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思苦想中,殷远城的声音再度传来。「妳好像有别的心事?说说看,别闷在心里。」
「你功夫真好,不知道师父是谁?」尉青荷头昏脑胀,想也不想地脱口而出,然而话一出口,她就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无奈之下只好继续瞎掰。
「呃……我的意思是说,我自认功夫还不错啦,和你一比却差了好大一截,真羡慕你!」
是这样么?殷远城丢过来一个探询的眼神,总觉得尉青荷的表情有些古怪,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答说:「他叫风无际,是一个中原人,好像没什么名气,妳应该没听说过。」
听他提起风无际,尉青荷的心跳顿时漏了一拍,明知道不应该,还是忍不住追问道:「能把你敦得这么好,你师父一定花了很多心血吧?」
见尉青荷对自己的师父这么感兴趣,殷远城虽然不解,但还是有几分高兴。「是啊,他武功极高,却无妻无子,对我就像对自己的孩子一样……」
忆起往事他不免感伤,顿了顿又道:「可惜三年前他过世了,他的遗物我一直保存着,里面有几本剑法和内功心谱,妳要是有兴趣,回去后我拿给妳看。」
「真的?!」尉青荷没想到事情的进展会如此顺利。
「当然是真的,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我没理由骗妳。」见尉青荷期盼的紧张模样,殷远城笑起来,兴致忽然高涨。
「走,我早点带妳回京。」说着,他扬鞭一抽,打在尉青荷的马上。
马儿一声长鸣,飞快地往前奔去。
尉青荷吓了一跳,赶紧收敛心思,握住手中的缰绳。
她腿上的功夫是不错,但驾马的功夫只有一般,不过……她喜欢这种御风而行的滋味,尤其身后有他的追逐。
两匹马跑得飞快,不一会儿就将队伍远远甩在身后,其间殷远城玩兴大起,一会儿前一会儿后不断逼近尉青荷,一点儿也不在乎两个人会不会撞上。
「我不行了,停下来!」时间一长,尉青荷有些撑不住了,脸色惨白地大叫。
「怕什么,有我呢!」
殷远城的心情从没哪一天像现在这样畅快,他大笑着不断用鞭子抽尉青荷的座骑,心中爱极了和自己喜欢的女子一起纵马奔驰的感觉。
他甚至凑上脸,在快速奔行中偷吻一下尉青荷的面颊。
他的举动太突然,专心驾马的尉青荷吓了一跳,如果不是双脚牢牢踩住马蹬,手足无措的她差点就被甩出马背。
「我不骑了!」她拉住缰绳,忿忿地瞪着他。
「不骑才好。」殷远城也不理会她的懊恼,强行将她抱到自己马上,就像以前他一直对她做的那样。
「放开我!」尉青荷正在气头上,一边挣扎,一边用拳头使劲捶他。
殷远城也不理会,继续放马疾驰,而后猛一提缰绳,马儿前蹄腾空,蓦地将身子直了起来,毫无防备的尉青荷一声惊呼,顿时忘了同他作对,箍住他的脖子死也不肯松手。
「哈哈哈……」殷远城大笑起来,也不知是什么心理在作怪,他就是喜欢看她面红耳赤、怒气冲冲的模样,尤其她那张因懊恼而涨红的明艳小脸,更让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充满生气。
可恶!尉青荷气得只咬牙,她可不是他的玩具,想怎么捏就怎么捏,就算功夫不如他,也不能这么欺负她啊!
然而,等到真的进入京城、回到皇宫,一切都变得不一样后,尉青荷又开始怀念两人在路上打打闹闹、亲密无间的日子了。
是的,以前殷远城一直陪在她身边时,她总是不断推开他;可现在,当她看见他身边围满了人,尤其都是些风情万种的各式美女后,一颗心没来由地刺痛起来。
回宫好些天了,他就再也没有搂着她一起睡过,是那些美女的原因吧!
不是她患得患失,而是与他的卓尔超群相比,只显得她更卑微渺小,何况他们之间还有另一道更深的鸿沟……
尉青荷开始后悔自己明知不该还是爱上了他,这不是自讨苦吃是什么?幸亏她没有真的打算嫁给他,否则她会给自己套上一个什么样的感情枷锁啊!
但,为什么只要想起即将离开他,她的心就像碎了一样?
经过这些天的观察,她已经搞清楚,中原发生的血案和殷远城并不相干。
因为回宫后的第三天,她就乘殷远城带她看风无际遗物的机会,故意问了许多关于风无际的事,她惊奇地发现,他连自己的祖师爷是雷通元都不知道。
「不知道我师父以前遇到过什么伤心事,他一直不愿意提起师门。」
殷远城当时是这么说的,不过,他在看见一面铜镜般大小、上面刻着个古篆体的「风」字玉环后,倒说了一句让尉青荷印象颇深的话。
「很特别的玉环,是么?我师父有一次偶尔提过,说它是开我祖师爷的什么宝藏的钥匙。」
这就是师娘要的东西!
尉青荷心里跳了一下,表面上虽然不动声色,心中却牢牢记住了玉环摆放的位置。
而现在……眼看自己腿上的刀伤已经痊愈,与他大婚的日子也越来越近,尉青荷终于做出一个艰难的决定。
「兰儿,去请王上来。」她吩咐贴身的侍女。
「是,公主。」兰儿行了个礼退下去,过了好一阵,又独自回来了。
「怎么,王上不肯来么?」尉青荷心中惊疑。
「回公主,不是,是执事的官员说王上正在议政,不肯通禀。」兰儿想了想,又道:「按照宫中的惯例,见王上是要给赏银的……公主您几次没给,怕是有人不高兴,故意刁难了……」
还有这样的说法?
尉青荷怔住了,忽然明白安雅为什么要逃出皇宫,这儿看似金碧辉煌、琼楼玉宇,却步步艰难,跟牢狱没什么两样。
是啊,现在殷远城还喜欢她,他的下人就敢如此待她,万一哪一天她失宠了,被打入冷宫……想到这,她像做了一场恶梦,脑子昏昏沉沉不说,整个人更如同坠入了冰窟。
「青荷,妳怎么了?」
不知过了过久,殷远城回来了,将她揽在怀里,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旋即被她冰冷的肌肤吓到了。
「兰儿,去拿件衣服!」殷远城吩咐着,一边替她搓着脸颊。「妳说清楚,到底出什么事了?」
「远城……」尉青荷露出笑容,想起刚才的悲观与沮丧,一颗心又在瞬间跌入谷底。
殷远城握住她的肩头用力看着,不明白她为什么忽喜忽悲,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她如此失常?是他这阵子一直忙于大婚之事,没时间陪她的缘故么?
「为什么不高兴?」他问。
尉青荷摇着头,双手抱住他的腰,闭上眼睛靠在他胸前,根本不敢看他,生怕一看就会不小心哭出来。
「怎么像孩子一样?」伸手将她拥进自己的怀里,殷远城用手指不断抚着她的头发,想给她一点安慰。
感受到他的温度、他的味道,尉青荷鼻子一酸,整个人变得更加脆弱了。
一直以来,她认为自己是个坚强的人,可不知怎么的,只要见到他,她就像小孩子一样,总是忍不住想哭、想撒娇。
良久,她终于压下心头那份紊乱,闷着嗓音说:「我饿了。」
「就来。」她的模样令他心疼,殷远城连忙回头吩咐。
在兰儿的张罗下,晚膳送了进来,四菜一汤,菜色虽然不多却极为精致。
尉青荷看着菜肴,好久不说话。
看菜能饱么?
兰儿在一旁见尉青荷既不使唤人也不吃东西,搞不懂她的心思,连忙开口道:「公主,您不是饿了么?想吃什么,让奴婢伺候您用餐吧。」
「不用。」尉青荷低声说,又看了看左右,忽然道:「你们都下去吧。」
在王上面前,公主居然擅自下命令?!
在屋子里伺候的人都觉得非常诧异,就连殷远城也觉得奇怪,但想着尉青荷大概想和他亲热,周围有人不方便,便挥挥手,示意周围的人全都退下。
他猜得一点都没错,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人后,尉青荷便说:「远城,你喂我喝汤好不好?」
虽然觉得今天她不同寻常,但殷远城还是乐见她向自己撒娇,轻笑一声,他舀起一杓浓汤,温柔地送到她的嘴边。
尉青荷轻轻咽下一口,忽然抓住殷远城的手。
「让我也喂你一口吧。」她说。
「我又不是小孩子!」殷远城好惊讶。
话是这么说,但他没有拒绝。
尉青荷取过汤杓,也不知是不是汤太满太热的缘故,舀汤的时候,她的手抖得厉害。
眼看满杓子的汤都快被她抖光了,殷远城连忙凑上嘴巴将汤杓含住。
汤一入口,他就发觉味道有些怪,但他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将汤吞下。
「头……好晕。」将那碗汤喝完,殷远城忽然闭上眼睛,神智有些恍惚。
彷佛这一切都在意料之中,尉青荷幽幽地看着他。「远城,你今晚就住我这儿吧。」
殷远城努力睁开眼睛,话末出口,眼前的一切却变得模糊不清……
第十章
是夜,尉青荷坐在床边,痴痴地看着昏睡中的殷远城。
他闭着眼睛,浓密的黑发用一根东带整齐的盘在头顶,脸上的神情很安详,少了清醒时的狂妄霸道,却有另一种耐人寻味的沉静。
看见他的一侧臂膀露在外面,尉青荷连忙伸手为他重新盖好被子,泪水却情不自禁滴落下来,沿着他的面颊滑入他的口中。
他彷佛感觉到了什么,嘴唇抿了一下,这让尉青荷更加难受。
她早就计划好,今夜就要离开罗皓回中原,可为什么心头上的那份酸涩却总是盘旋不去?
是爱吧,离开自己所爱的人谁都会痛苦,可是不离开呢?
不,她不能啊!
她不敢想象心高气傲的他知道被她欺骗后会怎么样,她害怕看到他狂啸如狮的怒气,更不愿看到的,则是他盛满失望的眸光。
就算她勉强留下来又能怎么样?
他终究是一国之君,虽然说过不再娶妃的话,但……情人间的甜言蜜语、海誓山盟是算不得数的,等一切归于平淡,等他厌倦了她、去宠爱别的女人,她真的就一无所有了。
她知道自己的气度并不大,尤其在这种事情上,痛苦和嫉妒是无庸置疑的,说不定她还会抄起把刀,用武力结束这一切。
美好的爱情却以悲剧收场,她不要这种事情发生在她身上,还不如乘现在让一切停止,至少,她还能拥有一个美好的回忆……
晶莹的泪珠继续滑落,她吸了吸鼻子,伸出冰凉的食指划过他的面庞,痴痴描绘着他俊逸的轮廓。
过了今夜,恐怕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他了。
被这样的想法折磨着,她的心不住紧缩,彷佛被人狠狠剌了一刀,可她又不能不走。
这里的一切终究是不属于她的,师父和师娘还在中原等着她的消息……
不知不觉,午夜的更声已经敲响,尉青荷倏地一惊,站起身子。
时候不早了,再不走,今天就要走不掉了。
窗外明月皎洁,她忍不住再次回头深深凝望着他,终于弯下腰,在他薄唇上印下一个冰凉的吻,而后转身离开了厢房。
才出门,恼人的夜风便扑面而来,丝丝寒意透过她的身子,侵入她心底。
她知道,这一走,将是永别!
许多事情就是这样,对她来说,戛然而止是最好的结局。
经过两次不成功的爱恋,她可以想象自己终老山林的情形,那他呢,他会怎么样?
尉青荷苦笑一声,摇摇头不愿多想。
不过……他大概要睡到明天晌午才会醒,这一点她倒是满肯定的--因为蒙汗药的缘故。
是的,她在汤里下了药!
她之所以会这样做,除了想在临走前好好看看他之外,最怕的就是被他阻止自己的离去,她很清楚自己不是他的对手,也没有面对他的勇气。
现在好了,明天晌午……那个时候,她只怕早已离开了京城,飞奔在通往中原的路上了。
想起那碗汤,尉青荷的眼睛酸酸的。
哄他喝汤的时候,她的心情矛盾极了,一方面希望他快点喝,她好早点离开,另一方面又希望他不要喝,她能永远不走。
怀着自己也说不清的复杂心情,她将这一切交给上天,准备听天由命。
没想到他看似聪明,被她随便一哄,竟毫不犹豫地将整碗汤都喝了下去。
他实在太好骗了……
哦,不,是她利用他的信任在欺骗他!
因为心思太过专注,尉青荷在一个拐角处差点被巡逻的侍卫发现,要不是她反应极快地躲到一棵树后,她几乎在人前泄露了行踪。
看着一队队穿梭巡逻的侍卫,尉青荷终于领教了罗皓皇宫的守卫严密,再也不敢胡思乱想了。
她尽量远离灯火,避开人声,甚至用了最上乘的轻功,才来到那个收藏风无际遗物的不知名小楼。
沿路上,也不知是不是心里一直牵挂着他的缘故,尉青荷总觉得殷远城的气息近在咫尺,甩也甩不开。
一阵夜风吹过,尉青荷乘着树叶沙沙作响的时候纵身一跃,像朵轻盈的雪花飘到小楼门前,然后伸出手,微一用力,喀嚓一声,门锁应声而断,她终于踏进了楼内。
她知道玉环就挂在东面的墙上,但她怕惊动别人,不敢用火折子,只能瞇起眼睛小心翼翼地往前摸索。
黑暗中,殷远城的气息再一次浮现鼻端,既浓且烈,扰得她心都乱了。
她恼恨自己竟如此脆弱,还没离开罗皓皇宫,就已经开始想他了!
尉青荷使劲晃了晃脑袋,试图将殷远城的身影逐出自己的脑海,可是没用,有些人、有些事,越是不愿想起,它越是不由自主出现在眼前。
深吸口气,尉青荷收敛心思,慢慢摸到东面的墙壁上,一抬头,那面玉环在黑暗中发出微弱的荧光,伸手可及。
只要拿到玉环,她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心里是这么想的,她的手却在不停颤抖,怎么也伸不出去。
不告而取不是偷又是什么?她迟疑着。
但,师娘既然如此慎重的交代她,要她下择手段将这玉环拿到手,说不定那几条人命要靠它才能搞清楚……
心中犹豫不决,尉青荷的手伸了又缩,缩了又伸,如此来来回回十几次,终于还是将玉环取下。
对不起,远城,我不值得你喜欢,你忘了我吧!
眼中含着热泪,她一咬牙转身出了小楼,飞快地翻过围墙,又往南急奔,一直出了皇宫。
独自走在清冷的夜色中,尉青荷的眼圈红红的,脸上的表情虽然还算平静,心却如刀绞般剧烈的痛着。
自从误打误撞认识他以来,他一直带给她莫大的震撼,无论是感情上还是行动上,可以说他对她的影响超过其它所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