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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镜 page 13 作者:绿痕

  想起残雪那份期待心爱之人死而复生的模样,愈看她脸上那份满不在乎的笑意,愈是感到余愤不消的碧落,慢条斯理地取出收藏在怀中的铜镜。

  「我的心愿不需他人来代我实现。」她两手端持著铜镜,将镜面对准了昼月,反而诱惑起众生的弱点,「倒是你,你想知道你心中最想要的是什么吗?」

  「魔类之所以与妖类不同,在於魔类都是无心者。」不上当的昼月并没将她看在眼裏,亦不认为,她这只道行未到的镜妖能耐如何。

  「但你的心可不是这么说的。」自觉找到在某方面皆与她很像的同类,碧落边说边以纤指滑过镜面,「方才你提到影子,你想不想看看你自己的影子?」

  在碧落的指尖划过铜镜後,赫然察觉自己在转瞬间不慎踏入妖术之中的昼月,转首看著的周遭所见之景皆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铜泽,她回过头,只见碧落手中的铜镜裏出现了她的镜影,就在她觉得不以为然之时,镜中的另一个她,在镜中左顾右盼了—会,忽地转首直视镜面,并在镜外的昼月瞪大眼眸时,朝外跨出一足,默然踏出镜外。

  「你猜,你与她,何者是真?何者是伪?」在出镜的镜中人举步走向昼月之时,持镜照看著眼前两者的碧落往後退了几步。

  昼月低声轻哼,「这只是妖术。」

  碧落挑高了黛眉,不语地看著自镜中走出的另一个昼月,一抵昼月的面前,随即探出两掌紧掐住她的颈项。

  「不可能……」昼月拒绝相信地愕张著眼,同样也伸掌去掐住对方的颈子,依然认为她只是镜象并非实体。

  碧落淡淡叮咛,「她可是另一个你,你若杀了她,即是自残,即是两者皆亡。」

  「你……」透不过气的昼月,微侧过首,难以置信地看著她,「你的妖力明明……」

  「艺贵在精,不在多。」碧落嫣然一笑,脸上的冷意是前所未见的。「他人都说我是只不学无术的妖,但他人又怎会知,我将毕生所修炼的妖法全都集中在看透人心这门妖术上?」在妖界,她毫无树业,在人间,她不过是只不起眼的镜妖,然而众生皆不知,她是将自己藏在镜裏。

  几乎可以听见颈骨传来的咯咯声响,快遭自己活活掐死的昼月,在面色已变得铁青之时,忙不迭地想使出术法脱困,却赫然发现,在这面由碧落所造的镜中,无一法可为。

  昼月颤抖地朝她伸出手,「叫她……住手……」

  然而碧落只是微偏著螓首,心不在焉地瞧著她痛苦的模样,半晌,想起一事的碧落,恍然大悟地拍著掌心。

  「托你之福,我终於想起来了。」总算找出记忆的她,伸出一指轻点自己的脑际,「当年申屠令之所以将我封在镜中,就是因他见过我利用妖镜以魔除魔,他知道,只要我手中有镜,总有天我定会让不少魔类自残而亡。」

  她记得很久以前她曾问过黄泉,他可知为何镜妖如此稀少?那是因镜妖都遭心生恐惧的众生猎杀殆尽,如今各界之中,仅剩她这只镜妖,继续手执铜镜,游走在红尘中粉碎虚假一切。

  眼如镜、心如水,她的眼,可看穿黑暗,让不能、也不该存在的东西存在,她的镜,则是反射出另一个自己的工具,亦是让人看清真我的凶器。

  在她的镜前,无论众生再怎么想伪装、再如何隐而不发的欲念,都一一在镜中浮现,她赋予了众生那些没发觉、没看见的黑暗面生命,令它们破镜而出取代照镜者,换个角度来想,本身即是镜的她,只是让每个在镜前的众生,毫无拘束地显现他们最真实的一面,并还给它们被剥夺的自由。

  她怎会忘了镜中的另一个自己?她怎会忘了,在那么多的众生照过她的镜、出现在她的眼前後,众生将他们最不愿令人瞧见的部分留在她的心底,令她的心,早已变得与众生一般丑陋。

  她根本就不是黄泉心中无邪天真的镜妖。

  「碧落!」

  宛如穿透迷雾般的声音,在她思绪飘飞得老远之时将她拉了回来,她怔了怔,抬首看向四周的景物蓦然变得扭曲,像是一件易裂的陶瓷般,逐渐出现裂痕进一步破碎,当四周由她所筑构出来的镜中世界轰然塌垮之时,她见著了一张写满忧心的脸。

  是黄泉的脸。

  靠著守在她身边的式神找著她的黄泉,快步走进已碎的妖法阵中,在碧落犹呆愣站在原地之时,他先将她全身上下仔细检视过一回,发现她并未受伤後,他再回首看了看快遭自己掐死的昼月。

  黄泉端肃著脸,斥责地以掌拍著碧落的脸颊。

  「你在做什么?」玩弄他人的性命?这一点也不像她。

  碧落茫然地掩著颊,眸心定在黄泉紧皱的两眉之间。

  「想让我再封你一回吗?」尾随黄泉而来的申屠令,在见著碧落又以同样的手法欲杀魔之後,站在她的身後问。

  刻意引来申屠令处理家务事的黄泉,一掌将碧落拉藏至身後,侧首瞪向那个捡现成的申屠令。

  「把你家的那只魔拎走。」

  「我当然会拎走她。」心中毫无谢意的申屠令,在昼月身上的妖法一除後,冷眼看向黄泉保护性的举动,「至於你们,看在你和那个臭小子有些交情的份上,今日我就放了你们。」冷了好几日,现下他只想回魔界睡上一觉,才没心情跟这只死对头的儿子打交道。

  「别忘了叫她把村民的魂魄交出来。」还没把正事办完的黄泉不忘提醒。

  申屠令像听了个笑话似的,不屑地哼了口气後,他将两眉一挑。

  「你以为我是什么,正义之士吗?」他之所以逮影魔,不过是为堵上三界的嘴,省得他们拿只魔朝魔界兴师,谁有空管那些村民的死活?

  「倘若我没记错的话,近来有个把三界弄得风风雨雨的人物,似乎就叫晴空。」黄泉睐他一眼,刻意抬出他最忌惮的一号人物。「听说当时我父王就是卖了他一个面子,才没让妖界也出手对付神之器。」

  死对头的名号方进耳,顿时觉得头皮发麻的申屠令,速速白了一张脸。

  黄泉仍继续威胁,「你若不介意我邀佛界之人到魔界四处逛逛走走,你可撒手不管这事。」

  火冒三丈高的申屠令,当下说变脸就变脸,转过身子一掌用力拍著昼月的脑袋,「臭丫头,还不快给我吐出来!」

  没理会他如何处理家务的黄泉,在申屠令拎著昼月离开林子後,抬首看了看漫天又开始落下的雪花,而後朝身後轻唤。

  「走吧。」

  然而碧落仍是掩著脸,动也不动地站在原地。

  「你看见了。」碧落浅淡的语气,在寂静的雪地裏听来,像是种指控。

  「看见什么?」他顿住脚步,没有回首。

  「另一个我。」紧追著他不放的碧落,并不把算让他当作没这回事的敷衍她。

  聆听著她执著的口吻,黄泉叹了口气,在她专注的目光下侧过身,他搔搔发,认命地踱回她的面前。

  「嗯,看见了。」早就听父王说过,镜妖有镜裏镜外两面,性格亦有两面,今日……算是印证了他父王的话。

  「你不怕?」浑身紧张的碧落,一瞬也不瞬地瞅看著他。

  「怕什么?」他以指轻点她的鼻尖,「不就是碧落吗?」未来的自家老婆是何等妖,他怎会不知?而镜妖在镜後藏有数之不尽的一面,他又怎会不清楚?要他因此就怕就厌,或是打退堂鼓,恐怕她还得想想别的法子才能吓跑他。

  再多的言语,也抵不过他的一句话。

  所有记忆中众生对她的冷嘲与惧怕,像是掠过眼前的一朵朵飞雪,落了地之後,即将在春日来临时消融不见,从没想过他竟是如此看待她这事的碧落,在这她最畏冷的雪日,觉得心底有股被释放开来的暖意,正缓缓地在她心头荡漾。

  因他这句话,她可以勇敢面对过去、面对自己,不管众生是否皆与申屠令那般看待镜妖,也不管看遍众生的她内在是如何,她只要他的眼中有她就行了,在她的身边,有他,就很足够了。

  四下寂然无声,唯有雪韵犹存,在碧落不理会他,兀自神游太虚时,黄泉微偏著头,认真地抚著下颔轻问。

  「你还要发呆吗?」怎么近来只要有他在,她就常有这习惯?

  「嗯……」仍在感动的碧落,愣愣地点著头,「还需要再呆一会。」

  唇边带笑的黄泉,拉开身上的大氅,将她置纳在怀中搂紧她了後,低声在她耳畔叮咛。

  「呆完了,记得提醒我。」

  丝丝缕缕钻进她耳裏的嗓音,令她气息猛然一窒,她埋首在他怀中,因此他没看见,她的眼中因他而浮著一层薄薄泪雾,随後,她主动地伸长两手搂紧温暖的他,牢牢交握在他背後的十指,怎么也……

  不肯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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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申屠令处理好村民後,总算是放心离开的黄泉,先是携著碧落返回凤府,一安顿好碧落,他即去了一趟妖界向龙沼覆命。原本他以为,在这些风雨过後,他自妖界交差回来,他应当可在碧落脸上见著一张一如往昔的笑脸,但他没有,他只找著了一张落寞的容颜。

  站在凤府客院廊上的黄泉,倚著廊柱,远眺著碧落紧闭的房门。

  因凤书鸿婚期已定,筹办著婚事的凤府这些日子来,上下皆热闹忙碌得紧,最为关心凤书鸿的他,此时无心去理会凤书鸿的人生大事,而爱凑热闹的碧落也没踏出房门,他俩只是隔著一道门,各自将自己置身於另一个世界。

  特意来这探探情况的凤书雁,在他身旁探头探脑了好一会,以肘撞撞他,对他笑得贼兮兮的。

  「小两口吵嘴了?」按理说,有碧落在的地方就会有男人,有男人就会有驱虫的黄泉,真难得这两号凑在一块,就足以让凤府不得安宁的人物,今日都一块反常。

  「没有。」黄泉冷眼瞧著这个唯恐天下不够乱的表妹。

  她的纤指朝远处一扬,「那碧落姨怎会这么安静?」

  「她偶尔也会有不聒噪的时候。」

  「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老早就想替自家兄长抢妖的凤书雁,好不兴奋地搓著两掌,「你要是改变心意不要她的话,我一点都不介意多个漂亮嫂子的,相信我家哥哥也定会很乐意接收——」

  「给我住口……」额间青筋直跳的黄泉,心情恶劣地自袖中取出一张妖符贴在她头上。

  也不管自家表妹被定住的姿势诡异得紧,信步绕过她的黄泉,烦闷地想走至外头透透气,但两脚才绕过回廊,偏偏又撞见另一个他也不怎么想见的人。

  「黄泉,你有没有见著书雁?」一听黄泉回来後,就急著找自家女儿去与他培养感情的凤湖,一脸欢喜地拉住他的衣衫。

  他伸手指向身後的小院,「在裏头。」

  「上回我叫你考虑的那件事,你考虑得——」

  「你也住口。」法力早就青出於蓝的黄泉,在他一惯的说辞又出口前,烦不胜烦地也赏他一张。

  脚步比前两者慢,靠在廊上看戏的凤书鸿,在见了自家老父的下场後,啧啧有声地摇头长叹。

  黄泉面色不善地将眼一横,「准新郎倌,你也想来一张吗?」

  他耸耸肩,「省省吧,你那玩意对我不管用。」他才不像那两个术法不济的那么简单就被摆平。

  「喝过药了没?」关心他病况的黄泉,在走至他面前时顿了顿脚步,很想知道特意为他采来的雪灵芝的药效如何。

  「你现下该烦恼的不是我,是她。」身子状况早就好多了的凤书鸿轻声一笑,一手转过他的脸庞,扬手指向碧落所居的客院。

  黄泉不悦地皱著一张脸,「我的事你别管,你只要管好你的婚事就成。」再过几日就要大婚的人,放著自己的婚事不理不睬,就连舅父与表妹也同他一样,心思全都在不该绕的地方绕。

  「我怎可能会放过你?」凤书鸿拉起他一手,拖著他直走向客院。「现下就进去同她说清楚,我可不希望在我大喜之日,两位上宾都给我摆张吓跑宾客的臭脸。」

  「书鸿……」刻意想给碧落时间想清楚的黄泉,在被拖至碧落房前时,不情愿地想转身走人,但凤书鸿却不由分说地一把将他塞进门裏,并在合上房门时,顺手掏出藏在袖裏的门锁。

  锁上门後,凤书鸿拍拍门扉愉快地交代,「是男人的话,就快些摆平你的家务事!」

  实在是很不愿意破坏凤府家宅的黄泉,对著紧锁的门扉叹了口气後,认分地回过身迎上房裏那一双直直瞪向他的水眸。

  坐在小桌边的碧落,一手托著下颔,目不转睛地看著这个原本她怎么甩也甩不掉,却在一夕之间突然遭他人抢走的男人。

  听凤书鸿说,在黄泉回到妖界向狐王交差後,这些年来事事都爱与凤湖争先抢快的狐王,一听凤书鸿将要成亲之事,当下立即向黄泉催婚,要他千万不可落人之後,可在探知自家儿子还没摆乎未婚妻之时,狐王顿时心意一改,不顾黄泉的反对,擅自将他的未婚妻改成了柳妖扶风。

  对於这件事,其实她并不怎么意外,毕竟她已逃婚多年,而她也知道,妖王不会让黄泉的婚事再这般拖延下去。

  黄泉投降地举高两掌,「让我弄清楚,现下令你皱眉的原因,究竟是为了哪桩?」打从将她带回凤府後,她成天就是这副敛眉托腮的沉静德行。

  碧落吐出令他意外的两字,「扶风。」

  他怔了怔,「你也听到消息了?」他正为了这事感到烦心,没想到消息走漏得这么快。

  「你要娶她?」淡淡的语气,听来似乎并不像是兴师问罪。

  黄泉没好气,「那只是我父王一厢情愿。」那对任性的夫妇,不顾他的意愿替他指来个碧落後,现下又为了颜面之争想替他再换一个对象?他又不是任他们摆弄著玩的人偶。

  她凝睇著他困扰的模样,「你呢?」

  他烦躁地搔著发,「你就对我这么没信心?」说来说去,她就是不信他。

  「婚姻大事又不是你能做主的。」若要说任性,比他还任性的狐王强迫起他人来,任谁也招架不住。

  「别以为我爹娘能再左右我一回。」当年是他爹娘欺负他尚未出世无法反抗,硬是把他塞给碧落,现下想改把他塞给别人?想都别想。

  得了他的回答後,始终对这件事说不出该有什么感觉的碧落,两眼滑过他的脸庞,将目光停在那张唇上。

  我不会有二心的。

  那时说这话的他,语气中的坚定,曾让她深信不疑,事实上,她所知的黄泉,也并非风花雪月的那块料,会如人间倜傥潇洒的男人们在她耳边说些甜言蜜语逗她开心,因此只要他将话说出口,她就会仔细地收藏在心上,可不知为什么,在这日,她突然觉得这些她放在心房角落的话语,突然有了温度似的,在她心上烙下了一个深深的印子,既热,且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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