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生命中,竞没有任何女人存在。他若是有一个爱人,是不会再看别的女人一眼的。
对於一个买来的女人,他都可以如此温柔体贴,对於他所爱的女人呢?什么样的女人才有这种幸运?她不由得叹口气,她知道那个女人不是她。
第三章
「陆先生,交通电台说高速公路南下车道发生连环大车祸,车流已经回堵到收费站了。我们是不是改走省道?」
陆亚历头也不抬,视线仍专注在当天的日报上,「就走省道吧。」
车子下了交流道,开上省公路。连省公路上的车都比平常要多得多,显然许多车主都听了交通电台的建议。
十字路口的红灯亮起之前,就已经排了长长的一列车阵。公路旁的景色有些荒凉,没有什么建筑物,勉强算得上的,就是一座座有的简陋有的俗丽的槟榔摊。
走在他们之前的一部车,离开车阵,停到路边。一名年轻女子,穿著比比基尼泳装略微保守的衣衫俯身探向车窗。
她和车中人交谈了几句,转身跑回声中,拿了一包应该是槟榔的东西交到车中人手上。
那男人把钞票塞进女子短小的上衣内,伸手隔著衣衫毫无顾忌地在她胸脯上揉捏了几下。女孩没有给他一巴掌,甚至没有任何闪躲的迹象。所有跟在那部车後的人都睁著眼睛看这场好戏,包括陆亚历在内。
他不以为然地瞄了那女孩几眼。就算是要做这种生意,也不必这么明目张胆吧!
一路走来也不是没有更露骨的,不知为什么,这一个特别让他反感。
她的衣著并不比别的槟榔西施暴露。鹅黄色的紧身上衣和同色的迷你短裤,外罩一件既无遮蔽作用,更没有保暖效果的薄纱;长发直直地披垂在眉上,倒是没有加上任何怪异的装饰;脚下的厚底靴高得离谱。穿著这样危险的道具在槟榔爨和车子中间跑来跑去,不怕跌一跤就断送她的小命吗?隐约记得似乎在报上看过类似的报导……
她的身材够修长了,何必做这种蠢事?
天气寒冷,路边又空旷,她穿成这样下怕伤风感冒吗?
这顷工作的收入,就算加上「额外」的小费,恐怕也不会太高,至少一定比不上他付给俱乐部的费用。这女孩得在严寒的天气中站多久,忍受多少客人的轻薄才赚得到啊?
或许也不算是忍受吧,她那甜甜的笑……怎么可以对一个登徒子笑?想著想著,他又生起气来……
他生的又是哪门子气?只是一个陌生女子……
是陌生女子吗?为什么会觉得他是认得她的?只是因为「她们」有些神似吗?不,许珊迪比她更像……
绿灯亮了,车子慢慢地往前滑行。经过她身边时,她脸上已经没有任何笑意,紧抱著双臂,意图挡住些冷风。她并没有走回槟榔摊,却呆呆地往他的车子里瞧,眼睛一眨也下眨的。她是在看他吗?明明知道她是不可能看清楚些什么的,窗外的光线要比车申明亮得多……
车子加速离去,他忍不住转头继续盯著她。她仍是如雕像一般站在那儿,目光追随著,久久不放……
方尔雅看著那部车从她的视线中渐渐远去,终於消失了,心中有说下出的失望。
是什么丰牢地吸引了她?她也说不出来……
静静地走回槟榔摊,她从上衣中把钞票掏出来。那两张皱巴巴的钞票此时看起来格外令人痛恨,想到自己所付的代价……「他」也看到那一幕了吗?「他」是谁?那个坐在车子後座的人……
为什么他偏偏在这个时候路过呢?原本她已经学会了不去在意别人的目光了,可是别人都不是「他」……
心中又是沮丧又是羞愧,木然地坐在高脚椅上,无视於对她又是做手势又是鸣喇叭的过路客。
喇叭又匆促急遽地响了一声,才惊醒了她。她赶紧戴上一个职业性的笑容,快步走了出去。
「他」怎么看她又有什么要紧?只是一个陌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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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张,待会儿下交流道,改走省道。」一路无语的陆亚历突然拍拍司机的椅背吩咐道。
小张讶异地从後照镜看了老板一眼。高速公路上车子不多啊,干嘛去走一般公路?
老板怎么说就怎么著。他打了方向灯,将车子开进外侧车道。
公路上的车行还算平顺,没有早上的车潮,只是得常常受阻於红绿灯。
「下个路口转回去,我去买包菸。」老板又下了一个莫名其妙的指示。要买菸过了路口也还有槟榔摊啊,何必大费周章绕到对面去买?何况老板是下抽菸的。
本来不抽——他更正。
到了路口,车子来了一个大回转,慢慢地在路边停下。
「陆先生,你要哪一个牌子的香菸?我下去买吧。」车外可冷得很。
「我自己下去就好了。」陆亚历沉声回答。打开车门,呼啸的寒风霎时吹乱了他的头发,他疾步走向槟榔摊。
女孩仍穿著早上那一套衣服,大半肌肤暴露在空气中。
她低垂著头,胭脂掩下住她冻得青紫的唇色。右手持著一把样式奇符的小刀荆落地切著一颗颗小小的青色槟榔。
陆亚历静静地瞧了她一会儿,等著她抬头,等著她先开口。他在心中想像她说话的语调——一种清越又略带沧桑的调子,像小提琴最柔美的那根弦发出来的——虽然沧桑是完全不该属於她这种年纪的女孩子的。他仍然执拗地认定,她该有这样一把声音。
她为什么还不抬头?他想看清楚长睫毛半掩著的那双眼——那定是他以前不会形容、现在仍难以描绘的幽深明亮。
从他一下车,方尔雅便注意到了。
是他?是他!
一个熟悉的陌生人。不用去核对车牌号码,她也可以确定,他就是早上在车中凝视著她的那个男人。
他是淮?
他一步步地走近,她的头愈垂愈低,心中既是渴望又是恐惧。她渴望什么?又是恐惧什么?她一点也下明白。
终於,他先开口:「买菸。」他简短地说了句。
方尔雅略微颤抖地取出一包离她最近的香菸,甚至忘了问他要的是哪一个牌子。
他,只是来买菸的。
「天气很冷,为什么不把外套穿上?」他略带命令的问句低沉而悦耳。
方尔雅窘迫地抓起披在椅背上的外衣飞快套上。他会不会以为她这样半裸著是为了希望他乡付点小费?早上那一幕,他想必记得很清楚。
忍不住仰头望入他眼中,再也栘不开视线。那双眼眸如上好的黑丝绒,又浓又温醇,像是要看透她灵魂深处,直到一个她自己都不知道存在的地方……
「你是谁?」她惶惑地问。
「陆以轩。」这三个字一出口,他也愣住了。十七岁以後,再也没有人喊他这个名字,连母亲也没有。说洋文的喊他AlEX,讲中文称他亚历。陆以轩,以轩,轩轩,这个原来是小名,後来成为昵称的名字,再也没有人在他耳边用那又轻又柔的声音说过。
当然,他是陆以轩,当然不会是别个人。「对不起,陆——先生,」这三个宇如此拗口,「我太没有礼貌了。」她凭什么莽撞地问一个过路客的名字?
「你呢?我该怎么称呼你?」
这下子,她可没办法拒绝他的问题了,谁让她自己开了头。「我姓方。」
「方?接下来呢?」他可不想喊她方小姐,像她说陆先生那般地生疏。
「方尔雅。」
「笔划很多的那两个字吗?幸好方字笔划还算少。」他半开玩笑地说。
幸好?姓方是她今生最大的不幸!她忍不住自嘲地想。一个浑身酒臭的身影是她挥之不去的梦魇。
她默然接下他递过来的干元大钞,在抽屉中摸索了一会儿,取出几张纸钞和铜板放到他手上。
陆以轩握住她的手,半晌不放。那只手细细长长的,形状优美,算不上细致,指腹上有一层薄茧。
他忍住想叫她留下找零的冲动——不愿她以为他也是想和她做金钱交易的那些男人之一。更困难地松开她的手,「再见。」
再见,她在心中无声地回答。其实十分清楚再见的机会渺茫。一个男人买得起数百万的轿车,雇得起司机,和她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
幸好,他没有因为握了她的手给她小费。
也许,他只是认为那只手并下柔细,不值得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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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尔雅推开大门,把脚踏车牵了进去。饱满的月光,清清楚楚地映照出一个窄小的前院,景色荒凉。角落里有一盆半枯的万年青,叶片黄的比绿的要多得多。这个家里谁也没有闲情逸致去照管什么植物啊花儿的,美丽的月儿,白白浪费了它的清光。
通往客厅的木门虚掩著。这个破败的家,是随便哪一个最笨的小偷都不会来光顾的。她把脚踏车在屋檐不放好,推开了门:简陋的客厅中一片凌乱,弥漫著浓浓的酒气。沙发上躺著一个高壮的男人,正鼾声大作的沉睡著。
她惊慌地奔进亮著灯的厨房,「妈……」
郑惠文坐在餐桌旁,正一根根地捻断豆芽菜的根须。一般像他们这样的人家,吃绿豆芽是不会这么费事的,总是洗乾净下锅了事,可她一个半残的人,实在也做不了太多的事。女儿爱吃豆芽,她这个做母亲的能为她做的事,又是这么的少。豆芽是很便宜的蔬菜,从小到大,女儿喜欢得起的,也只有这些廉价的东西。
「小雅,你回来了。饭菜在电锅里热著,你先去吃饭吧。」
方尔雅望著母亲青紫的眼角和红肿的右颊,「妈,他又打你了?!」
「今天打得不算厉害,他又喝醉了。」郑惠文避重就轻地回答。
「妈……」她又喊了声,这种日子究竟什么时候才会过完?爸爸喝醉了要打人,没钱让他可以喝醉时更要打人。五年前,她母亲的一只左手就是被他打残的
五年前方尔雅国中刚刚毕业,联考也考得很不错,上个公立高中没有问题。原本郑惠文是打定主意,再苦也要让女儿念大学的。出事後,家中唯一维持生计的人丢了工作,方志伸很快地把主意打到女儿身上,打算将女儿卖给人口贩子。
是郑惠文死命拦著,她对丈夫哭喊:「你已经让我成了废人,别想再毁了我的女儿!」
方志伸看著妻子还包著绷带的左手,总算还有点良心未泯,才没让方尔雅给带走。
可书当然没法继续再念了。一个十五岁的小女孩能做什么?他把她送到槟榔摊去卖槟榔,规定她每个月要缴五万块回家。就算以前郑惠文能工作时也没这么高的薪水啊,可是他自认已经让步很多。想想如果把女儿卖了,他一下子就能拿到一大笔钱……如果他有了一大笔钱可以去签赌,说不定他早就是千万富翁了……
愈想愈是不划算。当然有空没空还是打打老婆小孩出出气。
槟榔摊当然不可能给方尔雅那么高的薪水,她只好向前辈看齐,利用她发育愈来愈成熟的身段,去赚足那笔钱,卖槟榔倒成了兼差。
於是,她也成了公路上让驾驶人目不转睛的风光之一……
「妈,他为什么这样对我们?」明知问题找不到答案,她仍是忍不住一问再问。
郑惠文苦笑了一下,和往常一样难以回答。「先吃饭吧。」
方尔雅从电锅中拿出装著饭菜的盘子,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一把厚重的菜刀上
郑惠文听女儿好半晌没有动静,抬头一看,只见她呆呆盯著墙上的一把菜刀。心中一惊,「小雅!」她很清楚女儿在想什么,那也是她自己想过无数次的。丈夫不肯离婚,她带著儿女也逃下远,如果……就可以一了百了。反正……她想到上个月医生告诉她的话……
可是,她怎么忍心让姊弟俩让人从此指指点点?有一个杀人凶手的母亲……
她不可以做的事,女儿更加不可以做……
方尔雅回过神,慌张地把盘子端到餐桌上放好。她下敢抬头看母亲,方才片刻间闪过她脑海的心思太可怕了……
「小雅,你绝对不可以有那念头,他是你爸爸……」郑惠文抓著女儿的手,严厉地说。母女俩交握著的手,不自禁地都有些颤抖。
「妈,我知道,我不会的。」方尔雅低声说道。那种可怕的事,她怎么可能做得出来?
手中握著筷子,她有一口没一口地扒著饭菜,没有多少心思在食物上。
「对了,下午阿祥来过了,他刚刚退伍。」郑惠文手里继续捻著豆芽菜,一面说著。
方尔雅放下筷子,微微拧著层。魏孟祥退伍了?这算下上是个好消息。他以前说过,要她一等他退伍,就嫁给他,说过许多遍了。她一直没有同意,也没有反对。他们两人也算是青梅竹马,从小就是邻居。後来魏家在热闹的市区盖了新房子,把机车店搬了过去。魏孟祥还是常常回来看她。之前她当他是个邻居,十五岁之後,他是个顾客,常常拿钱给她,她没那些多余的自尊心来拒绝,当然他也不是自给的。
今天她比往日更加排斥嫁他的念头。
阿祥长得体面,待她也好,除了偶尔小赌一番,没有别的恶习。他又是机车行的小开,谁都知道那家店是很赚钱的。魏家在街上那栋五层楼宽敞的透天屋,当然有的是地方可以容纳他们母子三人。他又肯收留妈妈和弟弟;阿祥又身强力壮,可以抵挡爸爸的拳头……
愈想愈是郁闷。明明他有这许许多多的好处,她没有理由不嫁给他的。嫁了他,她只须忍受他一个人对她上下其手,再也不用什么阿猫阿狗的来者不拒。
可是嫁给他,她所要忍受的可就不是他只上下其手了……
她再也吃不下饭,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她不要嫁给别人……
以轩……
她在心中无声地喊了句。这个名字多么悦耳多么熟悉多么理所当然……
可事实是,他只是一名路过向她买了包菸的「陆先生」。
这样气势昂然尊贵的男人,就算要买女人也不会上槟榔摊找的……
她自卑地想著,又抬头看了—眼母亲脸上的伤痕。为了大家好,还是嫁了阿祥吧!
「妈,我嫁给阿祥,好不好?」
郑惠文看看女儿抑郁的神色,知道她是为了母子三人的生活,才会考虑这件婚事的。他们两人算是来往很多年了,也没见过别的男孩子来追求尔雅,这多半是因为她有个酒鬼父亲、残废的母亲和年幼的弟弟。谁都不想搬三块大石头往自己身上压,只有阿祥不嫌弃她,他待她也著实不坏,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