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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魂 page 5 作者:绿痕

  「只要你收敛点就行……」无止无境的喟叹在晴空的心底蔓延。

  晚照忍不住要抗议,「我再说一次,这是本性!」真是不公平,他能习惯白天的,为什么就不能对晚上的她也习惯一点?

  他感慨万千地颔首,「我完全明白。」天为什么还不亮?

  「喝不喝?」无视于他的冷脸,她又热情地把斟满了的酒杯凑至他的面前,「我知道你是喝酒的。」原本以为他是带发修行的和尚呢,没想到她在打扫禅堂时,却讶异地发现他竟在暗柜里藏了好几坛老酒。

  他低首嗅了嗅酒香,「你酿的?」

  「当然啦。」不给他拒绝的机会,晚照将酒杯塞进他手中,自己先乾为敬地仰首饮下一杯。

  酒龄尚浅的新酒,入口的滋味不似老酒那般甘醇浓烈,却泛著一股清淡的甜味,感觉很像她白日给人的感觉,而微辣刺激的后劲,则像是她夜里给人的诱惑。晴空啜了几口,还未做出评语,就见她又两手捧来一套男人的衣裳。

  「我有东西送你。」

  「这是……现在的你做的?」他瞧了瞧,随后质疑的眼眸在艳光照人的她身上转了个两圈。

  「有可能吗?」晚照微挑著黛眉,「这是白天的我做的。」她晚上才不会那么贤淑。

  他也这么想。

  「喜欢吗?」在他伸手接过后,她挨在他的身边问,

  「谢谢,你不必如此的。」晴空的脸上泛著笑,轻抚著手中由她一针一线缝出来的衣裳,许多年没为自己添制新衣的他忍不住轻声向她致谢。

  「聊表谢意罗。」见他开心,她也笑得春花灿烂,「要不要穿穿看?我来帮你。」

  在她的半强迫下,如她所愿试衣后,晴空低首看著身上的衣裳不解地问。

  「为什么这么合身?」无论是尺寸大小,都拿捏的恰到好处,就算是量身订做也不可能如此刚好,何况他并未给她量过身。

  她的眼中盛满讶异,「我也很意外……」她只是照他的旧衣去制,并依印象稍微改了点大小而已,谁知道……

  自认过多的巧合已超出合理的界限后,晴空发现自己再也不能忽视那些自她出现以来就一直存在的问题,不只是这件衣裳,她连他喜欢吃什么、他的喜好、习性都摸得一清二楚,可才来这住不久的她,似乎并不知道这一点。

  泛紫的珠子在她的衣袖中被烛光照映得闪烁,晴空拉来她的一手,拉高了她的衣袖后,眯眼细看著她始终藏在袖里的佛珠。

  「这串佛珠是谁给你的?」

  「不知道。」她轻摇螓首,眼神中带了点茫然,「我好像一直都戴在手上。」

  「可让我看看吗?」他边问边伸手去取,岂料在碰到那串佛珠时,身子大大地颤动了一下。

  强烈的共鸣声当下穿透他的耳际,一种宛如撕裂般的疼痛迅速在他的脑海开始肆虐,逼得他不得不赶紧放开它。

  「晴空?」晚照担心地问,起身以绣帕拭著他额上冒出的冷汗。

  「没事……」他朝她摆摆手,在坐下调匀气息后,两眼直望她,「我一直很想问你几个问题。」

  「我很乐意回答。」晚照微扬著唇角,不知不觉间整个人又窝在他的胸前。

  「是无酒让你还魂回人间的?」晴空不著痕迹地将她推开一点距离,已经摸清这个女人能坐著就不站著,能躺著就不坐著,而能靠著就会顺势抱住他的习性。

  「是啊。」她果然在下一刻又抱著他的手臂靠在他的肩上。

  尖锐的话题突然插入其中,「你是因何而死?」

  「我不知道。」她怔了怔,随即背过身子靠回他的胸前。

  「不知道?」这怎么可能呢?按理说,死亡是鬼类最难忘怀,也永不磨灭的记忆才是。

  「由生前到死后,我脑中有段记忆不见了。」晚照自顾自地靠在他的胸口玩著自己的手指,「在我重回人间前,我一直都待在鬼界。」

  「鬼界的哪处?」晴空一步步地问向重心,「阴间吗?」

  被问至心中痛处的晚照突然沉声不语,当下毫不恋栈地离开他的怀抱,走至一旁取来自己心爱的琵琶。

  「我有事出去一会,夜半就回来。」也不管晴空如何作想,交代完了行踪,她就头也不回地步出厅外。

  任由她来去的晴空,双眼始终没有离开她手上的那串紫色佛珠。

  那是曾经属于他的东西,绝不会错。只是,那串他在佛界戴了几千年的佛珠,怎会落到她的手上?

  晴空转眼想了想,毫不犹豫地走至门扉前以指轻敲了数下。

  「郁垒。」

  「门神只剩我了。」夜里忙著当差的神荼很快地自门里探出头来,一脸遗憾地向他说明门神这一职正缺神。

  「把他找过来,我有话要问他,麻烦你了。」这事找他没用,非得见多识广的郁垒才成。

  「你当我是跑腿的?」神荼不满地指著自己的鼻尖。

  晴空瞥他一眼,「怎么,不成?」

  神荼气势骤减,「行,当然行……」谁敢惹这个会放火烧三界的佛呀?

  在晴空的催促下,被充当跑腿工的神荼只好钻回门里替他找神,过了好阵子,等得相当不耐的晴空,在欲抬手敲门时,就见门里终于走出了个不情不愿被同僚拖来的郁垒。

  「喂,咱俩不熟吧?」带著睡意方跨出门扉,郁垒首先就与交情不深的他撇清关系。

  「是不熟。」

  「何事找我?」郁垒毫不客气地摆了张大黑脸招呼他。

  晴空将希望寄托在他身上,「你在门上站了千年,也在人间待了千年,那么你一定知道人间的某些事。」

  郁垒不耐地掏著耳,「想知道什么?」拐弯又抹角,有话直说有这么困难吗?

  「我想向你问个人。」对于他,晴空也不想用迂回的方式。

  他往外头一指,「方才走出去的那位?」

  「她叫晚照。」

  郁垒登时皱起了眉心,「晚照?」她不是死很久了吗?

  「你知道她。」自他的表情里得到结论后,晴空笃定地直述。

  「去问藏冬,这事我帮不上忙。」不想多管不该管的闲事,郁垒当下将麻烦一撇,转身就要踏回门中。

  「慢著!」赶紧留神的晴空,一把捉住他的衣领将他拖回来。「藏冬不肯告诉我,在她身上,我也看不出个来龙去脉。」

  郁垒不赏脸,「与我无关。」

  「若她是神之器,你要躲我倒是可以理解,毕竟你的原则是不管神界之事,但她只是个人,这你也好怕?」晴空索性以身挡在门扉前,两眼直瞪著这个曾在最紧要关头却跟藏冬一样都不出手帮忙的神。

  他郑重地澄清,「这不是怕不怕的问题,也不是原则的问题,这是捞过界的问题!」

  晴空冷眼一凛,「我若兴致一好,说不定会将神之器再炼出来。」

  「怎么,佛界的圣徒也会威胁?」怕他呀?反正他这门神又不搅和三界的事,就算神之器重出江湖又怎么样?

  他的眼中仍旧写满了固执,「我不过想要个答案。」

  被他烦得睡意全消,偏偏这尊佛在图执起来时又很难打发得掉,走神不成之余,郁垒有些没好气地问。

  「那女人怎么会在你这?」

  「她似乎是私逃回到人间并还魂,至于她为何会找上我,这就得问你了。」见他愿松口了,晴空忙不迭地把所知的告诉他。

  郁垒听得满心好奇,「是谁助她一臂之力离开鬼界?」他没弄错的话,晚照应当是永远回不来人间的,到底是哪个敢得罪鬼后的家伙,大费周章的把她从那个鬼地方弄出来?

  「无酒。」

  「看样子,无酒是存心要她来坏你修行……」郁垒喃喃自语了一阵后,板著脸转身向他警告,「喂,你若想渡过最后一劫的话,就别让那女人留在你这。」

  「她究竟是谁?」

  郁垒只好再透露一点秘辛,「你知不知道,在你转世历劫的过程中,最初所遇上的劫难,亦是你最后的劫难?若非宿鸟,只怕你就连首劫都渡不过。」

  「能不能再说得清楚点?」他还是不知已有好几世没来找过他的宿鸟,究竟与他的第一世有过什么纠葛,而宿鸟又为何对晚照充满敌意。

  「我只能提示这么多了。」郁垒将两手往旁一摊,「毕竟这是你们佛界的事,与神界无关,我们神界可不能随意插手。」

  「郁垒……」

  「过得了晚照这关,你就能回佛界了。」在转身跨进门扉前,郁垒意味深长地向他叮咛,「保重。」

  第三章

  最初的劫难,亦是最后的劫难……

  来人间历劫七七四十九,这回已是第四十九劫,倘若,晚照是他的最后一劫,那么他不但早已见过她,在他首次转生来凡间历劫之时,所遭遇上的第一个劫难即是她。

  可他为何半点记忆也没有?

  郁垒说,当年他差点连第一劫也渡不过,但他终究渡过了第一劫,那么晚照呢?那时的她发生了何事?莫名出现的宿鸟对晚照怀有敌意,究竟佛界曾对她做过什么?在听完郁垒的说法后,他也开始在想,他究竟该不该冒险让她继续留在这?

  「晴空。」五根手指在他的面前晃呀晃。

  他仍是手握著石磨柄不动,一迳地站在磨房里沉思。

  「晴空,你在发呆。」晚照轻声再提醒他一次。

  闪亮的日光穿透磨房破了一处的房顶,直射进晴空的眼底。他眨眨双眼,发现晚照正目不转睛瞧著他,而她已不再是昨夜躲了他一夜的晚照,她又变成性子与昨夜完全相反的女人,手捧著一碗黄豆,等著他将黄豆磨成豆浆。

  「你还好吗?」她边在石磨里加入一杓黄豆边问。

  不太好,他一点也不喜欢这种知道太多秘密,却又无法一一解开的感觉。

  他握紧磨柄,继续推起石磨,沉重的磨盘将黄豆研磨成白色的豆浆,涓涓流至下方装盛的桶子里,晴空低首看著,总觉得这情景有点像自己,仿佛那些秘密在他心底琢磨了好一阵后,再化为混浊不清的思绪装盛在他的脑海里。

  见他不想说,晚照也不好再问些什么,在他额间因使力而沁出汗珠时,她放下怀中的碗,自袖里掏出一条绣帕为他拭汗。

  晴空握住她的手腕,淡看著她又是伤迹斑斑的指尖。

  「手为什么受伤?」

  「上回弹琵琶给弦割的……」她嗫嚅地低语,试著想将手抽回来。

  「这是新伤。」他并不采信。

  她的眼神开始显得不自在,晴空这才想起昨夜她一夜未归,在鸡啼时分才携著琵琶回来,而在昨夜之前,她每夜总是趁他入睡后溜出山门,不知在外头做些什么。

  在放开她的手前,他留心地看著她露出袖外的手臂,那上头的伤痕,一如头一回他见著时一样还在原处,只是它们非但没有丝毫伤愈的迹象,反像是新增了不少新创。

  「你不问了?」在他一言不发地又开始推磨时,晚照小声地问。

  「你想说时自然会告诉我。」

  因他一贯的信任和不强人所难的态度,反而让想守著秘密的晚照有些过意不去,她犹豫了很久,将原本紧握成拳的手指在他面前摊开。

  「这伤也是给弦割的。」她再卷起两臂的衣袖,「而这是棍伤,不只是手臂,我的背后也有。」

  「谁打的?」以指轻抚著那些因力道极重而产生的伤痕,他有些不忍。

  「没有人。」她压低了脑袋,不想去看他脸上怜悯的眸光。

  晴空一指抬高她的下颔,「为何你的伤势始终不愈?」

  「它本就不会好。」她苦涩地微笑。

  「不可能。」以他的法力,有什么是不能治的?

  「你别误会,我不是说你治不好,而是……」不想让他以为她看轻了他,她连忙想安抚,但在想到要告诉他什么时,她又硬生生地止住了话。

  她又缩回去了,晴空叹了口气。这也怪不得她,因他知道,他其实是假藉关心之名来探她隐私,而这种作法,在某方面来说,是满卑鄙的。

  两臂上,新增的红紫或陈年的青黑伤痕,在映出现实的日光下看来有些怵目,晴空替她放下两袖后,两手握住那双带伤替他缝制衣裳和操持家务的手,那份不舍与歉疚的感觉,像缕朦朦胧胧的炊烟,在他心中蒸腾而上,在他的心房里来回缠绕,怎么也挥不开。

  「进屋里去,我再替你治治。」他释出令她安心的笑意,一手抬起她的小脸,一手抚去她眉间的愁色。

  晚照没有答他,一迳站在原地看著前方地面上点点洒落的日光,在他推了推她的肩头,并转身要走出磨房时,她低低地开口。

  「我来自无间地狱。」

  晴空迅速转过头,愕张著眼,简直难以相信耳里所听见的。

  她莫可奈何地抚著自己的手臂,「正因我待过那儿,所以身上的伤会周而复始地出现,永不间断。」

  有种类似心疼的感觉,在她的眼底浮上一层泪光之时,在他的胸口紧窒著,令他有些喘不过气。看著她含泪的模样,晴空无法想像,像她这样美好的女子,竟犯过不可饶赦的大罪大过,以致要用最严厉的惩罚手段,让她永不间断的痛苦每个日夜。

  「你怎会在那?」

  深受其苦却又求不得一个答案,晚照无奈的低语。

  「我也想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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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间地狱。

  绿焰鬼火下,受刑的众鬼面容苦楚扭曲,熟铁与腐肉的气味冲天不散,鬼号呻吟连绵不绝,然子时方过,悠扬的琵琶曲准时奏起,弦音辽绕无际响彻地狱,手执铜爪的恶鬼循音扬首,夜叉停止了施刑,狱中百鬼哀鸣暂歇,阴风徐来,冰寒刺骨。

  一拢一挑间,曲音渐转凄然,正当百鬼感于音律泫然欲泣之时,复而一转,弦声转为徐徐,优雅释然,一如抚慰人心的轻风徐抚而过。

  时间在曲中转眼流过,不知不觉间子时已过,琵琶曲音在弦断之时骤止,霎时众鬼如大梦初醒,狱间一切复始,生生死死又继续在狱中上演,鞭笞之音、铁钩之声再次响起,呜咽与哀号再度自百鬼口中吐出。

  站在高处,手抱著琵琶的晚照,低首看著只得喘息一会,又得再次受苦的众鬼,她轻轻一叹,正欲放下琵琶之时,来得又快又急的木棍随即击打在她的肩头上。

  忍疼的她微侧过脸,就见公事公办的夜叉再次举棍,她紧闭著眼,任夜叉一如以往地持棍朝她背后一阵猛打,在熟悉的痛楚中,和著血的汗珠,一颗颗自她两际滑下,逐渐受不住的她蹲在地上缩著身子,绷紧了身子抵挡这每日每夜都得挨的棍杖,紧紧将心爱的琵琶抱在胸前。

  蓦然间,击打的棍声止息,大口喘气的她不解地回首,只见一名陌生男子一掌握住了夜叉手中的木棍,不待盛怒的夜叉出声,男子冷声一笑,出手甚快地击向夜叉的胸前,一掌将夜叉击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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