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今天下午的那场既尴尬又无奈的相会,却将他体内两种相矛盾的情感引爆开来,炸得他疼痛难当,而这是他始料未及的。
闭上眼睛,脑海里尽是晓晓失望、痛心含悲的指控与吶喊,她说他打碎,十二年来的美梦,她又说他破坏了她心目中那个完美的「大海叔叔」形象!是的,是他的错,是他残忍的伤害了那个自己花了十二年的时间,细心去捧着呵护着的小公主。
可是,又有谁能体谅他呢?敖士骐无限悲愤委屈的吶喊着,如果当时他有任何选择的余地、如果当时他的立场不是那么的无奈、如果他不曾对义父许下那些承诺……如果没有那么多的如果,他发誓他不会让晓晓掉一滴眼泪,更不会残忍的让她如此心痛。
可是--毕竟事实已经造成,他伤害了她、他让她哭得那么绝望,而她--她恨他。
是的,他依稀记得她眼眸中浮现的怨与恨,敖士骐感到心口一阵阵间疼,他突然的牵扯嘴角,很意外的,他竟然笑了!但是他的笑容却又苦又涩……
凌晨两点钟,屋内没有灯光,只有路灯的余亮,街上偶尔会有车急驶而过,远处依稀听到狗儿的吠叫。敖士骐突然觉得好孤单,在这样的深夜里。他想找个人听他说话,他想找个温暖的怀抱,现在的他,脆弱的不愿独自承受夜的冷清……
他想到了他的未婚妻柳云眉,这个即将与他生活一辈子的女人。是的,当丈夫遇到挫折,孤单无助时,最需要的是妻子的安慰。
于是,他未经思索地拿起电话立刻拨下七个号码,完全不去在意此刻已是凌晨两点钟。
「喂!你找哪位?」柳云眉带着睡意及浓浓的鼻音自电话那头传来,听得出来是自睡梦中被吵醒的。
「云眉,是我,士骐,可不可以陪我聊聊天?」他拨的是她房里的专线电话,所以只吵醒她。
「士骐,你怎么了?」云眉含糊地问道。
「我……」敖士骐到嘴边的话却又不想说了。「不好意思吵醒妳,没有什么事。」
「士骐,你还好吧?」柳云眉清醒了许多。
「我很好,没事,早点睡吧!晚安!」敖士骐不待柳云眉反应过来就挂上了电话。
看着电话,敖士骐对自己的举动笑了笑。其实,云眉没什么不好,只是自己和她没有办法产生「爱的感觉」,就像刚才,有话但不想对她说,她也总是对自己淡淡的,一起吃饭、逛街、看电影,她的话都不多,很少表示什么。可是,听岳朋口中的她,在大学时,满活跃开朗的呀!大概也和我一样不得不听命于她爷爷的安排吧?敖士骐想着。
似乎有点可悲,可是谁在乎?反正是义父挑的媳妇,而他是她爷爷选的最佳孙女婿,他们满意就好,他和云眉的意愿有谁想知道呢?
夜似乎越来越静,而他的脑袋也越来越昏沈,最后他究竟又喝了多少酒,恐怕连他自己也记不得了。
渐渐的,疲倦的感觉慢慢对他席卷而来,他想自己是真的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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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思恩育幼院」回来之后,殷晓岚让自己痛快地大哭一场。
哭过之后,她觉得心情平静不少。打从知道姜氏企业的敖士骐即是她的「大海叔叔」那刻起,她的情绪始终是痛不欲生,久久未能平静。而她的脑袋也被一些乱七八糟的思绪给充塞得满满的,使她一时之间也丧失了冷静思考的能力。
现在,一切的激动、震惊、不可置信全部过去了,在这寂静的夜晚,她的思维终于开始恢复正常,而她的理智也回来了。
下午她真是太莽撞、太意气用事了。殷晓岚无限悔恨地槌胸顿足,由于她的逞一时之快,而把「思恩育幼院」的处境陷入了更糟的情况,再也没有任何转寰的余地。
她想自己下午失控的行为一定恼怒了他,他是不可能再给育幼院任何机会了。
想到院长爸爸、院长妈妈,还有院里的弟弟妹妹们要在这寒冷的冬天被迫流落街头,她的心就好难过好难过,而好不容易才止住的泪水,又再一次不听使唤地泛滥开来。
可是,如此无助的哭泣,根本解决不了问题,殷晓岚思忖着,她必须想法子弥补自己所犯下的错误,不计任何代价也一定要求「大海叔叔」让「思恩育幼院」继续留下来。
在静思片刻之后,殷晓岚心里似乎有了主意。她首先迅速地整理了个小行李,还包括她的存折,不管时间是否已凌晨了,拿起小行李,便毫不考虑地出门去。
敖士骐记不得自己在黑暗中躺了多久,他只觉得头痛欲裂,眼皮酸涩沉重地张不开,他好想好好的睡一觉--在没有人打扰的情况下。
可是,急促的门铃声催促他醒来,他勉强睁开惺忪的双眼,看了下腕上的表,三点!半夜三更的,会是谁呢?
敖士骐捻亮客厅的灯之后,才踉跄的来到门边打开大门。
「晓晓!」敖士骐作梦也没想到眼前这个双眼红肿、鼻头被冻红、提着小包包,可怜兮兮的在凌晨三点钟按他家门铃的女孩会是晓晓。如此突兀的景象把他的睡意统统赶到九霄云外了。
「我可以进来吗?」她以柔细、委屈求全的声调问道,与下午的咄咄逼人完全判若两人。
他让过身子示意她进来。
关上门之后,敖士骐对她问道:「妳怎么知道这儿?是谁告诉妳的?」就他记忆所及,晓晓是不可能会知道这里的。」
「岳大哥带我来的。」
「这个家伙。」他在嘴里咒道。
殷晓岚急着替岳朋解释道:「你别怪他,是我求他告诉我你的住址的,本来他是要打电话问过你之后才肯告诉我的,可是我不让他打,我告诉他我们已经见过面了,而且我有很急的事要找你,他不放心我一个人,才送我来的,请你不要生岳大哥的气。」她不希望岳朋为了她而被「大海叔叔」骂。
「算了,这不重要,告诉我,妳三更半夜的跑来我这里做什么?」
殷晓岚告诉自己要镇定、要冷静,她是过来和他谈条件的,应该像个大人的样子,即使她又累又饿又害怕,也绝对不可以在他面前表现出来,因为她不要他拿她当小孩子看。
舔了舔干涩冰冷的双唇,她才缓缓的开口,而她的语气确实像极了大人。「我知道你不会平白无故收养我又对我那么好,你有什么目的,或是什么条件?说出来吧!我人在这儿了,随你处置。」
原本让她的语气跟表情震得傻了眼的敖士骐,在听完了她所说的话之后,终于忍俊不住的笑出来,她的样子就像个即将要远赴沙场壮烈成仁的勇士般视死如归。
「这就是妳冒着寒冷的天气,不顾危险的跑来我这里的目的?」他兴味盎然的看着这个脑袋瓜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小女孩。
「当……当然不只这样。」她硬是不肯在他面前表现出自己的脆弱。
「那还有什么呢?」敖士骐盯着殷晓岚不停扭绞衣角的小手。
「你给我的房子,还有里面的东西,再加上这本存折,应该买得起『思恩育幼院』的那块土地吧?」她把存折递到他面前。
「原来『思恩育幼院』的事才是妳来这里的真正目的?晓晓,妳未免太小看那块山坡地了,妳以为妳刚刚提出来的那些条件就买得起了吗?」他打算逗逗她,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
「那……那还要多少钱嘛?」殷晓岚嗫嚅道。
「妳还有多少值钱的?」敖士骐玩弄着殷晓岚递过来的存折道。
「你明知道我已经一无所有了。」她眼睛不敢正视他。
「那我们的交易恐怕谈不成喽!」他发觉自己竟然喜欢看她脸红无措的样子。
不行,她绝不能就此放弃,「思恩育幼院」的存亡,关系着五十几个人的命!,她该把自己摆在最后头,以他们为重才是。殷晓岚如此激励着自己。
于是,她鼓足了勇气。「那么,我……我……我把我的人给你好了,这样育幼院的事是不是就可以抵销了?」此话一说完,她全身上下完全红透,整个人羞愧但恨不得有个地洞能钻下去。
过了好久,未听见他的回答,她开始惊慌地说道:「你知道这……这是我唯一最珍贵的,我实在想不出还能拿什么来跟你交换那块土地,我……」她实在是讲不下去了,要她在一个大男人面前如此的推销自己,实在是太难为情了。
而敖士骐似乎是存心要折磨她,自始至终,他总是以那对令人怦然心跳的眼眸凝视着她,而嘴角边勾起的笑容又是那般令人坐立难安。
殷晓岚退缩了,而方才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此刻已荡然无存。她多不知羞啊!竟如此毫无廉耻地推销自己,而他的沉默不正说明了他对自己根本没兴趣?
可不是吗?她只是个黄毛丫头,没有美丽的容貌、又没有姣好的身材,他怎会要她呢?
「对不起,我太自不量力了。」她轻轻的吐出这句话,眼中泛着水光。
敖士骐为她的举动感到心疼不已,心疼她的眼泪、她的善良,还有她的傻气。于是二话不说,他将她拥进怀里,深深、深深的拥着、保护着,他的心也因对她的心疼而纠结着。
「妳这个小傻瓜,妳的纯洁是无价的,没有东西可以替换的,妳知道吗?为什么妳总是这么叫人担心,又这么叫人心疼?妳要我该拿妳怎么办呢?妳这个小傻瓜……」敖士骐的下巴厮磨着晓晓头顶柔柔的发丝低沈地说道。
靠在他宽厚温暖的怀抱里,享受这十二年来熟悉的古龙水味,以及期盼多年的安全感,殷晓岚觉得自己再也不愿离开他了,因为此刻温柔、关怀、心疼着她的这个男人,才是她真正的「大海叔叔」,她盼了那么久,求了那么久,今天她终于知道,原来「大海叔叔」的怀抱跟她想象的一样温暖与安全。
「求求你不要拒绝我,因为我再也想不出能够解救育幼院更好的办法了,『大海叔叔』,当我知道敖士骐就是『大海叔叔』时,对我的打击有多大,你知道吗?今天下午,我所说的话绝不是有意的,我只是太急了,你不知道育幼院对我的重要性有多大,没有它,我就真的变成无家可归的孤儿,而那些可怜的弟弟妹妹们,也都将流浪街头,『大海叔叔』,求求你,求求你。」殷晓岚说着说着泪便大滴大滴地滑落。
她的泪沾湿了敖士骐衣襟,冰凉地透入他左胸,惹得他的心又一阵阵的抽疼。
长久以来,她在他心里一直是最特别,而且所占的分量也始终是最重的,甚至远超过了对云眉的。
她在他最沮丧时,出现在他生命里,当时她的年纪才只有五岁,头上梳着两条长辫子,上面绑着两个大红蝴蝶结,大大的一双眼睛眨呀眨的,无邪地看着他,当时他几乎要以为眼前这小女孩是他那已去世多年的小妹妹。
因为他唯一的妹妹,也有一双大眼睛,而且母亲也同样喜欢替她绑两条辫子,扎上大红蝴蝶结,所以当时晓晓的出现,才会让他有如此的错觉。
那是十三年前的事,他与她第一次在岸边相遇,当时的自己是怀着对生命无丝眷恋的心,觉得自己若死了,大概也没有人会为他难过,于是他……准备去自杀,碰巧遇见了晓晓,她酷似小妹的模样,以及她的一句话和笑容,奇迹式的激起了他的斗志与生存意念,从那刻起,便注定了他们息息相系着的命运。
来年,他得知她的母亲去世,亲戚无人愿意收养她,后来竟被虐待到进了医院,转而由思恩育幼院院长夫妇收养,他便誓言要照顾她,给她最好的一切,他不自觉的把对已去世小妹的爱,完全转移到她身上。
收养她这么多年,她确实在他的呵护下逐渐长大,而他也成功的没让孩童时的梦魇在她记忆里驻留。
可是这次的「思恩育幼院」事件,却造成了他与她对立的局面。他明白育幼院对她的重要性,也极愿为她挽救一切,可是面对义父的殷殷期盼,他,敖士骐怎么能辜负呢?
但是,面对她,他无法也无力再让自己漠视她的恳求,他的心再冰冷再坚硬却再也经不起她的泪水,一滴一滴蚀穿了他。
敖士骐沈思了一会儿之后,低头对怀里的殷晓岚说道:「我答应妳,尽可能的为院里的孩子们找个妥善的安身之处,不过,育幼院还是得搬家,因为那块土地是一定得收回的,妳懂吗?」
「是真的吗?」殷晓岚从敖士骐怀中抬起满是泪痕的脸,怔怔地望着他。
「是真的!」敖士骐怜爱地看着晓晓,伸手替晓晓拭了拭未干的眼泪。「这么爱哭,哭得像个小花猫一样!」
「谢谢你,谢谢你……」殷晓岚太高兴了,除了谢谢,她找不到别的可以表达她感激的话语,说着说着她又喜极而泣。
「唉!怎么又哭起来了呢?」敖士骐拍拍晓晓的肩说道。毕竟年纪还太小了,一天之中发生了那么多事,哭一哭发泄一下也好,敖士骐心想。
「对不起,我太高兴了,谢谢,『大海叔叔』,真的谢谢你……」殷晓岚抽抽噎噎断断续续地说着。「早上我的态度很差,很没礼貌,请你原谅我。」
「妳的激烈反应是正常的,放心,『大海叔叔』不是个没有度量的人,我不会放在心上的。」敖士骐放开怀中的殷晓岚,往厕所走。
「谢谢你,那么,『大海叔叔』,我应该回去了,不打扰你了。」殷晓岚对正在厕所的敖士骐说道,脚步往门外走去。
但却被从厕所出来的敖士骐给拦住了,他手上拎了一条湿毛巾。「等一等,晓晓,有件事我必须和妳谈谈。」
殷晓岚用疑惑的眼光望着敖士骐,难道事情有变……
「先把脸擦干净。」敖士骐将手上的毛巾递给殷晓岚。
「我要和妳谈的这件事,跟育幼院一点关系也没有,妳用不着那么紧张。」他彷佛能看透她的心思般说道。
殷晓岚乖乖地擦完了脸,静静地听着敖士骐的话。
「我希望妳能搬过来和我一块儿住。」自从知道殷晓岚的二叔殷贾曾经上门搔扰她,敖士骐便想这么做了,只是还没碰到适当的时机,也还没想到用什么适当的方式告诉她。今天,这种情况,就干脆乘机告诉她。
「为什么?我一个人不都住得好好的?」殷晓岚对敖士骐突然提出的这项要求感到不解,难道他把自己方才在情急之下所许下的荒谬承诺当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