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青说完,失心癫狂至极,左手打开玉匣,便捻起三根银针,往自己眉心、气穴扎下,正要落第三针,眼尖的龙海儿一刀射穿他的衣袖,不让他继续自残。
阳青右手带伤,无法移动,只能目光炯炯地仇视着龙海儿。「放开我!龙海儿,我说过,我不是妳的手下,我要做什么,妳管不着!」
龙海儿心痛至极,也大声吼回去。「我看不惯有人不爱惜生命,更讨厌有人不努力就放弃,难道你不知道,小烟的幸福,只有你能给吗?男人真是蠢物!」
阳青一听,笑到怆惶,心上人已死,他纵有一身医术,也拉不回无气的人呀!
「妳要我努力什么,让我死不是更好吗?让我去陪朱烟,她是个寂寞的孩子,我不能让她在地府还是个孤鬼!我不能啊!」
阳青一啸完,不知哪来的力气,撕开了衣袖,拔起那刀,往自己胸口插去,泪流满面的是英忙抢了那刀丢在地下,改将几柄金属物事交给他。
「霜公子,求你救救小姐……」是英哀声说道。
阳青一听,不明所以,泪眼虽看不清手上为何物,但可以感觉那是钥匙之类的事物。
他全身颤抖,眼前一片水雾,用大手硬是抹去了泪,扶住身前哭到快断气的老妇,睁眼望着龙海儿。
「这是怎么回事?我需要一个解释。」阳青为了压下悲怆,只能抖着音,咬牙问道。
「知道回宫只有嫁人这条路,朱烟说不如用来还你一命,父债女偿,若你视仇恨至重,那她这一死,正好可以让你重生,不用再做霜晓天,好好地活下去。她临走前再三拜托,绝不可以让你自残。」龙海儿冷笑道。
阳青一听,心又碎了。天哪!预言是真,他让心爱之人生不如死!
回想起她的一言一笑,阳青痛不欲生,抓紧手中事物,生硬地又再启声。「然后呢?」
空气凝结了半晌,龙海儿冷眸又扫,看霜晓天至悲至恸的模样,便不再吊他胃口。
「若你能放下仇恨,看轻恩怨,和她携手一生,不再过问红尘俗世,那么,就去大明皇陵救醒她吧!」
龙海儿话一落地,阳青怔怔不能言语,算了时间,三个赤红大字在他脑海涌现。
「续命丸?!这东西不是失传了吗?」阳青激动问道。
龙海儿不答反笑,旋身作势往外走去,阳青一个箭步上前揪住她的手臂,力道之大,让美艳姑娘回眸瞪他。
「我龙族能养毒姬,奇人、异士,难道有几枚你师父圣心老僧的丹药会很奇怪吗?」龙海儿轻启唇齿笑问道。
阳青大吃一惊,依师父云游四海、普渡世人脱离病痛的个性,可能因故到过泷港,这一点是毋庸至疑的。
而当年师父唯一不肯传他的绝活,便是续命丸。
传说中,续命丸服下后能呈现假死状态,然后在七三二十一天后会醒来,也就是说--朱烟诈死!
阳青因为朱烟的任性和至情,惊愕到不能言语,龙海儿便用力挥开他的手,径自向港口走去。
看见那景,是英忙拭了泪,急急走到阳青身边。
「若霜公子不快点去救小姐,她被钉在棺木里,等醒来也是会闷死的。」是英说道。
阳青脸色突转阴沉,他决计不可能让她死的,但他力有未逮呀!
「皇陵有守陵军队护卫着,纵有开棺室的钥匙,我也不可能像如入无人之境……天啊!朱烟,妳为何是大明公主,我该怎么救妳呢?」阳青吼问苍天。
听见那吼声,龙海儿轻盈的步伐停下,回眸一笑,顾盼有威。
「那正好不是吗?」龙海儿顿了顿,眼神泰然,「你这几天不问世事,大概不知道,我已准备好要攻打应天府,到时候,所有的军队全被引到河岸边,尤其是孝陵的一万守军,呵呵!不如顺势一道走吧!」
龙海儿讲得轻松,阳青也听得平常,回房拿了玉匣,便随着龙族战船队,正式对大明宣战!
第十章
永乐十七年三月
应天府金陵城外,虎山南麓独龙阜下,明孝陵西殿虎山乃是金陵城的天然屏障,靠城一侧平缓,但另一侧却是险坡,下临江河,水势怒涛湍急。
但顺着山势绕至城畔,却又一转江平浪静,真可谓天工造巧,正因这虎山和急流,故金陵自古便有龙蟠虎踞帝王州之说。
可这帝王州,如今却已蒙尘。
月明星稀的夜晚,山脚下的天下第一城内,家家户户大门深锁,人心惶惶无人敢睡。
驰马道上、街道上有大量士兵巡守,提着灯、拿着火,处处明亮。
军民面对河中无限绵延、神出鬼没的船只,战无不胜的海上之龙,有着彻底的恐惧。
大明水师不是善战之军的敌手,早已节节溃散,在护城河边的城墙内,禁卫军、守陵军军心亦是浮动。
三天前,如同鬼魅一般的战船队,不仅在大海中所向无敌,更侵门踏户地深入临城之河流,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从太仓浏家港长驱直入。
除在水下设置铁刺锁横江截船,彻底切断京师和北方的连系,封锁河海之滨,包围京城所在的金陵,还夜夜使出种种奇袭,不知从何处潜入城内,行动来入自如。
打从围城之日,空气中便弥漫着一种说不出的味道,不只是油火日夜不息燃烧,而是一种惊惶交织而成的气味,好似大明天子的咽喉被人狠狠掐住。
而在山陵上,平时戒备森严的陵寝入口,此时因守陵军全被调至山下守城,原有五千兵力只余两百,连交班守夜都有困难,只好由同一班士卒们连着几天日夜不休。
到了深夜的此际,疲倦已使他们神思飘忽,由此便可知情况有多么危急。
但在此地,至少比前线来得安全,虽然龙家船队尚未全力攻击,可一旦开战,肯定是凶多吉少。
守在地宫殿前的三两老卒们,一边围在火盆边取暖,一边庆幸自个儿祖上有德,不必白白送死。
「喂!俺听说那倭寇的头儿是个娘们?」一个大鼻子糟老头问道。
「可不是!啧啧,这么凶悍,八成是个修罗婆子。」一个半倚着兵器、睡眼惺忪的士卒啐道。
「那可不然,传说是个美艳的姑娘,十八、九岁,标标致致的成熟女儿。」看着同伙,老卒做作地四处张望了一下,然后低声说道,「要不然,怎么会来抢丈夫呢?」
两人一听此语猥琐不堪,全都淫秽地笑了。
那人还要说话,却突地闭上眼向后一倒,被人往地下一压,盘坐在地上,其余之人,也都昏睡不醒,全点着头发出如雷鼾声。
那人项颈后头有枚银针,另外两人则是被点了穴了。
火光跳动之间,两抹黑影迅速往地宫入口前去,其中一人突地拉下夜行衣的蒙面巾,露出俊逸的容颜,朝着另一人发声。
「是嬷嬷,这孝陵是朱元璋和马皇后之墓,妳确定朱烟在这?」阳青低声问道。
是英也拉下面巾,重重点了下头。
「朱当家的陵穴选在发迹之地--北方燕京,前几年有位小皇子死了,是葬在那里的;这回小姐走得突然,朱当家暂时让她的棺木停在这儿,择吉期再往北迁。」
言谈之间,两人已穿过几进宫殿,来到最深之处,看着宏伟精美的石门深锁,是英忙去启动机关,阳青则拿出地宫大钥往锁眼插入。
华丽的皇家地宫中伸手不见五指,两人拿了火把进入,走过一大片人俑陪葬物事群后,正前面便是一只金棺。
抚着细工棺木,阳青激动得快要掉泪。
常年病弱要人随时照顾,朱烟的宫殿里总是灯火通明,何曾像这里这般漆黑、阴森?
「她怕黑,该为她点盏灯的……」
听见那话,眼看时辰不早,是英只好忍住泪,忙接了话。「霜公子,是时候了,快点开棺吧!再晚,只怕小姐就要醒了!」
一听这着急话语,阳青抬起头来:心中有了决定。
若要救朱烟,昨日种种虽不能忘,也该舍下,这是他的决心和必要的代价。
若不能放下恩怨,他们不会有未来。
「是嬷嬷,我本性阳,单一字青,别再叫我霜公子了,唤我阳青。从此我不再入红尘,不再为了仇恨而行尸走肉,我要为自己而活,我不再是霜晓天。」
是英笑点了下头,拿出工具,仔细不破坏地撬开九枚封棺寿钉,阳青坚定地拿着棺钥启了金棺。
他低头一看,穿着银白寿衣的朱烟,双手敛在胸前,双眼安祥地闭着,苍白的脸孔没有血色,死亡的阴影真真实实笼罩在她身上。
他几乎要站不住身子,虽然没有闻到尸臭,知道她定然无事,可心头还是疼得像被人用力一拧。
失去至爱让人无法不疯狂,即便知道这是诈死一件,都无法让他稍稍冷静,平和无奇地看待。
人死不能复活,是不变的定律,生命之隔是无力回天的,什么是重要的,他顿时看清。
他不再迟疑,不愿错失了这个人儿。
他打开她的小嘴,取出含着的玉蝉,将鼻耳之中的玉塞拿开,然后缓缓地伸出手,探向她的心窝,连自己的呼吸都忘了。
许久之后,一滴清泪打在朱烟的眼睑上,阳青大手一捞,将那如玉人儿拥入怀中。
突地,朱烟浑身一震,抽了一口大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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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其实并不可怕,可能只是另一个开始。
在这悠长梦境前的事情,她有些还记得,有些却记不得了。
因为她仰药之时,便已不再眷恋皇宫气派、锦衣玉食,甚至已决心要忘记父皇、母妃,
她回宫只为拜别,见他们最后一面,纵然不能报答他们的养育之恩,但在永别之前,她希望能亲眼看见给了她生命的人。
因为他们的结合,她来到世上,也才得以和阳青邂逅。
她的幸福只有阳青能够成全,若他不愿和她白首到老,那她希望这条生命能够让他幸福。
周而复始不能结束的仇恨,只会毁掉一切美丽事物,没有办法孕育生命,所以,她愿意用她的血,来终结他的仇恨。
夺走父皇最心爱的女儿,也算是为了他双手的血腥去抵赎一些罪过,这是她唯一的孝心。
她并不是逃避,而是积极地面对这件事情。
所以她不是因为阳青不爱她而选择死,而是为了她深爱那个男人,愿意去成全一切。
她希望阳青能够澈悟,一个人活在世上,已经有太多的委屈,不应该再让一世虚度,好似在地狱里头一样,那种生活,等死了之后,有的是时间。
这段时间让她了解,若要好好地活下去,仇恨是一定要被剔除的因素。恨意是种浮而不实的支柱,那不能让一个人活得好,只会向下沉沦。
她心爱的阳青,值得更好的未来;而那个未来里头,有没有她,则是他的选择。
她将这个至难的习题交给了他,当然有私心,当然希望他来救醒她,从此隐居山林,什么事情都不管。
她不会家事女红,可她会逗他开心;而当他看人治病之时,她可以乖乖坐在一旁,帮他写下药方。
只要长相厮守,让她待在他身畔,为她留一个位子,这就是她的幸福。
开玩笑!他是医怪,她不用再为病痛所苦,人生里头已不再有需要烦恼的事情。烦恼和希望都是自找的,所以,她要找希望。
阳青,来找她吧!来救她吧!
如果他不来,就当他报完了仇,放眼未来地活下去,也许未来有个人能让他忘记过往云烟。
只要不忘了她就好。
朱烟一死之后,就不再是公主,而她无怨亦无悔,这是她的骄傲,也是她的执着、她唯一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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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吸了一口气,熟悉的幽香钻入脑海,朱烟昏昏沉沉之际,张不开一对累眼,却从容绽放了微笑。
「阳青……你来了……看来我迷昏你的药物……分量拿捏得刚刚好……收我为徒、传我医术吧!」
那充满喜悦的沙哑之声,让阳青侮不当初,只能用力抱得更紧。
为什么要蒙蔽了心眼,不听不看也不想,让她承受这么大的风险?若皇家以为她得了怪病,将她火化,或是续命丸有个什么不测,那他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她的一切,就像太阳光照耀大地,他已知无处可逃,为何又要逃避,害她得要出此下策呢?
若能重来一次,他不会再去追寻看似重要却实如狗屁的事情,他会抱紧她,看着她笑、她哭、她喜、她悲,将一切印在心底,永永远远不和她分开,为了她,勇敢诚实地接受命运。
「妳这傻丫头,谁准妳这么胡来、任性的?」阳青哽咽问道。
朱烟感觉男人的紧拥,幽幽地张开眼,和一对晶莹明亮的眸子四目相对,她忍不住笑了。
「我不过睡了一觉……才睡醒……你别骂了嘛!等咱们以后有机会再骂……不不!还是别骂的好……」
朱烟话语娇憨,惹得阳青哭笑不得,明明他是在示爱,可这姑娘却一点也不领情。
感觉至大的情感无法宣泄,他眸一敛,便低下头吻了那虚弱却喋喋不休的唇。
她的唇舌干燥得让他心疼不已,他轻轻地摩娑,不敢太过地啄吻了娇美可人的她。
朱烟吃惊得杏眼圆睁,有些失神地凝视他温柔的眼神,感觉人才醒过来,却又乱纷纷了。
「我不会骂妳,这辈子都不会。」阳青霸道却柔情地说道。
长长眼睫扬了几下,干涩的眼眶突地湿了,朱烟从不知自己是个爱哭的姑娘,可现在却控制不了地任泪珠滑落。
那泪水不是酸涩的,只是有太多回忆涌上心头……
「你上次说一辈子,却骗了我;这回你说一辈子,教我怎么敢信?」朱烟别扭地说道。
阳青朗然一笑,将哭哭啼啼的小人儿凌空抱起。
若朱烟不敢相信,就让他用一辈子来让她了解男人的魄力,让她知道什么叫作一辈子吧!
「朱烟,上回我要发誓,妳不让我发,这次,我要告诉妳……」
阳青的话语,又断在朱烟娇娇一握之下。
「别说什么死呀、活的,我不喜欢,如果你出了什么事,我就算在棺材里,都要爬出来阻止的……」
听见朱烟的软语甜言,阳青冷漠的心如被加温,几乎就要融化在她任性而又掩藏不住的爱意里。
他啄吻了她的掌心,成功地感觉怀中身躯震了一震,有一种幸福的感觉冲了上来,他忍不住又大笑出声。
笑着笑着,泪又涌现,他埋在朱烟心窝上,听着她的心房跳动。「呵!妳刚从棺材里爬出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