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她站起身,还没意会过来。
身旁的天羽终于忍不住失望的打击,转身猛赏了天玉一耳光之后,疯狂地掐住她的脖子尖声喊道:
“你凭什么?你不配,你没有高贵的血统,流淌在你身上的是连狗都不愿去问的肮脏血液!你怎么能跟我比?你连站在我身边都让我觉得羞辱万分,像你这样低贱的人,怎么可以当北国的太子妃?你不配!”
天玉挣扎着,两人摔到地上,但天羽仍不放过她,跨坐在她身上,双手扯起她胸前的衣服,将她提了起来。
天玉艰难地辩白:
“什么……什么太子妃啊?我……我没有说我要当啊!”
“你还装无辜!”天羽已经完全失去理智了,“刚刚就是在选妃,耶律太子他……他选了你!”她稍顿,极度伤心又不敢置信地摇着她一直认为连她的脚指头都比不上的天玉,“他怎么能选你?你是父皇捡回来的狗……喔不!你连狗都不如,连狗都不如!”
她又疯狂地伸手想要打她,却被耶律熙不客气地拉起甩到一旁用一手制住,力道暂时让天羽动弹不得,另一手则将受惊的天玉护在怀里。
“七公主请自重,我的王妃人选已经决定了是她,你再伤害她,就是在伤害我们两国的友谊。”他把话说得很重,同时低头检视在怀中抚着脸微抖的天玉,“怎么样?痛吗?”
天羽恍惚着,一会儿又凄凉地笑了起来。“什么王妃?”极度鄙夷的语气,“您说她吗?您怎么能选一条狗做您的太子妃?您没看见她那天在曲江池里捡东西的样子吗?简直就是一条狗……对了!”她掏出手中的锦囊,忽悲忽喜地亮给众人看,“看到了吗?这是北国皇后要给太子妃的信物,如今在我手上,你们说谁才是太子妃?是我!是我!是我……”她的声音越来越低,终至掩面哭泣。
耶律熙嫌恶地松开他的手,在他看来,她目前的表现更像是一条摇尾乞怜的狗。
“天羽……”皇后的声音传来,她缓步走向天羽,眼神既有母亲的慈爱,又有皇后的威仪。“七儿,不许再胡闹了,如今天玉已经是北国的太子妃,我们不能对她无礼。”语毕,她转头吩咐:“来,你们几个都来见过太子妃。”
几个公主依言过来给尚被耶律熙护在怀中的天玉行礼,脸上十分尊敬。
“七儿,换你了,乖,听母后的话。”
天羽依言站了起来,眼中的怒火仍未消除,但这次是射向皇帝。
“父皇,我恨您!您居然偏心到如此地步,还有你们……”她指着她的姐姐们,“我可恨的姐姐们!你们早该合力帮我,因为你们根本就不如我!可是你们却让嫉妒心蒙蔽了心智,所以才会让外人有可乘之机,我今天的失败不是我的错,是你们造成的,我恨你们!永远恨你们!”说完,她疯狂地奔跑出正殿广场。
皇帝默默摇头,感叹地看向皇后。
“皇后啊,这就是我们视为掌上明珠的女儿?”
第七章
皇帝指着远方天空最亮的一颗星,“那是什么星?”
天玉顺着他指的方向往北看去,“北辰星!”
皇帝点点头,露出感伤的神色。
“以后你在北国也会看到这颗星,看到了就要想起父皇,知道吗?”
天玉点头,眼里含着泪,她一直混沌的脑袋终于意识到即将离别的感伤。
“北辰星……”皇帝压抑住哽咽,尽量平静地道:“这颗星会跟着你到北方,代替父皇看着你,你若有什么不如意的事,就跟这颗星星说,就像对父皇说一样,知道吗?”
在皇帝的眼泪落下之前,天玉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她觉得这一幕就像当初母亲要离开她一样,当眼泪出现在大人眼中时,就代表真正的悲伤要开始了。
“我不要离开您啦!我把玉坠子还给耶律太子好了,要他去选别人,我不要离开您啦!哇……”
皇帝拍抚着她的肩,心中百感交集。
“别哭了,都要当人家妻子的人了……唉!其实朕也不必担心你会有什么不如意的事,因为你的母亲把你教得很好,‘像小草一样活下去,不要去与人争’,你母亲教得真好啊,教得很对,不争的人才是有福气的人。现在父皇也要教你,继续保持这样的心态;你知道小草生来不拥有什么的,所以你现在拥有的都是老天爷赐与的,你感恩,所以老天爷给你更多。朕的其他女儿都以为自己生来就是高贵的花,所以她们认为什么都是应该的,结果就什么也没得到。”天玉止住泪,看着突然很感慨的父亲,对他的话似懂非懂。
“啊!朕怎么突然像个老人一样叨叨絮絮的……”他抹去泪,“来!天玉,我们再来下棋,今儿个父皇让你三步……不!四步,反正今儿个父皇让你赢就是了。”
野狐落外面,一把火把迎风舞动,摇摇摆摆地晃动着一张美丽却充满杀意的面孔。
她将火把举高,一副玉石俱焚的坚决。
“公主……”侍女在旁边啜泣,“您不能这样,皇上他也在里面啊!”
她扬手,重重地赏了侍女一耳光,然后义无反顾地迈向前去。
野狐落内,皇帝照旧抱头苦思。
“喂,你把油灯拿近一点嘛!我都看不清楚了。”
旁边一个老妇不以为然地啐了声,指着自己的鼻子,“我老眼昏花都看得清楚了,你会看不清楚?早说了不要逞强啦!”
“我早就有说今天要输给天玉的嘛!”
“可也不能输得这么快啊!一点都不体面。”
“咦?”天玉忽然抬头,“什么味道啊?”
“失火啦!失火啦!快来人啊!失火啦!”
一名宫女跌跌撞撞地奔进来,瞬间野狐落已被火光包围。
较年轻的人已经被浓烟呛得率先往外冲,年老的则困难地从屋内走出来,茫然四顾,一时间不知该往何处。
天玉扶着皇帝,往尚未被延烧的颓废宫墙外逃窜,惊险地自后面绕到前面,她才刚转身想要去救其他人,却被皇帝拉住,突如其来的火以势不可挡之姿迅速吞没野狐落,速度之快,令惊险逃过一劫的人都感震惊不已。
“父皇,那些姥姥们……”天玉焦急地转头看皇帝,却发现他的目光正悲怆地望向另一处。
耶律熙扭着天羽的手臂朝他们走来。
天羽见到皇帝,还是一脸的无所谓。
皇帝眼中非但没有责怪之意,反而还满溢悲怜。
“七儿啊,你……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是您逼我的!”天羽脸上仍无悔意。
“可朕是你的父皇啊!”
“父皇又怎么样!”她深吸了一口气,控诉般地高声吼道,“您已经不爱我了!您的心思全在她身上,是您先背叛了我对您的感情,所以我才会——”
“住嘴!”
皇后大步走来,后面跟了一队宫廷禁卫军。
“母后……”天羽如见到自己的救星般,更加恢复以前骄傲的神态,“您来得正好,我——”
皇后出其不意地狠狠抽了天羽重重两耳光,她的双颊霎时红肿一片,嘴角甚至渗出血丝。
耶律熙诧异地松开天羽的手。
天羽抚着自己的脸颊,神情恍如做梦一般。
皇后心疼地看了她一眼,沉痛地命令:
“来人!把七公主捉起来,送到地牢去,等候发落。”
说完,她流下两行清泪,接着向皇帝请罪。
“皇上,您说的没错,臣妾没有把她教好,请皇上治臣妾教子无方之罪吧!至于天羽……她企图谋杀北国太子妃,更企图谋杀您,该怎么定罪,皇上请看着办吧!”
皇帝自始至终都以慈爱的目光注视着天羽,那里头没有一丝谴责之色。
天羽回避着。
“七儿,你终究是朕的女儿,今天你会变成这样,朕跟你的母后都有责任,我们会负起应负的责任,而你也要为你今天达逆伦常的乖张行为负责。朕要把你终生监禁……”困难地说完这段话之后,他不禁老泪纵横。
天羽怔怔的,像是在消化他的话一般,良久才爆喊出声:
“我不要!您不能这样对我!我没有错!父皇……您不能这样啊!您说过您最喜欢我了,不是吗?”她终于流下害怕的泪水。
“七儿啊……”皇帝像是一下子苍老很多,他声音衰弱地道:“我们的错误就是把你生得太美丽,而你的错误,就是把自身的美丽当作无坚不催的武器,人说‘骄兵必败’,这就是你今天失败的原因。”
天羽恍惚着,似听未听,她忽然转向耶律熙。
“耶律太子,您说我美吗?”
“很美!举世罕见的美。”
“既然如此,您为河没有选我?”
“公主想知道真正的原因吗?”
“是的。”天羽收起泪,突然变得异常镇定,“我想知道,请您诚实的告诉我,好吗?”
耶律熙衡量着她的情绪,终于缓缓地道:
“公主,你真的很美,直到现在我依然认为你的美是无可匹敌的,但是包藏在你美丽躯壳里的,却不是同样美丽的一颗心,你在牡丹岛企图淹死你的妹妹,在这里又企图用火烧死她,甚至为了达到目的,连自己的亲生父皇都不放过,这是禽兽也做不出来的事,你却毫不考虑地做了,而且直到现在,我在你的脸上还读不到一丝懊悔的讯息,这实在今我感到吃惊。
我出发来此之前,我的母后曾一再告诫我,女子德为重,容貌次之;初见你时,我确实为你的美貌吸引,但当我发现你居然被自己的外貌蒙蔽了心智,为达目的不计一切手段时,我就已经把你从太子妃的名单上剔除了。你要知道,太子妃就是未来的皇后,一国之后若没有美好的品德、善良的心思,就会为那个国家带来灾祸,我这样说,公主明白吗?”
天羽神色茫然,无辜地盯着耶律熙。
“不明白,我怎么也不明白呀,您明明喜欢我,在我靠近您时,明明感觉到您因我而悸动的情绪,可您在逃避什么?您说的理由我全不明白,因为我知道您在撒谎,您没有说出真正的原因,那个在您心底深处真正不愿意选我的理由,您没有说出来,对不?”
耶律熙回避着她逼迫的眼神,更加证实了天羽心中的想法。
她忽然癫狂地笑了起来,泪水自她上仰的面颊上不断流下来。
“所以我没有输,输的是你!是你们两个!”她目光如刀地在天玉与耶律熙之间扫射,指着他们道:“天玉,我诅咒你,诅咒你永远得不到他的感情!而你,耶律熙,我诅咒你,诅咒你永远来不及付出真心!”
“够了!”皇后沉重地制止,“来人,把公主带到她应该去的地方。”
“哈哈哈……我诅咒你们,你们不会有好结果的,不会有的……”
天羽的声音随着她的远去逐渐变小,却在耶律熙心中不断扩大;这个诅咒,像是在为他跟天玉的婚姻提早敲起丧钟……
“皇后……”皇帝心力交瘁地道:“把这儿改成寺庙,朕要永远住在这儿,国事就拜托你了。”
“皇上……”皇后以大袖掩脸,痛哭失声。
=====
接受盛大的告别仪式之后,耶律熙领着他的太子妃,以及南国附送的嫁妆踏上归国之路。
似乎能够感受到父皇倚在城垛上依依不舍的目光,天玉频频回望,直到城楼远得遥不可望,她才死心乖顺地坐在轿内,此时眼泪已经不知道流了多少。
不到半天,他们便抵达南北国边境。
在边境,有专为商业贸易设立的校场,双方各设一个,民间的交易买卖在此热烈地进行着。
北国校场整齐地进驻了大队士兵,他们是专程前来护卫耶律熙的,因为周边的疆域才刚纳入北国版图不久,还不是很平静。
这支看来十分强悍的军队叫宿卫军,是从各部落中选出的,是最具强劲战斗力的精锐部队,这支劲旅身着黑色战服,铁盖下的眼神散发出令人胆寒的晶亮。
领军者叫耶律纣,算起来是耶律熙的表哥,他是这支宿卫军的队长。
他向前,恭敬地问候太子妃,这是后来漫长的旅途中,天玉能从他不多话的嘴里听到的难得一句。
大半时候,他都用肢体语言代替他想说的话。
耶律纣的面孔十分严峻,比耶律熙还要高大威猛,站在那儿不动便活像一堵墙;双目炯炯有神,随时都在注意周遭的一切动静。
他沉默寡言得厉害,是那种非到万不得已,绝不愿开口说话的人。
耶律熙就不同了,他看起来十分和善,一举一动都带着优雅,深具泱泱大国应有的太子风范。
他高贵血统所赋予他的尊贵,时常借着他一双湛蓝的眼睛表达出来,但在其深处,则隐藏着一丝旁人不易察觉的阴郁;当他沉思或抿起唇时,则会一反其温和,变得冷漠且略带暴虐气息。
但他有问必答,就像现在,当别人都几乎快濒临崩溃时,他还能维持一贯的温和,回答天玉层出不穷的问题。
“耶律熙,鸟耶!”
“那是大雁。”
“是喔。又一只大雁!”
“那是鹰。”
“有什么不同吗?”
“仔细看,它们翅膀收缩的方式和震动的幅度,以及飞行的高度都不同。”
天玉奋力自轿子的窗口将身体挤出来,很认真地观察着。
“啊!”她恍然大悟地惊叹,“真的耶……哇!鹿!还有兔子,还有那是什么?好多好多喔!”她乐不可支,整个轿子因为她不坐好而老是歪歪斜斜。
天玉原本晦暗的心情随着眼前不断变得广阔的视野,以及相互递嬗的景色而逐渐开朗起来;她本来就是一个十分能随遇而安的人,未知对她来说,刺激冒险多过于茫然可怕。
与耶律熙在轿子前方并辔而行的耶律纣,一直面无表情的脸终于因为后头不断有突如其来的拔尖声音传来,而微微蹙起眉头。
“天玉啊……”骑马在旁跟随的李宫玉不得不再次低声警告她,“你可不可以安静一点?我们都快被你烦死了!”“喔,好啦。”她嗫嚅着,似乎也觉察到自己的失态。
可是当她看到不远处的树干上,一只大猴子后面背着小猴子,好奇地盯着他们这支庞大的行进队伍时,又忍不住叫了起来:
“宫玉,你看,猴子耶!后面还背着小猴子喔!真是太有趣了,呵呵呵……”
李宫玉真的快要昏倒了。“李天玉!”她强迫自己捺着性子,“我再告诉你一次,你现在已经是北国的太子妃了,大吼大叫跟哈哈大笑都是有失身份的事,你不能再这么做了,知道吗?”
“为什么?”她不明白,“为什么太子妃就不能跟普通人一样?”
“因为一个国家有数不清的普通人,可是只有一个位高尊崇的太子妃,正因为只有一个,所以具有代表国家的责任;所有人的目光都在注视着你,你出丑了,闹笑话了,都会被贴上丢国家脸的臭名,所以你的一举一动都要很适当地展现出一个泱泱大国的风范,就像耶律太子那样,优雅而庄重、不怒而自威。所以你从现在起就要学习那样,而学习那样的第一件事,就是想办法闭上你老是想要张开的嘴巴,这样你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