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印象深刻,他认出对方,正欲开口问好,便成如此动弹不得的紧张情况。
“这位兄台……”
“少罗嗦!”男人斥喝道,利刃更往他颈项贴去。
不若之前压低的语调,让司徒青衣略是困惑,总感觉……男人的声音似曾相识,在哪里听过。
“你……”察觉男人眼里闪烁的凶意,相同的体型,令他豁然醒悟:“啊,你是……那个蒙面的贼人?”
“我没有时间再跟你耗下去了,快把东西交出来!”男人狠厉恫吓。
东西?什么东西?司徒青衣冷静道:
“我并不富有。”抢劫他,只是白费力气而已。
男子咬牙,险些磨碎齿根。
“不是要钱!是要你司徒家祖传的染色密法!”以为他是痴人吗?他面目狰狞地恨恨,怒道:“那晚刺你一刀,就已经表明我要的是何物,为何你还要我重复?”是在戏耍他吗?
“咦?”司徒青衣回忆着,当时自己因为受伤而晕眩,根本……没有印象啊。“这……或许是误会了吧?”
“哼!总之你快将东西交出来!再有推托,小命不保!”暴戾威胁。
他只能诚实答:“我并没有什么祖传密法。”
男人一怔。他受雇一织坊主人,要得到裁缝铺密传染色的方法,好运用于“霓裳羽衣”,在六王爷面前夺魁。
暗地使强用硬不成,他伪装成客人探听,却仍是一无所获,眼见“霓裳羽衣”的期限迫在眉梢,一下做二不休,这文弱的裁缝今日知他容貌,待东西得手,他会杀人灭口。
“不可能没有!你当真想死吗?”他眼露噬血光芒。
“不,我不想死。”司徒青衣摇头。他只不过是个普通人,当然会对死亡恐惧。手心有些冰凉,他握了握,才镇定道:“我不晓得有关密法的传闻是由何而来,但是,没有的东西就是没有,我无法给你。”
男人仅是受雇,只负责完成任务,雇工消息来源是否正确,则不在范围。心里不禁有些怀疑,但他已露面,不可能放他离去。
“我看你是不肯说吧?”
他施压于刀锋,司徒青衣的颈子登时被轻微划破,产生刺痛。
“看我剁下你一只手,让你再不能嘴硬!”
大刀才举起,银光霍霍的刹那,司徒青衣心里唯一想着的,却是突然希望能够看见纪渊一面,然后把尚未说出的话都告诉她。
他不要……遗憾啊。
“住手!”
一声呼喊响起,让男人动作偏了下,没有砍断司徒青衣的手,倒是削掉他膀臂一块肉。
“哇!”纪渊远远地就听到他们交谈,才走近就见惊险画面,差点慑去她半条命。“流血了……流血了……流血了!你居然拿刀子砍青衣!”她瞪着司徒青衣受伤的手臂,大声指责着,简直不敢置信!
青衣看来就是连蚁虫都不会杀死一只的人,这么做太过份了!
“又是你!”男人立刻认出她。先前已被她坏事过一次,两人交手的过程让他明白这名女子武艺也许在自己之上,幸好,也不是没弱点的。刀子再次顶在司徒青衣的肩上,男人道:“别再接近了!”
“青衣!”纪渊看也下看那男子,但却是站定在约十来步的距离,“你有没有事?有没有事?”只盯住司徒青衣的脸庞,着急地连声问着。
“我没事。”司徒青衣因为疼痛,嘴唇发白。
但是她的出现,却让他露出笑意。
“你在笑啥?”她吃惊道。天哪,青衣又在不该笑的时候笑了,被吓傻了吗?
“你来了,真好。”司徒青衣抚着伤处,温和说道。
“咦?”她怔愣住。
1前一刻,我还在想,死前也要见到你一面,不然无法安心瞑目;而下一刻,你……却已经站在我眼前,真好。”他微喘着,轻轻眯起眼。
她疑呆似地哑口,好半晌才能道:
“你……你在说什么啊!”
“纪渊,我……”
“讲够了没有!”男人终于受不了地打断。有没有把他放在眼里啊?
“没有!”纪渊恨地吼回去,真的是动怒了。
无视男子的咆哮,她上前一步,略是气愤地抖声道:
“青衣,你……你在说什么?是你自己告诉我要恢复以前那样的啊,所以,我很努力地……忍住不喜欢你呀。你在捉弄我啊?你晓不晓得我真的很辛苦、很辛苦?你现在怎么能这么说?”会害她──害她期待的啊!
“纪渊……”他讶异地看着她。原来自己……伤害了她。
“你太过份了、太过份了!”纪渊连连跺足,眼眶里藏有湿意,她语气有些不稳道:“我又要怕你和我绝交,又要担心咱们之间的结拜感情,都那般小心翼翼。你──你只是因为烦恼和拒绝不了而已,所以胡言乱语了!”
“喂──你们!”一直被晾在旁边的坏人,再次不甘心地插嘴。
不过还是没人理他。
从小,她就相当坚强,只有害他受伤生病时才会内疚担心地哭泣。自成长过后,司徒青衣就再也没见过她流泪,她这般气愤难受的神情,当真是震撼了他。
“我不是!”用力又严肃否认。
他容易犹豫,容易迟疑,总是没有办法把自己的感觉好好地表达出来,但是一旦他认定了什么,那样强硬的执著,就连他自己都会意外。
“纪渊,我喜欢你。”他道,直接平静,蕴满诚恳。
她闪着泪光的双眼注视着他,瞬间──
“青衣,快跑!”纪渊大喊一声。同时将自己鞋子踢出,出招袭击!
有物朝自己飞来,男人下意识举臂格挡,不过电光火石的刹那,纪渊已近他身边,连续出手。
“可恶!”男人大吃一惊,没料她动作如此迅速,只得挥动银刀回挡。
她翻身扫腿,将男人逼退到无法再挟持司徒青衣的距离。
“快跑!”在对方狂骤的砍杀下,她左闪右避,只能趁空挡开口。
司徒青衣看着两人交缠的身影,男人每一刀都朝她要害劈落,纪渊却只有赤手空拳对付,让他冷汗涔涔。
他必须想办法,想办法……他不能让纪渊这样冒着危险!往身上摸着,他灵机一动,从颈边扯下祖父给的贴身荷包,他举起,喊道:
“你要的东西在这里!”立刻转身,跑!
男人一见他手里的荷包,毫不恋战,一个猛力刀砍,趁纪渊避开之际,往司徒青衣追去。
“青衣!”纪渊大叫,也追着男人。
司徒青衣沿着溪边拚命地奔逃,这一辈子很可能都没有这样激烈地跑过,不过须臾,后头脚步声越发接近!
他心一横,停在具有高度的岸旁,就要把荷包往溪中丢去。
男人见状,千钧一发关头,追上制住他的动作,一把抢下荷包,后一步到的纪渊,则借奔跑的力量,用肩膀顶撞男人,将他给推挤出去!
“啊──”
男人直落溪中,眨眼就被湍急的河水冲走。
同时间,纪渊收力不及,跟着就要跌落溪中,司徒青衣奋不顾身扑上,一把抓住她的手。
“纪渊!”
“快放开!快放开啊!”纪渊见两人衣带不小心相钩,连他的身子也要被她拖下了,不禁急得大吼,想要挣脱他的救援。
“不可以!”
他忽然生气地怒咆,让她错愕地停住。两人四目相望,他紧紧喘息着,相当低沉道:
“纪渊,如果你敢牺牲自己来救我,如果你敢这么做,我会和你绝交,会和你割席断义,绝对不原谅。”
纪渊凝睇着他,目不转睛,无法动弹了。他的嘴唇在发颤,像是真怕她会那么做,受伤的手流着血,沿爬他与她交握的手臂,蜿蜒成数条细流;那认真的表情,让她就要回不了神。
有东西从混乱扯开的外襟里掉了出来,她眼明手快地用脚尖勾住,没使之落溪。
“那是……”司徒青衣看着那件小衣。
纪渊半挂着身子,又扭又蹭的,让小衣回到自己手中。
“这个,是我的宝物。”冷汗流落背脊,她却露出愉快的表情。
司徒青衣想起那是什么了,心里不觉一阵震荡的柔软。
“我总是……和你纠缠着。”他睇着彼此巧合交结的衣带说道。
“是啊。”她点头承认。
“你又要说是缘份了。”他脸色苍白地微笑。
她咧开嘴,而后,轻声道:
“青衣,你没办法拉我起来的。”她感觉他的血弄湿两人的手,逐渐滑动了。
“我知道。”
“你放手吧。”
“你再说这种话,下辈子无论是做手足还是做夫妻,我都不会认你。”
她瞪大了眼,在如此危急的情况下,竟是突兀地笑出声音。身体慢慢地往下滑,她深深呼吸,道:
“……青衣,我不会泅水。”沙石摩擦的声音急促起来。
他清秀的脸容含着笑,缓缓温声道:
“没关系,你不是一个人。”
她将小衣紧紧抓在另一只手中,笑道:
“你今儿个老说我说过的话呢……”
扑通一声,溅起的水花,在瞬间就淹没两人的头顶。
第九章
“大哥,我有东西要送给你。”小青衣有些害羞地道。
“哦?真的吗?是啥啊?”小纪渊很是兴奋,好奇地瞧着。
小青衣脸红红地从布包里拿出东西,是一件衣裳。
“大哥……这是我第一次自己完成的衣服,很简单很普通的,你不要嫌弃。”伸直手递给他。
“你做的?你做的?哇,好厉害喔!”小纪渊摊开,不停不停地称赞。拿到自己身上比划着,开心的脸庞却突然疑惑了。“这……这是男孩子穿的耶。”
“咦?”小青衣茫然。
做给大哥的,当然是男孩子穿的啊……
“我……咦?啊!”小纪渊彷佛醒悟什么,有些呆滞。“我以为……我以为是在玩游戏,所以你才那样唤我的……原来……原来你真的把我当男的啊?”
“……嗄?”清秀的小脸好迷惘。
“哎呀!错了啦、错了啦!我是女的啊!”指着自己鼻子,赶快纠正:“青衣啊,我本来把你当成女孩,不过我后来发现错了啦!我没想到你居然也把我当成男孩,这也错了啦!其实我是女的喔!”
外貌还比纪渊较像小女孩的司徒青衣傻住,一时说不出话。
是……是搞错?是搞错?啊……他还以为纪渊唤自己“小妹子”,是因为很有趣……真的搞错了?
“你不相信啊?我脱裤子给你看,跟你不一样的啦!”她有看过自家弟弟的喔。动手就要解开裤头。
“啊?”司徒青衣大吃一惊。纪渊怎么会知道不一样?哪里不一样?长了角还是多了肉?他自己部不晓得啊。
所幸还明白不可随意裸露身躯,他连忙制止她,道:
“不……不用了、不用了!我相信你就是。”
她停住动作。“你当真不看啊?”
“不看。”他的头摇得好晕。
“是喔,那你不行怀疑我喔。”严肃地提醒。
“我不会怀疑的。”他流汗又努力地承诺着,就怕她把裤子给脱了。
“那就好了,没问题啦。”她随随便便就决定,一副已经完全搞定的模样。又道:“那这件衣服……青衣,我觉得好好看,还是给我穿啦。”其实娘亲早说了,八岁以后就不准爹让她再扮成男装乱跑,要开始好好地做个姑娘家,但她不想辜负他的好意嘛。
赶快在八岁之前天天穿就好啦。哈哈。
司徒青衣望着她嘻嘻的笑颜,她身后是梧桐树,恰巧是开花季节,上头黄花满满的,美不胜收。目光再随着花瓣落到自己身上的衣衫。
“……对了。”忽然,他作势要撕开自己的黄色袖子。
“咦?你做啥?”纪渊见状,不禁问道。
又拉又扯,却没有成功,他有点儿面红耳赤。自己力气小,干脆要她也一起来。
“大……纪渊,帮我。”不能叫“大哥”了,他及时改口。
“喔,好,我帮。”只要是结拜的要求,她两肋插刀喔。
两个人,四只手,好不容易才将袖片扯下,然后又撕成小块。司徒青衣从怀里拿出一个布包,里头都是针线,坐在大石上,他将布块认真地缝纫起来。
“你在干啥?”纪渊一旁看着,忍不住出声。“嗯……哦?耶……哇!你好厉害喔!”她惊奇地瞠目,只见几片不起眼的碎布,给他缝着缝着,变成一朵栩栩如生的小花了呢!
司徒青衣觉得她有一点吵……拿起本来给她的那件衣裳,将布块拼缝的小花用针线给别上去。
“什么?什么?你干啥?”她不解问。
“……你不是说你是女孩儿吗?”他讲话和她不同,总是徐慢和缓,像柔云般温软,就跟他的性格一样。
“那又怎样?”跟花有啥关系?他露出困惑的表情。
“你平常都会拿花插在我的发上,说女孩儿就是要这样漂亮。”所以、所以,“所以……我才送你一朵花儿啊……”这样应该比较好吧。他做错了吗?
被她盯着看,他以为自己做了奇怪的事,又不小心脸红了。
纪渊闻言,也感觉双颊燥热起来。第一次有人这样说她耶……好像有一点点高兴,哇哇,怎么办?
“你、你好容易害羞喔!”害得她也跟着扭捏了。她是大侠耶。
“我……我没有。”他垂首,低声反驳。真的只是脸皮比较薄而已。
她只能呐呐出声:
“喔……”看着那件衣裳新添的小黄花,好可爱好可爱啊……她也是个像花一般的姑娘吗?
咦咦?
好怪……怎么,有愈来愈高兴的感觉?
嘴角好像不受控制地翘起,她用小手掌拉住,原地跳脚着,简直不知所措。
哇!不对不对呀!
她要当的是飞天大侠,不是洒花大侠啊!
“你怎么了?”司徒青衣担心地问着。觉得她好像庙里的神棍在作法。
“我不要!不要啊──”她和内心情绪奋战着,胡乱地嚷嚷。
“什么不要?”他听不懂啊。
“救命啊──”鬼叫一通。
那是头一回,她真正有了身为女孩儿家的模糊自觉。
而司徒青衣心里对于她是男是女,却没有太过立刻的真实感触,只是被强迫接受而已,直到更懂事以后才开始慢慢领悟。在发现她其实还小自己三岁时,也是又过一阵子的事情了……
啪沙!
咕噜咕噜咕噜──
耳朵里只有又闷又恐怖的声音,她觉得自己的口鼻都被一种叫作“水”的鬼魅给封住了。她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恐惧爬满她冰冷的身躯。
她会死……会死喔……
真不甘心,她才听到青衣说喜欢她而已啊……
右手被人紧紧握住着,几乎生疼了。她的意识突然挣脱四面八方的束缚,藉着那人想要将她抬起的力量,破水而出!
“哇!”
纪渊猛然睁开眼睛,翻坐起身惊醒。错愕环顾着熟悉的室内,是她的房间;身上湿答答的,是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