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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 page 6 作者:寄秋

  「我们感情当然好……」他们是一对青梅竹马的未婚夫妻。

  她少添上一句:曾经。

  「我和她没有任何关系。」至少最近的几年如此。

  眼前的局面演变成一场罗生门各说各话,无心工作的工人干脆停下手边的工作看热闹,看两女一男的大斗法谁会胜出。

  管事的工头不知打哪搜出一包茶叶和整组茶具,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泡茶,状似悠闲得不像有忙不完的事。

  而饥饿的牛群可以等一等,晚一个小时喂食不会饿死,牠们的皮下组织厚得足以挤出油。

  「你们两人的说法并不一致,下回串供时,要不要考虑先辟室密谈一番再作答呀。」她打趣的说道。

  「冬天。」赵英汉警告的一瞪,对她的幽默不感兴趣。

  「喔!你认为我说得太严肃了吗?以后我会改进说话的艺术。」她一副虚心受教的模样。

  彼动,我不动;彼怒,我不怒。这是冬天一贯的行事作风。

  她有冷面笑匠的天分,往往一句看似无意义的话一经由她口中说出,马上成为意思深远的反讽话,而且往往说的人无心,听的人翻脸。

  由于她走过太多的国家,认识无数的人,她的圆滑和世故变得老练,因人而异的发展出不同面貌,使人捉摸不定的又恼又怒。

  例如那一向温柔优雅、不轻易动怒的冬雪一遇上她,不用一分钟就会很想掐死她,顾不得形象的在病人面前拔腿狂奔,只为这个令人生气的妹妹。

  她用充满智能和稳健的态度让人心服,可是也令他们又爱又恨的既关心她又想亲手而刃。

  总之就是矛盾,她给人的两面评价。

  「对了,你手上的医疗箱是为我拿来的吧?幸好我这身小伤口没什么大碍,否则真要等你记起我的伤,说不定我会因为细菌感染而葬在你的牧场。」

  他会让她葬在他的牧场,七十年后。「把手伸出来,我先消毒。」

  「我还以为你会先治我的脚。」冬天乖巧的将手伸出,非常温驯的怕他骤施毒手。

  赵英汉取出消毒棉球往她伤口一抹。「我不是专治跌打损伤的师父。」

  「你不看小说吗?里面的男主角都是全能高手,能文能武还能治伤,一出手万夫莫敌。」她神往的看了他一眼,因消毒水的刺痛而捉了他一下。

  这叫感同身受,她指甲满长的,像猫爪子。

  「有没有人被妳气死过?」她总是能令人由平静变火爆。

  「有吧!不过我没收过讣闻。」怕她把死者气得又从棺材里爬出来骂她一顿。

  细碎的伤口在清洗后,并无想象中的可怖,一条一条细细长长的白色伤痕像小孩子顽皮画上的签字笔痕迹,上了药反而神似破土而出的蚯蚓。

  优碘的颜色较深,味道也较重,不似消毒水接触细菌先嘶嘶的冒泡,而后无味无色的淡化在皮肤上。

  冬天的笑眼由明媚转为清辉,渐渐多了抹洞悉红尘的锐利,她的脸上带着动人的微笑,可眼底的明亮却看透一屋子人的动静。

  她心里想着,自己真像邪恶的后母皇后,明知道一旁渴望父爱的小女孩正用孺慕的眼神希望「父亲」抱抱她,用赞扬的语气哄哄她,而她却残忍的剥夺她小小的愿望。

  摄影师一向较常人敏锐,她不难看出小女孩母亲的眼中有着难舍的恋慕,也许她自认藏得很深,但她毕竟做得还不够世故,处处露出处心积虑的用心。

  摄影是她的最爱,她不确定目前的空间能容纳得下爱情,以她的狂热面言,真的没几人受得了。

  以前她也谈过几场昙花似的恋情,夕开朝落不长久,往往起头时顺顺利利,如蜜似胶的好不令人羡慕,到最后因长时间的分离而无疾而终。

  时间是爱情的杀手。

  打一立定志向的同时,她的生命计划表就没加入感情,过于沉稳而冷静的性格总是理想多于感性,她很少为摄影以外的人事物痴迷。

  套句她在远方的朋友一句话:爱上她的人都值得献上一句祝福。

  「妳的脚不痛吗?」

  收回飘远的思绪,冬天看着蹲在膝前为她揉脚的男人,心口不虚的说道:「痛得发麻,所以没感觉。」

  是的,她很坏,表里不一。

  「应该没伤到骨头,妳动两下试试看。」麻?难道伤着了神经?

  她依言转了转足踝,微露忍耐的神情。「是没什么大碍,就是痛。」

  「痛还叫没什么大碍,妳当自己是牛吗?」没有浮肿现象不用冰敷,大概是紧张肌肉抽筋所引起的痛觉。

  没当成脑神经医生的赵英汉具有兽医的文凭,他将所学用于牛只身上,省却一笔聘请专业人员的费用。牧场上的牛一有生病症状产生,他立即就能进行治疗。

  不过此刻他神情专注的「看诊」,一点也不觉得人和畜生有什么两样,同样用脚行走。

  只是一个有蹄、一个有趾的分别,大致来说治疗方式都差不多,他甚至准备了注射牛只的抗生素,情形不甚理想时照样给她一针。

  幸好冬天不知道她现在的身分是「牛」,否则她可能会以相机的镜头砸他脑门。

  个性耿直的牧场主人大概没发觉他的「贴心」有多引人注目,两人亲近得几乎颊贴颊的互相感受对方的气息,稍一抬高头便触及彼此的口。

  因为他的心正忙碌着,忽略了身后母女的存在,平静的日子终起波涛。

  不是情深情浅的问题,而是心的出口站着何人。

  爱是没有理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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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妳是谁?」

  又是同样的问话,来势汹汹的蛮横多了一股压迫性的怒意,排山倒海随狂潮而来,完全不在乎会淹没多少良田人畜。

  两眼圆睁似铜钤的赵英妹像见鬼似的打直手臂,指向面前堆满一碗饭菜的俏丽女子,不敢相信她才呕气一个下午没下楼,家里平白多出了一位和她抢位置的陌生人。

  平时用餐时她一定抢坐在大哥身边,不管他坐哪个方位,旁边的位置都必须空下来等着她入席,否则她会闹得大家都没饭吃。

  这是众所皆知的事,她也视为理所当然,没人敢违抗牧场小霸王,她爱做什么就做什么,整天闲着不帮忙做事尽会找碴。

  一场火灾夺去她双亲的生命,那年她不过是幼儿园兔子班的学生,因学校办活动而逃过一劫,但也烧出她骄蛮任性的个性。

  没有父母的孩子总是多得旁人一点关爱,再加上刚由学校赶回家奔丧的大哥疏于管教,久而久之她甜美的娇俏可爱成了予取予求的武器。

  因为大家都疼她,而她也习惯受人宠爱,所以她越来越跋扈、专制,不把别人对她的好当一回事,想要的东西非要到手不可。

  从小到大没挨过打的她因气不过而窝在房里生闷气,以为兄长会像其它人一样顺着她脾气,故意不在吃晚饭的时间下楼,等着大哥上楼来向她道歉。

  可是左等右等等得天都黑了,肚子咕噜咕噜的饿得都快扁了,她才心不甘、情不头的噘着嘴出现,准备来个无声的抗议。

  没想到根本没人在意她吃不吃饭,早就开动的众人已吃了好一会儿,不曾记挂她在不在场的吃光大半饭菜,没一个想到要留菜给她。

  但最让她生气的是,连自己大哥也不管她死活,见到她竟没一丝歉意的视若无睹,直招呼他身侧头发短得像男生的女人。

  她没有手吗?还要大哥帮忙夹菜,他对自己妹妹都没这么奸过。

  吃味的赵英妹气呼呼的往桌上一拍,热气犹在的汤汁因而溅出了几滴。

  「坐下。」

  冷喝的低音让她稍微一瑟,但她倔强的不肯示弱。

  「我没有位子。」她用力瞧着「占」位置的人,为她的迟顿感到愤怒。

  「到处都是位子,妳别给我找麻烦。」赵英汉先行警告她不得惹事。

  但她若会听话就不是牧场小霸王了。

  「我哪有找麻烦,是她占我的位子,你叫她滚开。」空的位子是很多,可没半个在他身边。

  也许是刚被打过一巴掌的缘故,她不敢明目张胆的赶人,只象征性的踢踢椅子要人识相些,别挡她大小姐的康庄大道。

  「赵英妹,妳不想吃饭吗?」

  「谁说我不吃,我习惯坐『我的』位子。」她故意将我的说得很重,暗示某人应该离开。

  趟英汉表情不悦的放下碗筷。「这里没有专属位子,妳爱吃不吃随妳。」

  他没那么多空闲理会她的胡闹,剩菜剩饭待会儿他拿去喂狗。

  「你……你一点也不关心我,你不怕我饿死吗?」什么嘛!有外人在还训她,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

  「有力气大吼大叫的人还怕饿死?不坐下就给我回房去,一餐两餐不吃,饿不死人。」她起码可以撑上三、五天。

  再怎么乖张,赵英妹还是向饥饿屈服。「她是谁,哑巴吗?」

  问了老半天一句话也不应答,让唱独脚戏的她差点下不了台,实在太可恶了。

  「不准对客人无礼,她叫冬天。」他细心的拨了点山菜给身边的女子,瞧她不爱吃青椒的神情便替她把青椒一口吃掉。

  「冬天?!」百家姓中有「冬」这个姓吗?而且可笑的就叫冬天。

  「她是个摄影师,会在牧场住一段时间。」他自作主张的为不吭气的冬天做决定。

  冬天停下慢条斯理的进食动作看了他一眼,不予置评的端起汤倒在饭里,成了日本人最常吃的茶泡饭。

  「什么,她要住在牧场里?!」不、不行,不可以,绝对不能留下她。

  最激动的不是一张嘴巴刚张开要说话的赵英妹,而是明显食欲不振,小米才吃三、两粒的殷水柔。

  她惊讶的翻倒正要喂女儿的一碗肉松拌饭,满脸错愕的掩饰不住她对此事的在意,好象她才是这家的女主人,而没人通知她客人要住宿。

  「妳大惊小怪个什么劲,我都没吭声还轮得到妳开口吗?牧场是我家的又不是妳的。」虽然她也不喜欢外人住她家,而且是个长得很有个性的美女,但她就是不高兴「敌人」话说得比她快。

  为反对而反对是十九岁少女的专制,她的叛逆期正旺盛,不管她同不同意客人住下来,殷水柔都没资格管牧场的事。

  她只是一个月两万一的会计,领人家薪水的员工。

  表情为之一黯,殷水柔忍下激越的心情柔声说道:「呃!我的意思是牧场没有多余的房间,恐怕不方便留客人。」

  不是她的,这句话可真伤人。

  曾经这片牧草地也有机会成为她的,是她太贪心了才会失去它。

  而现在她不想放弃唯一的后路,她已经无处可去了,除了赵家牧场是她永远的栖身地外,恐怕没人会接受一个带着拖油瓶的残废。

  她不能不自私,因为她也想要有尊严的活下去,不惜付出任何代价。

  「怎么会没有,把妳的房间整理整理不就空出一间。妳刚好可以趁这个时候和小叮当培养培养母女感情,免得她忘记她还有一个母亲。」

  谁说脚废了就不能和女儿同睡一床,五岁大的孩子能占多少空间,居然狠得下心让她独睡一房。

  赵英妹丧亲的年纪和小叮当差不多,因此她行为虽然霸道不讲理,可是对小女孩仍有一份疼爱之心,不曾有过伤害的言语。

  表面上殷水柔和女儿感情甚笃,其实她常因自己的私心而忽略小孩子的感受,老以大人的心态命令她做些超乎年龄的事,以致她是非观念模糊,分不出对错。

  一个孩子无法同时应付天真和早熟,该懂的不懂,不该懂的事一知半解,导致脑力发育比同年龄孩子迟缓,因为她必须先停下来想一想正在做的事,母亲会不会高兴,而后才让学习的知识进入大脑。

  她不是反应慢而是心智受到扭曲,为了大人的自私不得不失去她的童年。

  「这样不好吧!小孩子应该学着独立,我不能让她一直依赖我。」她能照顾她的能力有限。

  「拜托,她才多大呀!再过个十年再来训练她独立也不迟,妳根本在残害国家的幼苗。」赵英妹不屑的一哼,认为她的理由不过是借口。

  谁不知道她心里在打什么主意,每次都藉大哥抱她上床之际,故意碰触他的身体,好让他一时把持不住的跟着上床,她的目的就达到了。

  有个小孩子躺在身边多不方便,做起坏事来绑手绑脚的,她当然不愿意绊脚石挡路。

  殷水柔柔弱的微微抽噎。「小叮当不像妳有个踏实认真的好大哥肯任妳游手好闲,她只有我这个残废的母亲。」

  厉害,用身有残疾博取同情,小妹妹怎么敌得过大姊姊的心机,隔岸观火的冬天暗付着,敬佩她敢用身体的残缺来赢得局面。

  可是她不想拍她,丑陋的人心见多了不足为奇,她反而对不掩赤子心态的小妹妹有兴趣,恋兄成癖的背后一定有个不为人知的故事,她想拍下那份心情。

  爱有很多种,伤人不伤人,伤己不伤己,还有自相残杀。

  「妳……妳什么意思,妳是指我好吃懒做,不务正事是不是?」赵英妹气得想掀桌子,但顾及小叮当在场而作罢。

  殷水柔眼眶略红的蓄满委屈的泪光。「妳误会了,我是羡慕妳有人照顾,而我们母女俩却只能寄人篱下,自食其力。」

  「妳……」说得好象她是一只米虫,光会享受而毋需付出劳力。

  「够了,妳给我少说一句,只想惹是生非吗?」好好的一顿饭又给她破坏了。

  「大哥,你不能因为她是残废而老是帮她说话,我才是和你有血缘关系的亲妹妹。」赵英妹不平的握拳一喊。

  没错,血浓于水,亲情是不可取代的,手足至亲无分隔。

  瞟见殷水柔嘴角似有若无的笑意,心情不错的冬天趁赵英汉扬唇斥骂前先掀起一笑。

  「我饱了。」

  「妳饱了?」看她碗里还残存半碗饭,碗旁边是她挑嘴不吃的菜,他不免关心她饮食不均衡。

  「两位不用为我起争执,大不了我和阿汉睡一间。」她学殷水柔的语气叫唤引起纠纷的主要人物。

  「什么?!」两道差点震破屋顶的声音同时响起,用震撼的眼神瞪她。

  唯独男主角一言不发的看着她。

  「开个玩笑别当真,妳们的活力真惊人。」她若无其事的拉开可乐拉环,潇洒的仰头一灌。

  但是不等赵英妹和殷水柔消化她玩笑式的惊愕,另一道更大的冲击随后而来。

  「我不介意和她睡一房,反正我的床够大。」足够容纳两个人在上面翻滚。

  噗地!冬天喷出一口汽泡饮料。

  她怔仲的放大瞳孔,心里想:这才是开玩笑。

  第五章

  「为什么我要跟她出去玩?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和她一起去。」

  孩子气的吵闹动摇不了已决定的事,闷闷不乐的赵英妹像个小孩子抱着胸生闷气,独自一人坐在车后瞪着忘了她存在的两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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