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多罗延隆自杀后,他立刻解除原本集中于多罗氏族子弟的军权,改由他重新编制的十二监军司统领,这十二监军司由组成大夏帝国的氏族子弟担任,除了最强大的拓跋部以及仅次于拓跋的多罗部之外,还有能与多罗部相抗衡的野利、赀听、细封、往利、颇超、卫慕、嵬名等部,这几部虽拥有军权,实际上却得听他的银牌号令,如此一来,不仅成功地解除了多罗氏的军权,也让他拥有实际号令大军的权力。
少年皇帝的果断与睿智,让一干大夏国老臣在瞠目结舌之余,不得不俯首称臣,誓命效忠。
十七岁,也就是现在,稳定了内政之后,他集结了五十万兵马,准备让长期以来一直凌侮他们的邻国大辽,彻底见识他大夏兵马劲悍的战斗实力。
他一手抚着栏杆,感受着新砖的坚硬,一手按着悬挂在腰问的黄金剑柄腰刀,触目所及的壮丽山河,以及即将实现的雄心壮志,使他胸怀大好,仰首朗笑起来。
他头上的金色环冠,随着他的笑声发出跃动的闪亮光泽,身上的红斗篷则随身体的震动轻飘,使得他更有一代君主的非风气度。
笑声在畅快中逐渐歇止,那双严厉且冷淡的眼缓缓地扫视着眼下,大夏回依山傍水的肥沃土地,一大群华丽精美的白帐,于此时映入他的眼帘,也导致他的微笑不悦地消失于唇边。
“那是?”伸长有力的手指向白帐群聚处,锐利的眸光斜视着随侍左右的中书官,眼底闪着明显的疑问。
蓄着长须,年约四十岁,体型健壮的中书官野利元荣弯身恭谨地回答:“回皇上,那址……多罗部的帐幕群……”小心翼翼地用眼角的余光衡址着少年皇帝的表情,他知道,无论何时何地,少年皇帝都不喜欢听到“多罗氏”这三个字,那像是一把刀,随时会挑动少年皇帝敏感而易怒的情绪。
果然,拓跋昊握剑的手明显的用力,由他泛白突出的指节可以窥见他因这三个字而明显激动的情绪,原本光亮的黑眸瞬间转为阴沉。
他把视线再次投向远处,双服不悦地微眯,感觉那像一团又一团白云的帐幕群是如此的刺眼,他沉下声音道:“那些白帐非常碍眼……”
任谁都听得出这状似轻描淡写的语气里所潜藏的狂风暴雨,十二监军司彼此偷觑一眼,人人皆为多罗部命运多舛捏了一把冷汗的同时,也在暗暗预测着少年皇帝又将对多罗部采取什么样的报复行动。
多罗部的部落首领多罗延隆自杀之后,原本散踞在大夏国最丰美土地的多罗部随即被迫迁徙四方,远离首都兴庆府,只除了比较完整的一支,就是现在倚着贺兰山东麓的帐幕群;如果这一支再被驱散,多罗部将彻底崩溃,瓦解成一个又一个不具有影响力的小部落,而这,也正是少年皇帝最终的目的。
十二监军司之一,从一开始便心事重重的多罗仁翔当然知道少年皇帝的想法,他立刻摘去头盔,惶恐地跪了下来。
“皇上,请皇上容许多罗部的一小支在此地扎根,这样我多罗部的子弟们才能放心地追随皇上远征辽国。”
“哦?”专横的眉毛微挑,目光森冷地扫向跪在地下,只比他大三岁的多罗仁翔。
他没有被多罗仁翔哀求的表情感动,反而敏感地嗅到了这句话里隐含的威胁,俊美的五官瞬间转冷。
“你这是在威胁我,如果没有你们多罗部的支持,朕就不能出兵消灭辽国了是吗?”
这几个字出自异常冷静的拓跋昊口中,却使人更加感受到一股风雨欲来的凝重气氛。
“不是的,臣不敢,臣只是恳求皇上给多罗部一条生路……”
拓跋昊莫测高深地低哼:“对你们多罗部,朕已经是太过仁慈了。你能顶着十二监军司之的武官头衔,堂而皇之地跪在我面前求情,不山就是我施与你们多罗部的仁慈吗?”
那把象征着至高无上皇权,也代表着少年皇帝拓跋昊不容忽视力量的黄金腰刀忽然在旋钟间架在多罗仁翔的脖颈,锐利的锋刃在多罗仁翔的眼下发出阴森的光芒。
众人在一声惊呼的同时纷纷跪地,这其中包括与多罗延隆斗争多年,几次被他陷害入狱,对其恨之人骨,现在则被拓跋昊拔擢为中书官的野利元荣。
他固然对多年飞扬跋扈、横行宫廷的多罗延隆感到深恶痛绝,但是对二十出头,却在军事方面有着过人天分的多罗仁翔却爱惜有加。虽然他是多罗延隆引进朝廷的,但是却是经由他的力荐才得以擢升。
多罗仁翔并非贵族子弟,之所以能够成为统领数万铁骑的监军司,是他在无意问发现多罗仁翔手边经常带着一本名为“野战歌”的兵书,他见他经常阅读,便把他召来询问,一问之下才发现他对于用兵方面有其独到的见解及过人的天分。
多罗部分崩离析,依附国相的人才大部分已被拓跋昊杀死。若要维持各部的势力均衡,监军司不可独缺多罗部。于是摒除对多罗延隆的怨恨,他大力向拓跋昊推举多罗仁翔,没想到拓跋昊一口便答应。
他看准多罗仁翔是个武将之才,绝对杀不得,但是也得顾及皇上颜面,所以他换个方式代为求情:“皇上,在出兵之前斩杀大将对于我军心士气相当不利,还望皇上息怒,原谅多罗仁翔无心之过……”
拓跋昊提着黄金腰刀的手紧紧地握着,眼阵深邃不可捉摸。他当然不至于昏庸到杀了多罗仁翔,但是让多罗部保持戒镇恐惧之心却是必须的;长久以来,多罗部在多罗延隆的刻意壮大下,已经成了足以威肋拓跋政权的强大部落,如果不是他先出手,难保位高权重的多罗延隆将来不会产生取他而代之之心。
但是对待多罗部,却也不能像当年父皇对待米氏部族的叛变那样,将他们尽投于河,一举杀了个精光,这会寒了其他部族的心,他是个眼光深远的政治家,同时也是个富有谋略的军事家,他既要分化多罗部,也要避免激起他们的同仇敌忾,同时更要适时地延揽多罗部可用之才为新政权效命,所以在处理多罗部方面,他着实费了一番心思。
他收起腰刀,凌厉的目光仍然紧紧注视着多罗仁翔,这个跟他一样,同样有张令人印象深刻的英俊轮廓,双眼却显得十分世故成熟的男人。
“多罗仁翔……”他低沉的警告:“朕知道你是个可用之才,如果你能在战场上建立起傲人的功绩,朕会允许你们多罗部的白帐存在于贺兰山东麓,反之……”
拓跋昊戴着黄金臂环的手甩了下披风转身离开,留下一句没有结尾,却意味深长的话。
“退婚!”
宝雨殿里,拓跋昊拍桌站起来怒吼着,随手把一叠奏折扫落阶下,一双眼阴鸷地眯起,来回扫视着跪伏于地的群臣。
“皇上。” 一道苍老的声音刚响起,便被拓跋昊洪亮的声音给压下。
“你给我住嘴!是朕要立后,不是你们,你们哪来这么多的意见?”
他边咆哮边招视线转向其中一名武官。
“多罗仁翔!”
“皇上。”多罗仁翔赶紧出列,心情忐忑不安,一想到皇上那锐利又深不可测的目光正紧盯着自己,他的面容就笼罩一层厚重的阴影。
拓跋昊背着双手,大步来到多罗仁翔的面前,俯低身子,眼光森冷,语气显然平平淡淡,实则内含凶险。
“你们多罗部, 出了一个多罗延隆压了我十六年,朕好不容易才把他铲除,现在你们又弄出个皇后来,想要继续牵制搓,嗯?”
多罗仁翔一句话也不敢回答。
拓跋部与多罗部世代联姻,历代皇后皆出自多罗部,与多罗冰岚的这件婚事是在多罗延隆仍为国相时定下的,现在拓跋昊好不容易摆脱了多罗延隆的阴影,对他长期累积的怨恨却仍然继续影响着多罗部,他当然不愿意再立多罗部的女子为后。
但是朝中老臣衡量整个情势,认为皇上若有心要拓展版图,便不可没有多罗部的支持,毕竞大夏国最初的体制是属于部落政权,也就是由各部落首领推举出优秀的领导者,其中拓跋部最大,多罗部次之,野利部再次之,因此历代首领都由拓跋部担任。这些领导者在战争时具有号召其他部落的权力,直至拓跋昊的祖父时代开始,才逐渐变成类似汉人的中央集权君主制度,改原来的部落首领聚会为朝堂的君臣议会,并且仿宋朝建立了一整套官制。
多罗部无论军事实力或人口总数都仅次于拓跋部,现下虽然接受皇上的银牌号令,对皇上的大力整饬尚无怨言,但若连由本部女子出任皇后这个权利都给削夺的话,恐怕将会动摇他们继续为拓跋部效忠的决心。
更何况,除了多罗部,其余各部势均力敌,推举了这一部,其余各部可能就要产生怨言,因此现下仍是由多罗部的女子担任皇后最为适当。于是重臣纷纷上奏反对侮婚,而玻这些奏折逼得进退维谷的拓跋昊,当然只好把怒气发泄在多罗仁翔身上。
“皇上……”野利元荣欲开口替多罗仁翔解围,却再度被拓跋昊的声音拾轰回。
“你住嘴!”
他怒斥:“朕现在不想听你说,朕要听他说,是不是你们多罗部以为立了后就可以继续牵制我?是不是?”
因为极端的愤怒,他变得有些偏执。
多罗仁翔不知该如何回答,只是盯着皇上的黑色皮靴,大气都不敢喘下。
宝雨殿的空气由原先的滞重转为杀气腾腾,年轻却霸气十足的拓跋昊的愤怒,使得这座宫殿弥漫着一股战争的气味。
这时,一道清亮却威严的声音朗朗地传来,盛装的太后及宫女们缓缓进入,高贵华丽的氛围改变了宝雨殿的气氛。
第三章
“我来替他回答吧!”太后多罗明珊直视着拓跋昊诧异的眼,来到他与多罗仁翔之间。
拓跋昊眼中的愤怒明显地收了起来。
不同于对多罗延隆的怨恨,对于多罗太后曾经干预朝政,拓跋昊是十分感激的,因为在制衡多罗延隆的势力扩展方面,他英明睿智的母后发挥了相当强的影响力,甚至在扳倒多罗延隆的关键时刻,与多罗延隆有着青梅竹马恋情的母后毫不迟疑地站在他这一边,给予他精神上以及实际军事上有力的支撑,这是拓跋昊在取得政权之后对她更加恭敬,同时愿意在重大决策上聆听母后意见的重要因素。
多罗太后温和地免去他们的跪拜,一双还很年轻却阅历丰富的眼环视着睽违一年多的朝堂,看了看或热悉或陌生的官员,再将目光慈祥地移到拓跋昊——她魁梧又英俊的儿子身上。
虽贵为太后,实际上她也不过才三十二岁,早年丧夫与代子视政使得她的容貌更添一股后宫妇人所没有的政治风味,她弯身捡起被抛弃在地的奏折,随手翻了几页,再抬起眼,犀利取代了原先的慈祥。
“皇儿,你是一国之主,当然可以有你自己的想法与作法,但是当你的想法与作法可能动摇到这个国家的根本时,这些奏折就会很自然地出现在你面前……你以机智而迅捷的手段铲除了国相多罗延隆,并且毫不留情地拔除他的党羽,展现了你少年君主的魄力,也建立了你的威信,母后很为你感到高兴,朝中大臣也为有这样一位英明果决的君主拍手称庆。”
她稍顿了下,缓了缓语气道:“但,皇儿你要知道,那仅仅只是多罗延隆一人之罪,他已经付出生命作为代价,该杀的你都杀了,非不致死的你也没放过他们,现在你又迫多罗部迁徒四方,母后认为那已经够了……以多罗氏为后,原是祖宗们传下来的规矩,并不是多罗延隆的诡计,皇儿没有必要为了区区一个皇后人选把自己跟朝臣的关系弄得这么僵……”
拓跋昊尊重自己的母后也是多罗氏出身,因此面色稍缓,但是他对立后这件事有不同的看法。
“母后说的没错,皇后人选一直是由多罗部选出,所谓祖宗们的规矩,孩儿认为那是不破不立,儿臣想要为大夏国开创一番新的局面、首先就徘从破除这些旧习做起。”
太后当然知道这是他的推托之辞,却也不便说破。
拓跋昊怨恨多罗延隆极深,凡事只要跟多罗延隆牵扯上关系,大多不会有太好的结果,先前多罗延隆决定的皇后人选,理所当然地会受到他的排斥,但是这已经不是个人恩怨问题,而是关系到整个大夏国,他初掌政权,若先得罪了多罗这个大部,那以后这个皇位要怎么坐下去?是以她意志坚定地看着一意孤行的他,语气更为沉重。“有一个事实,皇儿必须认清,拓跋政权是在各部的拥护下成立的,其中多罗部又仅次于拓跋部,他们一直都是忠心耿耿的……如果有一天,他们变成了你的敌人,那也将会是最可怕的敌人——”
母后的声音在他心底扩大,撞击着他固执如冰的意念,他不自觉地握紧自己的右臂。
她把奏折一本一本拾起,走上御阶,重新放回桌上,当她在台阶上转过身时。整个神情忽然一变,赫然是住昔坐在拓跋昊身边,那个睿智英明又富有决断力的太后。
“我有句话,要跟各位说清楚。”她的声音冷静,却极具震撼力。“当初先皇遗命,‘三大将共同辅政’,我、野利元荣大人以及多罗延隆大人。这其中,多罗延隆大人可说是居功至伟,到如今我还是这样认为,为什么呢?大家仔细想想,皇上即位初年、第三年、第十年、以至于第十二年,辽国几次发重兵来攻,军情吃紧甚至危及京城,都是多罗延隆大人亲自披褂上阵,这才保住了我大夏国的江山。这期间,打头阵的都是多罗部的子弟兵,几次战争下来,多罗部折损了不少人马,论功行赏时可也没专挑多罗部,这一点,我应该没有说错吧?费听大人……”
年老的武官费听大人点了点头、那几场战争他都有参予,他现在的武官职位还是多罗延隆破格擢升的。
她再把目光投向面无表情的拓跋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