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顾愀然变色的父亲,接着说下去,「我的感情,不是用来向别人交代的。我的工作也一样,当年我开始和陈馨在一起时,她父亲可还不是院长。」
他拿起餐巾抹抹嘴,推开椅子,起身离开餐厅。
「你就是无法忘记那件事是吧?」言庆余重重放下碗筷。
他停下步伐,吐出一口长气。「就像你看见我也无法忘记妈一样,不是吗?彼此彼此!」
他不受控制的再度破坏了表面的宁静,走出在冬日里更形森冷的雪白客厅,他跨下前廊阶梯,忽然停顿,一脚在上、一脚在下。
此刻他该做什么?回到二楼房里再打个电话给陈馨聊聊,还是驱车离去,去--
他呆驻了一会,摸索着口袋里的车钥匙,那辆在傍晚夜色渐深之下仍闪着白光的车子在对他作无言的召唤,一声比一声急切。他的心跳开始急促起来,闭上眼,刻意思索着陈馨的面容,从眉毛到眼睛、鼻梁、到嘴唇,他非常熟稔的,却在轮廓浮现在眼前时,出现了另一张迷惘的神情,陈馨的五官霎时隐没。
他睁开眼,走下石梯,打开车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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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盯着双手忙碌异常,却始终低着头、不发一语的沈彤。
从他一进那扇玻璃门,她呆了几秒后,眼神便不再停驻在他脸上。
「还好吧?」他打破沉默,拿起他专用的咖啡杯,啜了一小口。
突然,他表情生异,勉力将口中的怪味吞咽入喉,看了一眼低眉敛目的她,赶紧喝了一口冷开水。
「生气了?」看来她真是怒不可遏,不知道在咖啡里洒了几匙盐巴。「我是真的关心妳,现在还难受吗?」
她眉头拧结,深吸了一口气,继续处理手上刚烤好的蜂蜜松饼,不为所动,如果不是为了保住饭碗,她真想夺门而逃。
「我是指,昨晚妳应该是第一次,感觉不会太好吧?」
她骤然抬头,左顾右盼了一会,又重新低垂着头,眉峰跳动着,低声喝斥道:「言若水,我什么都忘了,你要敢再提,我就在你咖啡里放泻药,听清楚了吗?」
「忘了?那真是遗憾,我还奢望妳一辈子都记得呢!」他撇嘴笑着。
「闭嘴!我再说一遍,我什么都忘了,我们之间什么关系都没有!」她不放心的回头看了厨房一眼,深怕隔墙有耳。
「妳否认也罢,我只是怕若有后遗症,妳一个人不知道怎么处理--」她的反应跟一般女人可说是大相径庭,他不但没有松一口气,反而微觉郁闷。
「住口!你若知道会有后遗症,就不该让它发生!」她微现慌张不耐。
他抿唇轻笑。「是,但是我只是一个男人,当软玉温香自动靠过来的时候,是很难克制的,妳让我停不了,沈彤。」
「言若水,如果你可以不说话,今天咖啡免费!」她咬着牙,就是不看他。
「我以为就是早上说太少了,妳心里才不舒服的。」
她终于看着他了,只是幽幽的黑眼珠里燃着两朵旺盛的火苗,她没有回话,一把抢过他手上的咖啡杯,将剩余半杯液体倒入水槽,对他下逐客令,「喝完了,你可以走了,记得没事不必常来,常来会有泻肚子的隐忧,切勿轻试!」
「真的生气了?我今天早上的确是回医院,不是故意丢下妳不管的。」他耐着陆子解释着,没有一丝不悦。
她颓然地垂下双臂,吐出一口气道:「我没有生气,我不是你的什么人,你本来就不必为我留下,你听好--」她再次扫了周遭一遍,低声而清楚的宣示,「就当作随处可见的一夜情,不准再提了!」
他不解的望着她,她的反应不在他的掌握之中,她的表现告诉他,她并不希望与他有太深入的牵扯,但是他没有忘记,她恳求他留下时,那深切渴盼的神情:在激越的高峰里,她一遍遍唤着他的名字,这些对她而言,当真一点意义都没有?
还是,他不该是那个最清醒的人?一切本该随风而逝?
她转过身,将烤好的松饼放进盘子里,走出吧台端到客人桌上。
他将钱放在吧台上,等她回来。
「我不知道妳真正的想法是什么,但是我可以告诉妳我真正的想法,我跟妳不是一夜情,我希望日后的夜晚都能够看见妳,除非妳亲口告诉我,妳对我一点感觉都没有。」他靠近她,用只有两个人才听得到的音量平稳的说着。
她全身一震,看着手上装着残羹剩肴的餐盘,脖子胶着在下垂的角度,撑不起头看他。
直到他的脚步声远离,她像被抽离了仅有的对抗勇气,斜靠在墙上。
老天再次开了她一个玩笑,狠狠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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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若水认真聆听完几位主治医师对几个病患治疗方式的争议后,点点头,站在会议室前方,面对着各级医生,审慎仔细地给予几点建议后,才宣布结束冗长的讨论会,然后慢慢踱步回办公室。
迎接他的是,坐在他座位上正带着甜笑看着他的陈馨。
「对不起,昨天和客户开了一整天会议,挑了几个模特儿试镜,搞到很晚,忘了回你电话,不生气吧?」
「是妳不生气才是,我昨天才回了妳一通电话。」他将病历放回桌上。
「到餐厅去吃饭吧,我饿了。」她挽起他的手臂,轻啄一下他的唇。
他淡然的笑着,应了一声。
在员工餐厅里,陈馨似乎真的饿了,认真地一口接一口地吃着菜;他反而吃了一口后,就放下筷子,看着来来往往的医护人员走动着。
「你瞧,我们要好好吃一顿饭总是很难,不是你迁就我,就是我迁就你。」陈馨喝了一口汤,他笑而不语。
「所以,最好的方法就是能住在一起,无论再晚,都见得到对方。」她露出娇俏的笑。
「妳想同居?」她特地来此告知他这个决定?
「不,我想结婚。」她貌如往常却语出惊人。
他一僵,笑容从他脸上迅速敛去。
「你不愿意?」她也怔住,他的反应绝非她所乐见,她原本以为他会狂喜不已,最起码,不该如临大敌般的看着她。
「妳确定妳想这么做?」发现自己不当的失态,他挤出一个无欣喜之意的笑容。
「你怎么了?难道你从来没想过我们的事?」她敏感的看进他眸底,那里闪烁着陌生又遥远的思绪,她虽穿着凯思米羊毛衫,背脊却无端凉了起来。
「想过。」他点头。
她乍闻又喜上眉梢,搭上他放在桌面上的手。「如果你觉得太快,我们可以先订婚,等你适应了新职位,我们再找个时间--」
「馨馨!」他将手缓缓抽离她软绵的手掌,那是多么不同于另一双坚韧的柔荑。
靠着椅背,他用平静悠远的语调道:「妳了解我吗?」
她微愣不解地问:「什么意思?我们认识三年了,为什么这样问我?」
他垂下浓密的睫毛,沉吟了一会,对她而言,却彷佛是过了一个世纪。
他定定的看着她,像个陌生人般的启口:「我认识了别人。」
「……然后呢?」她握紧了发冷的手指。
「我想,我爱上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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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彤指尖划过有着塞纳-马恩省河畔图岸的咖啡杯缘,顺着杯耳滑至杯底,经过唇畔可能逗留过的地方,她停搁了一下,数次后,发觉自己的动作太惊人,她迅速将咖啡杯、盘放妥在隐密的角落里,拿起钥匙、抓起外套,关了店内外的各式照明灯,按下电动铁卷门按键,快速奔向黑夜里。
走不到三步远,她的手肘蓦地被猛烈掣住,她一惊,甩动外套朝力道来源挥去,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斜后方响起。「沈彤,是我,我送妳回去。」
她愕然的看着那张俊秀的脸,心情霎时飞升又坠地,她回过脸,默然地往前走。
他追上去,长指与她的手指交握,她挣扎了一下,他稳稳传出的力道和温度,留住了她渐长粗茧的手指。
他没有多说半句,将她带到车边,替她开了车门。
她犹豫了一下,敌不过他眼里散发的强大意念,还是坐进车内。
车里隐隐漾着他的气息,像在梦境里所依偎的怀抱的味道,她克制住了想靠向他寻觅那股令人留恋的气息的冲动。
她没有等到他说任何话语,他抓稳方向盘,彷佛此刻唯一需要专注的事是看清路况,然后安全的将她送回家。
即使是沉默着,她也未觉不安,在同一个空气中静静地、不被发觉地感受对方,语言会打破她之前自定的那条线,她需要保持平衡,纵使平衡早已在那夜破坏了。
下了车,她没有道别,没有回首,拿出钥匙开门。
「沈彤。」他从背后伸手紧紧揽住她,像要把她嵌进怀里,她一下子便被那股气息围拢,不由自主地吸了一口气,正在耽溺,他便骤然放开她,回到车内,发动引擎,离去。
她扶着大门,放松了方才屏住的呼吸,大口喘着气。
第二天,他同一个时间在店门口等待,见到她,执起她的手,不说一句话,相同的上车,下车,在她转身进家门前,出其不意地给她一个意味深长的拥抱,再放手离去。
第三天、第四天,他重复着相同的仪式,她始终没有等到他说一句话,只有他温暖如海湾的拥抱里,不言而喻的传达了他的情意。
深夜时刻,躺在他曾经与她交缠一整夜的单人床上,他的气味彷佛没有散去过,一丝一缕的渗进她的睡梦里,直到天亮。她揉着惺忪的眼,总觉得转身就可以见到他带着笑的睡容,就像他不曾离去。
第五天,他没有来,她刻意在门口等了二十分钟,直到耐不住寒意,她才转身离开。
第六天,他依旧没来,她等了十分钟,下起细雨来了,她毅然提步离去,只是频频回首。
第七天,清晨睁开眼的剎那,她忍不住坐起,赤着脚落在冰冷的地板上,凉意窜进脚心,直达胸口,她清醒了--从她的美梦里。
那一晚,她不再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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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若水从办公室步向电梯,身后有焦急的小碎步直往他奔来,他停住了步伐,因为李帆唤住了他。「言医师,言医师,等等!」
他回头,拍拍她的肩。「别急,怎么了?」看见她因奔跑而红通通的脸蛋,不禁笑了出来。
她喘了口气,笑道:「差点赶不上!我知道你待会还有会要开,所以想先把这交给你。」她递给他一个装了东西的白色信封,有点鼓鼓的。
「一个钟头前,有位沈小姐送来的,她要我亲自交给你,我记得她,她是你上次在捷运站救回的那个病患。」她热心的说着。
他很快的撕开密封的信封,里面是一迭千元大钞和一小张白色便笺。
他拿出那张纸,上头只有短短的六个字--
一切到此为止
他抬起头,怔怔的看着李帆,她正要开口问为什么那张不起眼的便笺可以令他瞬间变色时,电梯门却开了。
他倒退进入电梯间,向她颔首。「谢谢妳。」
他仔细数了一遍钞票,三十张,不多不少,他的心荡到了谷底。
她真的以为,一切都可以到此为止?
他走出电梯,口袋中的手机响了,他取出接听。
「若水,是我,晚上我想见你一面。」是陈馨。
他沉默了一下,「晚上我还有点事,改天吧。」
「若水,三年的感情,不能让你拨一个空档给我吗?你就这么急着和我一刀两断?我没有权利知道一切吗?」陈馨罕有的哀求着。
「……」他迟疑了一下。「晚上我过去找妳。」
「我等你!」
他合上手机,头一次感到无法控制的焦虑感,即使在医师资格考试前夕,他也不曾如此担忧过,那是一种无以名状的失落,只有在十七岁那年母亲去逝当晚,他曾经历过相同的情绪。他一向对想要的东西掌握甚深,唯独造物主与爱情,是他无法理解的范畴。
他深爱母亲。他有张酷似母亲的脸,和父亲一样硕长的身材。母亲与父亲的婚姻缔结始于家族利益,他那美丽又多愁善感的母亲却极度深爱父亲,偏偏霸气且冷酷的父亲从不曾在爱情上多施舍一些时间给母亲,他多半流连在外头一个接一个的温柔乡里,母亲所期盼的爱怜始终未能得到。长年的抑郁摧毁了她的身体,她痛苦的拖了一年,临终那晚,他与唯一的手足疯狂的寻找父亲,在母亲溘然长逝的前一秒,言庆余始终没有回到这个家。
他掌握不住母亲的生命,因此,他不顾父亲的反对选择成为一名医生;这一次,他是否也掌握不住他的爱情?他应该怎么做?
母亲的逝世曾让他不相信爱情,在爱情里,他没有患得患失过,他拒绝女人的泪水和软弱,因为那让他想起母亲。
陈馨虽任性,但基本上是独立、好胜心强的,他们旗鼓相当的来往了三年,他曾想过,或许就这样吧。即使感情消磨在一次又一次的争执里,他也从未期待过爱情,他的热切都投注在一个又一个的病历里,爱情,只会消蚀生命,就像母亲。
然而这次,他开始牵挂一个人了,将他的情绪带往难以抑止的波动里,虽酸甜交错,但想一尝再尝,并且想掌握在手心里。
他以前所未有的姿态遇见了他的爱情,在那天的捷运列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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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掏出钥匙开了门,设计感十足的客厅在一盏晕黄的琉璃立灯下温暖宁谧,他没有驻足,直接步向陈馨的卧房。
门半掩着,里头漆黑一片。
他试着叫唤:「馨馨!」
没有回应?!他十分钟前才和她通过电话,不应该是这样的!
只隔了一道雾玻璃的浴室透着光,他站在床沿,再唤一声:「馨馨!」
蓦地从角落窜出的一道黑影攀附住他,撞击力将他压倒在床上,他动作迅速地腾出两手紧扣住黑影,反将其压制在身下。
「若水,若水……」两只柔如丝缎的手臂滑向他的头,牢牢缚住他,软绵湿润的唇贴上他愕然的唇,如从前惯有的爱欲前的节拍邀他共舞。
在浴室微弱投射的灯光下,他看见了身下的女人裸裎着美丽的身体,不顾一切摸索着他的全身。她熟知他的每处敏感点,所到之处在经验里可以燃起燎原之火,她双腿环跨住他,煽情的磨蹭着他,她不能让这个令她焚身的男人振翅而去,只为了一个不知名、短暂邂逅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