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青荷掀开皮毯,小心翼翼跨过他的身体,脚才触地,一阵难忍的疼痛就从左脚传来。
该死,那可恶的刀伤!
昨天还没什么特别的感觉,没想到睡了一觉反而更疼了。
她不敢叫出声,更不敢让人发现她的行动,只好强忍着慢慢往桌边移去。
床上那家伙现在睡得正熟,无疑是下手的好机会,她不想耽误了这个难得的时机。
踩过铺着长毛地毯的地面,尉青荷忽然发现,这间帐篷的摆设虽然简单,却很有气势,尤其那张悬挂在营帐正中的巨大虎皮,威猛雄壮,给人的感觉就像他!
想起他,尉青荷心中不免一惊,脚下一个踉跄,整个人被过长的衣襬绊倒,直直往前跌去。
原以为会摔个七荤八素,她闭上眼睛准备迎接那意料中的疼痛,可等到真正接触到地面后,她却不得不感谢这张长毛地毯,不但吸走了她行动时的细碎声音,还免去了她的皮肉痛。
为了不将床上的人吵醒,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坐起,一低头,却骇然发现自己穿着一身男人的衣服。
这……她不禁傻了眼,更夸张的是,衣服里面竟然光溜溜的,什么也没穿,连肚兜也没有了!
这个杀千刀的男人,把她当什么了,竟然如此对她!
尉青荷惊喘一口气,因紧张而苍白的面颊顿时涨得通红。
她,堂堂前任武林盟主易冰寒的弟子,居然沦落到被人肆无忌惮欺凌若此的地步!
无边的怒火在她的眼中燃起,尉青荷咬着牙将过于宽松的领口拉紧,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决心。
她摇摇晃晃站起身子,艰难地向前挪去。
两三丈的距离对她来说相当遥远,当她好不容易走到桌前,伸手拿起刀鞘,轻轻一抽,就觉一道极亮的闪电穿透大地。
好刀!
看着手中流光闪动的腰刀,尉青荷忍不住惊叹,脑子里忽然跳出一个奇怪的念头--让他死在这把刀下,也不算辱没了他吧?
紧握刀柄,她蹒跚着走回床前,眼睛却在看到仍在熟睡的他时,踌躇起来。
透过帐篷顶端的开口,阳光温暖洒进,他凌厉分明的五官比昨晚柔和许多,看上去有一种奇特的魅力,让人挪不开眼。
尉青荷不禁有片刻的失神,握刀的右手控制不住轻颤起来。
从未杀过人的她,真要在今天开了杀戒么?
她低下头,沉吟不语。她明白自己的处境,知道自己被人侮辱这种有损声誉的消息会给师门带来多坏的影响,尤其对那些年轻的师妹们。
是的,只要杀了他,所有的问题都可迎刃而解!
这个认知让尉青荷清醒不少,她决定速战速决,鼓起勇气将刀举过头顶,却怎么也落不下去……
老天,她要杀人了!
额头上渐渐渗出了汗滴,天人交战许久后,尉青荷闭上眼睛,幻想着那把刀能从她的手中滑落,一不小心穿透他的胸膛……
但,眼睛睁开,那把刀仍好端端握在她的手中,甚至比先前握得更紧!
难道她一个武林名家弟子,竟不敢杀一个草莽匹夫?
想起他不但戏弄她,将她逼得尊严扫地,还威胁她,强迫她低头认输,甚至还击昏她,以至后来发生一连串她也说不清的事。就凭这些,她有足够的理由要他的命--.
问题是,她不是县太爷,这样的罪,真的该死 ?
事实上,昨晚要不是有他,此刻她恐怕早已葬身火海,哪还能在这举刀握棒、咬牙切齿的发泄?
说到底,他虽然轻薄了她,也救了她……
天啊,她该怎么办?是狠心刺下这一刀,还是放过他,顺便也放过自己?
昨天她已经偷袭过他一次,难道今天,她还要用这种不入流的手段置他于死地么?如果她真这样做的话,和他比,又好到哪里去?
或许在心底,还有一个她不愿意承认的事实。
虽然屡次遭他戏弄,她对他却并非完全厌恶,想起昨晚他的温柔、他的体贴,她的心湖至今还能泛起阵阵涟漪。
重要的是,经过一个晚上的休息,她现在已经想清楚了,在彻底查清那场火灾的起因、替安雅报仇之后,她就亲自找姨娘以死谢罪!
既然抱有必死之志,又何必在刀口下多添一个无辜鬼魂呢?
脑中才闪过这个念头,尉青荷的身体已经有了反应。
饶了他吧,只当一切从未发生过!
尉青荷还刀入鞘,整个人像打了一场大仗,疲倦万分地沿着床边滑落,再一次跌坐在地上。
以前受过更重的伤,她都没像现在这样孱弱,看样子那场大火不但扰乱了她的心智,也让她的身体受到莫大的打击。
她觉得好累,真想爬回床上好好再睡一觉,可这里不是久留之地啊,更不是她可以放心休息的地方,至少,对床上这名男子,她还是怀有相当的戒心。
强忍疼痛,她从地上站起,决定神不知鬼不觉偷偷溜走,虽然这样做有点小家子气,但她无法想象自己面对他的情形,她怕自己忍不住会对他拳打脚踢。
至于这把刀……她拿在手上掂了掂,转而扣在自己的腰上。
她已经行动不便了,有件好使的武器是必要的,否则怎么调查昨夜那场大火?就当给他一个教训,轻薄女人是要付出代价的!
找了一圈也没发现自己的衣服,尉青荷深吸一口气,努力挺起胸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撩起帘帐,浑然不觉床上那人早已睁开双眼,若有所思地望着她……
才出帐篷,尉青荷就被眼前的景象弄得眼睛发昏,她以为自己是在一个普通游牧民的帐篷里,没想到外面营帐连天,那气势竟像在军营!
「公主好!」
面对瞠目结舌的尉青荷,一个腰挂钢刀,护卫模样守在帐篷外的精壮男子啪地一下行了个礼。
公主?尉青荷哑然,眼睛怔愣地望着那精壮男子,脑子有点转不过来,她什么时候拥有这么崇高的身分了?
「公主好奇怪,怎么穿着男人的衣服?」
「你没长眼睛?那是王的衣服!」
营地里的人满怀好奇地打量一身宽松男子装束的尉青荷。
「可公主干嘛穿王的衣服?」
「大概、大概是为了显示夫妻感情好吧……」
听到这儿,尉青荷忽然明白了一件事,他们认错人了,准是昨晚她那身公主装束的缘故,他们把她当成安雅了。
至于这里……尉青荷眼珠子转了转,猜测着这是强盗窝,理所当然,他们口中的王,也就是他,肯定是个强盗头子。
怪不得他那么凶悍,不过……他是不是想当贵族想疯了,连殷远城的女人也敢抢?尉青荷的眉毛顿时挑得老高。
但,这不关她的事,她还是早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才是上策。
吸了口气,她挥手叫来一个看上去眉目清秀的男子。
「喂,你……等等……你过来。」
「公主,叫我?」那人一愣,立刻欣喜若狂地跑了过来。
「我要骑马,你带我去马棚。」她扬起头,简短地向他下了命令。
「是!」那人又惊又喜,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中,毕恭毕敬带着她往东边而去。
尉青荷终于体会到众星拱月的滋味,来到位于营地东面的马棚,一路上不知有多少人对她行礼致意。
原来这世上还真有奇怪的事发生,就像她,竟被一群强盗当做公主供了起来,倘若被同门的师兄妹知道,不知会笑成什么样子。
在那名男子的帮助下,尉青荷没费什么力气就骑上了一匹好马,而后沿着营地一阵疾奔。
「公主,等等……」
身后有焦急的叫声传来,尉青荷管不了那么多,看着营地大门在即,夹紧马肚子嗖一下窜了出去。
靠胯下骏马的神威,她很快就摆脱了身后那些强盗的追踪,可等到她在旷野上逛了一大圈,发现四周空荡荡的,看上去都一个样后,才想起一件很要命的事--
她分不清方向,根本不知道昨晚那场大火在哪里烧的!
和亲的队伍有向导,她向来跟着走,可是现在……
看着天地间荒芜一片的沙砾,她的肚子已经开始咕咕叫了。
她不禁很后悔的想,刚才干嘛那么急着走,在那个强盗窝里先填饱肚子、问清楚路后再行动不是更好么?
现在倒好,又渴又饿还分不清方向,她干脆什么也不用做,在这里等死算了。
可问题是,她还有事要办,她还不想死啊!
或者,看能不能找个人问路,再顺便要点吃的,反正那个强盗窝她是不想回去了。
只是……她能有这么好的运气么?
尉青荷心不在焉地想着,丝毫没有察觉一骑骏马正以飞驰的速度向她奔来,当她终于发现周围卷起刺眼的沙尘时,一只有力的大手已经将她拦腰抱起,硬生生拉她到疾驰而来的马背上。
感觉身后像撞上了一堵墙,尉青荷心头一惊,连忙回头,正好对上一双阴骛的眼睛。
是他?他怎么追来了?
尉青荷还没来得及回神,殷远城已经没好气地冲着她质问起来。「妳受了伤不好好休息,骑着马到处乱跑做什么?!」
尉青荷整个人抖了一下,张口结舌,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欸……等等,他以为他是谁啊,一个强盗头子,凭什么凶她?
「我找自己的队伍去,看到底有没有人活着。」尉青荷恶狠狠回瞪他一眼。
这家伙刚才不是睡得死死的么?连自己在鬼门关前绕了好几圈都不知道,这会儿怎么就跑到她跟前来了?
「就凭妳?」殷远城嗤笑一声。
「怎么不行!」尉青荷最讨厌被人小看了,她一边嚷嚷,一边用力去掰他搁在她腰间的手。
「不准乱动!」殷远城脸色一沉,重新将她抓回胸前。「妳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凭什么想找人?」说这话时,他的口气相当不善。
「这是我的事,不要你管!放开我!」尉青荷气得脸都白了,却又无法反驳,只能使劲拍打着他的手。
「妳好像很喜欢把我的话当耳边风。」看着她咬牙切齿的样子,殷远城眉心一皱,突然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冷冷地看着她。
想起自己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尉青荷闭上嘴巴不说话了,可心里却在一个劲后悔,刚才那一刀要是戳下去就好了,讲什么仁义道德啊,害得她现在重新落入了虎口。
「不服气?」他自然看得出她眼中明显的愤懑。
「没有。」尉青荷没好气地应了一声,扭头不想看他。面对一双彷佛能洞悉人心的眼睛,她很难保持冷静。
殷远城凝眸看了她片刻,忽然一抖缰绳。
凭直觉,她知道他要把自己重新带回强盗窝,尉青荷不禁烦躁起来。不要问她为什么,她就怕这一去,再也回不到从前的自己了。
「你认错人了,我不是安雅公主,你就算娶了我也没法变成贵族!」她盯着他的脸,冲动地大叫。
「贵族?」殷远城一怔,用手拍了拍她的脸。「小东西,妳把我当什么了?」
看着他冷傲刚硬的脸,尉青荷有些胡涂了,难道她猜错了?
「妳不是想找自己的队伍么?我这就带妳去。」
不等尉青荷有什么反应,他已经策马奔出,眨眼间消失在苍茫一片的无边旷野中。
第四章
此时阳光正烈,迎面而来的风带着火辣辣的热气,因为速度太快,尉青荷不得不将身子靠紧身后的男子,飘忽的思绪仍沉浸在先前的震惊中。
这家伙居然带她去找相亲的队伍,他到底在玩什么花样啊?难道他也认为相亲的队伍里有人活着,或是走一趟让她彻底死心?
带着满脑子的疑问,她忍不住回头。
「你……带我去找和亲的队伍?」
她不确定地问,毕竟昨晚那场大火将她的营地全毁了,是否有人逃得出来还是个未知数。
「嗯。」身后的人哼了一声,算是回答。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知道 ?」感觉到他语气中的笃定,尉青荷瞪大眼睛等待答案,心口砰砰乱跳。
「到时候妳就知道了。」他说着,声音平平,听不出情绪,看向她的眼神却忽然变得幽沉。
尉青荷这才惊觉两人的脸几乎贴在一起,她反射性地往前挪,却被他更为迅速地扯回。
「别乱动!」他瞥她一眼,警告地说。
尉青荷显然没把他的警告当一回事,不但继续退想拉开与他的距离,还在惊魂稍定后急着又问:「为什么要到时候才知道?现在不能说么?」
他皱了皱眉,用蛮力制住她的企图。
「妳的话太多了。」他抬起头,就此结束对话。
被人如此冷淡的拒绝,尉青荷顿时气得说不出话来。
她从来就不是逆来顺受的人,也说不出那种撒娇的话,就算再想知道事情的真相,此时的她,也禁不住扭过脸蛋不吭声了。
黑缎般柔顺的发丝,随着风在空中飞散,宽大的衣领此时让她颈后的肌肤显露更多,坐在她身后,殷远城幽深的双眼有了轻微的变化,如果不是想起她的不驯,他几乎要将事情的原委全部告诉她。
但,她太胆大妄为了!
身为他的女人,就该有在人前避嫌的自觉,她倒好,穿着件领口大开的衣服在营地里到处招摇还不够,竟单枪匹马跑到旷野上来,她难道不知道,这样做有多危险么?
越想越气,他蓦地伸手,绕过她的脖子将她的领口收紧。
尉青荷陡然一惊,回头恰巧撞见那两道透出危险的眸光。
「你……」
她才张口,他的气息已经扑上她的鼻尖,就在她还来不及反应之际,带着惩罚意味的吻早已吞没了她的话。
尉青荷倒抽一口气,眼睛瞪得溜圆,感觉自己所有的神智都离她而去,在她体内,血液像洪水般不停奔流,一颗心更彷佛在烈火中燃烧。
虽然知道他很无礼,但她是怎么了,明明不是初吻,为什么有这种蔓延到她灵魂深处的战栗感?
狂热的迷乱让她的思绪无法集中,她试图推开他,却摸到一具滚烫的胸膛,被雷击中的感觉顿时从指尖一直烧到心底。
该死!这个轻薄了她、又一心想利用安雅的强盗!
不知过了多久,马停住了,殷远城也吻够了,托起她酡红的脸颊,眸光深亮地说:「昨天晚上,我就想这么做了。」
一句话如当头棒喝打醒了尉青荷脑中的浑沌,想起昨晚所受的屈辱,她恼羞成怒拨开他的手。「你……你这个无耻狂徒!」她嘶吼着,一记刀掌朝他直劈过去。
「看来妳的记性的确不好,又忘了我说过什么了。」他脸一沉,冷笑着箝制住她进攻的右手。
尉青荷面色一寒,她记得很清楚,这男人声称要把一满池的水都灌进她的嘴巴里,这里虽然没有池塘,但她有理由相信,他绝对会找出一个更恶毒的法子来折磨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