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在政坛上的宋华泰很风光,足以呼风唤雨,但,私下的他却要面对妻离子散的惨境。结缡多年的发妻鄙视他,亲生子女更是不齿他的作为!
「剑渊,」宋彦杰凝视着他,艰困地道:「我知道芙湘这些年来还是深爱着你,我……我只想请求你一件事,不论你如何恨我的父亲,都请你不要把那沉重的恨意转移到芙湘身上,好吗?请你对她……仁慈一些……」
仁慈?这两个字却又像根针般,狠狠地扎入剑渊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这两天来,他听到太多太多令他意外的事,他无法整理混乱的心……伤痛地想着「仁慈」?「仁慈」?
是啊!他知道这些事统统与芙湘无关,也与彦杰无关,他不能把对宋华泰的恨意硬加诸在旁人身上。但,他怎能去爱宋芙湘?怎能娶宋家的女儿为妻?他该如何向冤死的父亲交代?
天!谁来告诉他……他现在究竟该怎么办?
父亲含恨而死的脸,以及母亲在出事后饱受惊吓的脸庞,轮流占据他整个脑门……他痛苦地由齿缝中挤出声音。
「仁慈?哈!你们宋家的人没有资格向我要求『仁慈』这两个字!当年宋华泰陷害我父亲时,为何不肯对他仁慈一些?为何要罔顾多年交情,狠心地把他推入万劫不复的地狱?」他咬着牙,更冷声地道:「你滚吧,把你那个体弱多病的妹妹带回台湾!我不想照顾她,更不可能照顾她!你们这些姓宋的永远都不要再来打搅我,全给我滚得远远的!」
这不是他心底想说的话,但,他好怕自己如果不把话说绝,他会无法割舍对芙湘的感情……
宋彦杰的眼眸更加阴暗。「是吗?好,我知道了。没错,我不该多事地以为你跟芙湘之间还有希望,你不用担心芙湘会一直缠着你,我会立刻通知在台湾的母亲,请她尽快赶到纽约来,我会请她把芙湘带回台湾,好好地调养身子。」
冰凉感蔓延了彦杰的全身,他只是希望唯一的妹妹能得到幸福,更希望芙湘的爱可以把剑渊由仇恨中解救出来啊!但……看来真的是他一厢情愿了,剑渊无法放下多年冤仇,他和芙湘,注定要继续受苦。
深深地看了剑渊一眼,宋彦杰不再多言,转身进入芙湘的病房。
霍剑渊面色冷峻地矗立在原地,萧瑟的眼底像是降下冰霜……
两天后
自从遇到宋彦杰,剑渊便向院方继续请假,他不想在医院碰到宋家的人,反正他的特休假多得是,院方不会有意见。
但,此刻的他却打算立刻前往医院——因为他刚刚接到护士的电话,宋芙湘的家人已经在办理她的出院手续了。护士知道芙湘是剑渊的朋友,便想通知他一声。
出院?狂踩着油门,剑渊不知自己的脸色有多不安——他们真的要把芙湘带回台湾吗?
可怕的荒凉感向他袭来,他知道……如果芙湘真的回到台湾,自己跟她再也无相见之期!这一分隔,隔的再也不是一片海洋,而是千山万水;饱经创伤的她不会再有勇气回到纽约找他。
他跟芙湘之间那根最细微的线,真的会完完全全地断绝……
他真的要这样吗?真的希望芙湘永远从他的生命中消失?不——霍剑渊挫败地捶着方向盘,他……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停好车后,他像阵旋风般的冲入电梯。
霍剑渊直接冲到芙湘病房前,一推开门,坐在床边的芙湘便回过头来。
她的脚边有一个行李箱,看样子似乎要远行。
两人深深互望着,浓烈的哀伤与无奈充斥在空气中。芙湘眼底有泪影、有绝望,像是长久行走在黑暗中的孤独旅人,再也没有勇气走下去了。
她率先移开视线,幽幽地道:「我的家人在帮我办出院手续,很快就会回去台湾,你放心吧,我不会再打扰你了……」
此刻的她好累、好疲倦,苍老的心无法燃起光芒……原本她还对这份感情怀着最后一丝希望,但前天晚上,剑渊在走廊上对彦杰大吼的那些话清楚地传人病房内,传人她耳中,也把她最后的信心完全击溃。
你滚吧,把你那个体弱多病的妹妹带回台湾,我不想照顾她,更不可能照顾她!你们这些姓宋的永远都不要再来打搅我,给我滚得远远地!
心已痛到麻痹,她也没有眼泪可流了。如果她的存在只会让他不悦,那么,她该离开;如果看到她,只会让他想到那段痛苦的回忆,她更应该离开!
她以为自己可以一直这样偷偷爱着剑渊,完全想不到她的爱只会带给他痛苦。
所以,她愿意暂时接受母亲的安排:回台湾去住一阵子。当然,她还是不愿回到家里去,但母亲答应她让她住在外面,等身体好一点后,再回纽约继续未完的学业。
芙湘动作缓慢地由脖子上解下项链,紧紧地藏在掌心内,过了好久,她才慢慢地摊开手,不舍地把项链放到桌上。
一看到那项链,霍剑渊更是无法动弹,链坠居然是当年他送给芙湘的戒指!他以为她早扔了那个平价的饰品。
为什么?为何芙湘一直留着它,而且还不离身地戴在身上?
芙湘缓慢而哀伤地道:「以前的我,真的很自私。我曾经以为爱你是我个人的事,就算失去自尊,就算被你鄙视,我还是想偷偷地爱着你……我以为自己可以打开你紧闭的心窗,让你不再沉溺于痛苦中,但,我错了,而且错得好离谱……」
她勉强自己微笑,但那笑容却比哭还难看。「我太自以为是了,我天真地以为自己的爱可以克服一切,我以为我的爱可以容纳很多很多,可以包容愤怒的你、偏激的你、阴沉的你、冷酷的你……但,我的爱还是不够多、不够浓,无法抵挡你心中多年的仇恨。你心底有个巨大的黑洞,不论我丢下多少爱,都无法将它填满……」
她痴痴地望着剑渊,任泪水滑出眼眶。「如果我的消失是你唯一的心愿,那么,我会尊重你的决定。不管我将来还会不会回到纽约,继续完成学业,我……都不会出现在你面前……」
她的心已经被烧成灰烬了,原本她以为自己可以勇敢地坚持下去,但,如果她的坚持只是造成剑渊的痛苦,她又有什么资格继续爱他?
剑渊无法言语,只听得到自己急剧而沉重的心跳声……不!他不要看到这么哀伤又了无生气的芙湘,他想看到她展露出纯净无瑕的笑靥,围着围裙在他的厨房内为他烹煮出爱的晚餐,他想看到她以最甜蜜的笑脸,来迎接晚归的他……
但,他还有什么资格这么做?是他逼她走的,他明白地表现出对宋家人的怨恨和鄙夷,是他把她的心伤得体无完肤!
如果这段感情把两人都折磨得这么痛苦,那么,他该让芙湘离去,那样最好,不是吗?
可是为何他会感到如此恐慌?像是有人拿刀割开他的身体,正要挖走他身体最重要的那一部分……
为什么?
他来不及开口,房门又被推开了,进来的赫然是宋华泰夫妇!
像是有一大桶冰水直浇下来,瞬间浇熄了剑渊胸口的情火,也让他全身染上了冷冽的杀气!
第九章
一看到霍剑渊,宋氏夫妇也很错愕——尤其是宋华泰!
丢下一个最鄙夷的眼神,剑渊转身就走,他不愿在芙湘面前对宋华泰口出恶言。但,他也无法忍受见到他。
想不到,宋华泰却直追过来。
「剑……剑渊!」他一个箭步追上来抓住剑渊,哀求着。「请你……请你等一下!」
「放手!」霍剑渊停下脚步,腾腾杀气像是一把刀,森冷地睨视宋华泰。「你没有资格碰我!」
「剑渊……」
才五十几岁的宋华泰已是满脸沧桑,白发早生,没有人知道这几年他过得多痛苦、多自责。
自从官运亨通后,他便形同无家可归。回到那个外表富丽堂皇的家,只会让他觉得更加冷清,也更加讽刺。他赢得了表面上的荣华富贵,却失去了多年好友,更一并失去妻子和子女对他的尊重。
「对……对不起!」他难堪地低下头。「我知道这句迟来的『对不起』对你有多讽刺,更无济于事!但,我真的只想亲口向你道歉,我……我知道我错了,大错特错!我不该残忍地陷害你父亲,他是那么信任我,我却踩着他的鲜血走上仕途,我不是人!我是丧尽天良的混蛋……」
「精彩!你说够了没?」霍剑渊冷笑,锐利的眼眸足以杀人于无形,由齿缝中进出他的怨恨。「宋华泰,我看你是每天陪着那些政客演戏演上瘾了吧?在我面前哭哭啼啼地演出这一幕想得到什么?想换取自己的心安?从今以后可以夜夜好眠,继续飞黄腾达,无灾无难到功卿?哈!姓宋的,你真不愧是最卑鄙无耻的小人,算盘打得比谁都精!」
「剑渊……」宋华泰的脸色转白,低声祈求着。「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不敢奢望你会原谅我……」
「你当然没有资格求我原谅!」寒冽的气势更加慑人,剑渊不层地撇着嘴角。
「宋华泰,你可以停止你虚伪的眼泪和下三滥的演技了,你们宋家欠霍家的血债,永远还不起!滚开!」
他狠狠地推开低头站在前面的宋华泰,像是甩开最肮脏的秽物。一生清白的父亲被人冠上莫须有的诸多罪名,含冤而死!这个仇他怎么能忘?母亲还一度精神崩溃,活在恍惚的世界中,这个恨他要如何咽下?
无论如何他绝下会原谅宋华泰,绝不!
转身他便想走,却听到背后传来「咚」的一声。
剑渊大力迈开的步伐倏地停顿,他没有回头,但由背后传来的哭泣声,他知道——宋华泰下跪了!
他居然……在人来人往的走廊上当场下跪?!
虽然这里是美国,不过宋华泰毕竟也是台湾政坛赫赫有名的人物,他竟当众下跪?
站在病房门边的芙湘扶着已哭成泪人的母亲,心痛地看着跪在地上的父亲。就算她再不认同他的行径,但,他毕竟是生她、养她的至亲,养育之恩是无法抹灭的。
「剑渊……」无视于周遭诧异的目光和议论纷纷,宋华泰的眼泪不断地滴落到地板上,哽咽着。「对不起!无论如何,我真的只想跟你说这句话。欠你们霍家的,我会努力去偿还,我知道人死不能复生,但,我会尽力还给你父亲一个公道,我会向媒体公布当年的真相。」
流泪的同时,宋华泰也一并下定决心了——回到台湾后,他就要主动辞去目前的官职,并召开记者会,向世人澄清当年政坛弊案的内幕。
他会承认自己所犯下的错,承认自己是一个多么龌龊的人!他一定要还给霍均年一个迟来的公道。
他知道这么做,自己一辈子的名声也完了,他会遗臭万年!但,当他赶到纽约,看到病床上面无血色的女儿时,尖锐的自责感不断地鞭打他的良心,不断地问着——
宋华泰!宋华泰!你到底做了什么?为了如浮云的眼前富贵,你狠心地毁了多少人?
自从真相被家人知道后,他就等于没有家了。他可以忍受长年的孤独,维持表面上的风光,就算再思念妻儿,他也只能默默地忍受,因为他知道这一切全是他咎由自取,他该付出的代价!
但,看到多年不见的女儿竟憔悴得不成人形时,隐藏已久的悔恨立即在心底爆开。为了追求这虚华的官职,他不但牺牲了好友霍均年,毁了霍家,更一并毁了自己的妻子,让她生活在自责和愧疚中,只能跟着宗教团体四处行善,来安顿自己的心。
他也毁了儿子宋彦杰,让他长年漂泊在外,有家归不得。
他更害惨了唯一的女儿芙湘……他知道芙湘这几年过得有多辛苦,他更清楚芙湘一直深爱着剑渊,如果不是自己做错了事,这对小两口不会吃这么多的苦,女儿不会代替他受这么多的罪!
老天爷!他到底做了什么啊?他毁了自己,也毁了身边所有的人!
所以,他会毫不恋栈地主动辞官,并公布当年的真相。也许这样做无法弥补冤死的霍均年,但,这是他唯一能做、而且该做的事。
「……」泪流满面的宋夫人别过头去,不忍看着跪在地上的丈夫,虽然她跟他早已形同陌路,只维持表面上的夫妻关系,但他毕竟还是孩子们的父亲……
听到周围的议论声越来越激烈,剑渊还是不愿回头,纽约市立医院里有不少华人,有些是病人或医疗人员,许多人已经认出在台湾政坛很活跃的宋华泰,好奇地议论着他为什么当场下跪?还有人兴奋地嚷嚷说:要把这个独家内幕传回台湾去!
下跪?有什么屁用!剑渊森冷地眯起锐眼,瞳眸中满是冰霜——在父亲面对一连串不公平的报导和世人的指责时,宋华泰为什么没有良心发现,及时公布真相?
当父亲含恨咽下最后一口气时,宋华泰却忙着接受最新的官职,家中贺客不断,谄媚的贺礼更是堆满屋子!
当母亲夜夜痛哭,宛如惊弓之鸟时;宋华泰正意气风发地周旋在诸多政客之间,享受呼风唤雨的快乐!
就为了一己私利,他狠心地让一个家庭崩垮!那么,他现在下跪又有什么用?有什么用?
不理会周遭围观的人群,霍剑渊面无表情地举步,头也下回地进入电梯。他不会原谅他们宋家的,永不!
芙湘哀伤地看着剑渊离去的背影,虽然他一直没有回头,但她看得出他身上承载了太多太多的仇恨和无奈。她心疼、她痛苦,却又无力再改变什么。
她只知道:今后,她与剑渊之间的距离只会越来越远,越遥不可及……
沉默地走上前,芙湘含泪抱住低头痛哭的父亲,这是她离家多年后,第一次王动拥抱他,奈何,竟是在这种情况下。
倚着父亲的肩头,她什么话都说不出口,只能任滚烫的泪水放肆地流出……
疗养院
霍剑渊烦躁地躲在安全梯外,抽着一根又一根的烟。
从医院离开后,他开车直奔疗养院,激荡不休的心湖一直无法平静。
他以为来这里陪陪母亲可以让自己清醒一点,但,没有用!
坐在母亲的身边,他想到的却是芙湘悲伤而痛苦的脸,还有,当宋华泰下跪时,她传来的抽泣声……
该死的!他不愿再见到她流泪,她的泪水总是可以击溃他的心防……但为什么?她偏偏是宋华泰的女儿,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