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修贤见旅行有希望,跟着搭上手,三个大男人就在潘芭杜的一隅忘我的宣示,「陆希杰,醒过来,女人有什么了不起,不过就是一件衣服嘛,旧了就扔,怎能任她拿乔,还波及大家努力工作一年等待的员工旅游──」雷动的呼喊响彻潘芭杜。
这厢,陆希杰正走出潘芭杜的主宫殿,尾随的还有单可薇跟她的女儿。
远远的,敏锐的耳朵已经巨细靡遗的听见那些宣示,他顿时脸色阴沉得很难看,像是腌渍失败霉掉的陈年酱菜,他一眼就认出了季裕棠,至于一旁的两人,他用脚指头想也知道会是谁。
「唔,他们口中沉迷女色的男人好像跟你同名同姓呢!」单可薇怀抱看戏的心情。
面容凛然,陆希杰无言的扫了她一眼,随即迈开步伐往三人的方向走去。
他们怎么会懂他的心情,爱情那般刻骨铭心,他们若不亲自去尝一尝爱情里酸甜苦辣,是断然不会明白的。
背对着陆希杰的季裕棠还在跟他们吆喝鼓舞,突然,胡乃元的声音第一个消失,接着噤声的是岑修贤,他们脸色发僵,连手都飞快的抽了回去。
「干么?我们不是要跟他说,女人没啥了不起的──」
「嘘嘘,裕棠……」胡乃元拚命的朝他使眼色,努努嘴、眨眨眼,谁知他还傻傻的大放厥词。
岑修贤用发冷的手猛扯季裕棠的衣襬,示意他回头瞧瞧是谁大驾光临了。
季裕棠没来得及回头,一只有力的手稳稳搭上他的肩膀,沉沉一唤──
「裕棠。」
季裕棠不动声色的调整表情,转过身,一副旁若无人的自在模样,「希杰学长,真巧,我今天来挑新居的家具,怎么你也来潘芭杜了?」视线越过陆希杰,他看见后头手拿绣扇始终噙笑不语的单可薇,又说:「想必这位是单老板了,失敬失敬。」
她跨前一步,「失敬?不,怎会,女人没啥了不起的,不是吗?」单可薇凉凉的回话,三言两语间却充满火药味。
好个女人没啥了不起,当初若没有女人痛得死去活来,现在又哪有这些蠢男人!这个家伙敢这样诋毁女人的价值,看她单可薇待会怎么找戏码整他!
「嘿嘿……」季裕棠依然不减从容的陪笑。
倒是一旁的胡乃元跟岑修贤满脸写着尴尬,始终不吭一声。
沉着一张脸的陆希杰也不拐弯抹角,开门见山的就说:「既然你们对于我取消员工旅游这么有意见,我们来个赌注吧!」平静的表情看不出意图。
「赌注?」胡乃元闪过疑问。
「什么赌注?」岑修贤积极的问。
「离跨年还有一段时间,今年我们公司的跨年酒会将会和单老板合作,地点就在潘芭杜的法式庭园,我要你们三个推派一个代表,在这段时间之内找到一个女孩,跟她大谈恋爱,并且要在跨年酒会的当晚向对方求婚。我要的不多,我只要听到那女主角口中说出『我、愿、意』三个字,员工旅游我就放行,至于事后结婚与否,我也不干涉,但是,不要找临时演员或者自家姊妹来搪塞我。」
「啧……要推派谁?」胡乃元看看自己又看看其它两人。
「有人自愿那最好。」陆希杰淡漠的说。
「风险有点大,这像另类逼婚。」季裕棠摇头低喃。
结婚欸,他还年轻,想多过几年流连花丛的自在生活,他可不希望每天忙碌工作回家就跟黄脸婆四眼相对,那他宁可提早回苏州卖鸭蛋。
胡乃元目光在梭巡的当下与岑修贤交错,顿时,两人心中都浮现了一个人称把妹圣手的最佳人选──季裕棠是也,二话不说,他们各自偷偷伸出一手,冷不防的一拐肘,就这么把季裕棠推出线,由他来替大家赢得赌注。
「欸,你们两个──」还真阴险,季裕棠莫可奈何的睐着两人。
胡乃元一脸恳求,「裕棠,女人还是你有办法,这次真的非你不可,别怪我们不顾道义,今天家具的钱我跟修贤分摊了结,但是这个赌注你得替大伙儿赢啊。」
「对啊,你换女朋友的速度比我洗澡的速度还快,说真的,我实在想不出比你更适合的人选。乃元吗?与其推派他,我还不如自己出马,至少我身高比他称头。」
「岑修贤,不要做人身攻击啦──」
眼见同一阵线的两个家伙就要吵起来,季裕棠挑挑眉,既然家具有人出钱,而他只要轻松谈场恋爱,让对方说出我愿意三个字,这实在太容易了,跟喝白开水一样简单。不是他臭屁,拜倒在他西装裤下的女人不知凡几,她们每一个巴不得对他说我愿意,只是他没给机会。
总之,当务之急是先赢回员工旅游,剩下的,就改日再谈了。
「好了、好了,承蒙两位看重,舍我其谁,季裕棠一定为豪华员工旅游生死搏斗,所以都别吵了。」
「哇,好新鲜的赌注啊,对了,为了避免找人蒙骗的作弊嫌疑,我们何不从现场潘芭杜里的女性顾客当中挑选一个?」存心搅和的单可薇建议道。
「确定?这里放眼看去都是欧巴桑了欸……」胡乃元皱眉道,完全没发现单可薇的脸色冷冽得像腊月寒冬的雪。
一旁的小手扯扯她裙襬,「妈咪,派翠西亚说今天离宫那边正好有杂志社的摄影师商借场地,很多模特儿正在那边拍照呢!挑个模特儿女朋友应该很拉风吧?」小单玺贴心献计。
「对,女性杂志拍照应该有不少女模特儿,」单可薇咧嘴倩笑,「小丫头,算妳聪明,走走走,咱们就到那儿挑去,跟时尚的模特儿谈恋爱,多幸福啊!」她兴致大起的吆喝着四个大男人移动双脚,往离宫的方向去。
果不其然,远远的就看到离宫里,一群身材高挑的男男女女光鲜亮丽的轮番上前,依着家具摆着奇形怪状的姿态,打灯的打灯,造型师忙着整理这些男女的模样完整度,每个人都忙得不亦乐乎。
「季先生喜欢哪个?这些模特儿姿色都挺上水平的。」
好久没有人在她面前玩这种陈芝麻烂谷子的赌注把戏了,单可薇看好戏的心情大过于帮忙。
季裕棠从她热切的目光中嗅到一丝危险,只得小心应对。
「慢慢来,评鉴女人不可以操之过急。」他瞇起眼,专注的看着那群女人。
高度不错,身材标准,容貌也佳,但是他却没有一丁点挑战的念头。
对,挑战,他喜欢有挑战性的女人,不是想挑战阿匹婆,也不是那种貌似可人实则神经质得叫人退避三舍的挑战,而是双眸相对,彼此竞争的频率接上了,那就是挑战,这样的恋情格外让他跃跃欲试。
「穿橘色那个好了,你不老喜欢长发的女人。」胡乃元提议。
「不,粉色那个比较好,看起来比较宜室宜家。」岑修贤说道。
胡乃元摇摇头,「不好,那张脸像晚娘,没人亲得下去。」
「要不穿黑衣服那个呢?」
「拜托,他是男的,没瞧他的胸部有多平坦结实吗?」
「那穿红裙子那个好了。」费一番工夫思索,胡乃元终末说。
「不好不好,头发那么短,裕棠不爱……」岑修贤回绝。
两个人意见繁多却总是相左,忽地,单玺伸手一指,「妈咪,那个摄影师好酷,是女的欸──」
在她的惊呼声中,众人不约而同的把目光移向从廊柱走出的身影。
Issey miyake的白衬衫,Miss Sixty的牛仔裤,脚下的鞋子是白色Clarks,一头乌黑长直发就这么扎在脑后,接过助理递来的相机,用专注且架式十足的姿态捕捉模特儿们最美丽的画面。
纤瘦的背影隐含着冷漠,像朵带刺的玫瑰,防范着想要摘取的人,然而当她对着模特儿们露出满意的笑容,却又是那么天真无邪,像朵洁白的玛格丽特。
忙和了半天,只见派翠希亚上前不知与她攀谈些什么,她蓦然纤眉一抬,唇边漾着挑衅的冷笑,视线冷不防的朝这儿扫来。
单可薇定睛一看,脑海闪过一个熟稔又生疏的名字,随即她掩饰的偷偷窃笑。唔,好样的,竟然是她!有她在,那么这个赌注肯定会很好玩。
「就她了,我不认为还有谁比她适合这场爱情赌注。」单可薇斩钉截铁的说。
她只消一看就明白这是个具有挑战性的女人,因为她不是别人,她是安郁茜。
想当初安郁茜不过是个未满二十岁的稚嫩大学生,却早已因为家学渊源而拥有精湛的摄影功力,并在学生团体中甚为闻名,为此,单可薇特地透过不少管道,只为了聘请安郁茜担任她和汤镇权的婚纱摄影。那时单可薇已经看出小小年纪的她,是个具有魔鬼与天使双重性格的女人。
「如何,裕棠?」陆希杰问。
不知怎的,兴许是单可薇神秘的笑容所致,他竟有预感,这会是一场别开生面的赌注。
两人的视线短暂的交会,挑衅的因子透过双眸传递,季裕棠目光专注,须臾就把对方瞧个仔细。
那是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长发恣意在风中飞扬,柔美中但见潇洒,不羁中又带有细腻,想来她拍摄的作品也是如此深刻的把人捕捉得清晰透彻吧!
沉吟半晌,棱唇一扯,「好,就她了。」
「那还不上?」单可薇催促。
「别急,贸然行动是失败者的行为。」他拉整衣服,噙着自信诡谲的笑容。
不是他季裕棠夸口,只要他出手,绝对没有摘不下的花,任她再多刺也一样。
第二章
离宫里,高吊的水晶灯洒泄光芒,别有特色的家具饰品都在一旁等待上场,各式屏风层层放立,现场被布置得富丽堂皇,所有的东西在贺德的指挥下,随即被火速的放置在适当的位置,丝毫都不能出错。
身为安郁茜身边的第一助理,贺德可是比别人还要谨慎尽心。
当助理来告知她一切安排妥当,安郁茜扎起头发走过来,看看场景,一如往常的指挥着大家改进的地方。
「不好,把躺椅侧斜,然后换掉金色实木屏风,嗯……」她摩挲着下颚冷静思索,目光落往一旁。
她一眼就看见那座屏风,不是金碧辉煌的奢华,美丽的色泽拼凑在黑纱似的画面上,不像是彩料绘上的,花瓣的颜色生动鲜艳、层次分明,不时留下大片的空白,透着光线别有一种味道,她一眼就看见这座屏风了。
二话不说,她下达指令,「改放这个可以透光的三折屏风。依恩,灯打高一点,对准她们的脸。」
「安姊这样可以吗?」
「嗯好,莉萨,看四十五度角,眼瞇一些,再慵懒一点。」安郁茜看着相机捕捉到的画面,「萝娜莎,背靠上去。小柔,帮她把裙襬拉散些,多十五度角,头发梳顺点,太毛燥了……」
随着她的每个指令,尽管已经够完美了,他们仍吹毛求疵的做到更精准的好,这就是安郁茜对工作的要求,那么一丝不苟。
忽地,她皱眉命令,「把模特儿裙上的落发挑掉!」
身为造型师的小柔对于安郁茜的好视力一时间既惊讶又错愕,许久说不出话,只在心里连番啧啧称奇,当然手不忘赶紧挑出细微的落发。
「天啊!安姊的眼睛是装了显微镜不成?」负责灯光的依恩讶然嘀咕。
然而尽管安郁茜要求出奇的严谨,但是喜欢同她一块儿工作的人还是那么多,因为她是真的专业,而不是虚有其表的草包,只要由她安郁茜掌镜,每一回的作品莫不令人激赏,她是业界中有名的天才摄影师。
工作人员飞快的上前把模特儿张罗妥善,坐在金黄奢华的欧式沙发上的模特儿动也不敢动,战战兢兢的等着安郁茜按下快门,直到她说出那连番的好,他们才敢放松脸上的肌肉。
又是改变衣服造型、又是替换场景,忙碌了许久,终于完成今天的拍摄工作,安郁茜把相机交给贺德,一旁等候多时的派翠西亚随即迎上前来。
派翠西亚跟安郁茜原属远房亲戚,由于几次家庭聚会而熟稔,她们意外的十分投契,即便鲜少碰面,但是始终保持联络,所以当安郁茜接下这个工作时,第一个想法就是打电话跟派翠西亚商借潘芭杜做为拍摄场地。
「谢啦!」
「啧,就这样一句也想打发我?」派翠西亚抗议。
「要不妳希望怎样?」安郁茜打趣的问。
「妳真是,就是这么爱耍赖。」派翠西亚赏了她一拳,「待会儿我会仔细检查,要是让我发现妳的模特儿碰坏了家具上一点芽花,我就要妳掏钱赔偿。」她威胁恐吓道。
亲兄弟明算帐,万一家具有个差池,她当然要素取赔偿,免得单老板发现后找她微薄的薪水开刀,那她可真会心疼死。
「这什么玩意儿?挺美的。」安郁茜伸手指着面前的三折大屏风。
「苏绣牡丹屏风,有个中国富商特别回苏州请人绣的,据说花了刺绣女师傅几年工夫才完成的,至于价格,想当然耳是很惊人。」
「原来是绣上的。」如此的细致,她心里不住啧啧称奇。
「当然,一针一线的好手工呢!价格不菲。」派翠西亚对钱最敏感,光想到屏风的制作过程,她心里想的全是不断加码的价格。
「富商死了?」她莞尔一问。
安郁茜听过派翠西亚提起,潘芭杜的老板酷爱参观凶宅,藉以搜寻各式各样的好家具,老板的女儿年纪虽小,却一样热中看报寻找命案发生的新闻,往往等不及死者尸骨盖棺入殓,单老板就抢先同业一步向家属接洽收购,是以多年来潘芭杜始终稳坐业界龙头地位。
「没,这个还没死。」
「没死?!这么幸运,那他怎么舍得变卖?当初不也是辛苦得来的?」安郁茜走上前仔细的看着眼前的大绣屏。
高吊的水晶灯泄来光芒,富贵的牡丹透光瀵璘,色泽艳丽层次分明,绵密细致的一针一线都是真功夫,而且还不是小小一幅,足足有三折大,每一折都是寻常人家一扇门的尺寸,她难掩喜爱之情。
「还不是小老婆搞的鬼,怂恿他投资这儿投资那儿,偏偏每回都以亏损连连收场,即便是金山银山也会有山空的一天,果然钱一败光,小老婆连跑带飞的消失不见,冷了心的老妻不同情,富商只好一把年纪还背了一身债,变卖家里值钱的东西偿债,现在不知道流落到哪里的唐人街去当游民啦!」
「多少钱?」安郁茜突然问。
派翠西亚惊讶的回过头,「啧,不会吧!妳想买它?」
「怎么,不卖?」
「很贵的,而且妳买它做啥?妳不老嫌弃这些都是身外之物,摆在家里也是占空间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