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妳累了一天,好生休息。」阻止她的善意,这是惜织的工作,他不想由别的女人代劳。
「还是我来吧!为今晚,章嬷嬷教我一整个月,要是没做好,岂不白费老人家心血?」
说着,浅浅的笑窝跳跃。从小,她被悉心训练,她是要当皇后的人吶,怎能不懂得讨皇太子欢心?
「我说不用。」制止她的手,他坚持。
转身,婚礼行过,她要的东西他给了,接下来,他要做自己想做的事。
「殿下要出房?」他这……摆明欺负人!泪水下,晶莹闪闪。
原因是传说中的惜织公主吧?她还没嫁进门,惜织就赏了秦嬷嬷一个下马威,这是在和她别苗头吗?妒恨在湘屏胸中酦酵膨胀。
「需要向妳报备?」回头,他冷眼相向,却发现她的泪水。
「我们……谈谈好吗?」湘屏鼓起勇气,拉住龙帧的手,她强留下他的脚步。她不输,起码不输在新婚的第一夜。
「我们之间有什么好谈?」
「谈惜织公主、谈我们以后、谈皇后皇太后。」好啊,既然他在乎的只有惜织,那么她就用惜织把他逼在自己身边。
她的话题成功地留住他,龙帧重回桌边,他等着她来「谈」。
「皇后、皇太后并不喜欢惜织公主,她们主观认定昀妃是宫廷里的羞辱,她们要我积极寻到惜织公主的错处,好顺理成章赶她出宫。」
龙帧沉默,他清楚,对于他和惜织的事,只有父皇支持。
「进宫多日,殿下该知道宫中情势复杂,为坐稳皇太子宝座,殿下必须更用心国事,至于惜织公主,臣妾承诺,会尽全心为殿下保住她。但前提是,请配合臣妾演戏吧,你越表现得对惜织公主不在意,对我们的婚姻满意,她才会越安全啊!」
「妳为什么愿意这么做?她走岂不是对妳更好?」他反问。
「臣妾是让女德妇经养大的,臣妾懂事认分,一场大婚让臣妾成了殿下的人,臣妾的心只能向着您,向着您喜欢的人事啊!」
她说服他了,龙帧再无异议,她为他解开盘扣,他不动手阻止,她端来交杯酒,他一口喝下,他决定了配合。
双双并躺在床上,烛火灭熄,窗外偷看的人儿满意散去,窗内龙帧脸朝外默默想着惜织的委屈,对于新婚夜,他不感兴趣。
而湘屏,郎君在身畔却无半分怜惜,看住他的背影,她狠狠咬住唇,在心中暗地发誓--总有一天,她要惜织死无葬生地,她要殿下的眼里只有自己。
惜织遵守承诺,坐在玉琴前,一曲龙祥凤鸣奏不出喜悦激昂,淡淡凄情融入铮铮琴音。
音乐传入新房,龙帧拳头握紧。春宵花月夜,伤的是三个男女的心,月娘隐进云端不忍看,世间情事惹出多少是非因果,十几年前的悲情再度上演宫廷,未来,性格决定了他们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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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回一回,曲子重复又重复,直到月亮偏西、星子渐移。
咚,琴弦断裂,弹上她的指尖,血痕划过,痛。惜织含住食指,连痛一并含入。
断了,终是断了,弦断情……绝?
想好要放弃的,不可再三心二意,起身,她带起自己的包袱,回眸,环顾周遭,几个月的生活起居,她在这里住出家的感觉。
那张椅子是他常坐的地方,他老爱拉她坐在自己膝间,不管人家是不是会羞怯;那个花瓶呵,常供着一翦新梅,因他恋上梅花香味:还有柜上的小篮子,里面的针针线线,为他缝起一件件新衣,为她还诸若干恩情。
家……别了……
推门,门外,小柜子守着,夜深,他歪着头睡熟。
龙帧猜到她要出走?这些天他总派人守在外头,然她怎能留?留来留去留成仇啊!
说是照旧,口里轻松,行动难守,不过是一夜新婚洞房夜,她已心痛难当,往后呢?无数个夜,她得用多少心伤换得?
她做不到不爱他,做不到不妒忌湘屏,更做不到无视他的婚姻,她承认自己错了,且错得离谱。「照旧」这事儿,是她无能为力的承受。
合上门,绕过回廊,走到新房前,灯灭烛残,她想象着龙帧和湘屏的恩爱,沉重的心重了步伐。
「祝福你。」悄悄地,她对窗户说话。
娘常说有来生,也许,也许在来生,上苍愿意给他们一个单纯身分,让他们之间不再纠葛,让他们有权说爱、有权论姻缘。
叹气,寸断柔肠……
苦笑,步出龙帧寝宫,她往门外走,园里的一树一影,都有他们的足迹,他带着她飞上屋顶,一次又一次看星星,她说他是众星拱起的明月,他笑而不答,他不是温柔男性,却体贴了她的心。
放轻脚步,她不愿惊醒任何人,循着熟悉路径,一心朝外。
「公主?」
身后,是杨公公的声音,她被发现了?
惜织低眉,假意没听见,加快脚步执意往前,再几步就出了龙啸宫,只要能躲进冷宫,那里够大,可以让她藏身好一阵子,再伺机逃出宫廷。
杨公公惊觉不对,忙高声唤:「快来人,拦住公主。」
她跑得更快了,抚住胸口,使尽全力,她冲到大门前,拉开门,门外……一排士兵列队。
双肩垂,她输了。
「杨公公,放我走吧!」她恳求。
「公主,妳这不是为难奴才,殿下他……唉,妳还是随我去见殿下吧!」
「他知道了?」杨公公的话让她心惊。
「小柜子一发现公主不在,便急急上报。」
「你们怎么可以上报……今天是他的……唉……」语不成句,她急得跳脚,完了,她怎生面对他的怒气?
「走吧,公主。」他躬身,让惜织走在前面。
他会生气吧?他会抓起她的肩膀吼叫一通?他会怪她在他的新婚夜里搞事情,闹得人人不安宁?想象他的愤懑表情,心凉了几截。
天,她不想面对这些。
这一路,她走得特慢,但再摩蹭,路总会走到尽头。
有人向龙帧飞报,公主已找到,他们行至龙帧寝宫前时,龙帧穿着单衣和裹住披风的湘屏并肩。
看见他,惜织急忙出口解释:「龙帧,我很抱歉打扰你,我只是认为……」
冷冷地,他没说话也不听她的「认为」,哼一声,他回身托住湘屏公主的腰,两人一起进屋。
他又要说她欲擒故纵了吧?他又想她在引起注意了吧?她的偏私狭隘、她的矫情造作,他要认定她的所作所为的全是太子妃的地位吧?
他的冷漠比暴怒更教人难过,僵在原处,她解不清心中百般滋味。
不过一眼,她看见湘屏公主的美艳,看见他对她的体贴,看见他的心……改变……
「公主,我们回去。」软软的,是锦绣的声音。
回去?回不去了……新房里,烛火重新燃起,两道人影相依,他们之间,什么都不是了,对不?
第八章
才和好的感情,又破局,他们之间不易顺利。
惜织被关在房里,出入都有人跟随,更有趣的是殿下下了命令,除了太子妃房里,她哪里都不能去。
但和湘屏的几次交手让惜织渐感害怕,她不是简单人物,包裹在她美丽聪慧外表下的,是城府深沉。
于是惜织足不出户,不惹是非,她安安静静看医书,唯一乐趣,是调膏弄粉,替女人增艳。
虽然心情起伏,但她控制得很好;虽然不能出口的妒意在胸中燃烧,她仍让自己看来一派悠然恬适:气闷常教她呼吸不顺,她能做的事是忍忍忍。
「公主,妳瞧这珠子,颗颗圆润剔透,漂亮不?」
锦绣才从湘屏房里回来,短短时间,湘屏得到所有奴才的忠心,连当初最反对她的锦绣也被收买。
「漂亮。」放下医书,惜织淡淡回她。
「太子妃送的,好大的手笔是不?大婚时,她给我们每人十两银产红包,现在又给我珍珠链子,下回不晓得要赏我什么?」
「她要妳过去做什么?」惜织问。
「没事,她关心公主,问问有没有照三餐进食,睡得安稳否,这两天在忙些什么,为什么不过去看看她?她一个人挺闷的,要是能有公主陪着说说话,可好了……我告诉她呀,最近公主忙着调脂粉,要调一种既能保护皮肤,又能让人看起来水水嫩嫩的粉,等调好后,一定给太子妃送过去,好让殿下一看到王子妃,就迷上……」话到这里,她忙捣住口,连打自己好几下。「要命,我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没关系。」惜织把视线重新挪回书上,苦涩含进口里。
「公主,殿下很久没上这儿来。」
「新婚燕尔,自然。」她说得轻描淡写,胸口却压上千斤石担。
「对嘛对嘛,公主能这么想就好了,看开点,自己快乐别人也开心。对啦,公主,知不知道咱们龙啸宫里出了贼?」她特意找话题,想引惜织多说话。
「哦。」她漠不关心。
「太子妃的紫晶环不见了,那可不是普通物品,听说是从国外进贡,很希罕的呢,我问太子妃那东西长得什么样儿,她笑笑说没什么,和一般玉镯没两样,只不过石材是紫色水晶,上面还雕了几朵小花儿,东西掉了她一点都不在意,还要我别到处嚷嚷,免得别人误会,以为她怀疑谁,妳说太子妃是不是很大量?」
「紫晶环?」诧异,惜织放下书,走到首饰箱前,从里面拿出手环,端详。
是这个吗?那是湘屏送给她的见面礼,怎么说成遗失?
「紫晶环怎会在这里?公主,一定是有人想栽赃妳,快快快,咱们拿去还给太子妃,向她证明我们无辜。」
锦绣吓呆,拉起惜织就要往外走,急匆匆地,撞上刚进门的人。
「殿、殿下,殿下千岁。」看清楚来人,锦绣慌地蹲身请安。
「发生什么事?」浓眉高立,看着惜织瘦削脸颊,他不满。
「太子妃丢了紫晶环,紫晶环却出现在公主首饰盒里,我们……」
「下去!」龙帧斥喝一声,锦绣匆忙离开房间。
他看她,久久不发一语;她回看他,心中念头无数。
她想问他,对于她的出走还生气否?想问他,新婚是否快意?想问他,是不是寻到新恋情?更想问他,两张情网会不会迫得他不能呼吸?
想问的话很多,但他的怀疑表情堵住她所有问话。
叹口气,他走近。「如果妳喜欢任何首饰,告诉我……」
「别往下说!更别用一只手镯污辱我,我不会为了区区镯子出卖自己!」她嚷嚷。
推开他的手,她退后两步,有气,气自己爱他那么多,他却一点都不了解她。
「妳的意思是湘屏说谎?」
「没有指控任何人,我是在说明立场,我不去偷不属于我的东西、我的人。」如果他摆明姿态:心有归属,她愿意立刻离开。
「它为什么在这边?」
人证物证,连锦绣都怀疑她,她能要求谁的信任?
「那是太子妃的『赏赐』。她赏赐了龙啸宫里上上下下的人,我总不能例外吧!」她强调赏赐二字,讽刺意味浓厚,她挑衅他的权威。
「妳是什么态度?」
他嫌弃她的态度?没错,她是态度不好,谁教她有那么多、那么多的矛盾,谁教她想走不能走,不想嫉妒偏又嫉妒到不行?
太监们说,太子妃温良贤淑,殿下宠爱太子妃异常;宫女们说,殿下夜夜拥抱温柔,羡煞多少蝴蝶鸳鸯。
她不断告诉自己,三妻四妾本就是法理容许男人做的事情,她抱住他的话不放,逼自己相信,没关系的,她要的只是他的心,他来不来看自己没关系,只要他的心在,她的情长相随。
没想到,再出现,他对她只有怀疑和不信任。
她背过身,深吸气,冷冷说:「我的态度不好吗?真抱歉,也许我该请个嬷嬷教导我礼仪。」
「妳在针对湘屏?为什么,妳们处得不好吗?」
他从湘屏那边听到的全是对惜织的夸赞,她喜欢惜织、崇拜惜织,要是能够,她但愿能和惜织结拜成好姊妹。
不好?不,是好得过分吧?
第一次见面,为她不想喝银耳汤,湘屏把宫女叫来骂上一顿,宫女不服,顶嘴说太子妃喝过几次都赞不绝口,怎么惜织公主喝就有问题,从此,送进惜织房里的茶水,只有清水,不见茶叶。
第二次两人闲逛花园,她问惜织爱什么花,她说偏爱梅菊,湘屏一道命令要人拔除鲜花种上梅菊,惹得园工对她极度不满,送进她房里的时花,只剩下两竿修竹。
这种事发生频率太多,多到惜织变成惊弓鸟,面对湘屏的问话,再不敢轻易回答。所有人都说太子妃对惜织公主真好,更批评惜织态度高傲,一时间她的敌人多到数不胜数。
「说话,她欺负妳了吗?她用身分压迫妳了吗?」他急问。
「没有没有,她对我太好,好到我快窒息,可不可以请她别再对我那么好?」
「所以……妳是嫉妒?」龙帧推测。
「是吗?或许吧!」她随口敷衍,不想再讨论太子妃的事。
「别嫉妒她,这场婚姻当中她最无辜,我希望妳能多配合湘屏,她一直努力在帮妳。」
帮她?连他都说湘屏好话,所以归根究底问题在她、错误在她,她该为所有的事情负责任。倒来清水,水中倒映的是她疲惫容颜,她什么事都没做,却觉得打了一场大战,疲累。
「走吧,我陪妳把东西送回去还给湘屏。」他拉起她的手。
到头来,他还是认定她偷走湘屏的东西?心凉。
「我不去,她想要回她的赏赐,叫她自己来拿,这东西我一点都不在乎。」
「妳一定要这么倔强?家和万事兴妳不懂吗?」他们往来一句句,声调越说越急。
「我吵了、闹了?不,我什么都没做,请别把他人的帐赖到我头上!她无辜可怜,你去安慰她,别要拉着我,我有我的自尊。」
背过身,他的出现让她多快乐呀,她想解释那夜,想告诉他,她的离去有一大部分是为着爱他,但……他是来吵架的。
「妳把妳的自尊看得比什么都重?」
「不应该吗?没有自由、没有快乐,我只剩下自尊,难不成我连自尊都要受限?」
「难怪下人说妳孤僻,湘屏要带妳去见皇太后,妳不肯;她要邀妳同皇后赏花,妳不愿意:她想尽办法把妳拉进人群,妳却一心一意孤立自己,为什么?这样显得清高?
就说这个手环,如果有误会解释开来不就得了?都是家人,妳偏要扯上自尊、自由,为什么妳让自己变得那么难以相处?妳在挑战谁?湘屏吗?她什么地方让妳不满意?还是她刺伤了妳无聊的自尊心?」
架越吵越凶,声音传到窗外,下人们纷纷走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