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她只得乖乖吃。
一口刚吞下,嘴里立刻又被塞了一口,完全没给她说「不」的机会,没多久,她就吃完了一碗粥。
「要不要再一碗?」
啊?「不、不用了。」连忙摇头。
「不好吃吗?」怎么她头摇得那么快?
「不是,」又摇头。「是我吃饱了。」不自觉摸着肚子,觉得原本扁扁的腹部,都凸出来了。
「这么少?」难怪常生病。
仅仅一碗粥,哪来的体力和抵抗力?!
「我已经吃的比平常多了。」她小小声地应道。他的一碗,对她来说可是一个小碗公哪!
「鸡汤喝一些。」打开盅盖,像喂药那样,他喂她暍。
但是才暍了半碗,她就推开碗,摇着头。
「我喝不下了。」
「也罢。」才刚大病过的人,就当她是胃口差好了。南宫缺收走杯盘,放到门外,小二自然会来收,然后才又回来。「想睡吗?」
「我睡不着。」她已经睡很多了。「我……可不可以跟你说说话?」
「妳想说什么?」南宫缺回到床畔,执起她一手,测着她的脉象。
习武之人多半懂得一点脉象和医理,南宫缺自然也懂,只是那与真正开药治病还是有段差距,所以他才会找大夫来为她看病。
「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任由他握着乎,她一点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对信任的人,她是全然敞开自己、毫不设防的;虽然她见过的人并不多,但真正得到她信任的,也只有姊姊,和姊姊的一名侍女。
现在,再多个他。
不知道为什么,从昏睡醒来开始,她就信任他了,虽然他看起来并不和善,也不亲切,甚至一脸写着「她是麻烦」,可是他救了她,没有冷情地丢下她,还照颐了她很久不是吗?
水吟就这么认定,他是好人。
南宫缺测完脉,知道她的脉象已稳定,这才回答她的话。
「南宫缺。」她的眼神单纯到不懂掩饰,居然对他投以完全的信任,真不知道该说她是天真还是愚笨!
「南宫……缺?」她微偏着表情。「因为人生没有十全十美,所以有『缺』吗?」
南宫缺即使讶异她能想到这层意思,也没有表现出来。
「名字只是个代称,有没有意义都不重要。」
「可是,名字代表一个人。」她固执地道:「像我的名字,就是因为爹太爱娘,所以用娘的名字来为我命名……」只可惜,万般恩爱,都随着生命的逝去,而消失得无影无踪。
「为什么那些人说妳是刺客?」不想看到她这种落寞又伤心的表情,南宫缺转移话题。
「因为姊姊要杀王爷,可是失败了,她带着我要逃出京城,为了保护我,自己留下来挡住追兵,只要我快点走……」姊姊……不知道她怎么样了?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她的表情看起来更伤心了。
「南宫大哥,你可以帮我找姊姊吗?」她满怀希望地问道。
「我不会帮妳找姊姊。」南宫缺一口拒绝。
水儿窒住呼吸,发现他在不高兴了,却不知道他为什么不高兴,双手无措地揪着棉被,不知道该说什么。
「南……南宫大哥……」她有点怕,声若蚊蚋。
「想跟我说话,就要大声一点,不然不会有人听懂妳在说什么。」南宫缺难得说这么长的话。
水儿深吸口气。
「我想找姊姊。」
「很好,京城在北方,自己去。」南宫缺冷淡地说道。
水儿脸色一白,更无措了。
「妳姊姊牺牲自己让妳逃出来,是为了让妳再回去送死的吗?」他冷冷地说道。
水儿一怔。
「既然这么想回去自投罗网,那又何必拚命逃出来?」
水儿懂了。
虽然他的语气很冷,可是他说的话,却是明明白白地告诉她,回去有多危险,不但害了自己,也辜负姊姊一片苦心。
「我……我明白了,可是……南宫大哥可以……」
「我没有义务替妳找人。」南宫缺起身,远离床畔,走到窗户边。「想找姊姊,妳得靠自己。」
水儿默然地垂下眼。
姊姊不要她回京城的,不论事情最后变成怎么样,姊姊要她答应,绝对不去找德王爷,记着家仇,却不可以想报仇。
姊姊很明白,她是绝对无法报仇的,纵使水家的恨那么深。
姊姊要她走,如果失散了,就约在爹娘的忌日时,回水家堡见。想到这里,水儿的心定了下来。
「怎么样,妳要回京城吗?」盘着胸,南宫缺侧身靠着窗棂。
「不,我不回去。」她抬起眼,望着背光的他,「南宫大哥,我可不可以跟你一起走?」
「不可以。」连考虑都不必,他只想把她丢到无极道观去,让那个始作俑者自己照顾这个麻烦。
「可是,我要跟你走。」她坚定地道。
南宫缺轻嗤一声,连回答都不必,直接走向门口。
「南宫大哥,你要去哪里?」
南宫缺没回答、不回头,打开门。
「南宫大哥!」水儿掀被立刻下床,才走一步,就发现双腿前膝传来疼痛,可是她还是跑向他。
南宫缺转回身,正好接住她扑来的身子。
「妳下床做什么!」低吼声隆隆,差点吓白她的小脸。
「你要走了。」她紧紧抱住他。
「那又怎么样?」
「你答应过我,不会丢下我的。」她难得这么大声说话,
「那又怎么样?」
「你不可以不守信,不可以丢下我!」她叫。
自始至终,她的脸都埋在他胸口,不肯拾起,他只能瞪着她头颅。
「我有说我要丢下妳吗?」
她顿了下。「没有。」想了想,又接了句:「可是你要走了。」
「我要去煎药。」他没好气地道。
呃……煎、煎药?
是这样吗?
他不是要走了,丢下她不管?
她抱着他的手臂,悄悄地放松了一点,抬起头,怯怯地望着他益发冷漠的脸,说不出话,只好又紧紧抱住他,不放。
南宫缺轻哼了声,伸手抱她回床上。
「乖乖待着。」下完命令,他转身要走。
「那你答应我,要带我一起走。」她拉住他衣袖,坚持要一个承诺。
他冷冷地瞥来一眼。「我没兴趣带个累赘。」
「我……」水儿咬咬下唇。「我会让自己……不变成你的负担。」
「我是个江湖人,餐风露宿的日子绝对是妳无法想象的。」他盯着她面容,不错过她任何一丝情绪。
「我只要跟着你!」她小脸上的表情还是很坚决。「我能吃苦的。」
他瞪着她,久久不发一语,而她还是很坚决。南宫缺知道自己暂时甩不开这个麻烦了。
「最好如此。」再哼一声,他拉开她的手,这次终于顺利走出房门。
没有什么正式承诺,水儿却是松了口气。
他答应让她跟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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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水儿醒来两天后,确定她恢复了一点体力,南宫缺就决定上路。
换上一套南宫缺新买来的粗布衣裙,她抱着自己的小包袱,瞪眼看着面前这匹马头仰起来比她高大很多的棕马。
「我不会骑--」她不自觉退后一步。
别说是骑马了,她光是这样看到就怕!这匹马要是不小心倒下来,绝对足够压垮她!
南宫缺利落地翻身上马,一手持剑握住缰绳,一手朝她伸出手--
「把手给我。」
「噢。」她乖乖伸出右手。
他手一拉,水儿低呼了声,等她反应过来,自己已经上了马,侧坐在他身前,地面忽然离了她三尺远,她直觉揪紧他衣服。
「我们……要去哪里?」她问道。
「回家。」南宫缺拉开她的手,环向自己身后,吩咐道:「坐稳。」
「驾!」马儿开始跑起来,她惊吓地死死搂紧他,整个人僵硬的不象话。
「放松一点,体验马奔跑的速度。」他瞥了她惨白的娇颜一眼,再次无语问苍天,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替自己找个累赘来忙?
但是既然决定带她回去,再不解也无济于事;既然她想跟着他,那么就得自己想办法融入他的生活型态。
他可以教她,但不会纵容她。
呵护、体贴、温柔等等形容词向来跟他无关,南宫缺也不打算从现在开始例外,顶多……他把马骑得慢一点。
但尽管如此,从来没骑过马,只坐过几次轿子、马车的水吟,仍很不能适应马匹的律动,一个早上下来,她的臀部连到大腿的肌肉就被震的痛到不象话,麻到差点没了感觉。
好不容易挨到中午休息,南宫缺总算勒马停住,休息。
连奔颠簸将近两个时辰,水儿根本连路也不会走了,一下马就软倒在地上,咬唇忍住一声痛呼。
「怎么了?」他绑好马,看她还坐在原位。
「没……没事。」怕他不耐烦,水儿赶紧撑着爬起来,可是却掩不了双腿的颤抖。
南宫缺看不下去,一把搂住她,抱她坐到树下,然后把一片饼粮和水壶塞到她手里。
「这是午膳。」说完,径自坐到另一头,闭目调息。
她知道,他是在休息,以前也曾看姊姊这么做过。
姊姊说,练武之人在长途奔波后作调息,可以让人更有精神,也可以维持高度的警觉性。出门在外,懂得保命的人,都会明白一点点的松懈,就足以使自己送掉一条命。
当时她很羡慕,因为自幼体弱无法练武,又常生病,所以她格外羡慕那些能跑能跳、能自由来去的人。
「不要发呆,快吃,我们待会儿就得出发了。」不必睁开眼,凭借四周的声息,也知道她在干嘛。
「噢。」她低低应一声,小口小口地吃起饼粮。
硬邦邦的饼粮并不好吃,也不美味,可是它可以让她多些体力,以前……
「还在发呆?」调息完毕,一睁开眼,就见她饼粮吃了一半,然后又不知道神游到哪里去了。
「啊。」她回神,连忙又吃起来。
「在想什么?」
「想以前的事。」她喝了一口水。「姊姊带我在外面流浪的时候,也常常吃这个。」
「妳们流浪过?」他问着。水家堡血案已过十年,她们姊妹无家可归,便四处流浪,这该是意料之中的事。
「嗯。」她点点头。「刚开始,姊姊用爹娘留下来的钱过生活、照顾我,一直到五年前,姊姊决定去京城。姊姊请了车夫,我们一路都坐马车,有时候会像现在一样,在郊外用膳,那就吃这种饼粮,或者姊姊自己捏的饭团。」
「后来呢?」
「到了京城,姊姊进了醉花楼,后来就变成花魁,她一直把我藏在自己住的绣楼里,连朱嬷嬷都没见过我。平常姊姊忙的时候,就由姊姊的丫鬟琴儿照顾我,不准任何人来骚扰我。」
听起来,她姊姊颇为聪明,对唯一的妹妹也相当保护。
醉花楼的花魁?那么,她姊姊是胤口中那个云仙了。她行刺德王爷,目的必然是为了报仇。
这么说来,水家堡血案的凶手,果然是德王爷了。
但是,这种报仇的举动未免太愚蠢了一点,德王爷的武功在皇族中是数一数二的,岂是她一个小小的女子能对付?
「姊姊……一直很苦的,要照顾我、要为生计奔波,还要练武,我都帮不上忙……」不用别人说,水儿也知道自己很没用。
遭到灭门之祸,她们姊妹在母亲的安排下,躲在地窖里总算逃过一劫,虽然姊姊年长她三岁,可是当时,姊姊也不过只是个九岁的女孩,却要肩负起照顾病弱妹妹的重任。
父母之仇,让姊姊不得不早熟,而照顾她,更让姊姊不能不坚强。十年来,她总是虚弱多病,如果不是姊姊将她照顾的无微不至,她也许早就不存在了。
姊姊对她来说,就像她的母亲,也是这世上唯一无怨无悔疼宠她、照顾她的人。
南宫缺静静听着,对水儿的姊姊多了一分欣赏与敬意。
他认定中的女人都很懦弱,又很麻烦,只除了他的母亲。但即使是母亲,也只有敬意,没有更多了。
可是,这个水家长女却几乎跳脱了他对女人的认定,相形之下,水儿即使绝美脱俗,在他眼里却该是一点优点也没有--
「南宫大哥,你是不是也嫌弃我很没用?」水儿忽然问道。
南宫缺回神,望了她一眼。
「妳是没用,但我没嫌弃妳。」她没用是事实,但嫌弃?
还不至于。
「真的?」她小脸立刻漾出光采。
「妳很没用,也是个麻烦,但我带着妳,不是吗?」既然带着她,就不会嫌弃她什么。
「啊?」她眨眨眼,「哦。」明白了他的意思,
「快点吃完,我们还要赶路。」交代一句,他起身去拉马儿。
「好。」她努力吃完剩下的半片饼粮,一脸放心兼满足。
满足?南宫缺别开眼。
他可以不必安慰她的,可是,他就是突然问不想再看见她失望又自鄙的表情,所以话就这么出口了。
他几时变得这么心软来着?
牵马过来,就见她吃完饼粮,很努力又有点狼狈地想站直身,朝他漾开一抹笑靥,可惜双脚不合作。
南宫缺轻哼一声,直接将她抱上马。
她真的是个麻烦。
但--麻烦若是自己找的,他也只能怨自己,怪不了别人了。啧!
第四章
连赶两天路,在入夜之前,南宫缺策马停在一处挂着「南饼坊」牌匾的地方,然后抱她下马。
大门里立刻有人迎了出来。
「少爷。」来人讶异地看着少爷带了个女人回来。
南宫缺随意点了点头,将马匹交给跟来的小厮。
「韩通,找一间房给她住。」
「是,少爷。」韩通得令,立刻吩咐人去清扫一问客房。
「妳先去休息。」南宫缺要她跟着一名奴仆走。
「好。」她听话地抱着包袱走人。
韩通收起讶异,跟着南宫缺到书房。
「这三个月,坊里没事吧?」南宫缺应着。
「一切安好。」韩通回道,「不过因为愈来愈近中秋,所以各铺子的订翠都变多,我多找了一些人来当临时工。」
「嗯。」南宫缺点点头。
「这是最近的收入支出记录。」韩通递上一本帐簿,再从柜子里拿出一迭账本。「这是各铺子的经营状况。」
没有人知道,其实独来独往、在江湖上名声赫赫的绝剑南宫缺,其实就是京城一带,有名的百年饼铺--南饼坊的主人。
南饼坊的旧居就在这个离京城三个城镇的小城镇里,因为这个小城镇居民并不多,所以很早以前,南宫家的祖先就将店铺向外扩张,各派任值得信任的管事经营,按月作经营报告,而这个南宫家的旧居仍然经营着,除了是南宫家人的居处,也是饼铺的总店,各店铺有应付不来的订单,这里就负责支持。
虽然南宫缺是南饼坊的主人,但其实就连各管事都不一定见过他。饼坊和剑客根本是兜不在一块儿的两种身分,南宫缺在饼坊里的举动一向低调,加上南宫缺的母亲经营时也隐身幕后,不给名号,所以现在有许多外人都认为,南饼坊的主人单姓「南」,直接称作「南少爷」。除了韩通和几个忠心的老仆之外,也就没其它人知道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