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猛然一呛,咳了好几声后,终于将罪魁祸首的半颗花枝丸吐在碗里,言若水拍抚了几下她的背后,气定神闲的对沈彪道:「沈彪,第一,你们家很可惜没有姑婆,你不必担心你的屁股会被咬掉一半;第二,不论将来有多少贝比,永远都不会有人把你送走;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你姊姊最近恐怕不会和我『配合』,因为她戒酒了。」
「言若水--」她扑过去揪住他的衣领。
沈彪不解的看着互缠不休的两人,将盘子里一半的青椒炒牛肉都倒到自己碗里,埋头吃了起来。
第八章
沈彤拿起一本剪贴簿,放在齐翎的书桌上,轻抚那张从下午一进门便惊惧不已的小脸,甜着嗓音道:「我们来做美劳好了,小翎想做帽子还是面具?两样都做好不好?」
「姐姐,妳会不会离开我?」齐翎攀住她的手腕,童稚的容颜闪着忧虑。
「小翎怎么这么问?」她边裁着面具虚线,边瞄了孩子一眼。
齐翎一声不响,盯着纸老虎面具发着呆。
她将面具剪好,放在齐翎脸上比划一下。「有橡皮筋吗?小翎帮忙穿洞过去好不好?」
齐翎依言打开抽屉,拿出两条橡皮筋,小手细巧的系好后,戴在脸上。
「姐姐,沈彪等会会来吗?」面具后的声音很细致。
开学近一个月了,沈彤陪读时间已调回原来的下午三点开始,沈彪的娃娃车五点会送到这儿与她会合。
「会啊,再过一个钟头。」
话刚落,一记玻璃清脆的坠地崩裂声在宁静的大宅子里突兀的响起,齐翎拿下面具,脸色煞白,她跳下椅子,打开书房门。
尖锐刺耳的女声和低沉愤怒的男声直直穿过客厅,窜进两人的耳里。
沈彤原想唤齐翎将门关上,她一向没有八卦的习性,但是当她的名字居然飘荡在空气中,不被避讳的扬声而来,她僵在原地,视线落在小女孩纤细的背影上。
「我说过了,沈彤是老刘介绍的,并不是我在外面认识的……」
「既然不是你的朋友,你在意什么?我现在有更好的人选,你有什么好反对的……」
「这样无缘无故解雇人家,说不过去……」
「我就是讨厌她那张脸,一副清纯像,骨子里可没那么简单,我亲耳听见小翎叫她妈……」
「孩子无心之举,妳神经什么……」
「就是孩子无心,她动机才可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晚上送她回去好几次了……」
「妳心里肮脏,见谁都不正常……」
「是吗?老刘外面也养了个小公馆吧?他介绍的人能好到哪儿去……」
沈彤站起身,穿过房门,停在客厅,身形在洁净到冰冷的空间中凝住,她回头看了眼齐翎,小小面孔在呼唤着她,对她伸出一只手,抖着唇叫了声:「姐姐--」
她恍惚的对女孩笑了笑,歉然的说了句:「对不起,姐姐不能留下来了。」
「姐姐--」小女孩踏前一步。
她摇摇头,食指在唇上比了一下,「嘘--乖,要听话,姐姐有空会再来看妳。」
她毅然回头,不再让齐翎流下的泪水绊住她。
走出齐家大宅,她拨了通电话到沈彪的幼儿园,嘱咐将他送到王太太家后,便搭上捷运列车。
她强烈的想见到言若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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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馨走进言若水的办公室,正踌躇着见面第一句话要如何开场,却不见他坐在办公桌前。
他斜倚在角落的小沙发上,支额闭目小憩。
她放缓足音,步步挨近,在另一张沙发上坐下。
有多久没有仔细凝神注视他了?从他离开她住处那晚,他没有再主动见她,期间通过几次电话,他不是在忙,就是疏离的客气应对。她这一生没有想过的是,有一天,男人会先行离开,而不是她陈馨说了算。
但再多的自尊、愤怒、不甘,全都在随之而来独眠的夜晚化为思念的磨难。白天有繁忙的广告业务经理一职在身,她暂可忘却;待华灯初上,她几乎无法逐一面对住处中每个他曾留下的痕迹,固执无法撑太久,等不到他回头,她便来寻他了。
他俊朗依旧、气质沉笃,修长的手指覆在一本摊开的医学杂志上,白袍垂挂在一旁,简洁的发型让他更显年轻。
她激动的靠过去,目不转睛的采索他的五官,他传来的幽微气息,全然不受医院弥漫的药物气味所侵袭,缓缓透着一股清新。
她情难自禁的覆上他的唇,薄而柔的触感依然,她闭上眼,全心全意地回味这个吻。
他蓦地睁开了眼,熟悉的「欢沁」香水味包拢住他,他抓住她的肩头,微微推离她。
她不以为忤,露出贝齿,娇俏一笑。
「怎么突然来了?」他镇定地掩住错愕,端坐好身子,抹了把脸。
「我想你!」她冲口而出。
她的话同时惊住了两人,鼻息间的热气流动着相异的情绪,他看着那双热切的美目,一丝歉疚油然而生。
「对不起,馨馨--」
「不用说对不起,我陈馨不需要别人抱歉,我只想知道,我真的一点令你留恋的地方都没有?」她平直温婉的语气,含着藏不住的期盼。
「馨馨,那不能改变什么。」
「可以的,我不介意你在外面遇见谁,我们还是可以和从前一样,只要你不离开--」
「馨馨--」他语气下沉,面目保持温和。「如果我是这样的人,妳当初会喜欢我吗?」
陈馨噤了口,卷翘的睫毛闪了几下,她再一次感受到,这个男人将工作上的冷静用在她身上时,是如此令她难堪,而她仍执迷的眷恋不已。
「她真的比我好?比我更漂亮?比我更贴心?」她耳语般地轻问。
「别把自己拿来比较,那不是好的处理方法。」他抬起她的下颚。
她再度看进他眼底,他没有回避的与她对视,在电光石火间,她终于明白了一件事,所谓谁比谁好,都是事后诸葛,真正的原因只有一样--爱消失了。当爱不存在时,其它解释都是借口,所以他连借口也不必找,因为三年来他未曾欺骗过她。
她的一生至爱,就这么无疾而终,她连凭吊的机会都没有。
她勉强的挤出微笑,略带哽咽声道:「那么,若水,再吻我一次,最后一次,你不会吝惜吧?」
她的黑眸泪光浮现,没有欢愉的笑意挂在嘴角,他首度见到傲视群芳的陈馨,带着乞怜的眼神看着他;在情场里,她一向自许是尊贵的女王,绝不容许低声下气,更何况只是为了一个吻?
他叹了口气,俯下脸,贴住她的唇,她如溺水求生般紧攀住他的脖子,柔滑的舌深入与他交会,态意掠夺,像是此生最后一个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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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帆指着走廊尽头左手边透着灯光的房间道:「那间就是他的办公室,他刚开完会不久,应该还没走。」
沈彤对她欠身,感激道:「谢谢妳,李小姐。」
「不客气,我刚好下班没事,快去吧!」说完,李帆踩着轻快的脚步离去。
沈彤调整一下渐快的呼吸频率,将散垂的发丝别在耳后,软料长裙在走动间拂过双腿,她有种不真实感,彷佛不该置身此地。
她走到一半,趑趄不前,有些犹豫起来,她该不说一声就来到他的殿堂吗?
他如果在忙,她该说些什么呢?只看一眼就走吗?
她忽然觉得唐突了,或许是医院的秩序与规律感让她感到拘谨吧,她回头走了几步,又停下,回头再望一眼那抹光源--她的情人就近在咫尺,为什么要放弃呢?即使一眼也好啊!
她深吸了一口医院的空气,朝光源迈进。
她在门口止步,台灯照耀处是空的,他不在位子上?!
然后,直觉将她的目光带往另一端角落处,那一对紧紧缠缚拥吻的男女身上。
她闭上眼,又睁开,想确定自己看到的不是幻影,是真实的人身,她走错地方了吗?那搭在女人腰间的长指如此熟悉,却也如此刺目,让她连一丝误解的余地都没有。
她一时消化不了突来的画面讯息,空白在脑中占据了一会,才渐渐释放刺痛的感受,迅速爬满全身。
真正的心痛就是如此吧!竟比目睹程志远拥着别的女人更甚、更难自处,她的身体在这个空间中变得如此多余,多余到她想找藏身之处掩盖住发颤的自己。
她艰困的移开目光,退后一步,手时不经意触碰到半掩的门,惊动了另一个世界里的男女,他们同时望向她。
她倒抽一口气,说出了自己都颇为意外的三个字:「对不起!」
「沈彤?」言若水放开陈馨,站起身。
她突然觉得恐惧,想逃离是唯一的念头,她拔腿就跑,比上体育课测试四百米秒数时更卖力,她略过电梯,直奔楼梯,脚步迅速又准确的踏触在每一层阶梯上,在瞬间旋转过五层楼,抵达大堂,越过停车场。
在确定不会被追上后,伏在一辆车后喘着气,她喉头干涩,惊异的发现没有半点泪意,只觉凄惶,在阳光已隐没的午后,寒意笼罩心头。
她搭上公车,转换了两班车,心律在没有存留他影像的交通工具里,暂时得到平息,不再狂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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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确定要这样做吗?」晓蓁看着那张比纸还要白的面容,递过去一杯热可可,都要四月了,她怎么好像还很冷似的。
「我跟沈彪只待几天就好,不会太久的。」她打开一盒布丁,递给沈彪。
「我可不介意妳待多久,反正妳住这刘先生放心得很,我还开心他不来烦我呢!我是说啊,妳不怕言医师找不到妳会急翻天?」
「不会的,我只想静一静。」她抽了一张面纸,擦拭沈彪糊了一嘴的布丁。
「我这学期课减少许多,明天白天我会再去找工作。」
「齐先生的事真不好意思,我们知道他们夫妻感情不太好,可也没想到他太太这么不可理喻。」晓蓁悻悻然道。
「我不要紧,只是伤了那孩子的心。」她走到窗边,今夜竟然看得见星星,清晰明亮的悬挂在天际。
「沈彤,到底发生什么事?我不能知道吗?你跟言医师不是好一阵子了?」晓蓁站在她身后,一手搭在她肩上。
「没什么,我只是在想,或许我们差距大了些,不见得适合在一起。」
「差什么啊!妳好歹也是国立大学学生,人也长得不错,目前环境是差了些,可是妳也快毕业了,找个好工作也不是不可能,干嘛妄自菲薄!」
「晓蓁,」沈彤回身面对她,握住她的手。「无论如何,真的谢谢妳,这一年来,我遇见的不全都是坏事,遇到妳,就是件很好的事。」
晓蓁有些赧然,她看得出来沈彤说的是真心话,心头一泛喜,口没遮栏道:「还有遇见言医师也是好事啊!」
她手一震,笑容险些僵住,她低下头,仍然维持方才的表情。「或许吧。」
是好事吗?她已经不确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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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将脸埋进水里,憋了好一会后,才抬起头来。
她跷了两天的课,也找了两天的工作,能够符合沈彪作息的少之又少,即便有,钱也少得可怜。
她揉揉发痛的脚踝,全身再度钻进热水中,想作个短暂的现实逃兵,像鸵鸟将头埋进沙里一样。
全身已被热度逼得晕红,再度冒出水面时,视线穿透雾气蒸腾直达天花板,陡然浮现的念头使她细眉揽起,她甩了甩头,否决了这个想法,不到最后关头,她不想走上这一步。
还有两个月大学的课就结束了,仅剩的存款只能再撑一个月,到时候,可能得向晓蓁调现,想办法毕业再说。
如何生存下去是她最大的难题,所有的问题,在遇上它之后都得自动闪避;就像她双手的伤痕,无法等到结痂痊愈,就得重新下水,做它应尽的工作,直到痛感消失,伤痕自行淡化。
她跨出浴缸,抹干身体,对着浴镜吹干长发。
在吹风机的喧扰中,她彷佛听到了电铃声,关上吹风机,四周又是一片宁静,她再度开启开关,行进间又听见了微弱的铃声、和沈彪在走道上疾跑的声音。
「姊姊,洗好了没?电铃吵死了!第四台收费啦!」沈彪用力敲着浴室的门。
「我马上就好,你别乱来,到客厅坐好!」她很快的套上罩衫,披着半干的发,冲到房里拿出钱包,再奔至门口。
这可能是最后一次缴费了,她没有能力再供这些额外的视觉享受。
她边开门、边打开钱包,拿出仅有的千元钞。「四月份的吗?」她朝前递出钞票。
来人并没说话,她目光往上提,看到没预料到的一张脸。
「收费员走了,这是收据。」言若水将一张绿色单据塞到她手里,他替她预付了一年的费用。
她暗吸了口气,很费力的调整好脸部线条,然后客气的微笑道:「钱我过阵子再还你,谢谢。」她垂视地面,努力思索着闭门谢客的说词。
很好!她在心理夸赞着自己,她会慢慢脱离受控的角色,没有人能再影响她,她即将退回到起点,单纯的为生存挣扎,而不是为爱。
「不请我进去?」他审视她疏离的笑容,以为她会转身就逃,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好几天不见妳了。」
「现在有点晚了,」她看看门内,「而且,我今天比较累,不能招待你了。」
她还是那个客气的笑、客气的拒绝,但眼里却明显的没有笑意。
她全然在避免任何冲突,已经脆弱得连愤怒都承受不起,只一味在平抚他引起的冲激,她的确深深的被他伤害了。
「看在今天是我生日的份上,能不能勉强妳晚点睡,陪我吃蛋糕?」他晃晃手中所提的大型纸袋,里头似乎装了不少东西。
她惊讶的看了他一眼,有些反应不过来,她咬着唇,为难的说:「对不起,我不知道今天是你的生日,没有准备任何东西,所以没办法--」
还在撑?她能撑多久?
他轻笑了声,捏捏她的面颊。「妳就是我最好的礼物,不必另外费心准备,进去吧!」他不等她回应,径自开门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