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才没有,你胡……胡说!」她口吃地辩解。
「没有什么?没有鬈毛,还是没有发育不全?」他嘴角带笑,但奚落的话语还是不容情地劈头罩下。
「不……不是!」面对他的讥讽,她向来只能逆来顺受。她很认命,从六岁开始,她就知道青蛙是斗不过一条阴险的蛇的。
徐昱群冷哼一声。这个单细胞的生物,肯定不知道刚刚那个陈社长,心里对她的念头在一瞬间的百转千折。
「笨蛋!」
她一缩,对他的刻薄,她早已心知肚明,但还是觉得很受伤。
「我又怎么了……」她一对湿漉漉的黑眼珠委屈地看着他。
像以前一样,那带着水气的黑眼珠看着他时,他的心里就会有种莫名的骚动,他轻哼一声。「刚刚,你一个人在校园里瞎转什么?」
「啊……」她想起了什么似的,连忙将硕大的黄色包包递过去。「对了,这些是给你的。」
他瞄了一眼,衡量着那鼓起的包包,显然是装了不少的东西。
「什么东西?」他难以茍同地看到包包上那只硕大的唐老鸭也回瞪着他;她还是喜欢东西上都有卡通的图案。
「礼物,很多的礼物,还有信,都是送给你的。」
「为什么要送给我?」看着她辛苦地举在半空中,他收了下来,沉甸甸的东西也压在他心里。
「要到七夕情人节了嘛,你不知道吗?」
他半掩的眼睫下露出一抹微光,俊美的脸上显得若有所思。
「七夕情人节啊……」
「是啊!这里有衣服、毛衣、帽子、围巾、甜点,还有要跟你去跳舞、看电影、逛街、吃饭的……」
讲得高兴,她忘记刚刚的创伤,一扫脸上的阴霾,酒窝也甜甜地露了出来,果然是一只单细胞生物。
「喔!」
他玩味地看着手上的东西,表情显得莫测高深。「妳送的?」
「不是我,不是我!」她双手和头卖力地摇着,急于撇清和他的关系。「我才不会送你东西,死都不可能!」
他低哼一声,整张脸瞬间沉了几分。真是俊美得让人发昏的一张脸,但她对他的俊脸早就有免疫力了,知道他只有一副皮相好看,骨子里的他嘴巴坏的很。
他将手上那黄色的包包匡当一声地丢进了垃圾桶里,力道之猛,连铁制的垃圾桶都大大的晃动了几下。
「哇!你怎么可以丢了?那是好多女孩子的心意啊!」
她心疼地将包包捡起来,小心地擦拭着上面的污渍,将礼物一个接一个地拿出来检查。
「这是小美送的,这是艾莉送的,唔……青子、朱朱、巧巧、小文,看起来都还好,没有坏不要紧。」
「曲~嫚~嫚~」从他的齿缝里一个字一个字地迸出来。
啊?她茫然地看着他。
「刚刚你就是这样一个接一个的帮人送东西?」
「是啊!你是最后一个,也是最多的一个。」
他的脸又沉了几分。她虽然早就看惯了他的恶形恶状,但此时心脏还是吓得扑通扑通地跳。
「你自己愿意送的?」
她迟疑了一下。「当然不是,但是……她们拜托我。」
「为什么不拒绝?」
「她们都不好意思送,再说了……我也不是当事人,比较没有关系,而且……也不累,所以……」
「笨蛋!滥好人!」
她又一畏缩,无辜地看着他。
「上次,你帮人写作业,后来被老师抓到了是不是?」
「她很忙,没有空做作业……」
「学校乐捐,你捐了一个月的伙食费,所以每天中午饿肚子。」
「饿一顿饭不要紧,那些饥民更可怜,都没有东西吃……」
「校园里的流浪狗都是你喂的,我告诉你了,你养不了它们,就别让它们期待,那更残忍。」
「可是,它们好可怜,又生病了……」她的声音渐渐地微弱了。
「所以,当捕狗大队来的时候,你哭得唏哩哗啦,不知情的,还以为是你家里死人了。」
「但是你把它们都收养了,昱群,你真是个好人。」她的眼里又闪闪发光。
他看着她失神了。过了一会儿,他又讥笑道:「你那杀猪一样的哭声更恐怖,我只好解救它们了。」
这件事曾经轰动一时,使昱群完美斯文的形象更多了一项悲天悯人的特质。
「从小到大,你怎么还学不会教训,你以为别人会很感谢你吗?他们私底下只觉得你很笨、很呆、又蠢又驴,是个好骗的傻瓜。」
她低着头不说话。事实上,她也知道自己个性上致命的缺点,从小猫、小狗到路边的流浪汉,都让她控制不了的同情心泛滥。
「你也争气点,一点都不懂得拒绝,就任由她们欺负你。」他微眯了眼,一脸的愤怒取代了原本的斯文、儒雅。
「你才是欺负我咧。」她嘀嘀咕咕地念了一句。
「欺负你是我的专利,你有意见吗?」他伸手摸向那晃动的棕色鬈发。
「没意见、没意见,你欺负的好。」她没有志气地先嚷着,免得那只魔手开始揪她的头发。不知道为什么,自小他就爱折磨她的鬈发,老是又揪又拉又扯的。天生棕色的自然卷让她怎么整理也不可能有乌黑、亮丽的直发。
她虽然屈服了,但那手还是触到她的发,随意地拢了拢,将她固定头发用的发夹都弄乱了。她苦着一张脸,却也不敢有意见。
「小鬈毛,以后你别再做这种无聊的事情了,不然……」
「可是……」想到那群穷凶极恶的同学,她支支吾吾的。
「哼,无聊!」语气虽然凶狠,但摸她头发的手依然轻柔。
「昱……昱群。」
「嗯?」
「你把那些礼物收了好不好?」她可怜兮兮地说。
「把它们丢了。」
她轻蹙了眉头。他又冷哼了一声,干脆一脚狠狠地踩在礼物上,无情地又踩了踩,再俐落地丢到垃圾桶里。唉,她的心好疼喔!
这年,她十四岁,知道了七夕是中国的情人节,而这个日子对她而言不好过,像只小蜜蜂似地到处送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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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好大的雨喔,这下子要怎么回去?」
「好险,我有带雨伞。」嫚嫚甜甜地笑了,拿出她心爱的小草莓图案的雨伞。
「哇,真可爱!嫚嫚,妳想的真周到。」一群十六岁的高中女生兴奋地吱吱喳喳。
「可是我们有四个人怎么撑?」
啊,四个人相视了一下。除了嫚嫚以外,另外三个人相视一眼,已经有了默契。
「嫚嫚,妳家住的最近了,是不是?」小芬先说话。
「是啊!二十分钟就到了。」她仍是胸无城府地回答。
「我们三个就没那么好运了,到车站又远,车子又难等,不过我们三个住得近,只差一、两条巷子而已。」
看嫚嫚大概还是没反应过来,秀玲忍不住说:「嫚嫚,你先等一会儿吧!把雨伞借给我们好不好?我们家住得好远,这雨又那么大,要买雨伞都没地方买,要是感冒了怎么办。」
啊!嫚嫚迟疑了,看着眼前的倾盆大雨,再看看花似的三个女同学,她把手中的雨伞递了出去。「那你们……」
「你在日行一善吗?」一个低沉的声音在她们身后响起,她们同时惊跳了一下。
「啊,学生会长。」
他嘴角噙着笑。「嫚嫚,下那么大的雨,你不快撑伞回家,还在这里发挥你的同学爱?不过,不是每个人都跟你一样善良。」
他有意无意地瞥了她们一眼,在这校园闻名的美男子面前,三个女同学顿时红了脸,想到他话里的深意,她们尴尬地对看一眼。
「嫚嫚,我的意思是说,我们三个人住的近,就算淋雨也有伴,你家要走一段路,所以雨伞,你一个人用就好了。」
「啊,不要紧的,我一个人淋雨就好了,你们三个人别淋到雨。」
看她递过来的雨伞,以及在她背后徐昱群那冷淡的目光,她们登时又尴尬又难堪。
「不用了、不用了,公车快来了,我们先走了。」三人连忙冲进雨中。
「啊……你们等等,雨还那么大……干嘛那么着急?」她不解地看向白茫茫的雨中,已经没了三人的身影。
「笨蛋!用笨这个字来形容你都觉得对笨是一种侮辱。」
啊?她委屈地看着徐昱群,不知道他的怒气从何而来,
「你真蠢,你是猪脑袋啊!自己有伞还要借人,这种时候,你当什么滥好人,只要顾自己就好了,你知不知道?」他忍不住吼出声。
她畏缩了一下,一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惊恐又无辜地看着他。「她们……淋雨……也不好……会……会感冒……而且……她们有三个人,我只有一个……没关系的。」
「你这个笨蛋!」一种酸楚难受的情绪在剎那间涌了上来,他真受够了这从小就困扰着他的可怜眼神,讨厌她不可救药的烂个性,讨厌她总把自己陷入混乱里,讨厌当她睁着一对湿漉漉的眼睛看着他时,他就感到心底有股莫名的骚动。
「伞给我,我送你回去。」
「不……不用了!」她拚命地挥手,头摇得像个波浪鼓。「我……我自己回去……你……你不要……不要送我。」
「少啰唆!」他眼睛一眯,有效地制止了她的抗拒,她瞬间僵硬成化石。他微眯着眼睛低俯下头,直盯着她吓成煞白的小脸。「我也没有带伞,和我到校门口,我让司机送你回去。」
哇!原来他也是要伞,所以才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真是……真是一个坏人!
「快点!」
「好……」
他第一次发现,她对他的害怕,有时候也是很方便的。
「下次下雨时,不要再把雨伞借给别人了,知不知道?」
「好……」但是,你也和我借伞啊!她只敢小声地咕哝。
「穿著。」注意到她一直在搓手臂,他递给了她一件外套。
「不……不用了。」接触到他冷冷的一瞥后,她乖乖地穿上了他的外套。大号的衣服将她包裹着,外套残留着他的体温,温暖了她的身体。
此时,较晚走的同学经过走廊,对昱群打了个招呼。「徐会长。」
他转身点头微笑,动作一气呵成,看来优雅流畅,而她已是目瞪口呆。
「你这样子不会累吗?」这么虚伪、这么假仙、这么表里不一,一辈子都这么活着会短命的。
「偶尔也会,所以需要一点调剂。」他若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她浑身打了个哆嗦。
就算她再迟钝,经过他这十几年的荼毒,多少也长了记性,知道她是他的调剂,但她不知道的是,他只对她有那么多的情绪波动。
他撑起了小草莓雨伞,和她走进雨中,他的身子硕长,但小雨伞」/3的面积都为她遮了雨。
「你父亲要退休了吧?听说他想要移民。」
「是啊!明年就移民。」没去奇怪为什么他会知道她父亲那不大不小主管的动向。
「那你也跟着去?」
「不去,我住不惯外国,我喜欢台湾,我要留在这里。」
「那你高中毕业后,要做什么?念大学?」
她摇了摇头。「我太笨了,不会念书,我想念个专科就好了。」
他像闲聊似的。「我要出国去念书。」
「你那么聪明,本来就该出国去念书。」她如释重负地道,脸上露出一个甜甜的酒窝。
他的表情一沉。「看来你很高兴?」
「你有更好的发展,我当然为你高兴。」
「你喜欢画画?」他突然问。
「啊……是。」
「你不笨,你的画画的很好。」
她羞红了一张脸,几次偷觑着他,期期艾艾地开口。「谢……谢谢。」
「不过,我觉得你画的那个青面獠牙的怪物和我有几分的相像。」
啊……她惊跳了一下,身子直往前跌,他直觉地要抓住她,但两人却同时落到雨中、跌到地上,大雨一淋,不到几秒钟,已经淋成落汤鸡。
「笨蛋!」他低咆一声,把她从地上的泥泞中拉了起来,躲到最近的凉亭里。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她一迭声地喊,因为寒冷,身体直打颤。
他一身狼狈,原本要发作的怒气,在看到她一身湿淋淋的、一张小脸因惊惧而发白时--
「过来。」
天啊!他要打我了,她吓得眼里又蓄满了泪水。
他粗鲁地抓着她的头发,为她把头发拧干,又开始为她拧外套的衣角,水滴滴答答地流下。
他比她还狼狈,水珠顺着他的脸庞不断地流下来,但无损他俊美的脸庞,看来还是俊美得让人发怔。虽然他的脸色还是难看,但没有以往令她害怕的讥讽;虽然他的手劲称不上温柔,但他的举动,让她心里暖暖的。
他看她咬着唇忍着疼痛,不禁皱眉问:「怎么了?」
「脚扭到了。」她可怜兮兮地说。
他一咬牙,她几乎能听到他要出口的咒骂,能感到他在暗骂她的愚笨,她又红了眼眶。
「啊……你干什么?」他忽然拦腰把她抱了起来。
「抱紧,司机在外面等着,我送你去看医生后再回家。」
她比他想象的还要轻,女孩子都这么轻吗?她一对黑眼睛怯怯地看着他时,他又感到了那种莫名的悸动。
「快抱紧,我要跑了。」
她连忙将双臂勾着他的颈项,闭着眼将头埋在他的肩窝里。
这年,他十八岁,她十六岁,抱着她时的柔软、温暖,一直被藏在他最深的记忆里。
第二章
时光荏苒,光荫就在不知不觉中滑去,年少的一切被淹没在岁月的洪流里。
嫚嫚高中毕业后,勉强读个二专,就一直专心从事插画的工作,断断续续地出过几本童书插画。她很努力,为了自己的兴趣努力,也为了不让在美国的父母亲为她担心而努力。
这时,她认识了许纯哲,两人都在同一间出版社。但纯哲是大有名气的人物,他出过几本个人的插画集,还参与电玩等多家厂商的画稿,连日本都来向他邀约。虽然他拥有这么大的名气,然而来自南台湾的他,纯实、憨厚得可亲可爱,两人脾胃相近,又都同在一个工作领域,所以一直很合的来。
「嫚嫚,今天我要送给你一个礼物。」许纯哲略带黧黑的脸上有着一抹红。
「礼物?」她湿漉漉的黑眼珠疑惑地眨呀眨。
灯光柔柔地洒下来,悠扬的音乐回响着,在烛光的辉映下,老实、木讷的他显得有些窘促、不安。
「等会儿你就会看到了。」他仍是好脾气地笑着。
她单纯地笑了,决定安安静静地等待。但一方面也有点不安,想到他上次送她的歌剧门票,她一边听着女高音凄厉的尖叫,一边点头昏昏沉沉地睡着了。再上次,他邀她吃韩国料理,眼睁睁地看着活章鱼剪掉脚喂进人的嘴巴里,她整整恶心了一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