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所有的大夫都说她活不过十五岁,她还有一年能活,不如就让她随性地过完此生,开开心心走这一遭。
是英一听,愁上心头。小姐久病厌医,但她打从小姐一落地便开始抚养她,小姐虽是主人,但在心中却好比是亲生女儿,她不可能放弃希望。
「小姐,妳别任性了,试试看吧!」
朱烟还是嘟着红唇,圆睁杏眼滴溜一转,拍拍裙上灰尘,倏地起身。「他又不是大罗神……哎呀!」
朱烟话还没说完,莲鞋踩住了裙角,在众人尖叫声中,向前一扑,从屋顶上滚了下来……
众人吓得心惊胆战,哑口无声,正当此际,有两抹身影冲了出来,在不容间发的危急时刻,捞住了那小小身子。
没有预料中的疼痛袭来,反而被温暖的气息包围,朱烟疑惑地张开了眼,正对进龙海儿和是英担心的目光,她不由自主地笑了。
「妳们真好,我就知道妳们会救我的……」朱烟娇甜说道。
正当她说话之际,霜晓天慢条斯理地踱了过来,伸出手便扳住朱烟的下巴端详了起来。
少女生得一张瓜子脸,眉如柳、眼如杏,菱角嘴就算含怒亦若笑着,脸色苍白泛着病红,印堂透着紫光,有隐隐的闇黑。
可惜了她的俏模样,就像生似天仙也枉然,她将不久人世,一只脚已踏进了鬼门关!霜晓天心里暗暗叹道,表面仍是不动声色。
朱烟乃是一介公主,除了父皇母妃和偶尔来探望她的表姊龙海儿,人人对她是敬畏有加,向来被人呵护疼爱着,过往的大夫一律隔着帐子用红线帮她切脉,何曾被人这般无礼打量?心里有种难明的情绪翻涌,不免有些动怒。
「放肆!你敢碰本宫?」朱烟娇斥道。
霜晓天闻言,阴恻恻地笑了。
「妳并未生病。」霜晓天信誓旦旦地说道。
见医怪斩钉截铁地说道,三人俱吃了一惊。
「胡说!本宫身体不适是真,怎会没有生病?是嬷嬷,妳别哭呀!小烟弄痛妳了吗?」
朱烟正要驳斥;却惊见是英流下泪来,不免伸手帮她擦泪。她对亲娘没有太多感觉,然是英在她心中的地位却是无人能及。
是英含着泪望着霜晓天。「还望霜公子指点。」
「霜晓天,小烟真的没病吗?」龙海儿亦不解问道。
霜晓天又是一笑,指上用力了些,扳过朱烟的脸,看着她苍白的后颈上有数条极淡的赤线。
朱烟吃疼,怒目而视。「喂!本宫会疼,放开你的手!」霜晓天的手指让她心里有点难耐。至于那是什么,何以让人难以忍耐,她并不了解。
霜晓天并不松手,像要看透朱烟的心般看着她。她是狗皇帝心中的宝贝,怎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妳年纪轻轻就身中奇毒,这毒没有解干净,残毒在妳的骨血里生了根,按这情况看来,妳已是一个废人了……但我不懂,这毒从何而来?」霜晓天冷冷问道。
是英闻言,泪流得更快。
海上霸主的龙家和陆上大明皇朝的朱家,有段牵扯不清的过去,十七年前的四角情爱和十三年前的宫闱斗争,赔上了小小姐的健康,只怕她不能长大成人。
大小姐龙离火虽身在后宫,但她心系小小姐,知道龙海儿寻到了医怪,便央龙海儿求霜晓天来为小姐医治,指望能还她健康。
一个为爱舍弃一切,连亲生女儿都无法保护,不配为人母的女人,唯一能为朱烟做到的事,也只有如此。
「霜公子,我想你也了解,当年龙家的大小姐,也就是离火大小姐代妹嫁入宫中,占尽朱当家的恩宠,过不了多久便有了身孕,小小姐刚出世,便极得宠爱。
「可是宫中险恶,嫔妃之间更有许多说不出口的丑事,看在生过皇子的后妃眼中,怎容得下小小姐的存在?便偷偷下了毒,后来虽用尽一切方法救回小小姐的命,可那妃子怎么也不肯供出是下何毒,也不肯交出解方,所以小小姐只能一天拖过一天。
「从没有大夫能一眼即知小姐曾中过剧毒,全都东拉西扯一堆,又说是血气不调,又说是心脉不整,十个大夫有十一种看法;今儿个您一看便知,必然能为她延命,对吧?」
是英殷切地问道,霜晓天不语,只顾瞧着朱烟。
朱烟被人直勾勾地盯着,难为情的感觉不停涌现。怪了!她怎么被他看着看着,心里便有点不知所措。
「本宫要你放手……喂!你在摸哪里呀?」
霜晓天突然伸手按在朱烟的心窝上,与其说她因为被人轻薄而讶然,不如说因为他不把她当个女性而忿然。
霜晓天手心传来不规律的心房颤动,耳边响起少女的抽气声,他无可无不可地在内心估量。
虽然要救她不容易,但并非不可能;况且,他得让朱烟活着,才能在她身边等待那一个人的到来。
这是唯一的机会,他等了十五年,就为了这一天而活。
霜晓天陷入自己的回忆,旁人却望眼欲穿。
「霜晓天,如何?小烟还能活吗?」龙海儿终于忍不住问道。
「她还有一口气,死不了,但要治,恐怕要点时间。」霜晓天若有所思地回答。
龙海儿和是英闻言都笑了,唯有朱烟不因此而欢喜,反而气冲冲地瞪着霜晓天,想要挥开他的手,却因小手无力,未能完成心中所想。
而霜晓天,则是不带任何情绪地和朱烟对看着。
龙海儿拾眼看了天色,低下头心疼地望着朱烟。
这个妹妹是大姑姑唯一的女儿,和她有着切不断的血缘之亲,她长年进出宫廷,就是为了探望姑姑和病弱的她,虽然还想再多聊聊,但有要事在身的她这趟不便久留。
「时候不早了,我得回船上去,霜晓天,你就留在这儿。小烟,我找个机会再来看妳。」
龙海儿此话一出,朱烟忘了还被霜晓天盯着,眸光毫不隐藏地暗下。
「妳不要走,留在这里陪小烟嘛!」朱烟双手拉着龙海儿的长发,任性地说道。
龙海儿不答,将手上重量托付给是英,然后转身便走。
朱烟有点难过,但倔强的她不愿让泪留下,直到看不见龙海儿的背影,她才回过神,却发现霜晓天仍盯着她瞧。
深不见底的眸光,无礼至极地巡视着她的躯体,而那大手还放在她的心窝上!
「你这大胆狂徒,居然还在摸本宫!本宫非要刨了你的双眼、斩了你的双手不可!」留不住龙海儿的迁怒,再加上被人恣意触碰,朱烟怒由心生,放声喝骂。
她心念一动,扬起手正要刮霜晓天耳光,却被他一把抓住,用力地握着,五指在她脆弱的皮肤上制造出五条红痕。
「好痛呀,放手!」
「第一条,不准妳生气,生气会让毒闷在心内。」霜晓天冷冷说道。
冰冷的语气再度凌空而来,朱烟手疼得快要喷泪,从未被粗鲁命令过的她,闻言更是动了大气。
「本宫偏要生气,你管不着!」
「妳这毒反反复覆,我尚摸不出脉象,可妳体温忽高忽低,应该是一下身陷油锅,一下如临冰潭,不好过吧?省些力养气养命吧!若不是龙海儿要我治妳,我还懒得救妳。」霜晓天词轻语浅地说道。
「放手呀!是嬷嬷,叫他放手!」
「真是一个没用的公主,动不动就要别人救妳,只会依赖人的无用娃儿!」
「你好胆再说!本宫要拔了你的舌头!」
「妳可以用力骂,我不会把一个黄毛丫头的浑话放在心里。」
朱烟呸了一声。他干什么如此不耐烦?他干什么这样讨厌地看着她?她不喜欢心里扑通扑通地跳,她也不喜欢胸口涨得满满的感觉!
「就算你说得都对,本宫还是不要你救,哼!」朱烟咆哮道。
霜晓天眸光一凛,倒是被这小姑娘勾起了兴趣。「人人都求我救命,唯有妳不求?」
「本宫可是六公主,是天子的女儿,连神鬼都要敬我,本宫才不怕死呢!为什么要拉下脸来求你?」
「当然了,死一点也不可怕,可是,生不如死却可怕得很,呵!」
「听你在胡说八道,那才不可怕呢……」
「听听,妳语气抖成这般,还说妳不害怕?别自欺欺人了!妳现在可是又热又昏?方才妳上屋顶,可是想吹风想得失去理智了?信不信我能马上让妳舒坦?」
「本宫偏不让你治!你给本宫滚开!」
朱烟年纪虽小,姿态却高,长年养尊处优,加上无人辖管,众人都得让她三分,使她养成天不怕地不怕、心焰亦盛的烈火性子。
偏偏霜晓天不单单不怕她,还不认真对待她,看着他冷冰冰的表情,她就不高兴;听着他傲然施恩的言语,她就心里有气!
朱烟正要发作,突地,霜晓天表情变化,再度扳起朱烟的脸,要她看着他。她目露凶光、咬牙切齿的模样,让他心情大好。
很好!就把这种气魄用在求生本能上。
「任何动物都有求生的欲望,妳贵为公主却不如猫狗……好!我偏偏要救活妳!不过,妳别期望太高,我不会让妳太好过的!」霜晓天恶狠狠地说。
冰雪从未消融的脸上,首度燃烧着莫名的敌意。
「你敢说本宫不如猫狗?诳言犯上,你该当何罪?」
「真是个没有教养的公主,动不动就要砍人脑袋,妳可要听清楚,展眼天地间,唯有我能救妳一条小命,放尊重些!」
看着两人针锋相对、势如水火,是英不得已只好开口。
唉!一个是她关心的孩子,一个是能救命的神仙,她不要他们伤了和气。
「小姐,听是嬷嬷的话,别生气了,生气伤身体哪!」是英轻轻说道。
「是嬷嬷,本宫讨厌他,见到他就有气,本宫知道妳最疼小烟了,把他赶出碧山院!」
「小姐,先别生气了,是嬷嬷好心疼。」
朱烟一听不好再骂,便想窝进是英怀里撒娇,来个眼不见为净,怎料霜晓天蓦然伸手将她一拉,抱在怀里!
除了是英之外,朱烟鲜少让人碰她,更别说让人抱在怀里,好似一个小娃娃,什么都不会的模样。
朱烟用尽了吃奶的力气挣扎,换来霜晓天冷眸一凛。
「朱烟,我知道妳讨厌我,可从今天起,我偏要和妳寸步不离!不用在我面前摆出公主的款,妳不过是个小女孩,还不入我的眼!」霜晓天骄慢不恭地说。
「你敢直呼本宫的名讳?你吃了熊心豹胆了你……」
朱烟话还没说完,霜晓天一个用力拥紧,不让她把话说完。
被禁锢在男人的怀里,而唯一能伸出援手的是英却不加以阻止,朱烟向来说风是风、说雨是雨,不曾被如此对待,亦不曾如此委屈,小小脸蛋涨得像猪肝一样红。
小女孩的挣扎未果,让霜晓天十分快意,冷冷说道:
「哼!我不仅要叫妳的名,朱烟,我还会看遍妳的身子、摸遍妳的全身,到时候妳会知道,堂堂一个大明公主,在我霜晓天眼中,猪狗不如,不过就是块会呼吸的肉!」
第二章
偌大的通朗阁前花园,静悄悄的,针落可闻。
宫女们全数跪了,而朱烟立目竖眉,只想杀了眼前向天借胆、大模大样抱着她的霜晓天。
不过是短短时间,两人便闹到如此地步,是英站在一旁束手无策,只得硬着头皮说道:「霜公子,我先帮您安排住处吧!」
朱烟生了大气,而霜晓天铁青着一张脸,现下,唯有心平气和的她来想办法解决了。
霜晓天思考了一会儿,阴笑了一阵,让朱烟头皮发麻,心中隐隐不详。
「不用了,我就和她一起睡,省去半夜起身照料的麻烦。」霜晓天以一贯平静的口吻说道。
朱烟一听,脸色剧变。她就算不是公主,也是个姑娘,女子最重要的便是贞节,他怎么能这样对待她呢?
若这话传了出去,她六公主还要不要做人?
「想都别想!本宫才不要和你一起睡呢!本宫是千金之躯,好歹是个姑娘家……」朱烟啐道,说到后来脸色涨红,不能成句。
「我说过我不把妳当公主,也不把妳当姑娘,妳只是块肉。」霜晓天简明有力地说道。
的确,在他眼中,生命没有价值,唯一的差别仅是能否呼吸。
师父要他行医济世,要他忘记前尘往事,可他做不到,所以有救他就治,没救他亦无妨,甚至送上门来,也端看他心情如何来决定要不要医。
他人如其名,心冷似寒霜,不在乎任何人、任何事。
「本宫才不是肉,不准你肉呀肉地说本宫。」
「妳是或不是,与我无关。」
「海儿姊姊要你来治本宫,你是她的手下,你不可以这么说。」
「我虽听命前来,但并没有和她交换过盟杯:而且她要我医妳,却没有要我把妳当人看。」霜晓天说完,脸色更形冷淡。
不知为何被人轻贱至此,朱烟气倒是消了,怔怔不能言语。
她不明白,初次见面而已,霜晓天为何讨厌她?
她知道自己任性,但她也知道自己是受宠的,一张姣好面容,加上多病的可悲身体,被送到碧山院后,无人曾为难她。
说是要保护尊贵的她,但她无疑更像是个被拘禁的公主,而他为什么要讨厌这么可怜的她呢?
她不想懦弱,不想哭泣,可是却好难过,不知悲从何来,更难以解决突然来袭的心绪。
即便是偶尔才能见到父皇、母妃,即便是心灵上的孤独,即便是身体上的痛苦,都从未让她如此哀伤。
她不许他厌恨她!
「本宫不准你讨厌本宫,本宫不准!」朱烟脱口命令道,不知为何而介意,眼眶中开始有不能克制的泪光在打转。
怀中一个半大不小的姑娘皱着鼻头、红着眼眶、嘟着唇儿,高涨的气焰早已消失无踪,霜晓天情冷,不想沾这麻烦事儿,信手将朱烟抛还给是英,不待是英接住,男人已背过身去。
朱烟好似被人随意丢弃,小手紧紧抓着是英的衣衫。她好害怕霜晓天的冷酷无情,她没有办法对付他,他什么都不怕,而她也拿他没辙。
看着朱烟惶惶的模样,是英好生心疼,连忙为她穿好衣衫,轻拍着她的背,给她无言的安慰和支持。
朱烟外表虽然骄矜,可骨子里仅是个小女孩而已,她才十四岁,况且多病多难,难免任性使气,是英太了解她犯病时的痛苦,自然理解。
可霜晓天对待朱烟的方式,就算以陌生人来说都太过冷淡,更遑论他要和她长久相处、为她治病,一开始关系就弄僵了,难保小姐未来不会排斥他。
「霜公子,您……」
是英正要说话,霜晓天却举起右手阻止她的发言,表情没有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