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郭翻身上马,「呿,多回家看看妻子儿女才是真。为个不相干的女人送命,何必呢?」
「丽郭!」乌纥不赞成的吼,「这不是女人家的事情——」
「跟我男人有关,就是我家的事情!」丽郭吼了回去。
「我家吗?」丽刚愁眉苦脸的也跟着上马,「好啦,是我们家的事情……」
乌纥知道丽郭的脾气,就算不让她去,就算要使毒放倒他,她也会一意孤行。他咬咬牙,「小妹,丽郭拜托你照看了。」
丽刚悲惨的看看满脸悲壮的三姊,有气无力的回答,「是……」当她的妹妹真是倒楣到极点了!
见三人骑马疾驰而去,王五咬了咬牙,「兄弟们!鬼医老人家的话都听到了?快回家抱老婆去!格老子的要跟上去了!」
王夫人抢身出来,「夫君,等等我!我也要去!」
呼啸一声,竟是一百多名人马全跟上了,丽郭回头望望,「笨蛋!呆子……」
「我也想这么跟你说!」乌纥迎着风大吼,「丽郭,不要来!」
她驾的一声,快马加鞭,竟是与马术精湛的乌纥并辔而行。
跟在后面的丽刚就苦了,她急急的赶着马,在心里默哀。马贼姊夫,你把三姊看得轻了,她什么都一学就上手,只是懒到有剩。三姊这驭马术……恐怕是家里姊妹最好的,连快马送信的都赶不上,你想甩掉她?跑个三百里说不定可以……
只是,她这个保镖就快被甩掉了!
「你们就不能骑慢点吗?」丽刚哀号,「我轻功行,骑马不太行啊~~」
不到一里,他们就在一个小小的土冈停下马。
眼前景象真是触目惊心!
原以为乌家堡凭着防御工事大概可以支撑,却没料到他们这一逃,乌家堡正好调兵遗将,精锐尽出的要去追缉他们。好死不死碰到回纥大军来袭,措手不及下,只能在堡外布阵严防,结果心焦的大管家一时大意,居然中箭落马,被回纥大军俘虏了。主阵无人,仗着几个副旗手指挥,已然乱了起来。
望着密密麻麻的军马,丽郭心里只觉得无力。虽然这千人大阵繁复异常,若是能抵达主阵,她应当可以指挥得起来,问题是——他们一百多名人马,要怎样攻进核心?饶是她聪明智慧,也实在想不出法子。
「我们杀进去!」暗黑群豪叫嚣起来。
「你们当这是拦路抢劫?这些可不是肥羊,是狼啊!」丽郭忍不住骂出来。「我们武功再好有什么用?这是打仗啊……让我抢到主阵就好了……我想想看,我再想想看……」
「小姑娘有些见识。」咯咯的娇笑声在他们身边响起,「这阵有些意思,你指挥得了?」
伴随着一袭香风,穿着前朝华服的女子飘飘然的落下来,脸颊贴着艳红的桃花花钿,至艳极娇,那种笑容居然有点眼熟。
群豪心里打了个突。好得很……那种笑容居然跟鬼医有几分相似。
随即,一僧一道也悄然无声的出现,更让众人吓个半死。
要知道,群豪里武艺惊人的不少,就算打不赢的世外高人,多少也听得到动静,居然这样悄悄的冒出来……许多人的心底都不由得发冷。
「大师父、三师父!」乌纥惊喜交加,自他十一岁以后,这三个师父就出外云游了,没想到如今又再见面。
「哟,小纥儿,怎么不叫二师父?」娇容女子不满了,扑上去抱住乌纥的脖子。「二师父就知道,你会长得这么雄壮威武,二师父可是等你等好多年了……」
「前辈不会跟晚辈抢男人吧?他有对象了。」丽郭冷冷的一把将乌纥拖过来。
乌纥苦笑,突然有种大祸临头的感觉。他最害怕的二师父也回来了……为什么和他心爱的女人站在一起,两个居然有些像?
「小纥儿,你变心了?」娇容女子泣诉,「二师父不是跟你说过,不要随便被野女人骗走吗?这丫头虽然长得娇滴滴的,但是你跟了她,和跟我差不多惨呢。」
「二妹,别整纥儿了。咱们修练的人,口德要修啊。」和尚无奈的拨开她,只是挥袖,便让娇容女子飘然而起。
道士一脸玩世不恭,「哟,纥儿也入情关了。怎么?老乌遇到麻烦了?」他轻描淡写的望着下方的兵荒马乱,「先说在前头,我们修练的人,是不能插手俗世纷争的,就算是为了老乌也不成。」
乌纥低了低头,「弟子明白。」
和尚慈爱的抚抚乌纥的头,「纥儿,我们是来探望你父亲的。」
娇容女子咯咯一笑,声音是说不出的好听,「自然得从这儿走过去。当然也阻不得你们跟着来……」她媚眼如波,横了横,「这俗世能挡得住我们的……恐怕没有了吧?」
丽郭有些了然。「各位前辈是方士吧。」她心下略宽,「晚辈是青松子的外孙女。」
「啧,老松天天夸个没完的小外孙女就是你?那我可得好好看看你的手段了。」娇容女子飘然而起,似乎足不点尘。「大哥、三弟,找老乌喝茶去。」
丽郭深深吸了口气,嘱咐王五几句,他们皱眉听着,点头领命而去。
有这三位高人护航,官兵宛如潮水般分开,没有人可以靠近。丽郭因此登上了主阵台,而他们三位微微一笑,依旧飘然前行,如入无人之境的走入乌家堡。
失了他们的屏障,惊愕的回纥兵士宁了宁神,又呐喊着冲杀而来。
「乌纥、丽刚,为我护法!」丽郭娇喝,掌起约莫有一人高的沉重令旗。
第十章
令旗一招,五行副旗手得了号令,精神为之一振。
大管家推演的这阵法,以五行八卦安列,小阵已然可观,更不用提这种千人大阵。可以说入得阵来,哪怕是数倍以上的兵力,往往逃生无门,活活困死。
这阵法由主阵和五个副阵旗手指挥,若是五个副旗手,几乎是乌家堡的堡丁都受过训练,一人倒下,马上有人替换上去,弱就弱在此阵变幻无常,精妙无比,主阵掌旗难以学习,乌纥算是聪颖的,还学了八十一种变化,其他堡丁或十八种,至多不过三十六变,阵法变化僵硬迟滞,完全发挥不出来。
所以,大管家一让回纥打下了马,整个战况就危急了。
只见这个能坐着就不站着,能躺着就不坐着的娇懒姑娘,居然将一人高的令旗舞得虎虎生风,变化万千,原已冲散溃败的阵式又重整回来,将回纥大军切成数段,加以暗黑群豪最惯这等偷鸡摸狗的偷袭,武功又高,遭截断的小队几乎是一遇上就全数歼灭,一旦得手,他们又马上沿着阵法窜逃,引诱敌军入阵。
回纥将军发现是主阵在搞鬼,高声一喊,众箭齐发,试图将丽郭打下主阵,全靠丽刚和乌纥将箭挡了下来。
「师父们不会帮我们的。」乌纥逆风大吼,「小妹!发现情形不对,带着你姊姊逃走!」
丽刚简直有苦说不出,她施展出全副武学对付满天箭雨就快喘不过气来了,哪像乌纥神力过人,还可以边聊天哩!
「说这什么丧气话!」丽郭两道秀眉竖起,「我虽不爱战争,却也不容人辱杀!在我鬼医眼下,岂有枉死病家?」她嫌长裙碍事,索性一把撕开,露出了雪白的大腿,令旗一展,「众将士听令!我命由我不由天!」
她气势凛然,令旗朝天一指,当空居然破开一线金光,照得整个主阵台闪闪发光,沐浴在金光下,宛如神人。「离兑入坎,开死门!」
乌纥让她的气势一激,昂首虎吼,爬上主阵台的两个回纥兵居然让他的吼声惊倒在地,又让他臂贯神力的拎起一抛,砸断了数丈远外的回纥旗帜,这惊人的神武一下子重挫了敌军的士气。
但是,丽郭并没有看到他的英勇。她将全副精神都投注在这个庞大繁复的阵法中,只见她踏着禹步,挥旗举重若轻,狂风刮得令旗和她的衣衫翩翩然,是那样的庄严,像是在跳舞,跳着向上天祈求胜利的神舞。
一步一虔诚,一挥一祈祷。天上的众神哪,请你们看看我的用心,看看我的献祭,替我召唤胜利,不容辱杀的胜利!
「入震回兑,转阴阳,闭生门!」她气势万千的一挥手,五方副旗手得令,精神无比的协助指挥。
这是乌家堡没有人会忘记的战役,这般奇迹似的战斗,也深深的铭记在所有参与人的心底,甚至让回纥部落口耳传唱了许多年。
有个娇弱的姑娘,以身代祭,威风凛凛的站在高高的祭台上,用令旗发出最深沉的祈祷,引领战神垂怜。
向来兵强马悍、无往不利的回纥大军胆怯了,胆怯于这个诡怪的阵法和那位大唐姑娘绝对的气势中。
但是,胆怯归胆怯,回纥军令简明残酷,退后就是辱死,增援的部队又已来到,打着回纥亲征王旗的旗帜飘扬着。
这个时候,乌纥突然明白了。
这个小小的乌家堡让回纥倾尽全力攻打的主因——就是他,他这个回纥正统的皇子!
「有当为,有不当为。」他喃喃着,用一柄铁枪打飞了数十支飞箭。「小妹,丽郭就拜托你了!」
他和专注于阵法的丽郭交换了一眼,像是交谈了千言万语。
丽郭眼底出现了不舍、伤痛、害怕……然后是坚毅。
「……我还行。」她低语。
乌纥沉默的摇头。已经是极限了……她掌旗这么久,地上布满了她的汗水——因为绣花鞋会滑,她早已赤着粉嫩的足疾走了许久许久,久到斑斑汗渍中掺了丝丝的血迹。
「有当为,有不当为。」他飞快的拉过丽郭的头,深深的一吻。
然后,他下台冲向潮水似的敌军,不敢回头,因为他知道……丽郭已是满脸的泪。
众神哪……把他赏给我,请把他赏给我!
丽郭发出一声绝喊,更使劲指挥阵法,只求能多掩护乌纥一些些。撑下去,她这个时候绝对不能倒下!就算心力耗竭,眼前开始模糊一片,她也不能够倒下!
那声绝喊几乎撕裂了乌纥的心,他暴吼着,如猛虎人狼群,身上深深浅浅的刀痕累累,却无法让他稍稍停滞。他的猛悍连善战的回纥人都为之丧胆,竟让他砍倒了王旗,一掌扼住骑在马上簌簌发抖的亲王。
「统统住手!」他浑厚的内力加上如狮暴吼,引得周遭的马惊鸣,一片混乱。他又扼紧一些,「让他们住手,除非你不要你的项上人头了!」
亲王颤巍巍的摆了摆手,传令号角响了起来。
丽郭将令旗重重一顿,阵法硬生生的停住,正在征战的双方居然都暂时罢了手。
孤身陷在敌阵中的乌纥扼着亲王的颈子,数十把刀戟森然的指着他。
丽郭拄着令旗,喉咙干渴,不知道是汗水还是泪水,不断的流进眼中,模糊一片。
她睁大眼睛,想要看清楚乌纥的模样。
乌纥无惧的环顾四周,「我们都是亲兄弟,为什么要自相残杀?这个乌家堡既无财宝,也没有牲口,更没有女人,为什么要我们的兄弟来攻打这个穷寨子?」
他说的是回纥方言,回纥兵士们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告诉我,为什么?!」他的声音又更响亮了一点。
底下一片窃窃私语。回纥打仗,不比大唐等大国为的是开疆辟土,多半是为了劫掠货资、牲口奴隶,这才兴兵打仗。
跑来打这帮马贼,明明知道吃力不讨好,但是亲王说要打,只好跟着打,而到底为了什么……还真的是不知道。
「就因为这个发抖的胆小鬼吗?因为他是前代可汗的弟兄吗?!」乌纥掐着亲王的脖子,高高的举起摇晃,亲王的脸转成猪肝色,手脚乱舞,吓得裤裆湿了一大片。
回纥官兵都露出鄙夷的神情。回纥人最敬勇士,这个亲王仗着是前代可汗的弟弟,战利品几乎都归他所有,打仗却都缩在最后面,跟前代可汗比起来……真是差太远了。
而现在居然又在战场上吓得失禁,上上下下都觉得没面子。
「若要说可汗的血……我有!」乌纥单手撕开上衣,露出一个狰狞的狼头刺青。「我身上流着可汗的血!认认我的脸,认认我的刺青!如果这些你们都认不得,那就问问台上的神人!」
他一指指向遥远主阵台的丽郭,「问问那位神人!我们回纥军天下无敌,但是为什么打不下这少少的几百人?因为神人站在我这边!我有神人庇护,谁也伤不了我!」他眯细眼睛,「若还有谁不相信……就继续打试试看!当神人的旗一招,英勇的将士都得献祭于天!你们的英勇,上天都看到了,但是你们的英勇不该是浪费在此,这也是上天的旨意!」
静默了一会儿,只有风呼呼的吹过。
「是可汗!可汗终于回到回纥了!」兵士中,不知道是谁喊了这句,好似有感染力一般,呼喊蔓延开来,「可汗可汗可汗!」最后竟是惊天动地。
几乎无力的丽郭看着远方撒谎面不改色的乌纥,心不甘、情不愿的配合,将令旗朝天一指。
群众真的是盲目的……不分敌我,欢呼声爆开来,震耳欲聋。
终于结束了……丽刚瘫软下来,她不知道挡了几千几万支箭,两条手臂重得举不起来。
「丽刚,你要瘫能不能到我背后瘫?」丽郭的声音很平静,「撑着我一下……我快站不住了。」
丽刚爬到她背后,「辛苦你了,三姊。」她突然觉得自己嫁得算好了。「有这种相公,大概不会太轻松。」
「我知道。」丽郭两条腿抖个不停,「他到底几时才会过足戏瘾?神人从台子上栽下去,可不太神。」
「三姊……」没力的丽刚抱住她的腿,「你尽管栽吧,我抱住你了。」
丽郭很沉重的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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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回纥可汗的乞婚书让父亲吓得病了,不过,丽郭坚持是大姊惊吓他在先,绝对不是她这起婚事的关系。
新婚时,林太夫人倒是来了,听了周怜儿的事情,她默默不语好一会儿,才冷哼说:「好不要脸的狐狸精!以为早点死,你爷爷就会跟她了?意玄可是要跟我生生世世的……」
说是这么说,林太夫人还是急急的摆了香案,连说带念的遥祭已逝的相公,还不忘写了一大篇训夫词烧了给他。
年纪一大把了,还这么有兴致吃这种醋,实在不简单……丽郭暗叹。
「帮我安慰一下爹爹。」丽郭搔搔头,「我也没想到我会嫁给回纥可汗……」
林太夫人笑了笑,「我就知道你们姊妹会嫁得不平凡。」
丽郭无奈的笑了笑。不平凡吗?的确是不太平凡。乌纥得到回纥族里大老的认可,真的成了回纥可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