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惜美人 page 3 作者:惜之

  康恨没有反应动作,只是冷冷看他。

  没有动作的人除了康恨,还有惜织。她站在康恨魁梧的身后,细瞧这个她喊了十几年,却连一次面都没见过的「父皇」。

  「陛下,是不是先坐下来,让微臣好好把事情说清楚?」崔丞相过来搀隆治皇,将他扶回龙椅上。

  「好,你跟他把话说说,看他是否记得朕,还有,把枷锁全给撤了,让他坐离我近一点,我要好好看他。」

  「是。」崔丞相躬身,转身面向康恨。「龙帧太子殿下,此事微臣已经详细察明,请容微臣禀明,来人。撤枷锁,奉上座!」

  片刻,康恨安坐,丞相看他,他虽衣着褴褛,面目疲惫,但英气勃发、威势自生,果然是皇家血脉。

  崔丞相拱手相拜。

  「禀殿下,十九年前康宁皇后身边太监梁公公,于康宁皇后故世后失踪,人人以为梁公公忠心殉主,不久即发生殿下遭人强掳事件,当时没人想过此事与梁公公有关。岂知睽违十数载,梁公公居然当上邹国宰相,真是可喜可贺。」

  崔丞相走到康恨义父身前拱手相敬,康恨义父怒目瞪道:

  「老贼,你不用假惺惺,要杀要剐,我梁子鸿绝不皱一皱眉头!」

  「梁公公,好大的火气,故事还没说完,等我说完再发火不迟。」他把眼光调回康恨身上。「直到近日邹国有一位屈先生,带着证物投奔,才解了多年悬案。来人,把东西连同证人带上来。」

  早候在门口的太监,带着一名男子和托盘进御书房。

  「圣上万岁,万万岁。」男子跪地。

  「你是邹国人,却跑这里讨曜国皇帝的好,丢不丢人!」梁公公冷笑。

  「梁公公不也一样,明明是曜国人,却当起邹国人的宰相。」反唇相稽,崔丞相堵得梁子鸿无话可说。「屈先生,接下来的部分请你来解释。」

  「是。禀圣上,这些年小人服侍梁丞相,经常夜半见他自密柜里拿出这些东西细看,嘴里念念有词,都是些大不敬的话,小人不敢转述。」

  「说吧,挑重点说。」崔丞相说。

  「梁丞相的话类似『总有一天,我要你死在亲生儿子手中』、『康宁皇后,奴才总算要替妳报仇了』、『我不会放过那个贱婢』之类的话。后来,我好奇心起,趁梁丞相上朝,打开密柜,看见里面的东西,吓了一大跳,联想到十几年前,在曜国喧腾一时的太子失踪案,于是,我偷走密柜里的证物,一路往曜国奔驰。

  梁丞相发觉我和证物同时失踪,便挂出画像,诬我偷窃国家机密文件,要将我逮捕归案,我四处躲藏,日伏夜出,好不容易来到曜国,找到崔丞相。」

  崔丞相接口:「殿下,这些证物有康宁皇后的随身佩饰,还有殿下当年失踪时穿的衣物,其中有两样可证明身分,一是皇后銮印,一是写着龙帧太子的金锁片。

  屈先生离开,梁公公便上朝唆使邹国君王派殿下到曜国行谈判外交,虽然屈先生尽全力赶路,还是慢了殿下几天行程,昨夜他才进了丞相府。

  平日微臣都在御书房陪皇上批阅奏章,昨夜微臣不在,就是在府里查明屈先生所言是真是假。当微臣要进宫禀告皇上时,方得知刺客事件。要不是梁公公太心急,站在城外等候殿下的消息,恐怕,梁公公又要再一次逃离曜国了。」崔丞相不疾不徐把事情解释了个清楚。

  接起前因后果,康恨在心中一件件推翻义父给他的理由借口,然平静的脸上却看不见他狂乱的心绪。

  「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我是龙帧太子?」康恨问。

  「您手上的龙形胎记,因这胎记,皇上便以『龙』字为殿下及后来的皇子们命名。」崔承相回答。

  康恨调过目光,在他接触到一身朴素的惜织时,竟不想离去,眼神停留半晌,他逼自己看向梁子鸿。「义父,我只问一次,他们说的全是真的?」

  陡然老了十几岁,梁子鸿叹气,多年心血付之一炬,是天意吗?天意不让他们父子相残,不让皇后的深仇得报?

  「是真的,但康宁皇后在死前口口声声托付我,要我让你替她报仇也是真的!我费尽心思教育你,并不是为了让你成为太子殿下,而是要你完成母亲遗愿,别忘记,这个男人,亲手杀死你母亲!」梁子鸿不平。

  「假的,我没杀死你母后,当年我为昀妃的事找上皇后,问她为什么下手狠毒,将昀妃打得遍体鳞伤,我们越吵越凶,皇后始终不肯认错,废后是我一时气愤的口不择言,你们大可去查,当时我有没有颁布废后诏书,我只是气坏,哪里想得到皇后性子刚烈,居然自缢身亡。」隆治皇辩驳。

  康恨轮流看皇帝与梁子鸿,几日来所听所闻的宫闱悲剧,谁是谁非已无从分辨,再计较似乎也计较不出意义。

  康恨,不,龙帧走到皇帝面前躬身,他在最短的时间内接受事实,帮助他的,除了缜密思绪,还有他一直解释不清的熟悉情怀。

  「父皇。」他低唤。

  皇上颤巍巍起身,再次抱住儿子,有了真实感觉。

  「好孩子,我等你这句父皇等了十几年,可知这段日子以来我有多愧疚,我悔恨与你母后的争执,悔恨没在你母亲故世后好好照护你,孩子,我会尽我的全力弥补你这些年的不足。」

  「父皇,你要怎生处置梁公公?」他问。

  「你想怎么处置由你作主。」皇上说。

  「他有罪,罪在对于母后太忠诚;他有罪,罪在带走皇室骨血。但他也有功,这些年抚我育我,为我四处寻访名师,我想让他将功折罪,让他安然回邹国吧。」恩怨分明一直是他的行事准则。

  「好,你怎么说怎么办,事情圆满结束,皆大欢喜,很好很好。」拍拍和自己同样仁慈的儿子,隆治皇的骄傲尽在脸庞。

  事情果真结束?并不,绑架人犯虽然找到,玉簪疑问仍在。

  惜织背着皇上和龙帧,走到梁公公面前,清澈双眼望他。「请告诉我,是昀妃要你绑走皇太子?」

  仰起下巴,听到昀妃二字,梁子鸿的轻蔑出现。

  「她有什么资格命令我做事?」梁公公答。

  「所以她与太子绑架案无关?」

  「这件事跟许多人有关,就是不关妳那寡廉鲜耻的母亲,她不配我相提并论!」

  梁公公凌厉眼神瞪她,惜织不退缩,她转身对皇上说:「事情并未结束。」

  她伏地叩首。「请皇上还昀妃清白。」

  此时提起昀妃无异是煞风景,她的勇气让在场人士倒抽气。

  「妳是……」

  皇上看惜织一眼,多么相似的容貌,心底悸动牵扯,十几年前这张脸掳获他所有情绪,十几年后,这张脸仍旧教他心动。

  望着她,他看见倚窗独泣的落寞女人,她的眼、她的眉,牵动起他的悬念,那是教他又爱又气的女人。

  「妳是朕的惜织公主?这么大了?」皇上扶起她。

  「不,我不是惜织公主,我是平民百姓。」她的说法让皇帝下不了台。

  「如果妳是平民百姓,有机会站在这里和我唱反调?」皇上震怒,她是第一个敢挑战他怒气的女人,当年她的母亲都没有她的勇敢。

  「请恕民女斗胆,当年皇上指控民女的母亲伙同绑匪抢走皇太子,降罪于斯,如今真相大白,祈望皇上还母亲一个清白。」

  她是平民百姓、她唱反调,皆为那可怜的、无力反对男权的母亲。

  「我会还她清白,来人,把昀妃请回凤吟宫。至于妳,妳是我的惜织公主,这点谁都无法改变。」他是皇帝,他说了算。

  「禀皇上,我母亲去世了。」

  话出口,寒目望向龙帧,龙帧刺杀昀妃的事无人知道,除了惜织、胡太医和龙帧自己,她相信就算事情传出去,也没人会向太子追究杀死弃妃之罪。

  「昀妃死了?怎么会?她尚且年轻……为什么没人上禀?丞相!」皇上无法置信,回头,他怒问崔丞相。

  「禀皇上,事出突然,且皇太子……」丞相急欲说明。

  「够了够了,我不要听推托之词!传下去,厚葬昀妃,我要亲自拜祭。」

  「不劳皇上,母亲的后事我已办妥,但母亲遗愿有二,恳祈皇上恩典。」盈盈下拜,她不带表情,伤心,她的事;怨尤,无关他人。

  「昀妃想要什么?」皇帝问。

  他爱过她,真的,否则他不会执意带她回宫,更不会引发后来一连串事情。

  「一是要惜织向皇上澄清,当年皇太子疑案,她无过;一是让惜织带母亲骨灰返回乡里,入土为安。」谈到母亲,不哭的目眶含泪。

  「妳想出宫?」

  「是。」

  「为什么?」

  「侬本雁雀,岂能高居皇巢?」

  「妳在怨我没有尽到身为父皇的责任?」

  「惜织从来都不是皇上的责任。」

  一次、二次、三次,她极力撇清和皇上的关系,尽管她明白,这会让皇上愤怒。

  「够了,我今天太快乐,不想谈这些,你们统统退下,只留龙帧陪朕。」皇上固执。

  皇上固执,惜织也不软弱,她不是娘,不受摆布。向前两步,她看着皇帝的眼神无畏。「求皇上恩典,让惜织出宫。」

  抢在皇上出口之前,龙帧说话:「我不准妳走。」

  惜织抬头,又是四目相交,倔傲的表情如出一辙,他看她、她望他,坚定的目光中,谁都没有妥协意愿。

  「惜织公主,不可以用这种态度对皇上和皇太子说话,这是大不敬!」崔丞相拉拉她的衣服,将她往后拉两步。

  「我终是要走。」她对他发誓。

  「妳不会有机会离开。」龙帧笃定。

  他不教她走,因为她和自己是同样骄傲的人物;他不教她走,因为在她自顾不暇时,还有勇气挡在他身前,为他挡下一鞭。他的理由够充分了,所以她不准走。

  「来人,送公主回宫。」

  她不想就此罢休,但崔丞相的命令让她不得不暂且休兵,吞下不平,在侍从的随同下,惜织回到冷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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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说皇诏下,更换了皇太子,由原先的龙帧太子接位。这个命令让民间百姓欢欣鼓舞,举杯庆祝,京城里鞭炮声连响三天。

  听说龙帧殿下虽自民间成长,但文才武略均胜其它皇子几分,皇上特赐龙啸宫为他的居所。

  听说整个皇宫为恭祝皇太子回宫,连连举行好几天的庆祝活动,京城里有名的戏班子全进驻宫中,为皇太子祈福。

  关于皇太子的无数无数传说,惜织全知道。

  太监宫女们的雀跃、文武百官的欣然,为迎接龙帧,宫廷里处处新气象,唯有冷宫依然冷清宁静。惜织以漠然回应欢欣,这里不是她的家,这里的快乐与她无关。

  低头背诵药书,那是她获得平静的办法。

  然书面上文字跳跃,跳得她无心无情,放下书本,信步至庭院,两三竿修竹昂立风中,秋末,几枝黄菊绽放。

  母亲的骨灰被带走了,据说是安葬在皇家墓穴中,她不认为母亲会因此快乐,但和父亲在天上相逢,是幸福吧!

  淡淡笑意轻启,不在乎、不介意、不生怨怼、不积极喜乐,在冷宫漫漫岁月间,无心才能熬得长久。

  惜织不明白,为什么龙帧强要她留,他是想替自己的母亲雪恨?

  他还是不懂吧!女人的战争,起因都是男人,唯有除尽祸害,女人才能和平相处。

  蹲身,轻触菊瓣,金黄色的璀璨总为寒冬带来一丝喜悦。

  「惜织公主,龙青殿下有请。」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人一跳。

  惜织抬头,五个宫廷侍从一字排开。

  这是什么阵仗?柳眉微蹙,她的冷宫除胡太医,从无外客。

  「有事吗?」起身,拍拍裙下泥土,惜织有着淡淡不耐。

  「这得要惜织公主亲自去问问龙青殿下了。」

  侍从们的暧昧笑容,让惜织蓦觉心惊。

  「我不去。」微摇头,她迅速往屋里走,关上门板同时,一个侍从抢上来拉住她的手,剩下的立刻蜂拥而上。

  「这恐怕由不得公主。」

  「大胆!」她斥喝。

  「很抱歉,不大胆怎办得了殿下的差事?请公主多海涵了。大伙儿动作快点!别让太子久等。」

  惜织的手脚被一群人用粗绳捆绑起。「你们在做什么!」

  她扭动身躯,越动就被捆得越紧。

  「不能怪咱们,要怪只能怪公主不合作。」

  「我合作!我跟你们去,把绳子解开!」惜织急道。

  「这会儿我可不敢相信公主的话,万一到外面妳给大声嚷嚷,咱们可怎么向上面交代?只好请公主稍稍忍耐一下。」

  麻袋从脚部往上拉,眼看自己就要被装进袋中,惜织拚命挣扎。「放开我!」

  「公主,合作些吧,别为难咱们下人,有不满,龙青殿下会为妳主持公道。」他说着,一群人随之哄笑不已。

  下一刻,他们把布条捆在她嘴上,制止她的喊叫,再下来,她被塞进麻袋,眼前一片晦暗。

  扛起袋子,侍从们走出冷宫,不过两三步,便遇上了前来探视惜织的胡太医,相错身,胡太医隐约听见袋里声响,他往回走几步,拉住走在最后面的侍从问:

  「侍卫大哥,请问你们是哪位亲王后妃的人,怎么有空往冷宫里来?」

  「胡太医,我们是龙青殿下的手下,正要给殿下送礼物去,聪明的话,把嘴巴缝紧,免得惹祸上身,懂吧!」

  一个侍从拍拍他的肩膀,笑着离开。

  眼神流转,他打了个突,暗地喊声糟糕,跑步抢进冷宫中,他四处寻不到惜织的踪影,只见地上留下的几双泥鞋印。

  坏了坏了!龙青殿下未免大胆,这伤天害理的事儿居然做得出来!胡太医急成无头苍蝇,不晓得该上哪儿求救。

  第三章

  惜织被搬运很久,一路颠簸让她胸口呕吐感阵阵,挣扎再挣扎,负着她的男人体高身壮,没有让她的挣扎延缓行程。

  终于她被放下,麻袋打开,瞬地,刺目阳光教她睁不开双眼,闭眼、开眼,几次适应,她慢慢看清楚周遭事物。

  「公主,殿下马上过来,属下不周到之处,请公主多包涵。」领头的侍卫说。

  「嗯嗯。」她嘴里发出模糊的声音,将捆了绳子的手伸向空中,要求他们解开。

  他们会意,回答:「等殿下到,殿下会亲自替公主解开绳子,容属下告退。」两个侍从拱手离去,偌大的空间里,只剩她一人。

  惜织慢慢挪动自己,观察四周环境,龙青的态度已然明显,能否躲过这场劫难,全靠自己。

  她奋力转身,力道过猛,整个人从床上掉到地板,肩胛骨撞在坚硬的地板上,惜织痛得龇牙咧嘴。

  咬唇,她伸长脖子往上看,发现茶几上的青瓷花瓶。

  忍住疼痛缓缓蠕动身体,一寸再一寸,她几乎用尽全身力道,才将自己挪到茶几边。用身体撞、用头撞、用瘦削的肩膀撞,好不容易茶几倾斜,好不容易匡啷一声,花瓶在地上摔成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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