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立刻一怔,看着眼前这位时髦亮丽的女性大方的对他们俩娇笑,牵着的手同时一紧。
「妳--」言若水一时亦难以反应,沈彤在那一刻即知此宴为鸿门宴,她已难保全身而退。
「都到齐了?好、好,开饭吧!」一个浑厚的声音从上头传来,沈彤抬起头,言父亦出现了,穿着全套运动服,外型、身材都保养得很好,不见一丝老态,目光炯炯,打量了沈彤好一会儿。
「伯父好!」沈彤有礼的打招呼。
「好,坐吧,都坐,别客气!」言庆余率先坐下,环视神态各异的三位年轻人。
「爸,这是怎么回事?」言若水面无表情、语气冷冽。
「你是说馨馨吗?」言庆余神态自若。「是我通知她的,你上次说要带个朋友回来吃饭,我想你的朋友馨馨几乎都认识,刚好我也好久没有见到馨馨了,所以顺道叫她过来,她今天还特别下厨要让我们尝尝看。对了,这位小姐贵姓?」
「我姓沈,沈彤,彤云的彤。」她指尖在发颤。
「好,馨馨,认得沈小姐吧?」
「上次在医院里见过一次。沈小姐,那次真是不好意思,让您尴尬了!」陈馨巧笑倩兮,看着沈彤血色从脸上渐失,笑意益发盎然。
言若水不发一语,替沈彤拉开餐椅,两人同时坐下。
「沈小姐,在哪儿高就?」言庆余喝了口茶。
「我--大四了。」她尽力保持声调平稳。
「还是学生啊?挺单纯的。」言庆余鹰鸶般的锐眼看着沈彤。「毕业后有兴趣到我公司来吗?可以学到不少东西喔。或者到馨馨公司也行,她可能干了,年纪轻轻就是数一数二的广告公司的业务经理,跟着她也不错,考虑看看!」
「沈彤哪里也不会去!」言若水喜怒不形于色。「她会跟着我。」
陈馨面色一紧,言庆余反倒笑了起来。「抱歉,我不知道妳是学医的,跟着若水自然是没问题,他可是外科翘楚。」
沈彤眨着大眼看着态势诡异的在座诸位,言庆余口不出恶言,却句句如利箭般来者不善,陈馨笑语嫣然,却有一种锐利隐于其后;言若水沉着敛色,原有的轻松早已消失,用一种漠然备战的眼神对视他的父亲。
她逐渐接受了一个事实--她是不被欢迎的。
「沈小姐可以多历练历练,社会上有很多事情可不是像表面看到的这么容易呢,没有深入其中,却想一步登天,只怕会摔得惨不忍赌。我见过许多这样的年轻人,以为靠着外貌或学历,富贵就会有如探囊取物般容易,差得远呢!最重要的是眼睛得放亮。」言庆余拍掌。「老杨,菜全都上了吧!」
「沈小姐,尽量吃,别客气!」陈馨宛若女主人驾势般劝菜。
「吃吧!沈小姐如果常跟着若水,应该会常吃到这些菜色,这是他平日最爱吃的。」言庆余几乎不看言若水,好像这顿筵席是专为她而设。
但在那一刻,坐在言若水身边的她似乎了解了来之前他说的那些话--这顿饭只是表态,不能改变他的决定,如果他能如此坚决的面对所有的障碍,她怎能退缩?她一定可以为他做些什么的。
「我们不常吃这种菜,若水不爱到外头吃,只吃我煮的简单的几样菜,我看他吃得挺开心的,不知道原来他在家都吃这些,是比不上。」她回应了,言若水握了一下她在餐桌下的手,她对他笑了一下。
言庆余锐目一闪,笑意短暂消失了几秒,但毕竟是久经风浪,很快便恢复镇定。
陈馨在一旁沉不住气,倒是开口说:「吃腻了山珍海味,偶尔换换轻粥小菜也是常有的事,只是不知道能吃多久?」
「他爱吃什么,我会尽量弄给他吃,就算做得不好,他也不会搁在一旁,这是对厨师最大的鼓励,只要他有心、我有意,应该可以维持很久。」
她浅笑如常,可手心在冒汗,那几句话含蓄地道尽了她与言若水的关系,除了言若水,其余听者皆为之愕然。
言庆余勾起嘴角,换了另一种目光审视眼前涉世未深的初生之犊。他的儿子在感情上做了件令他措手不及的决定,对象亦是他所不能了解的青涩生嫩,但在这一来一往里,他看到了沈彤所极易被忽视的坚韧,那绝对不是一般男人在新欢上所要尝的鲜,他们之间有一种共通的东西,超越了他的想象。他的直觉告诉他,要让言若水回心转意并不简单,陈馨遇到劲敌了。
「看来今天的菜并不是那么好吃,不过不要紧,我来之前已经先吃了一些。」言若水语调如常的开口。「今天主要是告诉大家,我现在跟沈彤在一起,快的话,她一毕业我们就会结婚。」
沈彤的讶异不亚于其它愀然变色的听众,言若水当众给了她承诺,胜过千言万语的保证,她霎时泪盈于睫,放下了碗筷。
言庆余冷笑连连,推了推镜框,从容道:「你认为,我会赞同这件事吗?」
「我的母亲会赞同就好。」
「放肆!」言庆余的大掌用力拍在桌面上,汤水即刻溢出。
「走吧!我们已经宣布了,这顿饭再吃也没味道了。」言若水拉起她,推开椅子。
「总有一天,你会为你的天真而后悔的!」言庆余厉声严斥。
言若水维持表面的笑,不置一词,搂着她转身就走。
「站住!」一直没有反应的陈馨发话了,她脸容煞白,慢慢踱步到两人面前。
她嘴角微扬、眼光闪烁、下巴轻颤,仔细端详着沈彤,不断在她五官巡视深探着,满脸不可置信。然后,在迅雷不及掩耳的瞬间,她扬起手,一记热辣辣的耳光重掴在沈彤脸上,沈彤错愕的掩住脸。
还来不及感受到痛意,她便尝到了嘴角渗出的甜腥味,言若水瞪大了眼,看见沈彤下唇染上的血色,他不加思索的抬手就要往陈馨挥去。
「不要!若水!」她迅速攫住了他的手臂,用劲的拉开他。「我们走吧!」
言若水不动,神色凛然的看着陈馨,陈馨不屈的回视他。
「走吧!若水!」她哀求着,想避免一触即发的态势。
言若水将视线慢慢调回她脸上,轻抚她的面颊,用拇指拭去她嘴角的血丝。
「好,我们走。」他笑着牵起她,一路走出大厅,不再回头。
坐在车里,他歉然的拥住沈彤。「对不起!」
「没关系。」她安慰的笑着。「我可以了解的。」
他不解的看着她。
「她的表情,我明白的。我妈第一次听到我爸在外头有人时,也是这种神情,我可以明白她的痛苦,这点痛算不了什么,我得到的是她失去的,没什么好计较的。」她耸耸肩,咬着唇笑。
他一手掌在她后颈,猛然将她拉向前,深深的吻住她。
他再一次确定,他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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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在沈彤住处用餐已成了言若水的惯例,她一大早将沈彪送到王太太家后,便会拉着购物拖车到传统市场买菜。
大致上她已能掌握言若水的喜好了,他虽不言明,但只要那餐饭吃得特卧快,她就知道那天的菜色合他的意;吃得稍慢,就知道他在尽力做个好食客。
她并非像传统的女人一样,想用美食套住男人的胃,而是在相处的时刻里,她想把握住每一分能替他做的事。为他做菜就是其中一项,每一道菜里都投注了她浓浓的爱意和他深切的情意,他们在餐桌上预演了未来的夫妻生活,举手投足间,如茶香清淡却持久的进行着他们的爱恋。
她今天预想了五道较具规模的菜,菜单列了长长一串,所以费了好一番功夫才买齐所需的材料,购物篮全都塞满没有空隙,她才走了一半的路就已汗如雨下,但甘之如饴的她并不觉得累,只想赶快回到住处。
她手忙脚乱的掏出钥匙,还未拣出大门专属的那支,背后便有人叫住了她。
「沈小姐!」
她回过头,只见陈馨极为友善的对她微笑,一身都会女性的装束、精巧的彩妆,与自然随性的沈彤堪称对比。
她走近沈彤,显然已等候多时,沈彤没有回避地直视着她。
「别担心,我没有恶意,介意拨冗谈谈吗?」陈馨平静的说。
沈彤略为沉吟,对方今日与上次的神态虽有显著不同,但她不认为她们之间有什么好谈的,陈馨该找的人是言若水,不是她。
「上次是我不对,我失去了风度,希望妳能谅解,我只是一时激动。」陈馨婉言提起,她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不,我不怪妳,那,在这附近找个地方坐吧。」
她们在巷口一家茶坊找了个靠窗的位子坐。
陈馨非常认真的注视着沈彤,她猜想着言若水第一眼见到沈彤时心里的感受,及那爱意是如何而生的?
沈彤并不特别美,以陈馨所处的行业,美女是垂手可得的,但她是有种特殊的气质,乍看时有些迷离慵懒,正视时又有种孩子气,是这些特色吸引了言若水吗?她为何从来都不明白他的喜好?
沈彤倾向前,狐疑地看着她。「我脸上有东西吗?」
「噢,对不起,我是在想,如果有机会,还真想请妳拍唇彩广告,妳的唇形很好、很适合。」她收起打量的神色,喝了口冰绿茶。
沈彤但笑不语。
「妳一定很想知道我为什么来找妳吧?别慌,我知道若水是不会回头的,我对他有一定的了解,他下定决心的事,是很难更改的。」
「但是有些事情,我想他不会告诉妳,毕竟妳还年轻,要担负的责任也不小。」她看了沈彤一眼。「很抱歉,我找人调查过妳,妳的情形我都明白。」
沈彤楞住,屏气凝神。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其实妳的背景如何,对他的选择没有影响,但是,对他的未来却会有影响,只是他现在不在乎罢了。」
沈彤一语不发,静待正题破解。
「他很优秀、也很认真,所以我父亲不顾流言擢升了他,能在首屈一指的大型知名医院登上高位,除了才华,还要有机会;那可是一个医师最大的荣耀,除了众人欣羡的名,还有对后辈留下的榜样,将来提到言若水,谁不竖起大拇指呢?」
「培养一个好医师很不容易,除了环境,还要有人识才。若水不是完全不在乎事业的男人,他在这家医院花了多少时间、精力,他要当上院长,是早晚的事,而且,一切原都已铺陈就绪,就只等他走上去。」
「可惜!或许一切来得太顺利了,他无法明白其它医生求之不得的感受和痛苦,当一切从世界之顶落入凡尘时,他要回头也难了。」
「若水如果没有那个本事,我不会替他可惜,但是他的确有。我不会因私毁公,毕竟我知道感情是不能勉强的,但是我的父亲可就不见得了,我挡得了一时,却挡不了一世,为了他的女儿,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
沈彤不可思议的摇摇头。「全台湾又不是只有一家医院。」
陈馨笑了。「能有相同规模、相同运气的有多少?」
沈彤声音有些荏弱。「若水不是走巧门的那种人,我不相信他不能从头开始。」
「喔?然后当你们激情过去,他若不如妳所想象顺遂,妳确定他不会有一丝抱怨、后悔?从此没没无闻在不知名的医院终老,埋没他的才华、医术、以及育人无数的机会?」
「我不相信你父亲可以这样随便就让他下台!」沈彤激动起来,怎会有人逼婚不成,就将之毁去!
「是吗?我父亲可以让他上去,为何不能让他下来?沈彤,其实他本来还有一个机会的,如果他离开这家医院,他父亲绝对有那个财力可以盖一间大型私人医院,让他直接当上院长。可惜,妳也知道,他与伯父一直有心结,若水绝不会求他的。」
沈彤垂下眼,呼吸开始困难。
「到时候,就只剩下你们的爱情了。沈彤,这些东西,我也曾经有过,我们在一起三年了,妳能否认我们有相爱过?」
陈馨瞥了一眼她的神情,满意的再喝口茶。「他的吻、他的抚触、他的手指、他的枕边戏语,都在在令人留恋吧?尤其午夜梦回时,历历在目,忘也忘不了,妳同意吧?」陈馨放软音调,像在回味着。
沈彤眨动着眼眶里快溢出来的泪水,紧抿着唇。
「三年,他都能忘了,你们在一起才多久?能维持多久?爱情,有时可以令人坚强,有时却非常脆弱,说散就散,毫无理由:妳可以称之为缘份,也可以称之为世事无常,妳能为你们的爱情下批注,说是哪一种吗?将来无论有多少磨难,都能无怨无悔、始终如一?」
「始终如一,是要有很多条件去成立的,单靠人心,太难了!妳对男人的了解又有多少?」
沈彤忽地站起。「这些话为什么不去告诉他,而来找我说?」
「他现在是当局者迷,而且,他这种性子,愈是逼他,他愈不从,反而会让他走得更远。」陈馨抬起头,平静依然。
「如果他不会再回到妳身边,那妳说这些有什么意义?」她紧握着拳,指结泛白。
「我只是尽最后一分力罢了。我没有办法对他袖手旁观,即使知道徒劳,我还是想在我父亲动作前告知他,我也不想他工作时被为难,妳知道,我对他还是有感情的。」陈馨也站起来,看着这个很快就会被击垮的年轻女孩,能有多少能耐?
沈彤忽然下意识的看着窗外,一辆白色的奥迪车很快的急驰而过。
「应该是他,你们约好了吧?」陈馨放下一张钞票。「我也得走了,多想想吧!」她拍拍沈彤的肩,径自离去。
沈彤心理明白,陈馨是来者不善,无论她姿态有多软;然而,她也明白,陈馨的话是实话,无论有多残忍。
她呆坐回去,僵直不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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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打开窗子,让含着初夏气息的夜风徐徐进入室内,扬起她一头黑长发。
墨黑却澄明的夜空,挂着一方月色,明辉照人。
「想什么?」言若水从后张开双臂将她收进怀里。
「在想,和你一起度过夏天会是什么滋味?」她偏头看着他。
「妳就快知道了啊!夏天快到了嘛。」他轻吻她的颊。
「若水,除了和我在一起,你还有什么愿望?」
他脸贴着她的颊,想了一会儿。「暂时想不到。妳呢?」
「唔--我想在山明水秀的地方,开一家有特色的咖啡馆,除了卖咖啡外,还提供餐点。它的外型呢,是棕白相间的木造房子,有大庭院、草皮,客人可以选择在外面用餐;我还会到处悬挂古典式风灯,夜晚时,一盏盏灯亮起,在风中摇曳,经过的人看见,都会忍不住想进来,想在那样的灯光下,看着自己的爱人、喝着令人难忘的花草茶、说着不会变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