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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镜 page 12 作者:绿痕

  她当下拉长了脸,「真想抽腿不干?」

  残雪向她伸出手,「把魂魄还给我,我要将它们还给那些村民。」

  「进了嘴裏的肉,我还会将它吐出来?」褪去了脸上的虚伪,眼泛精光的影魔,不给机会地朝她散放出淡淡的杀气。

  有备而来的残雪,立即令原本细若雨丝的雪势,在下一刻变得壮大。

  「即刻去取来我要的最後一缕魂魄。」压根就没将她这点小威胁放在眼底的影魔,冷著声向她下达最後通牒。

  固持己见的残雪并未因此软化,「我不能在日後没脸去见他。」在她死後,他们可相聚了,她不愿,她连见他的资格都没有。

  影魔嘲弄地一笑,两掌突地朝前紧紧一缚,「不必等到日後。」

  转瞬间心疼如绞的残雪,受不住疼地跪在雪地裏,一手撑著地面,一手抚著剧痛不止的心口。

  「你……」她的额上被逼出豆大的冷汗,「对我做了什么?」

  「不过是成全你罢了。」既然那么想见那只已死的镜妖,她就做个顺水人情,反正最後一缕妖魂又不是非她去拿不可。

  「还给我!」不愿就此心碎而死,却讨不回她所亏欠的,残雪忍痛扬起衣袖,聚雪为冰、化冰为箭,将所有冰箭集中扫向影魔。

  「就凭你?」不慌不忙抬起一掌粉碎所有冰箭的影魔,在她痛苦的跪倒在地之时,自空中取来一柄灵弓,搭上了由她所搜集的魂魄制成的灵箭射向她。

  黄符所化成的式神在灵箭抵达残雪的面前时,闪身出现在残雪的面前,飞快地挡住灵箭,并在下一刻转身飞扑向影魔。

  将这一幕看在眼底的残雪张大了眼,忙转首看向—旁。

  出手相救的黄泉没有理会她,只是昂首看著远处正以一掌摧毁式神的影魔,难以相信的讶异在他的眼中闪烁,不过—会,接手对付影魔的他,一脚朝雪地重重一跺,手持著两柄巨大的弯月镰刀跃上前拦下欲走的影魔。

  与黄泉一块来的碧落,在看了与黄泉交手的影魔之後,止住了脚步愕目远望。

  「是她?」是那夜来敲门的……小孩?

  「你将他们引来这?」遭镰刀划过一肩的影魔,闪躲之际,兴师地问向残雪。

  「我没——」才想解释的残雪,一语未竟,口中即呕出大量鲜血,将白净的雪地染成一片腥红。

  「残雪!」大惊失色的碧落一骨碌地冲至她的面前,在她倒向雪地时将她拉进自己怀裏。

  「很可惜,你的心愿终究无法达成。」负伤的影魔,在黄泉将动手之前,站在远处朝靠躺在碧落怀中的残雪冷笑。

  为了她的话,暂且按捺下冲动的黄泉,回首瞧了面无血色的残雪一眼,登时锁紧眉心转首瞪向将残雪玩弄至死的她。

  「你对她做了什么?」不明白发生何事的碧落,抱著身子愈来愈冷的残雪,急切地朝影魔大喊。

  「她抢了小狐狸的差事!」

  洪亮的男音回荡在雪地裏,等待了数日打算以逸待劳的申屠令,现身在他们眼前之时,即刻让有惧於他的影魔刷白了一张脸。负伤的她眼见形势不利,朝申屠令与黄泉各发了两箭後,趁乱逃向林间深处。

  「还跑?」相当不耐烦的申屠令皱了皱眉,随即追了上去。

  并未插手魔界家务事的黄泉,站在原地瞧了瞧手中灵力未足的灵箭一会,若有所思地转身看向远处的碧落。

  「残雪……」深怕她会伤重不支,将她揽靠在自己身上的碧落,在她整副身子都在打颤之时,慌忙将自己身上的大氅拉来盖上她。

  「你都知道了?」好不容易顺过气的残雪,在见著碧落慌张的面容之後,大抵也明白了黄泉告诉她何事。

  她一怔,不愿相信地问:「你……吃了镜妖?」

  知道自己再撑持也不过多久的残雪,静看著碧落那双既为她担忧又无法认同的眼眸,半晌,她释然地抬起一手轻抚著碧落的脸庞安慰。

  「对。」

  「为什么?」碧落紧捉住她那似冷得快结冰的掌心。

  「当年,我为了能与狐王平起平坐,故而追求至高无上的妖力,可我却因此而走火入魔,遭困在漠地裏无水可饮。」娓娓道出往昔的残雪,眼中泛著迷蒙的泪意。「眼看著我即将乾渴而死,却无法向妖界求援,在当时对我伸出援手的,就是与我相恋了数百年的镜妖,他一路苦苦追来,并划破手臂以血为水喂之,可神智不清的我,竞将他的血视为水,将他喝得涓滴不剩……」

  利欲太过诱人,权力令人难以抽身,但这些再痛,也不及亲口将最爱之人蚕食殆尽之痛,清醒後的她,再如何疯狂、再怎么想挽回他的生命,也永不能弥补这道她亲手划下的伤口,她万万没想到,为她付出代价的,竟是最爱她的人。

  她悔恨地合上眼,「自此之後,我不再进一滴水。」

  难掩心痛的碧落,为她对自己的惩罚,忍不住伸手想掩住她的嘴,不让她继续说下去。

  「碧落,我知道镜妖能让人看见心底最想要的东西……」频喘著气的残雪,央求地拉著她的手,「让我看看镜好吗?我想再见他一面。」当年她来不及向他道别,因此,她连向他说声抱歉的机会也没有……

  用力咽下喉际间的哽涩,碧落取出怀中的铜镜,施法後将铜镜交至她的手中,再让她看一回她最想见的镜妖。

  数千个夜裏曾出现在梦海中的身影,在残雪的注视下,缓缓浮现在镜中,她颤抖地捧著镜,止不住的泪一颗颗落在镜面上。

  「是我害了你……」她哽著声,不断对镜中人道出来不及说出口的歉意,「对不起,对不起……」

  在碧落心酸红了眼眶,不忍顾看地站起身想别开脸之时,站在她身畔的黄泉,一手环上她的肩头,要她坚强地面对这场必须来到的别离。

  将铜镜交还给她後,一圆心愿的残雪跪在雪地上,朝她深深三拜。

  「感谢你的喂水之恩……」

  碧落不断向她摇首,泣不成声地以掌掩著口鼻,断了线的泪,在雪中看来似一颗颗珍珠。

  「碧落。」站起身的残雪,在临别前,以过来人的身分慎重地对她叮咛,「对妖而言,生命或许是永恒,但把握那令人珍惜的刹那,却远比获得永远更加值得。」

  碧落猛然抬起头,张开嘴想对残雪说些什么,就在这时,已耗尽所有力气的残雪,缓缓合上眼,站在雪中化去人形回复成一株梅树的姿态,无能为力的碧落,只能眼睁睁地看著这株绽满白花的梅树,在下一波风雪吹抵之时,在雪中壮盛凋尽。

  黄泉默然地将碧落按至怀裏,低首看著两手紧搂著他颈间的她,从不曾这般在他面前展现出她的脆弱。

  「她不是故意的……」她倚在他的怀中哭得难以自抑。「我真的觉得这不是她的错黄泉沉沉低叹,「我知道。」

  飘散在风雪中的泣音,穿梭在林间,像是阵阵不舍的低叹,黄泉抚著她的发,将她所有的低泣与呜咽,全都收进耳裏,一如以往,全数珍藏在心底。

  在黄泉抱著碧落离开後,算准时机而来的晴空自树林裏走出,踱至那株已枯死的梅树下,轻抚了树身一会,自树缝中取一小块破碎的铜镜镜片後,他蹲下身将铜镜以及一小截已枯的梅枝一块埋在雪裏,以指敲了敲雪地,耐心地等待,另一株新生的幼苗破雪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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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面上的凉泪已乾,独坐在小屋中等待黄泉归来的碧落,一动也不动地凝视著桌面上的铜镜,在炉火的映照下,色彩耀动的铜镜,浮现出一张张经历过爱恨的脸孔。

  一次次倾其心力去爱,却屡屡被伤透心的叶行远,站在夕照下的芍药花丛间落泪。

  等待了太久,遭抹煞了爱恨的弯月,带著心痛,漫无目的地在红尘间四处闪躲游走。

  伫立雪中的残雪,将泣音埋藏在风雪之中,以双手盛著一个小小的希望,哪怕是负罪千行,仍盼手中的期待终能好梦一圆。

  镜中这些为爱奋不顾身的众生,他们後来都如何了呢?

  叶行远携著无音去了妖界,无音为他放弃这座人间世界;不见容於三界的弯月,最终仍是难以达成她那小小的心愿,与雷颐一块被烧回了原点;残雪不仅没能让所爱之妖复生,沦为魔类工具的她,赔上了性命在雪中凋谢。

  爱太重太难,也许,不了解爱恨,不明白懊悔,是很幸福的。

  当情爱来临时,那些温柔誓言、眼泪与雨丝,都只是生命历程中的点缀,但到了最终,每个人依然只是生命中的过客,任谁也逃避不了谁走谁先这个命运。

  连他也是。

  碧落静静瞧著推开屋门走进来的黄泉。

  「残雪被佛界的人带走了,他说他叫晴空。」处理完残雪之事,黄泉拂去一身的雪花,边说边脱下大氅将它挂放在屋角。

  凝滞在他身上不动的美眸,总算动了动。

  她轻叹,「也好。」

  「你认识他?」黄泉有些疑惑地转过头,不知她怎会识得佛界中人。

  「我曾上过他那去看桃花,他将弯月与雷颐种在一块。」心头蒙上了另一个不愿回想的回忆後,碧落脸上的伤心在炉火下看得更加分明。

  聆听著她寂寂的话音,黄泉踱至她的面前,一掌抬起她柔美的脸庞,很不习惯失了笑意的她。

  「你怪我?」他很清楚,在猎妖这事上,她始终都是站在残雪那一边的。

  碧落轻轻摇首,拨开他的手想别过脸。

  「可你认为在法之外,我该容下情字。」他握著她的两肩,不肯让她逃避。

  她仰起脸庞,眼前的这双眼眸,像两颗宝石般璀璨,可映在他眼中的自己,此时在她看来,黯然得连她都不忍顾看。

  「你没有错。」她调开了视线,落在炉内那蓬燃烧得正炽的炉火上。

  「碧落……」不想她因残雪之事又在心中筑起一道隔离他的墙,黄泉握紧她的肩,很想快点挽回些什么,可她失落的目光,却不肯停伫在他的身上。

  纠结的情感,在她的心中织成一段拆解不开的爱恨绸布,无力处理此时过多心痛的她,按著他的手臂站起,推开他的关怀,也拒绝他在这时闯进她的世界。

  她边说边踱向门边:「雪停了,我想到外头走走。」

  遭她推开的黄泉并没有阻止她,两眼低视著搁在桌上,她方才看著的衣衫,但不过多久,当一股令他戒心四起的气息降临在小屋外时,他连忙转身冲出屋外。

  白净的雪地裏,有一串轻浅的步印,虽未走远,却在抵达林前即失去了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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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呼啸的风雪已停,盛著积雪的枝头,将林间筑成一座冰之宫,在这座小小天地裏,万物宛如沉睡,世界安静清寂。

  但她却再清醒不过。

  想出门散散心,不愿与黄泉独处的碧落,作梦也没想到,这只才与黄泉交过手的魔,竟这么快又找上她,并赶在黄泉察觉之前将她给掳来这。

  与她在雪中对看许久後,打破沉默的碧落一手扳著颈项。

  「我正愁找不到你。」有黄泉在,她不好动手,这下正好给了她藉口。

  「找我?」掳她来这的影魔好笑地问:「自投罗网吗?」

  「你叫什么名字?」搞了老半天,她还是不知这只玩弄残雪至死的魔究竟是何方神圣。

  「昼月。」

  碧落抚著下颔深思,「看不见的月亮?」

  「也可以说是众生的影子。」她愉快地绽出童稚的笑靥,看似一派天真无邪。「我是影魔。」

  眼前这张孩子似的童颜,令碧落很难相信,在这假象下竟有颗阴险的心,在这真与假之间早已模糊了界限的脸庞上,她不明白双眼可看清一切的她,为何先前没找出一丝破绽?

  捉住她在思索的这个当头,把握时机扬起衣袖,露出袖中勾魂银钩的昼月,在将银钩划过她的天灵之时,脸上一愕。

  「你……无魂魄?」

  回神的碧落轻耸香肩,「我向来不将它摆在身上。」她通常是放在镜裏。

  「你的魂魄呢?」只差一缕魂魄就大功告成的她,并不因这小小挫折而放弃。

  「你要它何用?」不想给答案的碧落,一心只想解开她利用残雪之因。

  昼月朝旁一扬手,「我要用来铸灵箭。」

  看著她手中以魂魄制成的灵箭,在人间待了多年,因弯月的缘故知晓些许魔界之事的碧落,秀眉不禁深深敛起。

  「你想杀同类?」听弯月说,魔类欲杀魔类,除了以本身的道行与修为来决胜负之外,尚可取巧利用效用与佛印差不多的灵箭这一招。

  掩不住眼中野心的昼月,意气风发地抬高下颔。

  「我要用它打下申屠令!」只要除去了申屠令,往後魔界裏,就无魔可与她匹敌了。

  「就为了这原因?」碧落的声调愈问愈冷,眼前来来去去的,全都是残雪临死前的泪眼。

  昼月莞尔一笑,「你似乎把残雪的死怪在我头上。」

  「利用他人的自责,你很快乐吗?」碧落紧握起两掌,忿忿地看著置身事外的她。

  她验上的笑意更是灿烂,「快乐呀。」

  「你无权利用她的爱。」对自私的妖类来说,爱是上天所赐何等珍贵的礼物?残雪努力想重圆的旧梦,因她而重新燃起希望,也因她而终告毁灭。

  「你似乎弄错了,你该怪的,是欲,是贪。」昼月啧啧有声地摇首,「套句佛界的话,魔之所以能渗入人心,是因有隙可乘,残雪心中若是无欲,她怎会遭我所用?若非有求於我,她又怎会轻易卖心?」

  碧落仍将罪源归咎至她的身上,「但你不该对她撒谎,利用她的心愿去摄取众生的魂魄,她手上所沾的每一桩罪行,皆是由你而来。」

  昼月无辜地摊著掌心,「我的谎言,任何人都可轻易拆穿,她明知如此却还是信我,这可是她自己选择的,说起来,我不过是给了她一个希望而已。」五界之中,无论是哪一界,何者不为贪所惑?在永恒的岁月中,众生所追求的,何者不是因欲而生?她不过是捉住了众生的弱点,一圆众生之梦,同时也方便了她自己罢了。

  好些年不曾觉得愤怒能如此占满心头的碧落,绷紧了身子,很想将徘徊在空气中,虽然残酷却现实的话语全都逐走,但昼月所言的字字句句,却在她不能反驳之时不断地刺痛她的耳膜。

  「你有任何心愿吗?」失了残雪後,改将主意打在她身上的昼月,目光灼灿地朝她勾勾指,「我可替你完成。」

  碧落只是指出前者的下场,「代价是把魂魄交给你?」

  「我能说什么?」她笑笑地摊著两掌,「任何事都有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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