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个晚上,他跟安郁茜两个人像个傻子似的跪坐在会场的一隅,听着不知哪来的神棍在这庄严的会场里大放厥词,他听得耳鸣不休,双腿跪得濒临残废,浑身因为过度疲累的酸疼不堪,这就是她送给他的大礼。
好不容易捱过非人的折磨,他抖着双脚走了出去,连头都不敢回。
「今天是不是很充实?」她兴高采烈的问。
「嗯……」他勉强扯动嘴角,皮笑肉不笑的应着。
他看看手表,感到一阵哀伤,因为球赛已经结束了,他真想痛哭一场。
「裕棠,还想不想去哪里?」安郁茜精神抖擞的问。
他看了她一眼,摇摇头,「明天一早上班还要报告,我得回去准备资料。」
「喔,那我们就回家喽!」
「嗯。」他感激涕零,因为终于可以回家。
他觉得自己像含冤待雪的苦命人,苦苦傻傻的等着沉冤昭雪的一天。
快了、快了,只要在即将到来的跨年酒会上,安郁茜能够大声说出我愿意三个字,他肩上的负担也就得以放下,一切辛苦都值得。
第八章
贺德坐在位子上翻着婴儿床的目录,聚精会神的仔细挑选哪一张床才是物超所值的好,待会下班后好顺路买回去给老婆一个惊喜。
「安姊、贺哥,待会我先走了喔!」依恩站起身把所有东西逐一的归档,好早点下班去。
「嗯,再见!」
「掰──」安郁茜懒得连挥手都懒。
贺德循着软散的声音睐来一眼,「今天是周末,妳怎么有时间在这里发呆流口水,妳的进度呢?」
「啥?」她托着腮帮子,懒洋洋的。
「进度进度,季先生还没甩了妳,妳的屏风永远不会到手。」他严厉的提醒。
「小贺,我只能说他真的毅力过人,任我怎么掐呀踩的,他就是不跟我切。」
「那今天晚上呢?不去约会,不去制造坏印象吗?」
「男士之夜,女宾止步,连马克都被扔出来了。」她努努鼻子,指着一旁角落不断发出哀鸣的无辜小马克。
「没错,男士之夜,严禁女人靠近一步。」一旁的依恩附和着,没头没脑的又急着插话,「安姊,如果妳还想跟妳的男人长长久久下去,就绝对不要在男士之夜出现,那会很扫兴的,我上个女朋友就是这样把我惹毛,我就跟她说掰掰了,管她再美丽再可爱都一样。」他义愤填膺的说。
贺德挑挑眉,「正好,那妳还在等什么?」
安郁茜振作精神,「依恩,你说的是真的吗?」
「没有半点虚假,男人跟哥儿们在一起时最讨厌黏答答的女人了,尤其那个女人如果还不识相的当场恃宠而骄,那铁定会被痛恨到死。」
「唔,这么严重啊!」她摩拳擦掌,战斗的精神彷佛又回来了。
「当然,所以不要贸然挑战,走了喔!」依恩留下他的金玉良言,就整装下班去也。
「快去吧,等妳好消息,最好下礼拜一就可以看到叫人思思念念的屏风。」贺德阖上杂志,跟着离开工作室。
安郁茜喝干了桌上的可乐,扬手一抹,马上又是朝气勃勃的姿态,「季裕棠,纳命来!」
半个小时后,她出现在季裕棠的公寓楼下,和蔼可亲的管理员理所当然的对她这个东方可人儿放行,是以她长驱直入的直捣黄龙,准备一窥男士之夜的真面貌。
她仰头一望,八楼的窗子透出屋里的灯火通明,不时有热闹喧哗的声音从窗口流泄,她看见人影的穿梭,想到她的到来将打乱今晚的热闹,禁不住微微一笑,慢条斯理的走了进去。
八楼公寓里头,男人们正围着桌子热烈的打着扑克牌,一旁不知打哪弄来的俄罗斯轮盘也在转动着,射飞镖的速度凛冽迅速,屋里头香槟一瓶瓶的喝,雪茄一支支的点燃,宛若是糜烂世界般叫人沉沦。
「裕棠,就要跨年了,这一回全看你的喽!」胡乃元顶顶他的肩膀。
「对啊对啊!听修贤说,那女孩挺不赖的不是吗?」研发部门的同事说。
「哈哈哈……」胡乃元笑了起来,「一开始是挺不错的,但是,好景不常喔!」语气里带点幸灾乐祸的味道。
大伙儿纷纷把目光落向季裕棠,「怎么说?」
「胡乃元,你安静没人会说你哑巴。」他狠狠的睐了他一眼。
今天他不想提安郁茜,什么都不想。
「哎呀,这我来说,我最清楚了。」胡乃元自告奋勇,「话说我们把妹高手这回踢到铁板,原以为是个兼具青春可人与新独立时代的小妞,结果小妞也是会变婆娘的,你们瞧,这一屋子有泰半的东西是她的,真不知道谁是屋主呢!」
「这还好啦!」岑修贤不以为然的说。
「当然,但是等我娓娓道来,你们就知道她的厉害!」
从约会看电影挨了拳头的事情当做开端,包括失败的季氏大餐、叫人作恶的合成全家福、绵绵入侵事件,胡乃元都巨细靡遗的讲着,一直讲到季裕棠再一次惨遭设计,拖着出差的疲累身躯去参加布道大会,这时屋里头震耳欲聋的笑声已经不是几片薄墙可以抵挡得了的。
骤然门被开启,一抹身影带着笑意,「Surprise!呵呵,这么热闹,难怪在楼下就听见你们的声音了。」
众人一个个噤声,季裕棠率先跳出来,「郁茜,妳、妳怎么会来?」而且是自行开门进来!他应该没有把钥匙交给她吧?他一脸错愕。
「小马克想你啊,一整天都汪汪叫个没完,喂牠吃东西牠也没胃口,我只好把牠带来了。」安郁茜把马克放到被扑克牌占据的桌面上,随即到厨房去。
季裕棠向众兄弟抛出暂停的讯号后,跟着她进了厨房。
「妳刚刚怎么进来的?」
「喔,管理员开门让我进来的啊!」
「不,我是说怎么开门进来的。」他不认为他们有谁曾经听到电铃声,更遑论是走去开门。
她神秘的耸耸肩,露出浅浅一个微笑并不打算回答,径自拿出带来的东西,「你看,我帮你们做了健康三明治,我拿去给他们尝尝,你快来。」
像个贼似的,她身手敏捷的从季裕棠身边撤退,捧上这些三明治,「嗨,你们好,吃吃看这些健康养生三明治,是我特别为你们大家准备的喔!」她像个女主人似的逐一跟大家握手。
瞧她笑容可掬的模样,根本没有一个人能拒绝她,大家看了季裕棠一眼,纷纷赏脸的拿了一份三明治起来。
「你们继续玩,别理我。」安郁茜恪守本分的退离客厅。
胡乃元看看三明治,大胆的咬下第一口,随即也是第一个呕吐的人。
「呕,这是什么东西……」他灌了十几口香槟后,仍是直打哆嗦。
翻开一看,辣椒,芥末、蒜蓉、碎肉末儿加上果酱和奶油!天啊,这是啥米鬼东西──
岑修贤撞了他一下,示意他马上住嘴,不过再也没人把三明治放到嘴巴里去。
「继续、继续……」不知是谁吆喝了一句,大伙儿又继续刚才的玩乐,选择忽略小两口。
正当众人手指中的雪茄云雾袅袅,忽地一道身影有如一阵旋风似的刮来,来人身手敏捷的火速拉开所有的窗户,「咳咳……」随即像肺病患者似的狂咳起来,咳得人人心慌意乱。
「咳……好浓的烟味……咳──」安郁茜不计形象的猛咳。
岑修贤见状,赶紧把手中的雪茄捻熄了,一旁的同事也纷纷跟进。
半晌,她深深呼吸,「天啊,屋里的空气总算好多了……」这才心满意足的离去。
季裕棠束手无策的看了众人一眼,只得摇摇头坐回位子上,放任她去捣蛋。
宁静不过须臾,当桌面上扑克牌的厮杀重新展开,震耳欲聋的吸尘器出动了。只见安郁茜卖力的卷起袖子,拉着吸尘器在众人身边吸呀吸的,不时还会吆喝众人。
「把脚抬起来──」她用凶神恶煞似的脸孔命令。
男人们瞠目结舌之余,一想到她关系着员工旅游的成败,没人敢违背她的命令,纷纷抬起粗壮的脚。
「郁茜,妳不要忙了,去看电视如何?」季裕棠不得不出面缓颊。
「不行,地上脏兮兮的,不用吸尘器弄干净,很恶心欸!」她坚持。
她把马克抱上桌面,仍旧卖力的吸着地板,一个走火入魔,还把吸尘器往桌面狂吸一阵,扑克牌被她吞噬了几张。
「啊!扑克牌被吸走了──」有人扼腕大叫。
「来不及了……」抢救失败。
充耳不闻的安郁茜转而把吸尘器对准某人身上被饼干屑沾黏的衬衫,吸呀吸的,连人家的领带都吸了进去。
「救命啊!我的领带──」
有人拉住吸尘器,有人扳住受害者,也有人拚命拉扯领带,一时间,客厅成了小型拔河比赛的现场。
好不容易季裕棠关掉吸尘器,众人跟着扯开了吸尘器与领带,夺命危机暂告一段落。
才要松了一口气,被遗忘在桌上的小马克不甘示弱的汪汪大叫几声,随即也共襄盛举的干了一件让众人措手不及的事情。
「喔喔,裕棠,你家的狗儿子大小便失禁了……」部门同事用极为冷静的口吻说。
大家回头一看,脸上的黑线密集得像渔网,排泄物不大不小,就刚好落在扑克牌上,无一幸免。
毁了,彻底的毁了,安郁茜偕同共犯马克把今天的男士之夜摧毁殆尽。
季裕棠的忍耐终于到了极限,缓缓的吐出一口气后,他气急败坏的往安郁茜手腕上一扣,「妳给我进来──」
砰的关上房门,展开剑拔弩张的对峙。
「你干么,手很痛欸!」她率先发难。
「妳到底是什么意思?」他真的发火了,双眼狠狠的瞪着她,像是要把她杀了似的。
「我哪有什么意思?」逼你提分手的意思算不算?她突然闪神的想,随即回过神辩解,「我准备点心来给你朋友吃,又帮你打扫,你不领情也就罢了,干么还把我当仇家这么凶狠狠的瞪着?」
瞧她说得冠冕堂皇,一点都不记得自己的居心不良。
季裕棠凝声问:「我问妳,妳刚是怎么进来的?」
「当然是用钥匙啊!笨蛋,难不成我会穿墙──」又不是女鬼幽魂,呿──
「哪里来的钥匙?我有给妳钥匙吗?」他往前跨了一步。
安郁茜机警的退了一步,因为感受到他威力强大的愤怒,「我拿你的钥匙到锁匠那里打的。」只是仍不见她觉得有错的样子。
「妳怎么可以擅自拿我的钥匙去备分?」他骤然威吓。
放肆,她实在是太放肆了,现在是拿他的钥匙去备份,再过阵子是不是就要在他屋子里头装针孔摄影机了?
如果这是爱的借口,那未免也太可笑了吧!
「我是你女朋友,为什么不可以?」
「当然不可以,这是尊重,基本的尊重。」他大声咆哮。
她被他的气势所震慑,「你凶什么嘛!」她瘪起嘴,酝酿着眼泪。
季裕棠先发制人,「不许哭,今天晚上都让妳毁了,妳是不是要把我逼疯了才甘心?」
「是你要把我逼疯了,是你──」她抡起拳头没天没地的朝他攻击去,「你一点都不爱我,宁可跟你朋友在一起,也不愿意见到我,我这样体贴都是因为爱你,可是你却反过来指责我,你是坏人,坏人……」她劈哩啪啦的指责。
他抓住她的双手,激动万分的对她说:「安郁茜,我承认一开始我是爱妳的,但是后来我却是一直在包容妳的任性,而妳永远只有放纵自己更加的放肆,如果这些就是妳说的爱,那我必须很清楚的告诉妳,我承担不起──」
「你什么意思?你什么意思?你要跟我分手了是不是?」她拚命跺脚抗议。
他深呼吸一口,目光清澈如水,「对,我要跟妳分手。」
青天霹雳,安郁茜后退了数十步,然后她学着他深呼吸的模样,抖得像风中的花。
须臾,她冷静的说:「太好了,你终于说出你心里的话,那我们就分手吧!」
她头也不回就这么夺门而出,面对门外那些闪避不及的窃听狂,她不忘对大家露出一抹微笑,「再见,喔不,我们已经分手了,所以不会再见了。」
从容越过瞠目结舌的众人,她离开了季裕棠的公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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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马路上,安郁茜抓紧大衣,松了一口气的呢喃,「都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往后再也不用那么纠葛挣扎了。」
她让季裕棠爱上自己,也让他选择分手离去,她达到派翠西亚的赌注要求,同时也赢得三折苏绣屏风,只是……她为什么没有高兴得大声欢呼,却仅仅只是觉得松了一口气?
为什么……
刚刚从他清澈的目光里,她彷佛看见了什么,然而现在她却无法明确的说出,那是一种晦涩的感觉,蒙蔽了她片刻的心神。
「对,打电话跟小贺说一声,他会恭喜我的。」她吸吸鼻子,振作的说。
带着期待打了电话,然而贺德没有她想象中的高兴,他很平静的说──
「妳从来不会失败的,可是,安姊,妳觉得这样真的好吗?」
她突然无言以对,只得要小贺期待礼拜一的屏风送抵,凄怆的笑着挂上电话。
什么鬼日子,胜利,却没有人为你欢呼!多沉闷的胜利啊!
走过两条街,忽地,她脸上感觉湿濡,会是下雪了吗?安郁茜本能的仰头望去,然而一望无垠的天空根本没有纷落的白雪,脸上的湿濡却益发明显,她的手指怔然的抚了上去。
不,天空没有飘下白雪,而是她的眼眶里落出了泪。
蓦然,心里头竟然微微的窜出一阵酸楚,偷偷的涨满了她的胸怀。
为什么哭?她该高兴的啊,为什么会觉得想哭?眼泪径自扑簌簌不听使唤的落着,「可恶,一定是刚刚被季裕棠吓着了,导致这要命的压力症候群!」她一边抹去泪水,一边为自己的反常做了如是的结论。
勉强自己继续勇敢的走着,然而脚步沉重,心也越来越慌,不,或者,她根本不想要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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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郁茜走后,季裕棠站在原地许久,没有感觉解脱,也没有所谓的快乐或者其它情绪,整个人彷佛呈现放空状态。
「你疯了你,你干么现在跟她提分手──」胡乃元率先抗议,一把推醒他。
「欸,你不是调情圣手吗?就算女人耍赖你不也是很有一套,干么跟她提分手?」又有一人加入指责行列,「她还没说过我愿意这三个字欸!」
「她也没啥坏心眼啊,不过就是一把钥匙而已,认识第二天,我女朋友就命令我交出去了,况且以后你的人啊、心啊都会是她的,你管那道了不得的锁干么?现在员工旅游比较重要,你得把个人摆一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