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纥清了清耳朵,「不要?看来鬼医大人是不需要乌某这三脚猫功夫的护卫了,乌某这就告辞——」
「等等,你等等!」丽郭咬牙切齿的瞪着他,心里盘算着,若是自己回济南,先别管自己分不分得清东南西北,她身无分文,一个孤身女子在这混乱世道,还不知道能不能捱到丽刚寻来。
更不要提那催命阎罗似的周怜儿,想必定在济南必经之路堵她,搞不好她还没见到丽刚,就成了路边无名荒冢了。
哇,且先依了他。贺兰山还远着哩,她就不相信遇不到城镇,寻不着暗黑武林的帮派。只要一接上头,就会有大队人马前来保护,最少也能捱到丽刚来救。
「去就去。」丽郭一脸牺牲的模样,「医者父母心,真的让令尊这样捱病,我身为医家,也是不忍心。」
最好是医者父母心!乌纥觑着她。若不是周怜儿吓破了她的胆,她又怎么肯乖乖跟着来?恐怕是跟到城镇可以送讯,这就说声再见溜了。
哼,再来就是各显神通了。
乌纥心里冷笑几声,「如此甚好,乌某先替义父谢过鬼医大人了。」
这家伙答应得这么顺,反而让丽郭有些不安。但是举目无亲,除了跟他走,现在又能怎么办?
总得让她手头有些防人的材料,才能离开这煞星!
两个聪明绝顶的男女,各怀鬼胎的嘿嘿直笑,心里各是一番算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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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离开那荒山,他们终于到了一个极小的荒村,询问之下,丽郭不禁气馁。她匆忙间赶车赶错方向,竟离贺兰山更近了,济南已在千山万水之外。
这荒村没有大夫,连马也没几匹,都是些耕田瘦到见骨、年纪搞不好比她还大的老马。破破落落的一个小药铺,什么药都不齐,倒是民间寻常草药一串串的吊在门口晒干,还兼卖庄稼种子哩。
乌纥还有点碎银,买了两匹瘦马,而她这倒楣的大夫,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看着七零八落的药材,连医人都没把握,还下毒哩。
万般无奈,她合了几味寻常的迷药和毒药,怕是毒毒老鼠还见效,真遇到武林高手……只好给他们当点心吧。
「铺里有没有银针?」她有气无力的问。
药铺老板一脸茫然,「银针?什么银针?若是姑娘家用的绣花针,铁匠那儿是有卖的。」
丽郭垂下肩膀,无力的摆摆手,迳自往铁匠铺子去了。
等铁匠把大大小小的针拿出来,她当真是无语问苍天。
要不就是寻常绣花针,长些的自然有,不过却是务农人家缝麻布袋用的,粗得跟筷子一样。总不会要她拿着这种「银针」戳病家吧?
她这才发现,自己过去过得太好了,如今一落难,简直就像没了手脚。
丽郭勉强挑了把绣花针,一摸怀里,她身无分文,正尴尬着,还是乌纥过来帮她结了帐。
唉……当真是一文钱逼死一条好汉啊!
铁匠接过一方碎银,倒是傻眼了,他不敢相信的咬了咬银子,长这么大,连铜钱也见不到几串,何况是这么大一锭银子!
铁匠欢喜得连声喊坐,又呼来娘子倒茶。
奔波了半日,两人着实也渴了,也就老实不客气的坐下来。
只见铁匠的妻子带了个面黄肌瘦的小孩,提了壶茶过来,丽郭细细观察孩子的模样,又摸了摸他的肚子。「这孩子肚里有虫,怎么放着不医治呢?」
铁匠夫妻互望了一眼,不禁大惊,「姑娘会医?咱们就这个孩子……从小就这样儿,大夫也不知道看过多少了……只是您知道,我们这穷地方,哪有什么好大夫?邻近几个村的大夫都看过了,就是不见效……」说着说着,铁匠妻子哭了起来。
不过就是寻常蛔虫,居然拖了这般久!
丽郭不禁触动了心肠,皱紧了眉,心里忖度了会儿,「只要雷丸三钱、使君子三钱,五碗水熬成一碗,就可以把虫打下来了。只是他这病根久了,这样猛打,怕孩子受不住。我开个药方,你到药铺抓药去,以后别赤着脚乱跑了,免得让细虫子钻脚。」
开完药方子,她也不甚挂怀,喝完了茶就跟着乌纥告辞。
「倒没想到鬼医也有副好心肠。」静静看着的乌纥笑了笑。
「不过写几个字儿,举手之劳而已。」丽郭不太自然的回了嘴,走回荒村里唯一的宿店。
原本想歇一夜就走,没想到第二天,天未亮就让激动的铁匠给敲开了门。
「莫非我药方有误?」丽郭瞬间清醒了,紧张起来。
「不是不是……」铁匠慌着跪下来磕头,「大仙!仙子!我儿泻了一夜,虫都打下来了!这些天可怜他都饮食不进,今早终于嚷了饿,吃了两大碗粥了!我们杨家一脉单传,多谢仙子大恩大德啊~~」
「仙子救命啊~~」街坊邻居都涌了上来,纷纷带着孩子磕头,「咱们家的孩子也烦您看看……救命啊,救命啊……」
丽郭直了眼,不过是寻常到不能再寻常的药方罢了,随便林家哪个药务生都开得出来,何况是一个大夫?
但是这穷乡僻壤,又怎么会有大夫呢?
她望着这些朴实村民,眼眶有些泛红,心里却是为难。
「各位街坊请起。」她斯文的福了福,「小女子略通医术而已,若只是打虫,跟铁匠老哥拿药方就是了。若是其他病症……我就实话说了吧,我们惹了个难惹的对手,若是在此久留,恐怕对诸位不利,所以非赶紧启程不可。」
若是周怜儿寻来,这荒村恐怕要毁了。
村人面面相觑,「仙子,你们可是从山里那个驿站过来的?」
丽郭和乌纥惊讶的对看一眼,「正是。」
铁匠低下头,「啊呀,谁不好惹,怎偏去惹到剑仙呢?官爷们就是惹到剑仙,这才死得如此惨……不过不怕,咱们都有拜她老人家,她是庇护我们的。」
丽郭询问了会儿,这才明白那个驿站怎么会荒废。原来当年心有不甘的周怜儿选了那座荒山闭关,偏偏官府在那儿开了驿站,日夜吵嚷,惹恼了她,干脆毒死了大半。
这群善良的穷苦人家还天真的相信,只要诚心祭拜,剑仙就不会作祟。
她张了张嘴,却又闭上了。他们……他们需要的不是祭拜剑仙,而是一个真的能治病的大夫啊!
「这样吧,我只看一个早上。」丽郭下定决心。
乌纥却不赞同,「丽郭姑娘!」
「一个早上而已。」丽郭悲悯的看看那群面黄肌瘦的孩子,「趁我帮人看病的时候,问问村里会读书写字的人,有没有愿意到济南学医的?我可以引荐他到济南林氏医馆。这村,也是该有个大夫了。」
乌纥叹了口气,不再反对。
这真的是很险的一着。他们在这村里滞留一天,已经是情非得已。周怜儿大约会花上一整天搜山,等搜不出结果,必定会下山来,而第一个目标定是这个最近的荒村。
丽郭的慈心……真真会害死她的。
这个心口不一的姑娘,真是令人莫可奈何呀。
瞥了眼焦心的乌纥,丽郭叹息,「你想些什么,我都知道。但是……我娘说过,只要尽力一点点,一点点就够了,世间可以少个不平人,就可以将这点恩慈传下去。」
只是,丽郭的一念之慈,换来了一场即将来临的恶斗。
原本答应只看一个早上的她,却一直医治到日影偏西。
不远处的黄上路上,出现了一抹飘然的雪白倩影。
累了一天的丽郭,抹去脸上的汗,因为那催命的香气而抬起头。她心里有淡淡的后悔,和大势已去的宁定。
「鸟大爷,我大概去不了贺兰山了……」她语气平静而绝望,环顾无辜且半点武艺都不会的病家,她实在不想牵累这么多人。「你走吧。」
村民骚动起来,「是剑仙!剑仙瘟娘娘来了~~」家家户户哆嗦着摆出香案和杨柳枝。
「我不走。」乌纥一脸不在乎,「你还得跟我去贺兰山当押寨夫人哩。」
啊?丽郭瞪直了眼。为什么……为什么会从「大夫」变成「押寨夫人」?
趁她发愣的时候,乌纥走上前,挡住了周怜儿的去路。
「没想到……媚香和摄心大法对你没用啊?」周怜儿艳红的唇露出狐媚的妖笑。
「我的师父很多……二师父怕我让坏女人拐了,教了我不少防范的功夫。」乌纥耸了耸肩。
「好厉害的师父。」她灵动的媚眼流转着妖气,「就不知有没有教出厉害的徒儿……」
话未停歇,她已经疾攻过来,乌纥的脸上瞬间出现了一道血痕。
第七章
偏西的夕阳像是染了血,递染云霞,映得乌纥脸上的血痕闪闪。
但是,周怜儿却收起了嬉笑之色,脸色凝重到有些狰狞,「龙行拳法?」她肩膀雪白的肌肤上烙了一道乌黑的掌印。
少林至阳至刚的龙行拳法正是无色天的克星,内息反制,虽然乌纥的手掌并没有异状,但是对周怜儿来说,像是在她身上灌满了相克的毒一样。
只是那抹乌黑掌印瞬息就消匿了,周怜儿冷笑,「你当我还是当年的周怜儿吗?我才不怕少林寺!」她纤纤五指箕张,飘忽而至,正是她闭关苦心钻研的飘荷落英指。
尚未近身,乌纥的手臂又是一条血痕,破碎的衣衫在风里飘荡。他却看也不看伤处,送出一掌龙行不悔,竟逼住了神妙无比的飘荷落英指。
只见一道雪白的倩影和健壮的黑衣汉子宛如对舞,满天汹涌云霞似海,气象万千,掌风交错,惹得人人衣袂翩翩;内息激荡,身在其中的乌纥和周怜儿像是处于狂风之中,袖影翻飞。
外人看来只觉得乌纥居然和这位名震江湖的女魔头战了个平分秋色,只有丽郭心如油煎。论修为,乌纥远远不及周怜儿;论招数精妙,龙行掌法或许曾克过周怜儿,眼下却远不敌周怜儿苦心练出来的飘荷落英指。
现下可以打个难分难舍,实在是周怜儿尚未掌握飘荷落英指的奥妙,兼之乌纥仗着强壮过人的体魄,硬碰硬的猛打。
只见乌纥身上的血痕越来越多,整个人像是浴血一般。
可他却越伤越勇,仰首发出惊人的战嚎,衣衫早让飘荷落英指撕个破破烂烂,他索性使劲撕裂了残衫,露出精壮勇猛的胸膛,赤着上身,又是一声战嚎。
丽郭面如白纸,她惊呼,「不要!乌纥!不要啊~~」
虽然她武艺平常,但家学渊源让她眼界甚广,她知道龙行拳法有个同归于尽的招数,以自己内息引爆对方的内息,就叫做「龙啸九天」。这个悲壮的招数,就是以长啸开始的。
她急急的奔上前,不禁深恨自己没学好轻功,不过是几步路,为什么这么长?
乌纥却只瞥了她一眼,微微一笑,发了一招龙行不悔,接着就是龙啸九天,电光石火间,他和周怜儿各自在对方胸口按了一掌。
他被周怜儿这掌打飞出去,撞破了民居的土墙。周怜儿也没好受到哪儿去,她退后了两步,脸色惨白,内息紊乱,好一会儿才吐出一口血。
丽郭根本顾不得怕她,只是含着眼泪冲进民居,急着将乌纥身上的石块上沙拨开,只见他人气少、出气多,看样子是不行了。
「乌纥,乌纥!」她的泪夺眶而出,「你这鸟人!逞什么能?叫你走,你怎么不走呢?天下多少大夫……又不缺我这一个!」
一摸怀里,只有一包绣花针,顾不得合不合用,她忙着金针度命,就怕要来不及了。
乌纥疲惫的抬了抬眼皮,心里有些安慰她不太懂武。现在是怎么了……他乌纥居然会为个女人拚足了命……
他挤出最后一点力气,抬手虚划了一招龙行不悔。
没想到丽郭居然瞪着他,眼泪扑簌簌的流下来,「不悔?你还不悔?你怎么可以不悔?我又不是你的谁,你凭什么对我悔不悔的?呼吸!你给我呼吸!不准昏倒,不能昏!我们的帐还没算完呢……还没有完哪……」
「不用担心……」周怜儿擦了擦嘴角的血,狰狞的从崩塌的土墙进来,「我马上送你们一起上路……最少可以死在一块儿是不?这就成全你们……」
丽郭转头,脸孔铁青。「我这儿有病家,你这闲杂人等进来做什么?!给我滚!」
周怜儿见她杏眼圆睁,春威内蕴,虽是女子,却有男人都及不上的气概,和那个人……那个她爱了半辈子的男人,竟是那么的像。
周怜儿的掌悬在半空中,迟迟没有落下。
也是这样的夏末傍晚,她追杀惹恼了她的施聆风。江湖上只能有一个第一美人,不能有任何女人比她美!就算跟她差不多也不可以!
但是,他却挡在施聆风的身前。不过是个书生大夫罢了,却竖起他斯文的眼眉,「寻我的病家何事?我这是医馆,恩怨门外丢。姑娘,瞧你也相貌端庄,不似恶徒,何苦拔剑就要杀人?请出去吧!」
望着施聆风柔弱的让他护着,她居然……希望让人追杀的是她周怜儿。
为了他这句话,她终生不再用剑。
伹是……她满腔爱慕得到了什么?林郎居然选了那个手下败将施聆风!同样是江湖人,少林寺居然为她出头……那她呢?谁为她这悲恋孤苦的女子出头?
该和林郎结为连理的不是施聆风,而是她!该为他生儿育女的该是她,不该是施聆风!论相貌、论女红针黹、论诗词歌赋、论武艺,她样样都比施聆风强,就只是……
只是那个时候,受伤的是施聆风,不是她,林郎才因怜生爱,选择了她。
根本不该是这个样子的!
周怜儿的脸色转怒,「不该是这个样子的……你不该出生,也不该有你爹!该有的是林郎和我的孩子,我们的孙儿!不该是我漂泊江湖,心伤半生……不应该是我!」
丽郭见她发愣了一会儿,又转疯狂,心知此劫难度。
「不该是你又该是谁?」她豁出去了,「我祖母武艺又高,侠名在外,爽朗好相处,又不包藏祸心。哪个男人会爱上你这种蛇蝎心肠的女子?就算再美也只是薄薄那层皮!」
周怜儿暴怒,一掌就要劈死这出言不逊的孽种,乍闻脑后风响,她回手一掌,迎面而来却又是龙行拳法。
「哪来那么多的秃驴?!」她跃出民居外,受伤已教她恼恨,又让丽郭激得差点气脉逆流,偏偏又有人干扰她杀人!
今日她杀意大起,就要血洗整个村子了。
只见民居外,沉默的列着几名黑衣人,胸口绣了个「乌」字,而出手的正是乌家堡的大管家。
「前辈,鬼医乃是我乌家堡的客人。」大管家平和的看着眼冒凶光的周怜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