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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衣不舍 page 9 作者:镜水

  “那我走喽。”她很快道。一个跳跃步,就要离开。

  “纪渊。”在他思考之前,自己就已经先唤住她。

  “啥?”她咬着自己手里的糖葫芦,目光游移,没有瞧他。

  “你……你要去哪儿?”选了最不着边际的问题。

  “我?我要去衙门啊,最近常有人闹事呢,一会儿谁家的布被偷了,一会儿又哪两家染坊有争执,再不然就是各家裁缝铺里制裁内贼……”她歪着头,摸摸额间的皱折,撇唇道:“都是因为那个王爷的新衣害的呢。”

  王爷的……新衣?

  他一头雾水,只大概猜道:“应该是将天女之衣献给郡主吧。”

  “哦?是那样吗?”她抚着下巴,啧啧有声地想着。“不管哪一个,好像是个满会造成麻烦的无聊玩意儿。哈哈哈,又不关我的事,哪管那么多啊。好了,我走啦!”赶紧说完,准备跑开。

  又走?司徒青衣这次下意识地抓住她的手臂,其实连自己也不晓得为何,但他就是觉得有什么话必须讲出来,否则他心里难以舒坦。

  “纪……纪渊,我有事要和你……”

  “哇哇哇哇哇哇哇──”她忽地胡乱大叫起来,完全盖住他的声量,双手挥舞,看他闭了嘴,才流汗又勉强地笑道:“啥?你刚说啥我都没听到耶。”

  他险些反应不过来,重复道:

  “我是说,我有事要和你……”

  “哇哇哇哇哇哇哇──”分明是故计重施,她更汗颜了。“咦?还是没听懂呢。啊,我要去衙门了啦!”脱离他的掌控,溜!

  司徒青衣望着自己空荡的手心,微微皱眉,道:

  “你一辈子都要这般跟我说话吗?”他没发现自己的语意有毛病。

  可能今儿就缘尽了呢,哪里来的一辈子啊……纪渊留步,低眼瞅着地板。

  “我……哎哟!”挫败地跺着脚哀号一声,垂头消极道:“我、我知道我砸锅了啦……”不必特地来重复提醒她了吧?

  砸锅?他缓慢地踱近她。“纪渊……”

  “哇哇哇哇哇哇哇!我不要听啦!你本来就觉得我很烦,这次一定会割席断义,跟我绝交的。”她两手捂住耳,意气颓丧,做垂死挣扎。

  他想要好好地和她交谈,她却这般胡闹不合作,他也有些动气了。

  司徒青衣行为端正,几乎不曾随意动手动脚,但这回儿却是抓住她的腕节,硬要从她耳边拉开,无奈自己的力量实在没有比日常练武的她来得强壮。

  僵持了一会儿,还是纪渊偷偷看到他脸红脖子粗了,才动摇松开。

  司徒青衣吐出一口长气,清秀的面容皆是薄汗,总算能够道:

  “我不会和你绝交,也不会割席断义的。”他有些用力地把话说出口。

  “……骗人。”她别过脸。

  他觉得好头痛,往旁一步换个位置,再站立在她面前。

  “那么决绝的事……我不会做的。”他缓缓吐纳,温和道:“纪渊,如果是骗人的话,我就不解释了,所以……所以可不可以回复到原本的模样就好了?”他脱口而出,心里却当真认为或许这样最好。

  因为不晓得该怎么办,那么……就都当作没发生过吧。

  这是最简单的方法了。

  他的嗓音,又轻又柔,字句却像是打在她脸上,好痛好痛。

  是、是呀!他不会这么决绝的,因为他心肠耳根都太软,不会拒绝别人,相当优柔寡断,她怎会忘了呢?

  “哈、哈哈……”她莫名其妙地笑了几声,才道:“好啦,我知道了。那你、你就不必再提了,忘了忘了吧!这样也比较轻松啦。”

  他望着她大开的笑脸,心里一瞬闪过什么,不及思索,便道:

  “那你呢?”才说完,就感觉自己太没道理。

  毕竟……毕竟他并没有接受她的……情意……这么问只会伤她的心。

  岂料,纪渊哈哈昂首一笑,道:

  “没什么大不了的啦!我是大侠嘛,大侠不会太惦记私情的。”将所有的糖葫芦全都塞入口中,她边咬边道:“好啦,那没事了、没事了啊!我要去衙门了喔,不然来不及了要被骂呢!”头一扭,没有再停留。

  这次,司徒青衣终于没再出声唤住她。

  她一直跑一直跑,一直跑到自己胸腔里的气息快要胀破,一直跑到眼角里不听话溢出的东西风干,才踏进一条偏僻的小巷当中。

  里头不巧有一对男女状似亲匿,给她吓了一大跳,连忙跳脚分开。

  “呀……今儿个天气真好啊……”男女故作悠闲,在连日阳都照不进的狭巷里干声说道。

  纪渊瞧也不瞧他们,原地蹲下,抱着自己的膝盖,大叫道:“哪里好?这里根本又暗又阴,胡说胡说!一点都不好啦!”

  “呃……不好、不好。这儿给姑娘你用了。”偷情的男女以为她失心疯犯,当下不敢占位,手牵手贴墙移步小心逃出。

  纪渊把头脸埋进肘间,好半晌都没再动过。

  “……什么嘛……”闷闷的语调极低地传出,带着点不太清楚的断续,和难以察觉的哽咽,小小声地说:“砸锅了啦……全砸了……我跟你是结拜,你不会对我那么决绝,却也……不会喜欢我啊……”

  好痛喔……痛死人了啦……她抓着胸口的地方,只觉里头好疼。不晓得是因为急跑的关系,还是其它。

  相当压抑的呜呜声,在巷弄里回荡了很久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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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哼哼!”

  “你怎么了?”十七岁的司徒青衣,对着十四岁的纪渊问道。

  一太早,铺子还没开始做生意,她就急着敲门,进来之后,只是二话不说的坐在椅子上,表情极为不甘愿和忿怒。

  “青衣,我要住在这里。2她又啧啧两声才生气地道。

  “咦?”他以为自己听错。“什么?”迷惘问。

  “我说我要住在这里!”她突然开始大声吵闹:“我不去京城!我要住在这里!住在这里!绝对、一定要住在这里!”

  他忍住耳边的不适,重复道:

  “京城?”

  “我爹有事情办,说要去京城半年。”她鼓着腮帮子,不服气地道:“咱们家的人都要一同去。”

  “那很好。”他如是感言。

  京城应该比这里热闹新鲜,会很适合性格外放的她。

  闻言,她瞪着他,随即跳起来哇啦哇啦地叫喊:

  “好什么好?有什么好啊?我要去半年耶,半年都不能回来耶!”站直身之后,才发现自己矮他一些些。

  可恶可恶!本来不是这个样子,以前明明是她比较高啊!

  “……这样啊。”他还是找不到她发怒的重点。只是半年而已不是吗?之后就可以回永昌城了呀。

  “什么嘛!这样那样的!”她咬着嘴唇,气他迟钝的态度。“司徒老爷爷过世了,这里只有你一个人,我拍胸脯担保过有我在的啊!现在我要离开了,你却是这种反应,其实──其实你根本不需要我对不对?”

  “嗄?”他有些吃惊。自己……只是单纯地没想到而已啊。

  她是为了他,才想留下来的吗?司徒青衣想要温柔地问,她却没给他机会。

  “算了算了!反正你压根儿都不在乎!”她忿怒地两手将旁边的椅子给翻了,像旋风般大闹一场,而后就跑了出去。

  不是太愉悦的粗糙道别,但她当真就这样消失。

  半年过后,她背着大大的包袱,里头装满在京城里找到的新奇物品,再度出现在他面前。

  没有旧仇,没有嗔怨,没有新怒。一看到他就露出笑容,高兴热切地唤着他的名,表情如故友重逢相见那般真诚地感动和喜悦。

  会匆而想起这件事,是因为纪渊十来天没上门找他了。

  一开始,他并没特别注意,只是日常作息着,心里却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待看到小方院那华丽又高大的后门时,他发了好一会儿的楞。

  那种莫名的失落感,就如十七岁那年,她和他吵架之后不见的时候一样。

  只是半年日子而已,为什么她如此激动呢?那时候,他不懂。只是,在日复一日毫无变化的重复起居里,他突然感觉裁缝铺里居然是这么地安静,安静到他偶尔会想到她很吵很吵的声音。

  两人相识以来最长久的分离,就是那一次。

  这回,虽然没有半年,仅是半个月,却也让他心神不定了。

  “痛……”一个怔忡,令得他手中的银针下小心刺入自己的皮肉,殷红的血滴冒出,弄污了布。他轻叹一声,拭去血渍,将东西放落,不再动作了。

  移目望去,不晓得是否即将入冬的关系,门外有些冷清和萧索。因为他这家裁缝铺是在巷弄之内,大门还面对着墙壁,风水位置都不对,平常时候,鲜少有人经过,只有孩童会在附近玩耍。

  老是特地走进来的人,也只有纪渊了吧。

  为什么她不来呢……

  “……咦?”他微怔,搜寻起十数年来的记忆。

  似乎总是她来找他的,每次每次,他都待在这里静静地接受她的出现,无所谓愿意不愿意。为何……他只会坐在这边等待?

  心念一动,他遂起身,大概地整理凌乱的物品后,跨出门槛,将大门关上。

  他今日不做生意了。

  往纪府方向前去,以前行走时不曾留意,但这时却感觉脚步轻快了些些。

  到达后,他才懊恼想起自己两手空空,似乎于礼数不合,徘徊了一阵子,本欲去准备带个什么东西再来,身旁却有名少年一直地看着他。

  “……小裁缝?”少年道,稚气的脸蛋有些呆呆的。

  “咦?”好熟悉的称呼啊……司徒青衣睇着他一会儿,才缓缓想到:“纪渊……最小的弟弟?”又说不出人家名字了,他面露歉意,相当汗下。

  纪七弟点头,并不在乎,只问:

  “你要来找姊姊啊?”

  “是呀。”连自己都不晓得脸皮为何会发起热。

  “那你和我一道进来啊。”直接就走进大门。

  “啊。”迟疑只是一瞬,还是跟了上去。

  纪府平常进出的闲客不少,许是里头的人个个使武,没什么好害怕,竟是没有半个人守门,好似随便一位路过的心血来潮都可以进去参观参观。

  也因此,司徒青衣浮动的心情稍稍地平稳了。

  绕过几条长廊,跨越两三个拱门,来到的是偌大的庭园。

  纪七弟随手一指,道:

  “姊姊在那儿。”随即跑开。

  司徒青衣想道谢都来不及。

  转目往园中看去,有座石亭在当中,里头坐有一熟悉身影。他移步过去,不知怎地,距离愈近,就好像有点紧张,可能是他不习惯这里的环境吧。

  “……纪渊。”亭外站定后,他轻唤。

  纪渊手拿茶杯,本来支着下巴望着青天在发呆,闻声时回头就有点抖抖,在看见来者当真是何人后,一双眸子瞪得老大。

  “噗!”口中含的茶水意外地遭她喷出,还好自己的手捂得快,没成暗器。“咳──咳咳!”呛到了。

  “你怎么了?”司徒青衣讶异地看着她衣襟泛湿的狼狈模样。

  “咳──咳咳!”她猛咳嗽,眼泪都流出来了,好下容易才哑声问:“什么怎么了?你怎么会在这里?”语气拔高,相当地不可置信。

  认识这么久,他从来没自己上门拜访过,若非大白天,真以为见鬼了。

  “我……”

  “等一下!”纪渊眼一眯,伸长脖子望望他的身后。“青衣,你来的时候有碰到谁?”

  “咦?”为什么如此问?但他还是答:“……你最小的弟弟。”

  “好哇!”她一拍桌,跃跳起身,越过他,直直往长廊旁的草丛冲去。

  “啊啊!姊姊要打人啦!”本来宁静无奇的草丛,顿时跑出两个少年。纪六纪七纷纷抱头叫嚷窜逃。

  “再敢偷看,我会扒你们的皮喔!”挥拳恫吓着,虎虎生风。

  司徒青衣见状,忍不住露出微笑。笑的是什么,他也不懂。

  把闲杂人等清除干净,她才回头,道:

  “咱们到那边去,免得给观赏了。”

  带着他往庭园深处走,没有什么风花雪月的万紫千红,只有假石流水和翠绿树木,后边一大片竹林,仔细瞧瞧,竹子上头还有刀痕裂缝,是个相当符合纪家人的风景。

  “你来这儿做什么?”她问,却是不看他。

  他一愣,缓步走到她面前。

  “我想,你这些天没来找我,所以……”

  什么时候他有在乎过这些了?纪渊闻言,没有半分开心,神情一沉。

  “你脸做啥那么红?”她瞅住他,仅狐疑问。

  “啊……”红、红了吗?自己倒是感觉手心在冒汗。

  “支支吾吾的……”她索性忽略,当作日头晒。直接道:“我衙门有事啊,不是说过了吗?所以最近很忙很忙啊。”她绝对不会告诉他,女侠也是会伤心的,所以必须好好闭关休养一番才能见人。

  很忙?她刚才……明明很悠闲地在喝茶啊……

  “这样啊……”虽然谈不上什么请求的问题,但总感觉自己好似被拒绝了。

  不小心陷入有些尴尬的沉默,她只得抓抓头发,问道:

  “你来的时候没有迷路啊?”真讨厌……怎么变成自己想要安慰他?她一定是全天下最悲哀的失意人。

  “小时候,来过几次。”都是她强硬拉着他来的,还曾经怕被发现遭挨骂,教他躲藏在她房里。他从没做过坏事,那一次真是让他心惊胆跳……

  最近,好像时常想到以前的事情呢。他有些出神了。

  “喔……是喔。”她忽地咕哝道:“该记得的事情不记……I

  “咦?”什么该记?

  “没有啦。好好好,没事你可以走了。”她很担心等两个弟弟去说给兄长们知道,会来罗嗦些乱七八槽的话。

  已经很可怜了,不用再来几个家伙增加她的凄惨。

  被她往外推着走,司徒青衣不禁回头,瞅见她眼神飘动,他疑惑道:

  “纪渊,你在急什么?”好似希望他赶快离开。

  说不出原因的,这……让他有些薄恼。

  “没什么、没什么啦!”从后面走,推他出小门,谨慎地左右张望,她道:“好啦,有闲我会去找你,你不用自责到跑来啦。”趁兄长们还没来凑热闹,她很快道别,然后关上门。

  自责……自什么责?他……并不是因为这样才来找她的啊……

  那,又是为什么?

  司徒青衣在外头怔愣站立,好半晌还回不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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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她喜欢的不是青衣,那事情就容易简单多了。

  首先,她用不着和他和好,也不必担心两人从此就一刀两断,和他相处也不会棘手困难。

  为什么她会对青衣有意啊……

  从枕头底下抽出一袭老旧的小衣,外表看来分明是件孩童男装,但左侧衣摆却偏偏有朵粉黄色的小花儿缝在上面,有些不伦不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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