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啰!这蹄可是烫过、炸过,卤了一天一夜的上等美食,保证妳吃了赞不绝口。」
他真是大有进步呀!竟知道她爱吃红烧猪蹄,敢情开窍了?
哼,他要是会开窍,铁树都会变成金树了,一定是向仰叔问来的。
可恶,这是非常不入流的手法,竟拿她的最爱来勾引她。
「退……」「货」字还没说出口,三个孩子便一起打断她的话。
「娘,我想吃。」他们露出一脸嘴馋样,就差没流下口水。
她的心登时软化,孩子们打出生跟着她就没什么机会吃过什么很好的东西,虽然每逢过年或他们的生辰,她会狠下心来多买些肉来添菜,但那也是很基本的白煮肉或卤猪脚而已,他们根本没吃过熬煮得这么精致的佳肴。
「可不可以,娘?」三毛进一步确认。
算了,何必跟那种石头呕气那么久,只会让大家难过,看在孩子们的面子上,她就收下了。
她对着那跑堂的人吩咐:「拿到厨房桌上给孩子们吃吧!」
「是的,李老板。」跑堂的欢欢喜喜的要往厨房走。
她低下头来,打算继续刚刚还没算完的帐。
「等等。」三毛突然大声叫道。
跑堂的停下脚步。
李芝芯也讶异的望着三毛,「怎么了?你们不是很想吃吗?怎么不跟过去?」
「那娘呢?」三毛问,大毛和二毛也站到她身边。
「娘吃不下,已经很饱了。」她习惯的说。
「娘不吃,我们也不吃。」大毛宣布。
三毛用力点头,「娘,妳不要再为我们饿肚子了。」
热意一下子涌上眼眶,谁说他们坏来着?
那个没眼光的笨男人,他还不知道他错过了什么样的宝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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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真是好孩子。」胡定宇哽咽的听完跑堂的巨细靡遗的描述而感动不已。他真是混帐,竟然在大街上指责她教坏了孩子想不负责任的推给他。
真是错得太离谱了,她教出来的孩子不但不坏,还很好,不但好,还很孝顺。
「胡老爷,你好运气,有三个这么贴心的儿子。」跑堂的直恭喜他。
可胡定宇一点也不感到欣喜,儿子们贴的是她的心,又不是他的。
唉!他忍不住暗自长叹一声。可脸上却挂着勉强的笑,「谢谢,我想跟你们大厨讨论一下每餐送去的菜色。」
「胡老爷该不会是舍不得李老板太累吧?」跑堂的对他挤眉弄眼。
他愕愣了下,想说不是,又好像有那么一点是这样。
「了解,了解。」跑堂的领着他往饭馆后的膳房前进,「大家同是男人嘛!不过还真看不出胡老爷你这么疼老婆。」
他……疼吗?被说得好心虚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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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近日来拜胡定宇所赐,倒是省了她一大笔伙食费……李芝芯拨动算盘,算着这一个月来的收入及支出。
这个月赚了约莫二百五十两,扫除固定要送回白云山庄还爹所欠下的二百两外,还剩五十两。
这五十雨得供他们母子吃住还有两个伙计的工酬,大约只剩五到十两可以拿来进货……唉!到时如果店里生意太好,必须多叫点货却没钱供货款,也只能赊帐了。
这样的日子,她还能撑多久?
瞅着微弱摇曳的烛光,她的心被浓浓的愁绪笼罩,父债女还,她从不怨怼,也没打算推诿,只是用这样的速度还下去,只怕……
唉!幽幽叹了口气,抽出压在所有账本下,一本薄薄无注记任何用途的本子,她拿毛笔沾了沾朱墨,在上头写着--元月底,初夏,欲还款二百两,尚欠款一千二百两。
她瞪着那一千二百的数字发呆,强烈的无力感又重重的泛上心头。
合上簿本,压回所有的账册下,她抬头望出窗外?
夜凉如水,凉风徐徐,夜空中,一轮明月亮得把所有星辰的光芒给压了下去。
圆月的光芒是那么透彻清明,彷佛是盏明灯,遥遥照亮她无量前途,或许不是无量,该是难亮吧。
月圆人不圆,又能奈何?
讽刺的是,他与她昔日缔结鸳盟的那夜,也是如今夜这般。月好圆、好亮,他揭开她的喜帖,抬起她娇羞的脸,把酒杯放进她手里,轻柔低语:「娘子,我们来喝交杯酒?」
她永远记得那一夜,他的脸如他身后的月一般,发出温柔的光辉,让她执着的相信--这一生,他与她能执手相守。
事实永远是最残酷的,她的执念成了她生命中最大的讽刺。
现在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把往事付诸东流。
吹灭了桌上已快燃尽的烛火,她缓缓站起身来,却突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眼前的一切在瞬间转为黑暗,再也看不见通明的圆月,再也看不见……
「不。」
她凭着意志力想以双手撑在桌上,奈何,脚竟乏软而瘫了下去。
显然她这次意志不够坚强,身体无法自主的向后倒了下去,她唯一的挣扎只能拼却最后的力量转为一个动作--推翻她刚刚坐的椅子。
砰!
寂静夜晚突地传来一声轻响。
第七章
胡定宇猛地从床上翻身坐起,冷汗涔涔流满全身。
吁!怎么回事?
他怎么会梦见已经死去的岳父、岳母苍白着脸来找他,还跪在地上频频向他磕头,要他救他们的女儿,然后整个身体变白不说,还整个变透明。
真是诡异。
活像死人来托梦似的。
他苦笑着下床倒茶喝,才想到跟芝芯重逢了这么久,还不清楚当年岳父岳母仙逝的细节,到底是积欠了多少银两,才会让有偌大家产的李家一夕之间散尽家财,逼得她一个弱女子出来开店,独自生养三个孩子?改天有机会一定要问个清楚,那他才能略尽绵薄之力帮助她。
才想着,就隐隐的听到砰、砰的响声,彷佛是谁在用力的敲打着沉重的木门。奇怪,在这寂静的夜,为何会有这么突兀的声音?
不多久,那怪声停了,取而代之的是惊慌的呼唤,声音由远而近。
「爹,爹,你在哪里?爹?」
心一惊,手上的杯子落地破碎,他不理,因为他认得这声音。
他立即冲出房间,伸手抱住急奔而来的小小身影,下意识的问:「三毛,不要急,爹在这里,告诉爹,发生了什么事?」
小小的脸庞抬了起来,上头满是泪水和惊慌。
「娘死了,娘不动了,我不要娘死,爹,你快想办法救救娘呀!」三毛大声哭喊、
闻言,胡定宇顿时僵住,不敢置信的看着儿子,他几乎快无法呼吸,就连心跳也彷佛快要停止。
她……死了?不,不可能!
她还那么年轻,那么有活力,不可能说死就死,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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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胡定宇赶到李芝芯房里,看到大毛、二毛正趴倒在躺在地上的李芝芯身上时,他不由得感到惊恐。
她该不会真的死了吧?
他蹒跚的一步步走向她,不敢置信的直摇晃着头。
脑子里浮现的是日前她盛气凌人挥着鞭子打向他,那时她是那么的有气势,有活力,怎么突然间……
低头望向她苍白如雪的脸庞,热泪顿时盈满眼眶。
犹记得新婚之夜,他揭下她的喜帕,抬起她低垂娇羞嫣红的脸庞,望进她水漾灵活的眼眸。那时的她,好美、好温暖,而如今,她僵硬的如石雕人像,苍白的有如寒冬冽雪。
她……真的死了?
「娘,妳醒醒。」儿子们一声声嘶喊的哭号着。
「不要吓我,这不好玩,娘?」
无视孩子们持续的哭喊,胡定宇蹲下身来,把毫无反应的她拥入怀里,伸出颤抖的手轻触她的脸颊。
天,她好冰凉,凉得不像活人。
难道,他就这么永远失去她了吗?
他们好不容易才重逢,好不容易可以谈话、交心,好不容易他终于下定决心要去了解她,可她为什么不给他机会和时间?
「芝芯?」他轻唤着,双臂收拢得更紧,「不要这么对我,我想知妳的心呀!芝芯,醒过来,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不要妳知我的心,我却不知妳的心,芝芯?」声声句句皆教人心碎。
三个孩子围过去,伸出两只小小的手臂紧紧抱住他们两个大人,大声哭着喊爹叫娘,这一副「合家团圆」的景象教人怎不鼻酸泪流?
夫欲和而妻不在,子欲孝而母慈不再。
这是人世间最最最大的悲剧啊!
仰叔拭着老泪,对底下的人吩咐:「去找大夫来,找最高明的大夫,多贵都无所谓,快去。」他不信夫人就这么走了,老天不应该这么残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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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体好沉好重,连想要睁开眼皮的力气都没有,更别说是动根手指头了。
李芝芯的身体已不再受自己的意志所控制,已经到了极限,她再也无力振作,可虽然如此,她的意识还是清楚。
她听到孩子们悲切的哭喊,声声呼唤她,她想叫他们不要哭,但声音却发不出来。
她感觉到胡定宇温暖的怀抱,他的手臂紧紧的搂着她,勒得她快喘不过气来,但她听到了他的心跳,愈跳愈慢,有一剎那间是停止的。
这是不是代表他在乎她?
她多希望真是如此!
唉!何必追究,一切都太迟了,爱与不爱都不再重要。她的生命显然已经走到了尽头。
但他拦腰抱着她要去哪儿??外头有些凉,她不想出去,要死就死在自己的屋檐底下就好。
「芝芯,我们回家,回我们的家。」他在她耳边低声说。
他们的家?
她怀念胡府花园里那绚烂的海棠,有各种颜色的海棠……还有那本来要给他们孩子住的红砖院落,她曾经计划过要怎么布置……但现在她无能为力了。
「这是我们的房间,妳记得吗?我们在这里度过许多恩爱的日子。」
却教一场误会给毁了。
「你们回来的第一天,仰叔就叫人打扫过了,他比我聪明许多,早就知道妳迟早会回来这个房间,可为什么……为什么是这种方式?」
脸颊上有湿意,他哭了?
他竟为她而哭?
胡定宇小心翼翼的把她安置在柔软的床榻上,「芝芯,妳看看,这房间跟以前一样都没变过,妳睁开眼睛看看哪,芝芯?妳回答我,睁开眼睛瞪我啊?」
我也想,但现在的我办不到,对不起,定宇。
「再给我一次机会,芝芯,别这样就离开,这一次我会好好待妳的,芝芯。」
我给过你无数机会,这些年来,我一直等你来找我,接我们回来,但你没有。
所以我来找你,因为我没有时间了,这是最后一次机会让你了解真正的我,差一点……差一点就成功了,你终于肯放下你的固执开始学习,就可惜,时间……来不及了。
「芝芯,妳流泪……妳哭了,妳听得到我的声音是不是?」他用力摇晃她的身躯,「既然妳听得到就睁开眼睛说说话呀!」
对不起,我做不到,真的做不到……
「老爷,你在干什么?」仰叔的声音响起,他将胡定宇拉开,「你不怕把夫人伤得更严重吗?你镇静一点,我请了大夫来帮夫人看看。大夫,请。」
李芝芯感觉到她的手腕有触压的感觉,应该是大夫在帮她把脉吧?唉!一切再也无法隐瞒。
「你叹什么气?我家娘子身体好好的,你叹气作啥?小心我让你这蒙古大夫开不了店。」他愤怒的吼道。
「老爷,冷静,冷静。大夫,我家夫人到底怎么样了?」
「她能活到现在实属难得,李老板,老夫佩服妳。」
谢谢,就麻烦你转告定宇,别伤心了,别再做无谓之举,我这身体已是无药可救。但她现在至少可以安心离去,应该可以……安心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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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夫,刚刚是我的错,我太在乎她了,一时急昏了头才会出言顶撞,还希望你海涵。」胡定宇在花厅恭敬地向悠哉喝茶压惊的大夫一揖。
大夫没啥反应。
他只好向仰叔使眼色求救。
仰叔清了清喉咙,「李大夫,请你就别再卖关子了,告诉我家老爷,夫人到底生的是什么病?」
李大夫很赏脸的说:「不是我不说,我只是在想,如何说才能让胡老爷明白情况,这病可以很复杂,也可以很简单。」
「先说简单的。」仰叔建议。
「她快『累』死了。」李大夫很干脆的直接明说。
累死?
「胡说八道,我长这么大,还没听过有人累死。」他不相信她会累倒,甚至可能因此而累死。
李大夫同意的点头,「这也是老夫此生仅见的一位,没想到富贵如胡老爷的夫人竟会因劳累虚弱至此。」
虚弱?
他不明白,失神低喃:「怎么会变成这样?」
「这就比较复杂了些,夫人当初怀三胞胎本来就有碍体力,生三胞胎更是会元气大伤,加上没有好好调养身子而且日夜操劳,以及长期吃不好又心力交瘁、郁闷积结、怒气攻心,再加上失眠不安,统统加起来,耗弱了她整个身子,她的五脏六腑俱已疲乏,如今恐怕药石罔效。」李大夫摇头叹道:「胡老爷,这样讲,你明白吗?」
胡定宇踉跄后退--是明白,但无法想象是怎样的因素竟让她这么折磨自己?岳父、岳母难道就这么眼睁睁看自己的女儿受苦吗?李家留下的财产难道不够弥补岳父闯下的祸吗?李家也算是富甲一方,应该不可能落魄到这么难看离谱的地步吧?
不过他倒真的不晓得事情到底严重到什么样的程度,难道真的很惨?
该死,他这个前夫竟从没想过打探她的近况,如果他早知道,绝对不会放着不管,那么她现在也就不会……他忍不住淌下热泪。
男人不是不会哭,只是未到伤心处。
坐倒在椅子上,他掩面哭泣。
仰叔和李大夫也只能同情的长叹。
「夫人回来后,总是声音洪亮的叫嚷,我还以为她很健朗,没想到……」仰叔也忍不住哽咽。
「那是她硬撑着,外强中干,这样拖磨,只是死得更快。」李大夫用他的专业评断。
他的话却只是更引发胡定宇的伤痛,「她不能死。」模糊的声音从他紧掩的口中逸出,他睁着泛红的眼眶,「李大夫,请你无论如何要救救我家娘子,花多少钱都无所谓,拜托你。」
「这不是钱的问题……」
他咚一声朝李大夫跪下,「我求你一定要想想办法,用最好、最贵的药都无所谓,我只求你救救我娘子。」他不想也不能失去她。
「老爷,你还不明白吗?」仰叔欲把他扶起,「夫人早知道自己活不久,她这次回来,是来托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