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传统而已,简直跟妳家人有得比!伊霈,妳知道我以前有多崇拜妳吗?妳竟然有胆就那样离开,我还以为我一辈子都不会那么带种,但是我现在做到了,我心里的轻松真不是一个爽字就可以形容得了。」阿玲还为自己的决定沾沾自喜。
「但是妳忘了我付出了什么代价吗?」伊霈幽幽的说了句。
「做任何事本来就都需要付出代价,说真的,一开始我是觉得妳太冲动了,但是妳熬过来之后活像是逃出地狱一样,现在我觉得妳当年不离开那个家只会过得更糟,甚至还会嫁给一个自己根本不爱的男人,窝窝囊囊的过一辈子,妳的人生不会就只是那样吧!就像我啊,我也不希望我的人生就在嫁给阿志以后一路往地狱去。」
伊霈拿起了一张面纸,擤了擤鼻子,感冒已经让她所有的思绪通路都堵住,看来她是劝不了阿玲了,但她脑子里还是记挂着一件事。
「妳觉得我应该要回去看看我妈吗?」
「我觉得妳如果真的要回去,那就要先做好心理准备,妳真的觉得妳有办法承受别人的冷言冷语吗?更何况……妳妈看到妳也不见得会说出什么好话,尤其妳是一个人回去的,身边少了一个人,他们又会怎么说?」
当年伊霈为了常惟润而出走,如今她孤单单的一个人,会受到怎样的冷嘲热讽可想而知。
伊霈揉着太阳穴,不知道头疼是由感冒引起,还是只针对这个话题而发作。
「不过我们都知道最糟的都过了,还能再多糟,那好像已经不是重点了。」
「我看我陪妳回去好了,妳一个人我也不放心,不过我家就在妳家附近,我妈要是看到我可能会拿扫把追打我吧……尤其是在知道我要离婚的情况下。」老实说连阿玲自己都没想好要怎么去面对自己的家人,她只是放了话要离婚情绪还在亢奋中,其它的事儿根本就还没想到。
「等我病好一点吧!好久没这样生场病,不知道要多久才会好,我真不喜欢鼻塞的感觉。」伊霈用被子卷着自己,却温暖不了她的心。
「我去买点药回来,妳先休息一下,我可能要在妳这儿待上几天,妳会收留我吧?」
伊霈笑了笑。「当然,如果妳不怕被我传染的话。」
「拜托,我壮得跟牛一样,生病是妳们这种黛玉型的女孩子才会有的特权,我们啊只有当丫鬟长工的命啦!」
「阿玲,妳不觉得妳有一天也有当公主的命吗?我觉得其实昨天妳穿上礼服的时候也是很有感觉的啊,跟平常的妳实在很不一样。」即使病恹恹的,伊霈还是记得昨天阿玲穿着白纱礼服的模样。
「但是我完全没有当公主的感觉啊,我倒觉得我比较像是古代要被迫去投河嫁给河神的少女。」
阿玲的比喻让伊霈笑出声,但笑完她又立刻抽了张面纸擤鼻涕。
看她这副痛苦的模样,阿玲也立刻起身。
「妳就在这里等我,我出去买点吃的,顺便帮妳买几包感冒药。」
走出了伊霈的住所,阿玲注意到一辆车就停在附近,而车里是坐着人的,心里突然升起了一股奇怪的感觉,同样的场景似乎多年前也发生过,只是她一时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看过的,怀疑的多看了几眼她才到药妆店去帮伊霈买药,回来的时候路边那辆车就消失了,阿玲脑子里出现了不良的预感,连右眼皮也跟着跳个不停,冥冥中彷佛真有什么要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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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阿玲休完了要离婚的婚假后,索命铃声也跟着响个不停,除了装出冷静且决绝的声音确定的告诉所有人她肯定要离婚之外,她还接到了一通比她要离婚还恐怖的电话。
「你这时候出现干嘛?」
阿玲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声音竟然会是阿润。
「妳当初没跟她说清楚吗?为什么她人还会在台北?」
常惟润以为他走了之后伊霈就会回家去,乖乖的听从家人的安排结婚嫁人,哪知道她竟然还在台北独居,而他想知道这状况持续了多久,是她回家后被家人赶出来的吗?
「关你什么事?!你走了就走了,连个解释都可以不给,现在过了那么多年你突然打电话来,却是为了要问伊霈为什么没回老家?你这又算什么?」
反正为了离婚的事阿玲一整天都心情恶劣,多一个阿润也没差,这男的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以为她会回去!」
他震惊的是自己的失算,周大哥那儿他一直派人暗中观察,但对于伊霈他却没再请人去看着她,不想知道她的消息只怕自己心中的牵挂更多,可是这趟回来他终究还是没熬过自己的思念。
「这倒好!这证明了世界上不是每件事都能如你所愿,伊霈又不是傻子,干嘛要照着你的想法去做!你走了也没管过她的死活,现在你说这些又有什么用!」
「她有回去过吗?」
「这用不着你担心,我过几天就会陪她回去。」阿玲有些烦了,有些回答不该是由她来替伊霈做回应,她也不想在伊霈不知情的情况下透露任何消息让阿润知道。「那都已经是几百年前的事了,我能说的就是伊霈从来没向我提起过你,可见她心里根本已经没有你了,你可以收拾你的伪善滚到天涯海角去,别想再来向我打听什么。」
第四章
阿玲一回到伊霈的住处立刻向她报告了今天阿润的来电,免得哪天阿润突然冒了出来,伊霈连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妳放心,我后来就直接跟他说叫他别想从我这打听妳的事,他当年既然都可以那么绝情,那现在也没必要表现出太多的温情。」
伊霈闻言脸上并没有出现太大的变化,彷佛她说的都与自己无关,只是用着感冒末愈的沙哑嗓音问道:「妳呢?妳现在要离婚了,今天头一天上班,应该电话接不完吧?」
完全没有提及她知道阿润回来的消息后的感想,伊霈不想问也不想为了他而忐忑不安,她只关心阿玲的情况。
「那还用说……」阿玲没好气的挥挥手。「但是我一天比一天还要肯定,那个婚我是一定要离的,我再确定不过。」
「那什么时候要办?」离婚可不是什么小事,事关两家人会怎么想,以后是不是会有其它的后续发展。
「不需要怎么办啦!就是去书店买个离婚协议书,然后去户政事务所办一办就是了。」
「看妳说得那么容易!」伊霈还以为阿玲会表现出多一点的伤情,哪知道她竟然这么想得开。
「这是我头一次为自己的生命作出正确的决定,我只觉得自己的生命获得了提升,而且这也证明了我跟阿志的感情其实没有我所想象的那么稳固,如果我真的爱死他了,就算住在猪舍里我也甘之如饴,就像妳当初爱……」阿玲顿住,老是提醒自己别一再提起阿润,可是又总是说溜嘴,只能尴尬的看了伊霈一眼,接着四两拨千金的说:「妳知道我要说什么啦!真正的爱情应该是爱了就不在乎其它,而我那摆明了根本跟真爱的层次有差别。」
阿玲的话让伊霈傻了半晌,接着问:「阿玲……妳真觉得我有爱过吗?」
「当然有啊!妳当年那件事……如果不是真的很爱很爱,怎么可能会抛弃一切呢?妳从小到大没离开过家里,连毕业旅行不住家里妳都会睡不着,可是妳却义无反顾的离开,如果那不是爱的力量,又是为什么?」
「妳可以说那是我太盲目、太街动,或者可以说那只是我想离开那个家的跳板,搞不好我只是想利用感情当成借口,让我顺理成章的离开而已。」伊霈说话的时候神色自若,彷佛这些话她已经在脑海里演练过许多次。
「伊霈,妳是真的这么想吗?还是这样想可以让妳好过一点?」
「我想了很多年了,我发现我难过的情绪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严重,也许真是我不够爱他。」
如果真的爱,她现在应该不会这么想得开吧!还是时间已经冲淡了记忆?伊霈不想去深究,她只知道如果是真的深爱着对方,哪怕经过多少时间考验,爱情应该都是不会有所改变的,所以她只能把过去归为年少轻狂的小故事,如果那样就说是爱……那么爱也未免太轻易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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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了五年她又回到了老地方,伊霈觉得自己已经做足了准备,趁着勇气还没消失前快点回来一趟,不管结果如何总是能弥补心中的缺憾,至少以后再面对指责时,她可以有多一些的理由支撑着她。
而她也已经打算告诉母亲实情,她跟那男人的确没有结果,但这又如何,现在她已经是母亲眼里的残花败柳了,这样的女儿母亲自然也不会强迫她得留在孙家,她不会因为回来一趟就跟着被关在家里,母亲应该会巴不得她快点离开,免得被左邻右舍发现她的存在。
不过伊霈才到家门口,没一会儿左邻右舍便纷纷探出头来,大伙儿都想看看这个孙家当年和人私奔的不肖女这趟回来会有什么下场。
屋子里的大哥和大嫂都胖了一圈,但大嫂已有了继承母亲粗大嗓门的架式,还没进门只听见大嫂扯开喉咙在教训小孩,而大哥则穿着汗衫坐在沙发里看电视。
发现有人进门,孙至德回头一望,认出了是自己的妹妹,眼睛跟着大睁。
「伊霈,妳回来了啊?」
「大哥,」伊霈喊了他一声。「我是回来看妈的,阿玲她妈说妈中风了,所以我想回来看看她。」
「哦……」孙至德站了起来,但表情有些僵硬。「可是妈现在脾气不是很好,看到妳可能又会开始激动,我是怕……」
孙至德话还没说完,大嫂罗美月就出来了,一看到伊霈也是先愣了一下,跟着嗓门又开始扯高。
「我还以为是谁啊!原来是妳喔,伊霈,妳在台北那么多年,看起来跟以前都不太一样了。」
当年罗美月刚嫁进孙家时也没比伊霈大上几岁,可是嫁入孙家后所有的时间就被家庭给占光,除了得照顾孩子还得看护中风的婆婆,烦闷的心情可见一斑,看见了伊霈那一身利落模样,对照着自己变形的身材和不修边幅,罗美月心里除了羡慕以外,更多的情绪是嫉妒。
「大哥,我可以进去跟妈谈谈吗?」
「伊霈,不是我不让妳进去,妈自从中风之后脾气就越来越差,加上我跟妳二哥出了点事,所以她心情一直不是很好。对了……妳有跟妳二哥联络吗?」
孙至德一脸紧张,他可不希望到时候伊霈倒向至善那儿去,如果他们两个联合起来,可能会对他不利。
「没有,二哥不住这里了吗?」
在她离开前二哥都还住在家里,她一点都不晓得家中出了什么事,只知道大哥跟二哥似乎对于分配家产的事一直谈不拢,两人好像处得不太好。
罗美月抢着回答:「他老早就搬出去了,在外头混得不够好,就回来跟妈要钱说是要分家产,把妈给气坏了,咦?伊霈,妳该不会是听见了风声,所以也赶回来想分一杯羹吧?」
「大嫂,我只是回来看看妈而已,没有其它的意思。」
「谁知道妳会去妈耳边挑拨什么,妳想跟妈谈?谁相信啊!」罗美月摆出了脸色,一个小叔已经够难缠了,她可不希望再来一个小姑出面搅局。「妈根本就不想看到妳,妳当年做了什么事妳自己都忘了吗?没出嫁的女孩子就跟男人私奔,丢光了我们孙家的脸,亏妳现在还有脸回来,一回来就打妈的主意,难不成妳以为她现在不能动了,妳就有机会了吗?我告诉妳,妳别以为妳姓孙就还是孙家的人,孙家上上下下没有一个人会承认妳,妳还是死了这条心,少装模作样,妳真的以为我们都没人知道那男的早就抛弃妳了啊!」
「喂!罗美月,妳讲话有必要这么难听吗?」
本来阿玲陪着伊霈回来只打算站在一旁给伊霈精神上的鼓励,一听到伊霈的大嫂这么说话,阿玲立刻就跟着开枪回击。
「我们家的事轮得到妳说话吗?阿玲,我以前还觉得妳是个好女孩,哪知道妳跟伊霈在一起久了,就跟她一样野了,把结婚当儿戏,妳以为结婚是扮家家酒啊!这社会上就是有妳这种人才会越来越乱!」罗美月干脆连阿玲都一起教训下去,这两个女孩子简直是败坏善良风俗。
「离不离婚是我的事,又干妳屁事了!伊霈,妳现在看清楚妳家人的真面目,妳根本就不用自责没回来看过他们,反正我看妳走了他们也没人想过妳。」阿玲火大了起来,拉着伊霈就要走。
但伊霈却止住了脚步,好不容易她才回来一趟,就算母亲脾气再坏,见过了面就算挨骂她心底也可以好过一些。
「大哥,我真的不能见妈一面吗?」
「妳怎么这么厚脸皮啊!」罗美月干脆凑到伊霈面前指着她的鼻子骂,「都已经说妈不会想见到妳了,妳还想在这里赖多久?翠华都跟我说了,她说她在台北见过妳,妳跩得二五八万的理都不理人家,现在一回来妳说什么就是圣旨吗?我们干嘛要听妳摆布!妳想见谁就见谁,妳也不想想妳算哪根葱!被人抛弃了就好好窝在台北,回来这儿丢人现眼不打紧,现在还死皮赖脸给谁看啊!妳要装也装得可怜一点,我看看我会不会同情妳……」
或许真是之前做足了心理准备,伊霈竟觉得那些言语一点都无法刺伤她,她甚至没有一丝被伤到的痛楚,但是至少该做的她做到了,她也已经回来过了,结果如何并不在她的预期之内。
叹了口气,还是走吧!也许破裂的亲情在事隔多年后早已无法修补,而这几年来伊霈已经学会了很多事是勉强不来的。
转过身,伊霈可以预期外头已经站了许多人,但这些人当中的常惟润并不在她的预期之内,她的眼神甚至没飘向他,更完全没注意到他的存在,可是阿玲却注意到了那特别高的身形,停下了脚步,瞪大了眼看着阿润。
「阿玲,我们走吧。」
其实回来这趟,伊霈心里的大石也放下了,从今以后也许她可以更坦然的面对自己的人生,而不是觉得自己似乎还有个包袱没放下。
阿玲扯了扯她的手臂,伸出手指了门口那个男人,伊霈这才抬眼看见了他。
但出乎意料之外的,她的眼神就像是从来没看过他似的,她神情木然彷佛什么也没发生,只是重复一次,「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