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妍推开自高中以来就在此打工的“合美钟点人力仲介公司”大门,一进门那神色就惊吓到了稳坐柜台擦桌抹椅的郑老板。
“志妍……怎么啦?”
志妍瞄了一眼高大老实的山东老板,先忍住怒气,咬牙发问,“郑爸,我这次出去的钟点费你收多少?”
“四小时一千……”
“一千?!”
“……二!一千……千二!”郑爸赶紧随便补上数字,要不然这个资深员工发起飙来,他这个老山东都要吓出汗。
“是一千还是一千二?”志妍咬牙切齿,头顶快要冒烟。郑爸是想要赔死吗?
“一千二!真的!”抹抹汗,郑爸想,吃陈年辣椒他都没冒那么多汗。
“一千二都嫌少!你知道我刚刚是怎么回来的吗?你知道福德坑搬家了吗?你知道就有人可以离谱到把家弄成垃圾场吗?你知道我秤了几袋垃圾吗?真是王八蛋!”
“王八蛋……志妍……”这样骂人太严重了,他不过是心肠稍微好了一点,就便宜接下这个案子,这样骂他……呜……
“我不是骂你!是骂466号6楼那个猪头!他根本不是人,猪都比他爱干净!”
“志妍……猪是很爱干净的动物……”
“你别插嘴,让我骂完!反正我管他什么动物干净,就绝对不会是那头王八蛋!”气死人了!“厚,郑爸,我求求你,下次你接这种CASE请不要夸海口,说什么我们一定行,什么四小时一定可以清洁溜溜,那是有但书的好吗?你……”
电话铃声适时响起,郑爸赶紧接电话,让她一肚子怨怒硬生生吞回喉咙。
她站得直挺挺的与郑爸四眼对望,看来又是生意上门,她就要听清楚他这老好人又要被杀价成哪种程度。
“好好好好好,那以后就照这个模式配合,对,可以、可以,对对,那是我们很资深的员工范小姐,对对对,我知道、我知道,年轻人很难得,对,好好,我知道、我知道,一星期一次,对对对,对……”
志妍双臂交抱,就看郑爸是要怎样再对下去。
电话一挂断,志妍马上扯直颈子往办公室后头叫:“郑妈!郑妈……”
“志妍!别叫!”郑爸整个身子探出柜台,想阻止眼前这个超级报马仔,只是声音早就传向后方,一切都来不及了。
啪啪啪的脚步声追到前头来,“怎么回事?是志妍吗?怎么样?这次是……”郑妈走到柜台前便看见双手交叉于胸前的志妍,“该不会又是……”
“就是!郑爸,你看你多糟糕,连郑妈都知道你又接这种烂CASE。”志妍气得将自己一身脏T恤一拉,“郑妈,你看,今天的成果!你见过有人的屋子进门要先将门前的鞋子拨开的吗?除此之外,那个家的鱼缸竟然是放安全帽,雨衣、鞋盒啊这一类乱七八糟的东西,这样的乱有五十坪耶,五十坪全是乱到一个不行耶!郑爸收四小时一千。”
“一千二啦,一千二啦!”郑爸拚命挥舞一双手,也阻不了志妍的爆料。
扣掉给她的薪资,郑爸和郑妈还剩多少?!郑爸和郑妈不急、不计较,可她比他们还急。
郑妈臭着脸往柜台内瞪去,“一千二还是少!你当志妍还是童工啊!是童工都不止这个价钱!你这老头是耳朵没长好啊!就这样软根,人家随便一杀价,你连头都扛给人家了!我不是要说你,老头,这样的价钱你也不先讲,实在是……”
果然又是一阵剁肉声,剁得郑爸少掉两斤肉。
说来也是,志妍来这公司都六、七年了,从高一坚持念台北学校到现在都已经大四,扳指算来,是吾家有女初长成,虽是员工,但郑爸和郑妈膝下只有两个儿子,也无继承衣钵的可能,所以他们可是疼志妍要比自家儿子疼,也因此志妍对这两位老先生太太也是真挚性情,对于她这个无父无母,一人离开台中伯父家北上的女孩子家来说,她是真的当郑爸和郑妈是自己父母,为此,她更是要替这两个老好人打点些,以免将来他们吃亏上当。
看郑爸被修理得差不多后,志妍随口问一下郑妈她的小徒弟动向。
“郑妈,圆圆来上班了吗?”
“说不做了。”郑妈摇摇头,叹口气,“年轻人啊,哪吃得了苦,公司小妹、总机什么的,都比当钟点女佣称头,她有做到三个月算是很好了,昨天领钱时还问我咧,志妍你是不是我们的亲生女儿,要不然一个大学生干嘛当女佣,家教不是轻松好赚多了,志妍,你说是这样吗?”郑妈边问边看志妍,她还挺担心志妍要有这样想法的话,那……
又不干啦?!
“唉……”志妍故意叹一口气,拉了张柜台前招待客人的椅子坐下,“我开始觉得圆圆说得有理,郑妈,尤其在郑爸经常拿我当童工卖的情况下,唉。”
郑爸闻言可吓到了,赶紧搬出前些年志妍说的长篇大论,“小志妍,你可别动了什么乱七八糟的笨念头,是你自己说这年头年轻人总是爱打扮得漂漂亮亮、坐办公室吹冷气、卖弄姿色招揽客人、不从事劳力的工作,最令你不齿,这你可别忘了。”
“那是上一次去办手机被那个什么电信的柜台小姐气得才这样说啦,她只顾着招揽帅哥或大户,理都不理我们这种省吃俭用一一比价的客人,我才这样说呀,而且那种现实的嘴脸最惹人厌,也许我去做那份工作,当个亲切有理又和善的柜台小姐,业绩会更好也说不定。”她边说还边恶意的看郑爸一眼。
吓得郑爸噤声,不知如何是好。
“啊……圆圆好像就是说要去应徵什么电信的,去卖手机耶。”郑妈面色紧张,再次提供有效资讯。
“什么?!”再怎么说圆圆也是她徒弟啊,这么没用去应徵她认为最讨厌的工作!“她疯了!我不是说过那里的女孩子只会比漂亮、比现实,她去那儿是要拿什么跟人家比!她在哪儿,我去找她谈。”桌子一拍,志妍的态度马上一转,说什么也要将圆圆逮回来。
“你不是说你也要去?”一直在旁边看热闹的美瑶也开口说话,顺便点醒刚被志妍说想离开的暗示吓呆的两个老人家。
“我才不会去!那是个耍心机又现实的地方,圆圆那家伙单纯得很,是去让人欺负好玩的吗?而且美瑶姊,你别插话,我……”啊!她一惊,喉头紧紧一缩。啧!话说太快,又上当了!志妍一脸懊恼,直瞪着美瑶。
两老则是一同看向志妍,然后一起展笑颜。
“呵呵……还是美瑶善良,你啊,古灵精怪一个,我都被你吓傻了。啧!就爱吓老人家。”郑爸敲了志妍脑袋一记,心一稳,马上将刚刚接的CASE打入电脑。“好了,吃饭吧,我去隔壁买面,有没有人要来帮忙?”
美瑶温柔的点点头,随郑爸出门。
志妍没好气的大叹一口气。
唉,看来凶巴巴的是她,大小声的也是她,可是看看,其实啊,她才是被吃得死死的那一个。
要不然随便找个人问问,她有那么坏心肠,舍得丢下这两个老可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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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来有趣,起先她是因为一人独自台上,所以才托台中老家隔壁卖面婆婆的媳妇介绍,进入这所钟点女佣人力公司工作,毕竟一个刚从国中毕业的女孩子想要找到单纯又值得信任的工作谈何容易。
所以志妍从跟着郑妈打扫一间间房子开始,到现在的独当一面,这个工作给了她稳定的收入,能够养活自己及付学费,也多了个照顾她的家庭,让远在台中的伯父和伯母比较能放心,同意她一路连大学都选台北的学校。
只是没想到她越做越有兴趣,无论怎样乱到不行的房子在她手上就是可以快速变得整齐干净,于是几年后她帮郑爸和郑妈成立了“合美钟点人力仲介公司”,不再被动的靠口碑介绍客源,而采取主动出击的方式。
可是,她为何执意离开台中而选择从事这份工作呢?
想来想去,除了归因于那些总爱“同情”她的亲戚外,她还真要感谢国小到国中时期的那两个兄弟,尤其是那个明明大她一届却一天到晚找她碴的哥哥,说实在的她还真不愿去想那段过去,可是说来人一生中的决定总是有迹可循的,为此,她还真是要感激那个在她最沮丧的岁月中给她无限战斗力的死对头,那个哥哥叫什么名字她还没忘记,虽然现在在萤光幕上看见他用了另一个名字……
屋顶吹来热热的风,志妍抹抹汗湿的额头,望着夜空叹口气。郑爸替她找的房子位于顶楼,虽然安静安全,可就是热,后来和那个长她一岁的死对头斗久了她才知道,他会和她这样不对盘,也都是热气惹的祸……
想起那几年的天气啊……
那真是说都说不完,尤其是他们结下的梁子。
第一章
炎热的夏,热气薰染得人要发脾气,不管是新调职的小学老师,或是已经失业半年的中年男子,个个脸上都是“天要亡我啊”的悲惨表情。
就连还不太热的清晨都笼罩一股紧绷的气氛。
所以那应该最是活泼无邪的小学生,都无可避免的被牵连进大人的伤怀里,不小心被迁怒,几个拳头挥过来都算是家常便饭。
苏任樊一跳下老爸的机车,便扯下机车头的便当并牵起慢吞吞的小弟苏任垚的手,急匆匆往校门奔去。
妈的!他这双手是用来弹钢琴的,不是用来挡老爸拳头的!就不知那个一向高级经理阶级模样的老爸最近是吃了什么炸弹,害他现在手掌侧还有一块黑青。
“叫你快一点你是听不懂啊!”说着一扯,将小弟拉近自己身边,顺便将他歪歪斜斜的帽子整好,看老弟一脸惊慌样,他就一阵心烦,冲口又问:“你们班那个恰查某有没有又欺负你?”
哥哥说话的口气没比老爸好多少,苏任垚怯怯的看了他一眼,小小眉头皱了一下。
他气怒的往小弟后脑挥一拳,既然怒气没处好发泄,那有什么问题,自己找个出口就对了,自家残杀没什么好骄傲的,他可不像老爸,拿手无寸铁的他开刀当心情不好的出气口,他一向有他自己的目标,而且那个长头发的白目恰查某早就惹毛他很久了。
“有没有?!”
“你……你说哪一个?我们班的女生都很恰啊。”苏任垚说得委屈,明明小苏任樊一岁,可是论身高论气力,结结实实就是输上老哥一截。
“还哪一个!难不成欺负你的女生还不止一个?!”要命!他怎么会有这样的小弟啊,他这个老哥当得这样称头,无人不敬他几分,那些个女生天天写情书给他,只差没淹没他,哪还敢对他粗声粗气,怎么他这个弟弟这么不称头啊!
苏任垚看看高他一颗头的哥哥,接着头一低眼睛一转竟是沉沉的叹口气,那成熟的模样还真令人不知该喜该忧。
“哥,你就别再去堵她了啦……”他真的是在求他哥哥,哥哥到底知不知道他每次去“教训”完范志妍一次,隔天他就被她给“教训回来”一次啊?
他还是别再提那个恰查某的名字了。
“她是不是还在欺负你?这次又用什么方式?”
“哥……”你也毫不逊色啊,她那头滑亮亮的长发都短了十公分了,你还想怎样啊?
苏任垚边想边心惊的拍胸。我的妈,那个早自习真是吓坏一堆早到的同学了,老哥竟是拿把剪刀直接就把范志妍的麻花辫一边整段给剪掉,之后还拿着那被剪断的头发甩啊甩的踏出教室。
厚,若他没记错,当时麻花辫上的缎带还是浅蓝色的……
呜……他摸摸刚理好的平头,所以后来他被范志妍叫去开了条高速公路他也是没怨言啦,毕竟女生比较重视头发嘛……可是……奇怪耶,怎么头发一边长一边短的她没哭,反而是看着她被老哥剪掉头发的他哭得唏哩哗啦?
“我只记得她姓范,至于名字……她到底叫什么?”
“哥,纠察在看了,你小声一点啦。”
苏任樊白眼一飘,锐利地瞪向脸色也不太好的校门口纠察,警告的意思带到,那纠察赶紧换上和颜悦色,视这个没戴帽子还屌个二五八万的同学于无形。咳咳,人家没戴帽子就没戴嘛,装成没看见比较好生活。
回归正题,苏任樊看向小弟那双挂着镜框的眼睛,严正声明,“今天上体育课时,你给我和她不同组,听见没?”
“哥……”被球K真的不好受耶,更何况还是被有神力的老哥K,呜……可是被范志妍那不知哪来的蛮力K也不好受啊!
苏任樊揉揉还在微疼的掌侧,喝,要不是心情太差,要他体育课下场玩躲避球?门都没有,弹琴是他的生命,他根本不会让他的手指头冒任何一丝危险的可能,会下场是给那个白目的女孩子面子!
说来那女孩还真是带种,他们两个结怨都快两学期了,他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把她的恶劣行径一一“回报”给她,这女孩竟也没对父母老师多哼一声或掉一滴眼泪,真是……呵呵呵,很好!
看见老哥的贼笑,苏任垚一阵晕眩,步子是更加沉重了。
有谁来救救他啊!为何连老师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明明剪头发事件后就有人去告状了啊,老师竟也可以相信范志妍的说法——早上被公车门夹到,情急下她拿出剪刀自己剪的。
这新调来的老师根本是状况外!范志妍根本是走路上学的,哪可能被公车门夹到头发,还什么差点被公车拉走,有人会倒楣到走在路上头发被公车卷走?这种烂说词老师都相信,厚……
苏任樊一掌拍往小弟头上,“你是摇什么头!我说体育课修理她就是体育课修理她,你怕什么?!”
“我……”呜……连摇头的权利都没有吗?可是也没错啦,他还真是怕啊。苏任垚一脸凄苦,眼镜就像千斤重般压得他连眼泪都快掉出来。
英明的老师啊……您在哪里……
哀号不过两秒,苏任垚万万没想到会让遇上英明的老师,以及英明老师身旁的……范志妍。
“这位同学!”出声的是陈英明老师。
这老师教体育,平常总是在穿堂指导一些有特殊表演天分的同学耍棍弄枪或舞龙舞狮,今天怎么会在校门口不远处就出现,还拍着他老哥的肩,这看来是不太妙,而且旁边那个脸小小却坚持得很的范志妍也令苏任垚心中一阵忐忑。
至于苏任樊则是暗自嘀咕,又是这个教杂耍的老师!自从小四时他拒绝加入他带领的杂耍团,陈英明老师就与他不对盘,每次经过穿堂难免来个视而不见,今天竟还会主动打招呼……还和那个白目女……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