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诧异万分地盯着胤祥,面露微笑,不断点指着他。“你这小子——”
话才刚说,就被外头的传应中断了。“启禀皇上,大阿哥递牌子求见。”
皇上的眼睛极快地闪了下,似乎是意料中的事。胤祥大抵也知道大哥所为何来,已做好了准备。
“传他进来。”
“喳!”
这时,胤祥起身退到一旁。只要有其他兄弟在场,胤祥必恪守君臣之间的礼节。
同大皇子入厅的是四皇子胤。两人一同拍了马蹄袖,叩首请安。
“儿臣胤、胤,恭请皇阿玛圣安。”
“起来。”
“谢皇阿玛。”两人起身,大皇子刻意站在胤祥对侧,颇有对立之意!胤是聪明人,也和大皇子站同一边。
“啥?”
“胤请皇阿玛主持公道。十三弟年轻气盛,自恃学了几年医,竟欺到兄弟头上。”
“说清楚怎么回事?”皇上沉声道。
“十三弟日前擅闯我府邸,劫了我的客人。”
“真有此事?”皇上目迸精光,炯炯有神。
“皇阿玛,我无凭无据不会污蔑自己的兄弟。十三弟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竟用‘七彩香’迷昏我府里的人。”
七彩香无色、无味,迷性强却对人无害,只消对症解毒,中迷香者便无大碍,七彩香通常是重伤患者在诊治时做为麻痹之用。胤祥错就错在一时心急,用了七彩香,而这迷香是他师父医圣从百草中提炼出来,胤祥是惟一会使用的人,因为医圣并未收其他皇子为徒。
“胤祥,胤说的可是事实?”皇上面容严肃问道。
“大哥说的是事实,可是胤祥是为了救人才出此下策。”
“救人?你救谁啊?”大皇子自觉占了上风,竟在皇上面前放肆起来,一派大哥要教训弟弟的模样。
“救我未过门的福晋。”
“你在胡说什么?”大皇子扯开了嗓子。
“胤,你冷静一点。”皇上开口制止了大皇子的咆哮。
“我未过门的福晋就是济尔亲王的女儿。”胤祥冷冷说道,这是皇上于大皇子回京后,在热河下的旨。
大皇子一听,脸色倏地惨白。怎么会这么巧?
“她远从蒙古而来,因未过门,不便待在我府里,我只好麻烦四嫂嫂代为照顾。那天我去见四哥,四哥说因为皇阿玛和几个兄弟都到热河,京城的事他忙不过来,府里都是四嫂嫂在打理,生怕招待不周,所以只好拜托刚从热河回来的大哥,想他府里妻妾多,也好有人照应。可四哥说,不知怎地,大哥却没将她安置在府里,反倒是把她带去西郊别府。皇阿玛您说,我怎能放下心?”
胤祥语毕,用眼角瞟了瞟胤,生怕四哥拆了他杜撰的台词。胤仍是沉默不语。
“胤,这是真的吗?”
“我——我——”大皇子一时哑然,急使眼色向胤求助。
胤知道该他上场了。“皇阿玛,是我求大哥帮忙的。大哥一听是兄弟需要帮忙,便二话不说允诺了。”
胤这忙有帮和没帮都一样!
反倒是胤祥继续说道:“儿臣是用了迷香,那是怕和大哥的人起冲突。而且,大哥在京城看了不少宅子,儿臣找了又找,加上一时心急,才顾不了那么多。”
“胤祥你——”大皇子狠狠瞪着他,说不出他还伤了他的事。
“大哥,济尔亲王的女儿可是十三弟‘惟一’纳的福晋,我理当护着她,若您念在兄弟一场,更不应动了其他的脑筋。”胤祥话中分明别有用意。
“胤祥,你这是什么意思?”大皇子满脸通红,气得咬牙切齿。
“为了我那未过门福晋的清白,我不能说,但大家心知肚明。”
“胤!”皇上哂然喝道,隐隐含着怒火。
皇子皆知皇上的脾气,大皇子脚一蹬,跪倒在地。“皇阿玛……”
皇上逼视着大皇子,静静道:“若不心虚,何需下跪?”
“儿臣有错,理当下跪求惩。”皇子也知皇上赏罚分明,更忌人知错不认。“儿臣真的不知济尔亲王的女儿是十三弟未过门的福晋。就像十三弟所说的,兄弟一场,兄弟妻,岂可戏?”大皇子真是吓坏了,语带哽咽,直觉自己八成是死定了。
“皇阿玛,我想大哥是真的不知道,儿臣请托他时,也没和他说清楚。”这个人情胤是卖定了。
“你可真会帮腔!”皇上怒斥他,再转而继续对大皇子训斥。“就算你真的不知情,可你也太过沉溺女色,那是会腐蚀男儿志气的,古来有训,你的书都读到哪儿去了?!”
“皇阿玛训示,儿臣谨记在心。”大皇子泣然叩首。
皇上深叹了口气。“好在这是家务事,厅房里办办就成;将来你们都是辅君之臣,难道要为这种事兄弟拆墙么?胤!这事是你惹起的。”
“儿臣甘愿受罚。”大皇子诚惶诚恐道。
“好在你有自知之明。我罚你闭门思过一个月,抄誊大学、中庸百遍,别再让我知道你又想纳侧室。胤祥留下,你们都下去吧!”
“谢皇阿玛教导。”大皇子感激涕零。胤顺势将他扶了起来,一起叩首退下。胤临走前,严峻的脸庞竟别有用意地朝胤祥一笑。
那笑容,也只有他们俩兄弟才知悉。
待人走了,皇上这会儿是真的摇头叹息。“教训儿子竟要这么大费周章。”
胤祥在一旁却笑道:“这就是皇阿玛极具智慧之处啊!只不过,做什么利用了我的婚事来教训人呀?我差点就着了你和四哥的道了。”
皇上一听,露齿笑说:“说来听听,你是怎么发现的?”
“皇阿玛,是您在回信时露了馅儿的。”
“真的?快告诉朕是在哪个地方?”
这个秘密,只属于他们父子俩。
第九章
雩娘又迷路了。
同样的路已经走了好几回,但这次她不敢随便问人,那回遇到贱公子哥儿的经验太骇人了!
也罢,就让她漫无目的地走下去好了,她不知道自己该走到哪儿,心里想的都是今早听到的事,知道胤祥即将成亲的消息,让她好难受啊!她早该明白的,自己的身份根本配不上他。
可是,为什么胤祥不和她说呢?
还说要跟老爷要我……是要她去侍候福晋吧?!女人遇这事儿心眼特别细,雩娘愈想愈远,不由得泪如雨下。
是不是好歹也跟胤祥做个最后的告别?她要回雷家、她要回去陪着小姐、陪着老爷。天啊!可心里还是好想胤祥呐!
还是回到胤祥身边吧!她答应过要陪伴他一辈子的,纵使他成亲了,爱他的心却无法因此变卦呀!
雩娘就这样在心底反反复复着,一个人在大街上来来回回地走着。
“不哭、不能哭,以后胤祥不会再安慰你了,要自己学着不哭!”雩娘自言自语,一手抹去脸颊上纷纷的泪水。
心伤的泪水不止,雩娘气得骂起自己:“你就是这么爱哭才让人讨厌!”
“姑娘——”她被人从后面一把抓住手臂,吓得她惊跳了下。
“对不起,吓着你了,我叫了好几声你都没回应。”抓住雩娘的人,是名看来不过和她差不多岁数的——少年?少年有着一张五官分明、极精致的脸,若不是喉结明显,肤色略深,真是会让人误以为是姑娘家。
“放开我!”雩娘急着挣脱他的钳制,她怕又遇到了和上次偷溜出来时同样的事。
少年松开她,正好看清雩娘泪汪汪的脸庞,慌忙说道:“喂,你在哭呀?别哭、别哭喔,我……最怕有人哭了……”说到最后,他竟也哽咽起来。
哎,谁叫他博敏是出了名的软心肠,八个兄弟中,就他这个老幺最没男子气概!他不是爱哭,而且见不得人哭;身旁有人难过,他永远是哭得最大声的那一个。
雩娘第一次见到男人泪眼婆娑的模样,惊诧到泪水竟自动止住了。
“你不哭啦!那就好、那就好!”博敏拍了拍胸脯,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这姑娘要是再泪流不止,他铁定要陪在一旁号啕的。
博敏就是济尔亲王的第八个儿子,这次是奉阿玛和众兄弟之命,先行进京访妹兼探路的。
“我跟你问个路好么?”他第一次进京,京城的路又大又宽,难怪他会迷路。这逻辑很怪!
“你知不知胤祥贝子府往哪儿走?”
怎么那么巧?!“你要去找人吗?”雩娘问他。
博敏毫无心机坦白回答:“是啊,我要去看看我义妹。”
咦?是谁啊?“你义妹住十三爷府里?”
“唉,瞧你的口气,好像跟胤祥贝子府挺熟的。”博敏的个性本来就容易和人热络,才没几句话就想开始聊聊对方的背景。
雩娘不想多说,因为一开口,就会让她想到胤祥,还有那件让她好难过的事。
“我知道在哪儿。”雩娘方向感极差,却能记得十三爷府怎么走回去。
“你就往前一直走、一直走,然后——”
“等等!”博敏打断了她的话。“你带我去好不?我记不得方向的。”
雩娘闻言先是一怔,然后不禁轻笑出声,这人怎么也和她一样!
博敏瞧着她的笑颜出神了,没发觉他一眼就能认出的皇家车舆就停在不远处。
“真是有人哭也好看、笑也好看呐!”博敏情不自禁发出赞叹之词。
“听说我义妹美若天仙,我敢说她要是见着你,大概会自卑到恨不得赶快挖个洞将自己埋起来。”博敏孩子气重,说起话来也挺溜的。
雩娘真是被他逗笑了,加上两人的岁数差不了多少,博敏又天生具有群众缘,让怕生的雩娘难得主动和陌生人交谈。
“哪有人‘听说’自己妹妹的事啊?”
“就说是‘义妹’!是我阿玛刚认的女儿,下个月就要嫁人了。”只不过,这女儿他阿玛还没见过就是了。再过几天,家里的人应该全到京城了吧?
雩娘这厢却在想,十三爷府里有要出嫁的人吗?她好生疑惑,这些日子都住在那儿,怎么没听说有人要从府里嫁出去的?
“你义妹叫什么名字啊?”
“嘿嘿,我汉字没识几个,记不得怎么念那个字啦,只知道她的名字好像是和水有关吧,她是——”博敏顿时噤了口,怎好告诉旁人义妹原是人家的丫环?
不好、不好,他好不容易有个妹妹可以跟他玩,让他再也不必和那些臭气冲天的哥哥们成天混在一起,多好啊!他发誓,一定要好好疼这个妹妹!刚才说她不美是假的!
“你现在就带我过去,那我也正好可以带你进府里逛逛。”博敏还是没察觉往他们驶来的车舆。就在他准备拉起雩娘的手时,车舆正好停在他们身旁。
“博敏,放开你的手。”车里的人怒喝道。
这回换博敏吓得惊跳了下,雩娘倒还好,因为那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是十三哥吗?”博敏试探性地问道。
胤祥根本不打算理他。“雩娘,上车。”车夫一听胤祥如此吩咐,便自行跳下,准备扶雩娘上车。
博敏这才察觉——“你……你认得十三哥?”
雩娘仅是轻点下头,顺从地让车夫搀上车,说时迟、那时快,车帘内伸出一只手将雩娘猛拉了进去。
“走。”
车夫闻言,低喝一声,加速驱车疾行。
博敏仍然呆立在原地。发生了什么事吗?啊!他想起来了,这下谁要带他到胤祥贝子府啊?
“喂——等等我呀!”他在后头疯狂追赶。
车外马蹄达达,车内出奇的沉默。
胤祥紧抱着她,让她闷得快透不过气。
“胤祥……我……好难受……”
他略松开手,咬牙说道:“当我看到你一个人走在街上,我心里更是难受。你又想离开了?”
雩娘点了下头,又赶忙摇头。一想到那件让她难过不已的事,泪水又决堤。“我知道……你快成亲了,我好难过……待在府里我会受不了,可是一离开,才又发觉自己根本走不了,心里一直挂念着你。”
她知道了!原来是为了这事!胤祥心上悬着的那颗石头这才放了下来。
“我是快成亲了,要娶济尔亲王的义女。”
亲耳听到胤祥说出来,心口真是疼得让人受不了。
“那你还留我做什么?”雩娘难过到顾不得身份,难得硬起了口气。心想,该不会真要她侍候他的福晋吧?
“我不留你,到时候要我娶谁啊?”
他在说些什么啊?雩娘真是被搞糊涂了。
“你在说什么?”
“我说,我要娶济尔亲王的义女,就是你。”
雩娘抬起泪痕斑斑的小脸蛋,眼神嗔怨,这是什么玩笑话啊?
“胤祥,别开我玩笑了,我是真的、真的很难过。心口好疼……”
他捧着她的泪颊,轻吻了下她的额,才缓缓道:“我只要你、只娶你,没有旁人。我为了替你设旗籍,几乎动员了我外婆家所有的势力。我找到济尔亲王,他是我额娘的表亲,膝下有儿无女,他一听到这事,便即刻答应认一个女儿。而那个人就是你。”
“你怎么不早说?害我……害我好难过、好难过!想待在你身边,又怕你不要我了。”
“是济尔亲王要我晚点再说,他希望见到你时,亲自对你说、他要亲自认你做为义女。你刚才见到你的兄弟了,所以我想他们,不,应该说是你们一家大概也快到京城了。”
“我的兄弟?”是谁啊?“啊?是……是方才和我说话的少年?”真糟糕,方才一心想着胤祥要成亲的事,竟然忘了问他的名字。
胤祥微颔首。“他叫做博敏,是济尔亲王第八个儿子,也是你的八哥。”
“糟了!”雩娘忽然想起——
“怎么啦?”
“他和我一样没方向感,一直找不到你的宅第。你快踅回去找他,不然——”
胤祥蓦然低头封住她的唇。“别想他了,谁叫他刚才想碰你。我要你只能想我、爱我——”
这是她很熟悉、似大男孩般的口气。
她回吻他,想平息他的不安。她抵在他嘴边笑说:“我……你知道我心里只有你的,我会一直吻你,吻到你……舒服为止。”最后几个字,雩娘对着他吹气说。“若是你心里舒坦了,告诉我一声,我再去接我的哥哥。”
“嗯。”胤祥让她更贴近自己,更尽情放肆地扣着她的唇舌。
尾声
雩娘端坐镜前,只见镜中的自己,让小荷在一旁梳了个平髻,她不爱施脂粉,却满颊红晕,一双美目春光流转。一身粉红色衣裙,袖端、衣襟、衣裾皆镶滚丝绣花纹,但见整个人清丽中有抹冶艳。
房门被推了开来。
雩娘和小荷见了来人,即起身福礼。小荷随后识相的退了出去。
雩娘见小荷离开了,才趋身将胤祥抱个满怀。抬起彩云纷纷的脸庞,兴奋地问他:“老爷到了吗?”
“嗯。”胤祥点头。
“真的?”她的兴奋看在胤祥眼底有点不是滋味,闷吭不响地一把抱起她,走到床沿坐下,将她环抱在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