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嫃扭过头去,看见一缕金黄色的阳光照射在完颜徽苍白如纸的脸上,她立刻意识到发生什么事了,扑到完颜徽面前,刚要大喊传御医时,另一声贯穿整个宵衣殿的尖叫声便从殿外窜入。
莎理古真尖叫着奔到完颜徽面前,一边推开南宫嫃,一边抱着不省人事的完颜徽,一手直指南宫嫃,厉声道:“你!你居然女扮男装,混进我女真国来谋杀皇上。”
这个罪名一扣下来,南宫嫃立刻脸色大变,她惊愕地看着莎理古真,清楚的意识到自己即将大祸临头。
被尖叫声引来的宫廷侍卫在莎理古真的指挥下,立刻将她抓起,用刀子抵住。
“不,我没有!皇上、皇上?”
南官嫫看向完颜徽,回答她的是一道自嘴角不断流出的涓细黑血。
中毒!她的心霎时裂成两半。
见到这黑血,完颜薇才自一片混乱中忽然清醒过来。“传御医,快传御医——”
十几名御医在御寝牙床前忙进忙出,灌水、催吐,神情如临大敌。
看着一盆又一盆的血水被端出,南宫嫃心里越来越沉重,此刻她关心的不是自己的生死,而是完颜徽的存活。
完颜薇以代理监国的身份被请上寝殿的龙椅,莎理古真兀自在她耳边振振有辞的指控。
“三天!她整整待在宵衣殿三天,一步也没有离开皇上身边,这事实已经很明显了,她分明是为了报新罗国被灭之仇而假扮新罗国皇帝混入女真,企图迷惑皇上,再伺机对皇上下手,公主,你应该当机立断,即刻将她处死!”
完颜薇心乱如麻,将目光投向被刀子压着肩膀,跪在地上的南宫嫃。
南宫嫃并不回避她的目光,澄澈的眼笔直地与完颜薇对视,并不急着为自己辩自。
“薇薇……”南宫嫃语重心长,寄望颇深的道:“现下女真就由你作主了,你务必要镇定心神,保持冷静,把这件事情查个水落石出。”
完颜薇一听,心中更加慌乱,双手无助地翻绞,最后将目光移转到完颜翰身上。
“完颜翰,你、你说呢?”
从进来到现在,始终一手揽胸一手搓着下巴,低头沉思不语的完颜翰,一反平日主动推敲的态度,表现出前所未有的沉默冷静。
他分明自莎理古真镇定自若的眼中看到一丝不寻常的光芒,但眼下所有不利的状况却又都指向忽然变成女性的南宫宜所为,这使得他陷入一连串的思考中。
莎理古真的指控不无道理,只是这中间的过程,太过匪夷所思。他并不是在攻打新罗国时才第一次见到南官宜,之前出使新罗国,还曾经与他一同狩猎,狩猎过程中他不小心被野猪抓伤胸口,跟随左右的御医立刻褪去他的衣服,为他疗伤,当时他就站在南宫宜身边,亲眼目睹他是个男性的事实;何以今日在眼前,拥有与南宫宜一模一样面貌的人,却变成了女性?
这有两种可能。
一是南宫宜就那么刚好的与完颜徽他们兄妹一样,是一母同胞的孪生;二就是南宫宜明知道战败会被杀,于是找了个替身顶替。
但是照目前这种情况来看,纵使南宫宜不一定是毒杀皇上的凶手,眼下的欺君之罪,却已经是逃不掉的了。
多年处理政事的经验,练就他超乎常人的敏锐观察力,他直觉南宫宜绝非凶手,而一手主导这出戏码的人,主要的目的恐怕也不是要让眼前这个女人背负下毒之罪,而是揭穿她欺君的事实,这个事实足以迫使完颜徽下令杀了她。
“完颜翰大人。”莎理古真急切地道: “依你看,是不是先将这个冒充的女人打人大牢,严加审问呢?”
完颜薇一听,于心不忍地喊着:“不能打人大牢!这一去,她还有命活着回来吗?”曾经投注的感情终究使她狠不下心来。“依我看,依我看先把她带回紫极殿,看守起来,等皇兄醒过来再行审问。”
莎理古真义正辞严的说:“公主,你这样做,是让她有机会思考脱罪的理由,事实已经很明显了,除了她,不会再有第二个人敢对皇上下这样的毒手。”
“你给我住口!”完颜薇怒拍龙椅扶手,“我不需要你来教我怎么做!在事情尚未水落石出之前,每个人都有嫌疑,宫女、侍卫、还有你。”
被这么一指,莎理古真的脸色在瞬间变了又变,t她咬唇,又怒又怨的反驳:
“公主既然疑心我,那就干脆下令把我也打人大牢好了。”
被莎理古真一激,完颜薇再度怒拍扶手。“关起来就关起来!你以为我没有权力这么做吗?”说着眯起眼,她鄙视地盯着她,“莎理古真,你不是皇后,只不过是个小小的昭媛,今天既然是我坐在这个位置上,我就有权力依照我的怀疑把你关起来!”
“你!”莎理古真气得脸色发紫,完颜薇向来看她不顺眼,自己这么一闹,反而给了她惩治自己的绝佳理由。
“哼!就这么办!完颜翰,如果要关南宫宜,这个女人也要关起来!”
“这……”完颜翰面有难色,“公主,昭媛娘娘,眼下实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错了!完颜翰大人。”完颜薇难得地在直呼完颜翰其名之后加上大人二字,“我可没有意气用事,我是很冷静、很认真地在代替我皇兄办事……”
就在完颜薇与完颜翰僵持间,御医欣喜的声音自龙床传来——
“醒了!公主,娘娘,皇上醒了……”
“皇上——”三个女人几乎同时叫出声,同时飞扑到完颜徽床前。
完颜徽在御医的搀扶下勉强撑起身子,气息微弱,脸色苍白,蒙陇的视线里站着三名女子,他心底非常清楚,这三个女人当中,其中的一个便是今天下毒的凶手。
“南……宫嫃……”完颜徽唇角微动,困难的吐出这三个字。
“皇上……”南宫嫃惊喜交集,急切地回应。
然而,当她看到完颜徽那全然陌生的眼神时,一抹比死亡更深的绝望猛然攫住了她。
怀疑,是的,她在他眼中清楚的读到这个讯息,这比什么打击都来得让人心痛。
“完颜翰,把南宫嫃……关人……大牢……”
完颜徽费尽力气的下达旨意,他的眼始终紧盯着南宫嫃,虚弱黯然的金眸毫无情感。
“遵旨。”完颜翰铁面无私,眼色一使,左右侍卫立即拖着毫无力气的南宫嫃缓缓退下。
南宫嫃没有预料中的大喊冤枉,只是嘴唇微抿,眼幽幽地注视着完颜徽的眼,一直到她即将被拖出完颜徽的视线时,才凄美一笑,流下释怀的泪水。
完颜薇着急地跺脚。“皇兄,皇兄。”她一连叫了两声,“你确定你要这样做?接下来你是不是要对她严加拷打呢?”
他平静地舒了一口气。“你下去。”
“皇兄……”
“下去!”他以很难得的严厉口吻命令完颜薇。
她一听,呆楞了一下,随即气红了脸,跺脚跑出宵衣殿。
“莎理古真,你留下来照顾我……”
莎理古真大喜过望,盈盈福身称是。
完颜徽的眼神掠过莎理古真射向完颜翰,两人迅速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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墙角边,一盏火把火光微弱地燃烧着。
阴暗潮湿的地牢内,南宫嫃如一息尚存的游魂缩在角落,神情呆滞地盯着自通气孔射进来的清冷月光。
关进来的这十几天里,只有月光会好心进来看她一会儿。
她心里对完颜徽还是隐约有着盼望的,所以当她听见异于平常的脚步声时,总会忍不住起身往禁锢她的铁栏扑去。
当她看清楚来者是完颜薇时,嘴角欣喜的笑容随即转成失望的苦笑。
完颜薇来到她面前,眼底跃动的依旧是昔日的深情。
“御医们找到了毒物的来源,就在你们饮用的酒里面,是一种名为‘七蛇涎’的毒,据说配置这种毒的草药,只有新罗才有。”
听到这种话,南宫嫃并没有感到很讶异,只是凄楚的一笑。这是必然的结果,既然对象是她,就势必让所有证据的呈现都不利于她,而且要做得天衣无缝,让别人没有理由怀疑其他人。
“是你吗?”
南宫嫃不答,只是静静的反问:“你认为呢?”
完颜薇苦笑,看着她的眼仍是充满感情。“我很傻,因为我很喜欢你,所以、所以我怎么也无法怀疑你。”
她心中重重一震,目光迅速迷离起来,这些话如果是出自完颜徽的口,那该有多好啊!
现在,毋庸置疑,她只有死路一条。
“我、我去求皇兄……”完颜薇说道。
“薇薇。”南宫嫃沉痛的闭上眼,再睁开眼时,已是初来女真时的豁达,知道了毒物来自新罗,她反而平静下来,神情变得超然。“你告诉我,你认为你皇兄是个称职的皇帝吗?”
被这么突然一问,完颜薇楞了一下,之后才怔怔的回答:“是、是啊!为何这样问?”
“那就让他继续当个称职的好皇帝。薇薇,我当皇帝时,第一个接受的教训便是,越是你最相信的人,就越有可能是将来背叛你的人,这是皇帝要维持生存的准则之一;你皇兄现在正是依照这个准则,合理的将我打入牢中,即便他杀了我,那也是、那也是身为皇帝必须下达的正确命令。”
“不……”完颜薇泪盈于睫,一种豁出去的决心在此时生成。“如果皇兄要杀你,我就带你逃亡……”说着,她坚定无比地抓住她的手。
“薇薇!?”
完颜薇无奈地苦笑,“谁让我这么喜欢你呢?就算你是女的,我也要喜欢你,你放心好了,我绝不会让你死的。”
此时,外面守门的士兵压低嗓门紧张地叫着:“公主,有人来了。”
完颜薇在离去之前在南宫嫃唇上印下深深的一吻,“相信我……”
南宫嫃默默地审视着完颜薇离去的身影,复杂的光芒在她眼中闪烁,末了,长舒了一口气。
她累了……颓然地缩回角落,她眼盯着通气孑L的一束束月光,眼泪流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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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火忽明忽暗,隐约映射出楼梯转角的细长黑影,黑影在现身之际还不放心地往后回顾,低声地对守卫的士兵交代着,这才终于走下楼梯,缓缓走到铁栏面前。
来人是一个身材纤细,用黑斗篷遮住脸孔的女子。
她手提食盒,是平日看守南宫嫃的侍卫每日都会送来的那一种。
南宫嫃立刻明白了那不是别人,正是莎理古真。
基于长期摄政所累积的敏锐洞察力,她早就想到会把她当敌人,欲除之而后快的,惟有这个来自蒙古里国的女人,她很早就自她异样的目光中清楚看见了她对自己的敌意。
当女人对付起女人时,其手段之阴残,并不输给男人。
月光照着她炯亮的眼,南宫嫃开启她干燥的唇轻声唤着:“莎理古真。”言语之中没有任何的不确定。
黑斗篷之下的人轻轻一颤,怪异的笑出声。
“看来你对一切都很清楚嘛!”莎理古真双手掀开斗篷,露出一张美丽却阴诡的脸。
南宫嫃慢慢起身,慢慢地站到莎理古真的面前,与她咫尺相对,这让莎理古真感到十分压迫,不禁往后轻挪了一步。
“别忘了我曾经是谁,我所拥有的经历足以使我轻易地洞悉你的作法。”
看着南宫嫃的面容,莎理古真心底涌起无边的妒忌,即使在阴暗潮湿的地牢里待了十几天,即使此刻她衣衫褴褛,她的脸依旧散发着美丽绝伦的光辉,就是这种与生俱来的光辉,让她在第一眼见到她时,就感觉到自己的地位即将不保。
所以她死是必然的!一旦自己失去君王的宠爱,那将比死了还要难过;与其有一天落到那样的境地,不如尽早扫去眼前的障碍。
“哦?那么……你能预想到我今天来看你是为了什么吗?”莎理古真扯着诡异的笑,憎恶地问。
“哼!”南宫嫃露出洞悉的笑,“杀我。”即使感到自己命在旦夕,她依旧没有任何的惧色。
莎理古真微微一震,没有开口算是默认。
生命早就该结束,要不是当初完颜徽那眷顾的一眼,她不会有机会生存至今。
只是这样的死,未免太过不名誉。
“那么你又能猜得到我将用什么方法杀你吗?”
“毒药。”
她冷静地吐出这两个字,这样准确无误的猜测,让一直努力保持镇定的莎理古真不禁头皮发麻。
“哼哼……”莎理古真怪异地冷笑,企图掩饰自己的不安。“南宫嫃,你果然是在浪尖上打滚的人,连这样你都猜得到。”
“我还能猜到你所用的毒药正是当日在酒里放的毒药,而且你会在我毒发身亡之后,把毒药放在我身上一个不容易搜查到的地方,这样一来,就能证明我的确是下毒的人,而完颜徽杀我时也就不会心软了。”
莎理古真这次不再头皮发麻,而是漾起无比赞赏的光芒。
“真是可惜。”她近乎喃喃自语地说着:“这么聪明的脑袋……如果你的确是个男的就好了,可惜你是个女人,又不幸地跟我爱上同一个男人,这注定了我们只能是敌人,不能是朋友。”说着,她抬起杀戮的眼,猩红地注视她。“南官颊,你也不要怪我,怪就怪你偏是个女人,女人啊只能攀附男人而生,没了男人,就无法生存下去,而既然你威胁到我的生存,我就只好不择手段将你除去。”
莎理古真右手探入怀中,取出一只珍珠耳环,那正是与南宫嫃此刻戴在耳上的相同,再掀开食盒,将珍珠浸在茶壶中,顺手倒了一杯,递给南宫嫃。
南宫嫃心思一凛,微笑着接过。“好手段!将毒药涂在珍珠表层,再浸入茶水中,这样一来,就造成我畏罪自杀的假象,天衣无缝!”
莎理古真皮笑肉不笑地回应:“多谢夸奖,那么……请吧!”
南宫嫃举杯,触及唇口时又问:“有一件事,我始终不是很明白,希望你能在我死前告知我。”
“说吧!知无不言。”
“同样饮下毒酒,为何我并没有发作?”
“呵呵……”莎理古真掩嘴轻笑,“记得你换这套衣服时,侍女在你身上喷洒了香水吗?”
“那是解药?”
“没错!你那套衣服还是我替你准备的,所以我才会有一模一样的耳环。现在,你可以安心上路了吧!”
可以!她在心中回答,举杯时,脑海里闪过的赫然是完颜徽俯视她的温柔眼神,心底顿时感到一阵刺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