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了这话,萧天逸立刻不悦地托起她的下巴。“我也很可怜,十岁离家,在外漂泊,你怎么就不可怜我?”
“你不一样嘛!”方玉儿娇瞠地瞟了他一眼。“你既是商业霸主,又要继承王位,谁敢可怜你呀?”不被打破头才怪!
“凭什么因为我强就不敢可怜我?”萧天逸把住她下颚的手随之收紧。“除了我,你谁都不许可怜!”哪怕是他哥哥也不行!
“喂,你讲点理好不好?”方玉儿顿时嚷了起来。
真是的,萧大哥都这么大的人了,又即将继承永安王王位,怎么好意思跟个小孩似的说这种耍赖的话?
为了表示她的抗议,方玉儿噘着小嘴推开他,想从他身上跳起,没料到脚还没落地,就被萧天逸捉小鸡似的逮了回去。
“你放手!”方玉儿挣扎着。
“不放。”
正当两人闹得不可开交之时,屋外传来一个惊惶的声音。“世子——不好了!王爷刚刚吐了好多血,怕是……不行了。”
屋子里的两人立刻变了脸色,整整衣衫,匆匆跟着来人跑了出去。
松柏掩映的幽林深处,素雅的小楼隐约可见,只听见小楼里突然传出一声凄厉的哭叫。“父王!父王!您醒醒——您醒醒啊……”
是大哥!萧天逸一颗心倏地沉到谷底,脸上神色骤变,便顺手抄起方玉儿,足不点地接连几个起落,飞身来到穆敬住的小楼门前。
“父王!”
“穆伯伯!”
两人惊叫着冲了进去。
此时此刻,拥挤的小楼里,只见穆子峰伏身跪在床前,正撕心裂肺地号啕大哭着,而张月娘却一身素雅安安静静地坐在床边,人像丢了魂魄似的呆呆望着前方,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世子,方姑娘!”带着十几个仆人立在一旁伺候的马总管赶紧迎上前,眼圈红红的。“王爷他老人家……已经仙去了。”
萧天逸浑身一震,惊呼着快步奔到床前,只见他的父王双眼紧闭,脸上苍白泛青,胸口衣襟上沾着一大片血迹,已经没有生命迹象。
“父……王!”他痛心地叫着,怆然跪下,眼中泪光莹莹。
好不容易和父亲尽释前嫌,他的心中已不再有恨。本想在父王跟前多尽几天孝道,但怎么也没想到,父王这么快就撒手西去……
方玉儿也跟着跪到萧天逸身边,看着满屋子悲痛欲绝的人,爹娘过世时的情景仿佛重现。她搭上他的肩头,想说两句安慰的话,可鼻子一酸,伤心的泪水却不争气地成串滑落。
正在这时,一声惊呼拉过两人的视线,原来穆子峰悲伤过度,竟昏倒在地。
强忍住心头噬骨的痛楚,萧天逸赶紧扶起穆子峰,力持镇定地吩咐。“快扶他下去休息,记得叫大夫。”而后,他又回头望向一直木然坐在床边的张月娘。“月姨,这些天你也够辛苦了,要不要也下去休息一下?”
“休息?”张月娘恍惚而又呆滞地拉回视线。“我是累了,是该好好休息休息了。”她轻轻说着,摇摇晃晃站起身,向楼上走去。
她的丫鬟小翠赶紧跟了上去。
但不到一盏茶的工夫,小翠忽然满脸惊吓地跑了过来,嗓子里发着颤。“夫人她有点不太对劲!”
萧天逸心头蓦地一沉,连忙疾步上楼。
古朴的厢房内,张月娘一身水红色衣衫,姿态优雅地坐在梳妆台前,手中执着眉笔,正在脸上精心描画着。
“月姨?”萧天逸惊讶的不知该说什么好。
“张阿姨!”方玉儿也跟了上来,愕然瞪大美目。
“你们来了?”顿下手中眉笔,张月娘低头瞅了瞅自己身上的衣衫。“这是我第一次见到王爷时穿的衣服,你们看,漂亮吗?”
她扭头望向窗外,晶亮的瞳眸内染上一层幽暗雾色。“我记得很清楚,那年元宵节,我在灯会上和丫鬟走散了,正躲在一角泪眼汪汪,不知该如何是好。那时他走了过来,轻轻地问我‘小姑娘,你怎么了?’小姑娘?我当时都十八岁了,他还叫我小姑娘。我心里虽然十万个不服气,却也不敢回嘴,只是不情愿地瞪他,谁知只瞧了他一眼,我整个人就呆住了。”
思绪仿佛回到了十多年前,她的笑容益发甜美,嗓音轻柔。“他站在我面前,身材魁梧、面容英俊,气质是那么的高雅不群,简直就是我的梦中情人,我的心立刻沦陷了。我对他漾起一抹自认为最美丽的笑容,告诉他我迷路了,而他也冲着我微微一笑,眼中带着浓浓爱意,自告奋勇地要送我回家……”
说到这儿,张月娘的眼中绽出梦幻般的色彩,整个人都亮了起来,可不知为什么,方玉儿的心却缩得如米粒般大小,不由自主地紧抓住萧天逸的手臂,脸上没有半点血色。
被方玉儿这么一抓,萧天逸侧过身子挡住张月娘的视线,悄悄地在方玉儿耳边交代着。“你快去告诉马总管,叫他请大夫来!”
“逸儿,你在说什么?”张月娘不悦地回过头。“你以为我脑子有问题吗?我告诉你,我清醒得很!”说着又吃吃地笑了起来。“我只是太高兴了……”
对上她明亮但空洞无神的瞳眸,萧天逸黯然无语,胸臆间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怅,而站在他身后的方玉儿,眼泪都快滴出来了。
“怎么,都不理我?”张月娘回首瞟了眼萧天逸和方玉儿,口中喃喃道:“还是王爷和谦儿对我最好,永远不会嫌弃我。”她的眼睛蓦地一亮。“王爷、谦儿你们等等我,娘马上就来找你们了,我们一家人马上就可以开开心心在一起,永远不会分开……”
“月姨,不可!”
“张阿姨,不可!”
萧天逸和方玉儿心中陡然一惊,不约而同失声叫了出来。
“怎么?你们以为我想不开吗?”张月娘撇过脸,痴痴一笑。“我才没那么傻呢,能见到他们我高兴都还来不及,哪里是想不开……”
看样子,得找几个人守住月姨才行,萧天逸正在心里盘算,楼下却忽然传来马总管的声音。“世子,圣旨到了。”
真是愈忙愈乱!唉,先接了圣旨再说吧。
“玉儿,你在这里好好陪着月姨,我去去就来。”萧天逸反覆叮嘱方玉儿几句后,随即出楼而去。
春寒料峭,寒气逼人,此时虽是正午,天色却阴沉得犹如黄昏。阴冷干燥的空气吸入胸腔,萧天逸不禁长叹一声,来到前院大厅。
富丽堂皇的王府大厅内,香炉桌案早已摆好,张公公手捧圣旨居中而立,身后则站着一票随行侍卫。
见他进来,张公公连忙拉开圣旨。“永安王世子穆子逸听旨!”
萧天逸赶紧跪下。
张公公尖着嗓子将赐封他为永安王的圣旨宣读了一遍,收起圣旨后又安慰了他几句,还拉拉杂杂同他讲一大堆圣上对他寄以厚望、希望他好好治理西北的话,方才心满意足地离府而去。
被册封为永安王,萧天逸并无半点欣喜之情,耳边听着恭维的话语,他的心头愈加沉重。呆了半晌后才默然出厅,独自一人回到小楼。
厢房里静悄悄的,燃着檀香。张月娘沉沉睡在床上,小翠靠站在床边,方玉儿则托着下巴,凝敛起翦水般的黑眸,痴然望着窗外。
阳光破云而出,散发着凄冷的光泽,轻柔的柳絮漫天飞舞,一如她此时飘忽的心绪,叫人无法捉摸。方玉儿分不清那是对穆伯伯的哀痛,还是对张阿姨的同情,是对萧大哥的眷恋,还是对将来的希翼……
踏着柔软的地毯,萧天逸悄然走进厢房,淡雅的清香萦绕室内,让他紧绷的神经放松许多,怅然若失的心绪也稍稍平复。
注意到他进来,小翠赶紧矮下半个身子请安,方玉儿听见声响,也跟着回过头来。
“嘘!”萧天逸把食指比到唇间。“别吵醒她。”他轻轻地说着,而后拉着方玉儿的手步出小楼。
“月姨怎么睡了?”他问。
“刚刚大夫来看过了,给她开了一副安神药,她吃下去后,马上就睡着了。”
萧天逸点了点头。“大夫怎么说?”
“大夫说她思劳过度,积郁成疾,要静下心来好好修养,千万不能再受什么刺激。”
萧天逸又点点头,无言地将她搂在怀里,用下巴轻轻触碰着她柔嫩的面颊。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玉儿,我已经被册封为永安王了,接下来会很忙。”他伸手抚过她的秀发。“我亏欠月姨太多,这阵子,就劳烦你多陪陪她。”
“嗯。”方玉儿抿了抿唇。“你放心好了,一切包在我身上。”她反正是来陪人的,陪谁都一样。
不料在第二天夜里,一串刺耳的尖叫声从那座不起眼的小楼里陡然传出。
“不得了了——夫人吞金了!夫人吞金了!”
从梦中惊醒,方玉儿无力地靠坐在床边,脑子里一片空荡荡的,想不到张阿姨终究还是去了……
第八章
转眼间便已是初夏时节。屋外,骤雨初歇,依稀的雷声尚在远处响着,方玉儿无精打采地走在院中的碎石小径上,低着头,独自想着心事。
自萧大哥当上永安王以来,每天都忙得团团转,连吃顿饭的时间都不得安宁。萧大哥刚刚继位,有很多事情要做,这她能理解,所以她每天很乖很乖地陪在一旁吃吃东西或是看看书,话都不敢多说一句,就怕打搅了他。
她原本还想着,萧大哥忙过这一阵子就会空闲些,她忍忍也就算了,可谁知萧大哥居然连着三天都忘了亲亲她。以前不是这样的,以前就算萧大哥再忙,都不忘早晚吻她两次,可如今……一想到自己被冷落了,方玉儿的眼眶里顿时泛起一层水雾。
事实上,自穆伯伯和张阿姨出殡之后,萧大哥非但没有空闲下来,反而变得比以前更忙了。
新王继位,西北那些个大小官员,全都一窝蜂似的跑来拜见,搞得王府门前车来人往、拥挤不堪,那热闹的场面简直超乎她的想像。而且,那些官员不但自己来,还带着自个儿的女儿、妹妹、小姨子等莫名其妙的女人在身边。
安的是什么心嘛!
这个事实固然让人生气,但更让人生气的是,那些女孩子要是长相平平,最多衬衬她方玉儿的美丽也就算了,可偏偏她们一个比一个长得漂亮,一个比一个还要娇媚。
就说今天那个武威太守的女儿吧,一身湖水色衣衫,是个漂亮得如同凌波仙子下凡般的女孩,一见着她时,所有人都惊艳于她的亮丽,就连萧大哥也一反常态,对那个女孩露出和蔼可亲的笑容。
萧大哥的笑容可是她的专利耶!
方玉儿忿忿然撇撇嘴,一只脚踏进水洼里也不自知。
“方姑娘。”一个温和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
方玉儿诧异回眸。“啊,是穆大哥!”她僵硬地挤出一个笑容,欠身回礼。自从住进永安王府,她和穆大哥就没机会说过几句话。
穆子峰微笑着走近,友善地看着她。“方姑娘不用这么客气,叫我子峰吧,对了,你一个人站在这里做什么?”
“我……”方玉儿头一低,难为情地笑了。“在无聊呢。”
“无聊?”穆子峰眉一挑,似乎不太相信。
“萧大哥……他……他有客人。”在他灼灼的目光下,方玉儿脸更红了。
“哦——”穆子峰拉长语调,唇边漾起一丝玩味的笑容。想必他也知道王府里这些天来的都是些什么客人。
方玉儿被他瞧得浑身不自在,正想先告退时,没想到穆子峰却忽然开口。“我今天是来向你告别的,你大概还不知道,这些天来我一直在搬家。”
“住得好好的,你为什么要搬家?”方玉儿有些糊涂了。
“因为……”他自嘲地笑了笑,眸光意味难辨。“父王已经不在了,我没有资格再住在这里。”
子峰大哥好可怜,竟被赶出家门?
与生俱来的同情心如洪水般泛滥而出。“你等等,我去帮你求求萧大哥,他一定会同意让你留下来的。”她说着,转身就跑。
“不用了。”穆子峰连忙叫住她。“方姑娘的好意我心领了,可这是府里的规矩,你去求他只会让他为难。”他忽而一笑。“只要姑娘能陪我四处走走,我就很满足了。”
方玉儿回过身,心中有种酸涩的感觉。
“好,我陪你到处走走。”
傍晚时分华灯初上,坐在宽敞的花厅里,萧天逸瞪着眼前满桌子的美味珍馐,却一点食欲也没有。
玉儿究竟跑哪去了,怎么吃晚饭了还不回来?看了眼窗外昏暗的夜色,他的心不由得紧绷起来。
自中午起就没再看到玉儿了,刚开始他还没放在心上,以为这小妮子使性子,在园子里玩上一阵就好了,可谁知……
“王爷,古浪守备童世仁求见。”
“不见,不见,今天我谁也不见。”萧天逸的眸中闪过一丝不耐,忽而像想起什么似的放缓脸色。“还没找到方姑娘吗?”
“回王爷……还没。”
萧天逸眉心一皱,挥了挥手。“下去吧,把能派出去的人都给我派出去。”
仆人们一个个被派了出去,萧天逸所在的花厅反而静了下来。他站起身,负着手在花厅里不停地来回走动,眉宇间透着烦躁。
有多久没这么不安了?他已经记不得了。一直以来,他最牵挂的人就是娟儿,但就算是娟儿,也无法令他如此不安。
看样子,他真的陷下去了。
萧天逸自嘲地笑了笑,眸中忧色更深。
“王爷—”正在这时,马总管欣喜若狂地跑了进来。“方姑娘有消息了!”
“哦?”萧天逸停下脚步。“她在哪?”
“回王爷,下午有人看见方姑娘和大少爷在一起,后来就不见了,老奴想,八成是方姑娘闲着无聊,让大少爷带她出府去了。”
什么八成,准是十成,这小丫头就是闲不住。萧天逸悬着的心刚刚放下,胸口又立刻不舒服起来。
连声招呼都不打,玩得忘了吃饭不说,还让他一个人在这里穷担心,不行,他得找她回来好好教训教训。
萧天逸衣袖一甩,阴沉着脸快步走出花厅。
没想到他才走没几步,一个小厮飞也似的跑了过来,手中举着一封书信。“王爷,有您的信!”
“放到书房去。”他足不停步。
“可是……”小厮迟疑了一下,跟在他身后,吞吞吐吐。“是大少爷……专程让小的给您送来的。”
大哥的信?他和大哥住在一起,有什么事不好当面说,需要写信给他?萧天逸停步回身,胸中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瞟了眼恭恭敬敬的小厮,他取过书信,展开一看,顿时怔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