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早,宝荭便来到苏家,在经过门房的通报后,与过来带路的大娘一起走进苏家远近驰名的花园亭榭里。
第一次看见这么大、这么美的园子,像没见过世面似的,她张大嘴巴傻楞楞地四处张望。
她真的看呆了!「好大!好美喔!」亲眼目睹有钱人家的庭园,让她忍不住赞叹。曾听邻居小六子说过,有钱大爷都住在漂亮的花园里,果真如此哩!
身处在像皇宫一样的房子里,让宝荭简直要乐得飞上天,虽然不晓得皇宫啥模样,但是,在她小小的心里,皇宫大抵是这模样的。
进苏府为婢倒算是一件幸运的事儿,既能贴补家用,又能送小弟上学堂,这么一想冲淡了她离家为婢的伤怀。
她家的境况只能以一贫如洗来形容。她爹在五年前病死了,她娘则以针线活抚养他们姐弟,为了让弟弟能去念私塾,母亲将她卖到血缘关系极远的苏家做千金小姐的贴身婢女。
在欣赏繁花盛景之余,她想起临行前娘亲交代的话:苏夫人是看在彼此有点亲戚关系的分上,才会让她进来,还要她好好工作,别给夫人惹麻烦。
「大娘,老爷、夫人待人好不好?」宝荭张着大眼询问帮她带路的云娘。对于从此要服侍千金小姐,宝荭心里不免期待,对于苏府的广大也兴起了些许忐忑,不禁开始紧张起来。
云娘也是过来人,自然看出宝荭的心情,安慰她道:「老爷、夫人待人和善,只要你认真服侍小姐,不要犯错,主子们自然不会亏待你。」
「嗯!我会努力的。」宝荭咧嘴甜笑,明白主子对待下人的态度后,当下也宽心不少。
前些天,街坊邻居一听说她要到苏家为婢都热心地警告她做事要小心,许多有钱的老爷们视下人的命如草芥,一犯错可能会被打个半死,听得她好害怕,差点中途反悔。
幸好苏家主人不是会残虐下人的主子,她的运气真好!她如此庆幸着。
她们在正厅堂外停了下来,云娘回过头提醒宝荭,「待会儿看到主子要记得请安,知道吗?」
宝荭点头应允,跟着云娘进入厅门。
「老爷、夫人,我把人带来了。」云娘扶着宝荭的肩膀将她推上前。
「宝荭给老爷、夫人请安。」宝荭看到坐在太师椅上的男女,知道他们是自己今后的主子,不敢怠慢,随即问了声好。
苏夫人打量着站在眼前的宝荭,对她留下极好的印象。
模样秀雅,大大的黑眸闪着机敏与灵活,唇角含笑,虽然仅着粗布衣衫,却遮掩不了她蕴含在内的特殊气质,如果生在好人家,必定也是众长辈、兄弟姐妹娇宠的对象。
「很好,你叫宝荭是吧!看起来挺机灵的。」苏老爷见她一副伶俐的样子,赞赏不已。平常新买的奴婢实在不需要亲自看过,但为了宝贝女儿,亲自看看新买的贴身丫鬟能否胜任是绝对必要的。
「是啊!而且模样也长得清雅秀丽,让她去照顾紫嫣最适合了。」宝荭看起来生气蓬勃的样子,正好可以弥补紫嫣这方面的不足,紫嫣由她服侍应该可以感染到一些生气。
「紫嫣的身体不好,以后就要麻烦你多加照顾了。」苏老爷慎重地告诉她。
「老爷、夫人,我一定会尽心服侍小姐的。」老爷、夫人对她的赞美让宝荭有些受宠若惊。
「云娘,带她去见她未来的主子,并告诉她,她该做的事。」苏老爷吩咐道。
「是。」
她们走进隐藏在一颗巨石后面的小径,小径之底另有一番景致,一个植满荷花的水榭映入眼帘,亭台楼阁古雅飘逸,红花绿叶波光倒影,令人神往。
「哇!」宝荭再度为如此美景瞠大眼睛。
她的反应让云娘皱起眉头,不过她没指正宝荭的行为。她指着凉亭说:「那就是紫嫣小姐。」
一个年约十二岁,面貌欺霜赛雪,身段如柳叶摇曳生姿,温婉绝美的佳丽坐在亭子里抚着琴。
一声声柔美曼妙的琴音从亭子传到宝荭的耳中,宝荭更觉惊异了,「小姐好美喔!真是名不虚传!而且,小姐的琴艺更是动人,要是我也能学琴该有多好呀!」宝荭不自觉地说出自己的心声。
听到她的话,云娘不以为然:「宝荭,我们身为人家的下人得认分点,不应该逾矩,也不应该奢望得到什么,知道吗?」云娘拧着眉告诉她,深怕她有什么逾越本分的念头,「不要忘了我的话,咱们只是做下人的命,强求不该得的东西,最后只会落得一场空。」活了大把年纪,看多了那些仗着自己美貌想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女人,皆是伤心又伤身,真是何苦来哉!
「大娘,我没这么想。」她只是羡慕罢了,从未那样想过。
她斜睨她一眼,「没有最好。」宝荭若有意凭自己略有姿色的脸蛋去换得锦衣玉食,算她看错了人。
宝荭脸上有丝难堪,原来下人永远是下人,不该痴心妄想麻雀变凤凰……
第一章
街道上,锣鼓喧天,人声鼓噪,像是有什么惊天动地的事即将发生……
杭州城东穆家此时张灯结彩,双喜字贴得到处都是。
大门外,坐在马背上身穿大红蟒袍、英姿飒飒的翩翩男子,就是今日将迎娶苏家小姐的穆家少爷穆善临。
穆府与苏府是杭州城里的两大家族。
苏家是经营船行起家的,在杭州港湾触目所及的船皆为苏家所有,几乎总揽全国船运,各大湾口皆设有分部。目前苏家老爷已将船行交给两个儿子打理,与苏夫人一起在家清闲度日。
穆家则是经营布行、米行等货物的买卖,另外也有几家客栈,是有名的商贾之家,由于有些货物须借重船运,因而与苏家有生意往来,十几年前两家的老爷便相互交好,子女更是青梅竹马。
毫无疑问地,不只是新郎、新娘,穆、苏两家老爷子、夫人都笑得合不拢嘴,连下人们也兴高采烈地准备喜宴,整个街道热闹滚滚,民众们皆想亲眼目睹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
队伍从城东到城西,一路上人声杂沓,姑娘们争先恐后,深怕见不到穆家少爷的风采;男人们则是想占个好位子,等待迎亲队伍回来,冀望能从轿帘看一眼紫嫣小姐的娇颜。
大家会这么疯狂不是没有道理的,想那穆家少爷,今年才一十八,并不像其他富家子弟那样淫乱、挥霍无度。穆善临自小不论文学、武学皆得天独厚,若进京赶考,说不定会中个状元回来,但因为他是独子,未来将继承穆府的一切,自然不须要参加应试,但光是这些条件就迷醉了一堆芳心。
至于苏家小姐紫嫣,今年一十有六,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蕙质兰心,样貌似是绝世的仙子,她纤细的身子骨,呈现一股柔弱的美感,娇美的声音足够让一支果敢勇猛的军队听得软酥酥,忘了自己的职责。
无怪乎这个特殊的日子里,迎亲队伍即将经过的道路上会万头攒动了。
看到如此的盛况,宝荭对新任姑爷好奇了起来,趁着出府买东西的空档,她混在争相目睹穆善临风采的人群中。
当年,宝荭来到苏家,紫嫣因为逐渐年长,再加上身体更为虚弱,从此没有再到穆府拜访过,而穆善临则因开始接触自家生意没空到苏家拜访。因此自从两人订亲以来,就没再见过面,宝荭自然也没有机会见到穆善临。
「真想不到新任姑爷这么受欢迎啊!」宝荭咋舌。时常听人提起穆善临的种种,当时她并不相信,不觉得他有何特异之处,如今亲身体验才知道他对杭州民众的影响力不是一般人所能及的。
「穆公子……」远远地,尖叫声不绝于耳。
原来新郎官已经到了,难怪骚动更甚。瞧瞧街上的骚动,可以想见有多少颗玻璃心因为穆善临成亲而破碎。
对于一路上引起的骚动,穆善临早就习以为常,他只想赶快完婚,快点将紫嫣娶进门,完成终生大事。另外,他也为紫嫣的身体担心,深怕这些繁文缛节会累坏了她,好不容易调养好身体,可不能因此又犯病。
还记得她粉嫩细致的小脸蛋总有着柔弱、楚楚可怜的羞怯微笑,每当她露出这种笑容,他的胸中必涨满心疼与怜惜。
身体瘦弱的她是苏家捧在手心的珍宝,亦是他从小就摆在心上的可人儿,第一眼见到她的时候,她就是用似水明眸直勾勾地瞅着他,让他好想宠溺她,所以,当两家长辈提议要让他们两人结为夫妻,他毫无犹豫地答应,甚至迫不及待地想将她娶进门。
就在今天,他即将拥有她,他心爱的嫣儿啊!
然而,拉高的唇线快让他的脸僵掉了,不断抽搐的鬓角也提醒他身体的疲累,但即使再怎么不耐,仍需顶着有礼的微笑面对围在两旁的民众。
他沉稳如常环顾因他而失去理性的群众,对着他们点头微笑已是他惟一所能容忍的了,至于那些伸出手希冀能摸到他衣角的姑娘,他就无法顾及了。
只要再撑几个时辰,他告诉自己。
「啊!他转过头了!啊……他在看我,他正瞧着我呢!我的老天爷……」一位少妇说完,随即因过于激动而昏厥过去。
「臭婆娘,你给我醒醒!」她的丈夫尝试摇醒她。少妇的嘴角挂着笑,继续抛入无边黑暗,最后他只能撑着她瘫软的身子,气得说不出话来。
他干脆让她躺靠在自己身上,继续坚守岗位占着这个好位子不放,因为他也想要在迎娶队伍回程时,瞥一眼名闻遐迩的紫嫣小姐。
宝荭太惊讶了,她没想到天底下会有这种事,新姑爷到底有何本事,竟让一对夫妻因他而失和,若是紫嫣小姐倒还情有可原,因为紫嫣小姐实在太美了,可是新姑爷到底有什么魔力呢?
踮起脚尖,她往马背上瞧,马背上模糊的身影逐渐清晰起来,她睁大眼睛对着坐在骏马上面的人看,骏马上的男子逐渐偏过头看向她伫立的方向……
怦!怦!怦!……为什么她的心会突然跳得这么快?她颤抖不已,不知何故,她开始浑身发热。
我的天!难怪那位少妇会有这样的反应!
她失魂地看着穆善临。他的眼睛、他的笑容好美,俊逸无俦的外表将她迷得晕头转向,她怀疑自己是不是会像那位少妇一样晕倒呢。
安坐在马背上的他有如天上的神祗,只可远观,不容亵玩,只有天仙一般娇贵的美人才能匹配得上他。
随着队伍渐行渐远,嘈杂声渐歇,宝荭的心却不再平静,迷蒙的双眼看着穆善临英俊挺拔的背影,她 发觉自己竟也成了爱慕穆善临的其中一员。
她从没有这种经验,捂着快跳出喉咙的心,她心慌得转身往苏府跑。
她,只想摆脱掉这种感觉。她不能、也不该有这种感觉……
*****
紫嫣坐在床上,扯着被她蹂躏了好久、已经发皱的手巾。迎亲的鼓吹声由远而近,听得她心慌。
能够嫁给穆大哥是她自小的梦想,小时候多次与父母、兄长前往穆家,几个小孩时常玩成一片,穆大哥沉稳俊逸的脸庞一直刻在她心坎上。体贴温柔的穆大哥、微露笑痕的穆大哥以及有着深情眼眸的穆大哥都是她急于深藏的,可是,自昨晚起听了母亲的一席话,顿时让她期待婚礼的心变得沉甸甸。
她害怕!害怕今晚的洞房花烛夜。
即使母亲一再向她保证那是夫妻相爱的表达,是令人愉悦的经验,可是她实在无法想象自己得做出像动物一样的行为。昨晚她看了一眼母亲交给她的小书册,让她忆起小时候撞见长工与丫鬟在柴房苟合,就像牲畜一般的交媾,让她做了一整晚的噩梦,还因此病上好一阵子。
或许是小时候那淫秽的记忆太过深刻,每次一想起柴房里那一幕,总让她恶心欲吐,更别提要她接受自己也要做那件事儿了。事隔多年早淡忘这事儿了,如今,竟然得亲自面对这种事,她无法相信那是令人愉悦的行为,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度过今夜。
随着迎亲队伍的接近,她的心一阵阵揪紧。
如果……如果能取消婚礼该有多好!可是……唉……这根本是不可能的……她的心情像下锚似的直往下沉。
「小姐……小姐……小姐!姑爷已经来到门口了。」宝荭手里还拿着刚从外头买回来的东西冲进来,并大声嚷嚷着,「小姐,我听大家都在夸姑爷长得一表人才呢!」撇开自己对新任姑爷的爱慕,她也为小姐高兴,因为小姐对待下人一向和善,下人们自然希望她嫁过去能够得到幸福,而且俊秀伟岸的姑爷与紫嫣小姐是最相配不过的了。她好羡慕小姐呢!
一滴、两滴,像下雨似的,毛毛雨变成了倾盆大雨,苏紫嫣一想到即将到来的酷刑,开始无法自制地啜泣:「呜……呜……」
美人梨花带泪的模样让人心怜,那楚楚可怜的样子,再怎么无情的人也难免动容。「小姐,您怎么哭了?穆府与苏府距离很近,如果您想念老爷、夫人随时可以回来的……」宝荭瞧紫嫣哭得如此伤心,心疼死了,依照常理推测,她以为紫嫣是因为与老爷、夫人离别在即而感到难过。
紫嫣听了,哭得更加伤心。就算能回来又如何……嫁到穆家后,她就必须挂上穆夫人的头衔,并打理穆府,哪能随意往娘家跑。
「小姐,别难过了,您把妆都哭花了呢!」宝荭开始紧张,因为紫嫣若再继续哭下去,等会儿就赶不上吉时了。
紫嫣看着宝荭欲言又止。「宝荭,我……我想……」她只是启动双唇,无法发出声音。
「您想说什么?」宝荭满脑子问号,想不透紫嫣到底怎么回事。
「我……」最后,紫嫣将声音吞进自己的肚子里,看着宝荭的脸,她咬着下唇,最后无可奈何地叹口气说道:「我没事。」一切都已成定局,今日不嫁,以后还是得嫁人。
宝荭听了着实松了一口气,因为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安慰难过的新娘。「那么我们得把握时间,我再重新帮您上妆吧!」
苏紫嫣虚应似的点点头。
宝荭帮她擦掉眼泪,打开妆奁将胭脂水粉从箱底挖出来,赶紧重新搓上胭脂水粉,为紫嫣戴上凤冠……
不久,从门外传来其他丫鬟询问、媒婆催促的声音。
「就来了。」宝荭为紫嫣盖上红盖头,挽着紫嫣的手,领着她一步步走向大门。
媒婆亦迎上来,各据一方搀着紫嫣走进大厅,还没到门口媒人婆就开始大喊着:「来了!来了!新娘来了!」
两方亲家与新郎官穆善临等人,早已等在大厅。
循着正式的礼俗,紫嫣拜别高堂后,媒婆与宝荭扶着新娘坐进花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