的保存著九成新,显示它们被重新粉刷绝不超过一年。三匹骏马分别被它们的主人在大门前勒住了脚程。
马蹄声方落下,红色的门板已应声而开。
「少爷!夫人!小的已久候多时。」
出来迎接他们的是一身管家装扮的中年男子。李福对著他率先跃下马背的主子哈腰长揖。「辛苦你了,福伯。」
金桓武来到白马身边,深觉应助他的「娘子」一臂之力,扶她下马。
金雪霁直觉地想要拒绝那双对著自己的手臂。更贴切的说法是:她会一脚踹开眼前的男人的!他……这个男人真以为自己是弱不禁风的女人?金雪霁的迟疑仅有那么瞬间,因为在金桓武皱眉的同时,她发现他们三人显然已引起路人们高度的关切。
所以碍於戏本的需要与场地的限制,金雪霁只得无语的让自己的双手搭上那对宽厚的肩头,任金桓武将自己抱下马背。但是双脚一著地,她即拉开两人的距离,转身探视她一路奔波的爱驹。
金桓武只是表示性地扬眉,只是他敢确定方才的一幕必会引起某人的不快,而他就在自己背后。因为那两道烧灼的视线太强烈了。金桓武怀疑自己是否不巧地发现了什么惊人的秘密?
「少爷,夫人,请入内休息,小的已备好晚膳候著。」
晚膳?哈,这金桓武的手下,办事效率果真叫她另眼相看!
金雪霁望了一眼那勇武健壮的中年汉子,虽然此刻的他已经过乔饰,但是衣服底下鼓起的肌肉是隐约可见,还有那对炯亮有神的双眼……
明眼人一瞧,便可看出他是位练武之人。金桓武难道没察觉?还是他另有其他想法?「早上的飞鸽传书是否平安到达?」
金桓武以眼示意要身旁的金雪霁扶著自己半抬的手臂进门。因为他担心一身女装的金雪霁会不自觉地在大庭广众之下露出「马脚」!清冷的眸子瞪了雪白的衣袖一眼。金雪霁一边内心低咒,一边探手挽著……不,「摸」著自已「相公」的手臂跨过门槛。「是的,全照少爷信中所示,早已办妥。」合上两扇大门,李福来到主子身旁,接过主子的缰绳,行经嵇奕身旁时,对他寒脸的神情,不禁地多投注了关注的一眼。
而对於主子身旁那位大美人,李福也只看了一眼,不似先前的那些无头苍蝇老紧盯著人家不放。只不过眼前的美人,怎么瞧都不像是他所知的「冒充者」,因为那是张绝色天姿。
听到大门在山口己背后「砰」地一声关上,金雪霁可说是马上地抽回自己的手。「我们的目的只是想引出那对盗贼,并不需要时时表现出这种教人头皮发麻的亲蔫举止!大人。」金雪霁瞪视著眼前的男人,抗议的指出。她敢断言那男人真以为自己「真」是个女人!
「哦?没想到我得宜的举止竟令『娘子』产生如此的困扰与不适,『相公』我真是设想不周,望『娘子』海涵,日后必适时拿捏言行,不让『娘子』有觉冒犯之嫌!不过——」金桓武对著皱眉的金雪霁扬了扬眉。「任人瞧见了像『娘子』这样的大美人,都会忍不住想伸出援手的。」
「嵇奕」两手各牵著驹日与赤王的嵇奕已来到她跟前,金雪霁唤住他。
「怎么了?」他正好奇什么令她停下脚步。
「那……那男人说……说我是个……『大美人』!」
「哦——」
「哦?你的反应就只有『哦』而已?」嵇奕简单的应声无疑地又挑起了金雪霁的怒火。袖口里的手臂,随著她的低斥而横过地一把扯住了嵇奕的衣襟。
金雪霁原本是打算将手下的男人扯向自己,但由於那雄健的身躯根本不为所动,所以她只好顺势靠过去。「对……呃,不……我的意思……是说……」嵇奕试著向她解释。
他的声音被打断了。「你知道那句话的严重性吗?那代表他已经起疑,甚至瞧出了什么,该死的你却只有一句『哦』!」关於这点其实他早已注意到,因为他偶尔会瞧见金桓武在一旁默默地打量著金雪霁。「或许,事情并非如你所想?」嵇奕皱眉地表示。
怒视的眸光闪烁,金雪霁对手指下的男人投以奇怪的一眼后,她缓缓地松开五指的箝制。「不错,事情并非我想的严重,而是严重到已不可收拾的地步!」
说完之后,金雪霁不再理他了。她转回身子,朝屋内继续走去。垂首的她一边注视著脚下的石子,一边在心里喃喃念道:「这天杀的主意!果然引起麻烦了!他究竟已经怀疑到怎样的程度了?看出什么了吗?若真是如此,他为何不开口点明?或许他只是怀疑,尚无把握……不过,再继续下去的话……不,不能再继续下去了!既然都是同样的下场,我宁愿抗旨,也不愿连累可怜的娘亲……」下定决心后,金雪霁唤来身后紧紧相随的男人。
「嵇奕,明个儿陪我上街。」
上街?对她高深莫测的神情,一直行著关注之眼的嵇奕,不禁开始担心地怀疑起她的动机来。她想做什么?不过担忧归担忧,嵇奕也只能蹙眉地遵从应声:「是。」
在李福的指示下,嵇奕随著他将两匹爱马安置於马房内。
金桓武则迎上刚跨上最后一层石阶的金雪霁。望著那张无懈可击的精琢脸蛋,金桓武并未让自己的目光久留,唇角轻勾,他朝正瞪视著自己的「女人」,摆出邀请之姿。
「『娘子』,请容『相公』带你熟悉一下你的新居吧!」
金雪霁冷冷的看了一眼挡住自己去路的男人。「大人,你似乎搞错对象了!还有,我不觉得这句话有任何的幽默感,倒是令人觉得受辱。」
「那么,我为我的失言,慎重地表示道歉!」金桓武表现出讶异与歉然的一面,只有嘴角的弧度依旧不变。「希望这是大人的肺腑之言。」撇下冷漠的一眼,金雪霁举步越过金桓武身旁,迳自朝坐落池塘两端,衔接主屋的长廊迈去。只见挂在金桓武唇角的笑意更是加深了几分……这个高傲的……「娘子」啊!带著那抹笑,金桓武跟上前去了。不管金雪霁背后的真实性别是怎样,他的职责是尽速将夜盗缉拿到案。至於其他的,就等这一切结束后再说吧!这是金桓武目前的决定。宅里的四人,全然没注意到,在李福合上大门的时候,一条黑影亦以快速的身手闪逝於街尾,骇人的是,群众们似乎都未曾察觉。
☆☆☆
晚膳过后,正厅右侧的书房,中央处,圆形的桌面上亮起了一盏灯,灯火拉长了此刻静坐圆桌两边两人的身影。「坐下吧!李福。」金桓武挥手示意。
「是的,大人」伫立在金桓武身后的李福,遵从地在主人身旁坐下。
「你也来坐下吧!嵇奕」金桓武望著斜倚在窗前,双手抱著刀的男人。
「不,我还是待在这儿,大人。」漠然著一张脸的嵇奕,朝金桓武示意地点头之后,精明犀利的视线又回到原先的目标,将窗外的景物尽收眼底,不容有寸许的错失。
明白他的意思,金桓武移回目光,望向李福。「这半个月来,有何收获?」放下手中的杯子,金雪霁的视线也落在李福身上。
「这夜盗最后一次犯案,是在主子抵达上安县的前一晚,他们下手的对象是东门一陈姓大户人家。据闻这陈财主,性好色,底下是妻妾成群,虽拥有万贯家产,却是个标准的守财奴,为人小气尖酸,不得人缘,而这次被摧残的,是他方娶进门不到半个月的小妾,听闻长得如花似玉,娇艳动人。原是一老实人家的女儿,后因债台高筑偿还不起,无奈之下,只好将女儿作为抵押,卖给了陈财主……不过,在陈财主之前,受殃的李晋倒是位乐善好施的行善之人,平常广结善缘,只是他那貌美的女儿亦难逃采花贼的魔掌,身受其害。」「依你之言……这对采花贼已有半个月未曾有所行动?」
「不错,这也正是属下感到纳闷的!若照他们以往犯案的情形看来,这对采花贼习惯七天犯案一次,这也是他们胆大自恃的一面。」「如此道来,是一无所获了」金桓武轻蹙眉头。
「小的失职,有负大人所望!」
「不……」金桓武表情微露不耐,他挥挥手,要反应过度的手下坐回原来的位子。「到底是什么……令他们改变了原来的作风呢.」金桓武的视线不觉地飘向那张沉思的脸。「左侍卫长,你以为呢?」
冷漠的面孔起了些微的变化,茶杯内反映出金雪霁双眸微眯的表情。她抬起一对清艳的冷眸。「我心中所想,想必与大人心中所想一般」她望著金桓武缓缓开口。
两道严谨凌厉的视线在半空中交会。半晌后,金雪霁首先调离目光,她端起茶水,神色自若地啜了一口。是吗?金桓武也移回视线。这么说来……是有人将他们的行踪透露给那班贼犯知晓,使得贼犯聪明地知道小心、收敛。但是……会是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