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不过须臾,他便回过头,专注地处理滟儿的脚伤,想藉此掩盖自己的心慌意乱。他为自己的失态感到不可思议,然疗伤时的专注,让他无暇多加思索自己适才是怎么一回事。
伤口弄干净之后,他接着替她上了伤药,然后小心翼翼地包扎她的伤口。
滟儿侧卧在床榻上,脸蛋儿依在手腕上。她微合上眼,感觉易泱的大手在她脚踝肌肤上的轻柔触感。他的动作极轻,好似捧着一件易碎的珍物。但不知怎地,她感到一阵微热,从脚踝传递上来,直达心头。那轻柔抚触的热度渐渐由温转炙,搅得她心头一阵乱。
“泱师傅……”她的呼唤如春风呢喃。
“嗯?”他没回头。
“你怎么会到梅林找我?”
如果不仔细看,看不出他的手曾停顿了下。但他只是淡淡地说:“凑巧吧。”
一如两人初遇的雪天。
“哦。”她若有所思。
有些事,只能放在心中,那是怎么说也说不明白的。在易泱心底,总会不时浮现无以名之的情绪,那情绪会凝聚成一种心语,但只有他的心懂,人,未必懂得。
“可是,我知道你一定会来救我。”她的语气软软哝哝的。
他包扎好,轻轻地将她的脚放回床上。
他终究还是忍不住,再转头看向她……
伊人却已沉人梦乡。
等到滟儿悠然醒来时,夕阳已悬在地平线上,一抹深黄色的光亮,从窗牌涌进屋内。
她想喝水。
起身时却看到坐在窗边椅上小寐的易泱。他头靠着窗棂,夕阳掩映在他那张俊美的脸上,使他整个人透溢出一股祥和之气。
滟儿觉得自己脚踝的伤没那么疼了,便试着下床,并顺手拿起一条小毛毯,蹑手蹑脚地走向易泱。
她的心怦怦地跳,愈来愈靠近他,轻轻地为他盖上毯子。
她第一次在如此近的距离下,仔细打量他的容貌。从额头、到眉、眼、鼻,眼光最后停留在他那两片唇瓣上。
她像是下定决心般地咬了咬唇,随即屏住呼吸,慢慢地、缓缓地移向他,最后在他唇前停住。
她觉得自己的心快跳出来了,她缓缓俯下……
她的唇如微风,轻拂他的唇间。他的唇好温暖,一如他的人。
他的身子轻轻地动了下。
滟儿作贼心虚地赶紧抽回身子,旋即转身想逃开,却忘了脚上还有伤口。一时牵动脚踝伤处,让她踉跄了下,身子往前扑,眼看就要跌倒在地时,一只手将她揽腰抱住了!
她回眸一看,心跳漏了一拍!
是易泱抱住了她!
滟儿顿时玉颊霞烧,连耳根子都炙红了。她方才的行径被发现了吗?
他放开她腰上的手。
“怎么下床了?小心牵动伤口。”易涣的声音平静依旧,似乎不知刚才她做了什么事。
“我……我……我想喝水。”她嗫嚅着,话差点就说不出来,根本不敢正眼瞧他。
“你别动,我去倒杯水给你。”
滟儿瞟了瞟易泱,他脸上仍是一贯地温和,她的心这才稍稍放宽了一点儿。
但那是因为她不敢仔细看他,不然她便会发觉,他眼底有种异样的烁光在闪耀着。而那其中的意思,恐怕只有当事人才知情。
第五章
春临,雪融。原本一片白皑的景致,已换上点点红艳、茵绿的新裳。林梢上蹦出了绿芽,在阳光下熠闪,晨间清露,也闪耀着晶莹彩光。
瀚儿倚在窗前,却无心欣赏这一片春意盎然。她还惦记着昨晚发生的事,那两件事让她一早起来连话都不想和他说。
“我不要离开这里!”滟儿嘟起嘴,美目凝视着他。
易泱和她提及太宰府的事。
“我答应老爹替你找个安身的地方,而且……”
“我不听!”滟儿掩住耳朵,打断了他的话。
“滟儿,你听我说。”
她拗起脾气,转过身背对着他。
“你想离开,你就走吧!”她气嚷嚷地说,语气里有着委屈。
她听到他轻叹了一口气。
“我……”易泱没说下去。一股情绪堵在他的喉间,不知道如何将它化为言语。
“里头有人吗?”外头有人大声朗叫,中断了他们之间僵持又暖昧的气氛。
易泱转身去开门。
“爷儿,真不好意思,我第一次来这野地打猎,却迷了路。‘这天也黑了,不知道方不方便借住一宿?”
原来是山野里打猎的猎人。他一身皮裘、皮衣、皮帽,加上一头浓黑、未整理的发端,更显他出身莽林的味道。
“住一宿是没问题,不过屋子小,恐怕得委屈你打个地铺。”易泱婉转地说。
“没问题!没问题!有得住就好!”
初春时节,山野里的猛兽全出外觅食,露宿野外,若一个不小心,很容易就成了它们的腹中物。这下管它是睡哪儿,有地方安身就好。
猎人一进门便看到了滟儿,他的反应和一般人没什么两样,都是由第一眼的诧异、惊艳、转而投注欣慕的眼光。
滟儿看到进门的生人,却连招呼也不打,转头就走。猎人的眼神随着她,转进旁侧的小房间里。
“她和人总是较生疏些。”易泱赶紧解释她突兀且失礼的举止。
猎人没在意他所说的话,只一径地想找到贴适的词句,以形容滟儿的绝色容颜。但除了美,还是美!
“嫂子可——可生得真美啊!”他由衷地说。
“你误会了,”易泱思索了下说:“她是我妹子。”
“哦?”猎人傻笑了几声。“真是失礼了、失礼了!”
易泱轻勾嘴角,摇首不介意。
房里的人却将他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妹子?这两个宇如针般刺在她的心口上。
难怪他要她离开这里,难怪要替她找个安身的地方,这一切都是身为兄长替妹妹所做的设想!
顿时,胸口猛冲上一股酸涩。她强压了下来,但心口上的灼痛,却难以抑遏。
她抚着右胸上的印记,眼里打转的水气,终凝聚成泪,铮地落下……
小厅里,易泱和猎人话叙整夜。房里,滟儿辗转反侧,彻夜不成眠。直到天透曙色,她听见猎人离去的声音,才朦胧睡去。
她侧身睡着,不一会儿,听见有人站在床侧唤她。
“滟儿?
她未予理会,闭着眼假寐。
“滟儿?”他仍是柔声唤她。
她一把抓起被子,蒙住整个身子。这动作的意味,昭然若揭。
易泱早就知道她醒着。“外头开了好多花儿,我陪你去摘花,好不好?”
那是她平日最爱做的事,但她仍躲在被子里,静默不语。
“你身体不舒服吗?”他的语气中满是关心之意,滟儿一听便知。
但她却想起,在这关心的背后,是对她的兄妹之情。想到这儿,她的胸口又抽疼了起来。
“别理我!”她闷着头说。
“怎么啦?”他不解她为何闹起脾气。伸出手,想掀开被子,却在被子上停住了。他手握成拳,拧了一下便将手收回。
“你……”他轻轻叹息。“你再休息一下好了。”
这会儿换在被窝里的滟儿叹气。天都亮了,他还叫人家休息?
当她掀开被子时,易泱早已离开房里。
滟儿一手支着下巴,凝望着水清蓝垠的穹苍。她的眼神和伫足于林子里的那个人同落在一处——同一个水蓝天光。
她征望着出神了,没注意到有人进门的声响。 “你是谁?”低沉的声音唤回她的心思。
滟儿看向声音的来源。
说话的男子身形魁梧,几乎掩住整个门,低沉的嗓音中有一丝警告的意味。
滟儿以为他是想阿路的猎人,但她不爱见生人,更不爱和生人说话,本想离开,教他知难而退。但旋即想到一件事:她才是住在这里的人,怎么会有人这样问人的?
“喂!你哑了呀?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男子因她的沉默而感到不耐。他一进门时,还以为是自己走错地方了,爷的屋子里怎么会有个女人在?
他是易泱的贴身随从——符刚。
可是,眼下是千真万确,真有个女人在爷的屋子里。
他脑海里飞快地思索运转,对这来路不明的女子有着明显的敌意。因为他知道,爷是不爱近女色的。
而且,滟儿的沉默让他厌烦!
“我是住在这里的人。”她难得地对生人回应。
然而她的回答却让符刚瞠大眼,在心里大骂:这是什么鸟答案!
“我是问你这里的屋主呢?”他老大不客气地问。
“我已经告诉你了,我是住在这里的人!”她冷冷地道。
符刚思绪飞转……
爷可能离开这里,去办些事。那这娘儿们又是打哪来的呢?瞧她一副死皮赖脸的模样,八成和那些三不五时出现、死命“倒贴”爷的女人一样。说不定,爷就是为了躲开她的纠缠,而离开这里的。
想到这儿,符刚瞧她的眼神又更不屑一分。
“哼!我符刚不爱跟女人打交道,所以劝你赶紧走人,不然,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滟儿真不敢相信世上有这么无理取闹的人,莫名其妙地闯人别人家里,吼着要别人滚,真是没道理!
她也对他板起脸来。“你这人未免太过分了!请你马上出去!”
两人怒目相向,空气中弥漫着冲突的因子。
“你才是应该离开的人!”他沉声说道,随即一扬手,往她探去。
滟儿与他错手,一个转身,刀影乍现,让符刚急收回手。
“你?”符刚讶异地嘴巴都张大了。不仅是因为那无从理解何时现身的剑器,更为了滟儿那一招剑式—是爷的独门!
滟儿手里握着一把短剑,一双美眸紧紧瞅着他。
“符刚!”
符刚一转身,就看见他要找的人,而易泱也正好着到滟儿和符刚两人剑拔弩张的模样。
“爷,您回来得正好,她……”
“她是滟儿。”
“滟儿,他是符刚。”
易泱赶紧为两人介绍,从他说话的方式可以看出,他和两人都熟捻。
原本怒目相向的两人,皆征忡住了。怎么……都认识啊?
易泱上前,伸手拿开滟儿手上的剑,顺势递给她一个小竹篮。滟儿低头一看,原本冷冷的面容,忽而露出了绝美灿烂的笑颜,连一早的闷闷不乐都一扫而空了。
那竹篮里满是花儿,有红、有白、有黄,各种颜色掺杂其中。
“我去煮茶给你喝。”她窝心极了,甜甜地对他说。
“嗯。”
滟儿似乎忘了还有符刚这个人、忘了方才所发生的事。她与他错身,直接到屋外汲水去。
符刚看傻了!怎么会有性子这么怪的女人?
方才和他刀剑相向时,整个人冷若冰霜,这下笑逐颜开,相较之下简直是判若两人!
“她是?”符刚用姆指往外比了比,满脸不解。
“说来话长,我再慢慢告诉你。你来找我有事吗?”
“哦。”符刚这才想起此行的目的。“因为爷很少来这儿个把月都还没回府,所以小姐要我来找您。”
“她可好?”
“府里大大小小都在忙着小姐和将军的婚事,小姐要我提醒您,别忘了回去参加她的婚礼。”
易泱闻言,轻笑了出来。
“那丫头,还有两个月才成亲,现在就急成那样!”
他不禁想起,当年初遇时,她不过是个十岁的小女孩,如今转眼间,她已要嫁为人妇了。
时间,真的是飞逝如梭!
因为她,他才会留在邢国,不再四处漂泊;因为她,他才开始了解天地间万物相伴的道理。
她是周朝国姓贵族,邢国太宰之女,姬瑢嫣。
早在相遇之前,他就见过她了。那是在通晓过去的旅程中,老人为他打开天眼的那一次。
那是发生在远古的因缘,一段四个人相依为伴的日子。但他无法洞悉过去种种,只能察觉、感应彼此曾有的相伴、相依。
老人曾说,那应是他最深的眷恋。因他宁错过探知几世因缘的机会,而去窥知那早已遥不可知的初始轮回。
“爷,那您什么时候回去?”符刚直接问他。
易泱沉默下来,他一时之间还无法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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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阳融融,云气缱绻。
一个娇小的身子蹲在如茵的草地上,就只为了一朵小花儿。
嫣儿整张小脸蛋儿莹然有光。她第一次瞧见这种小花儿,淡淡的紫罗兰色,在整片绿地里更显得卓然群芳,让她舍不得将它摘下。
她在草地上蹲了好一会儿,当她煮好茶回屋子里时,看泱师傅和那人聊得正尽兴。她不想打扰他们,更不想和生人共处一室。于是,她备好茶之后,一就一直待在屋外。
“喂!”
滟儿惊跳了不,听那声音就知道是谁在唤她。
但她不想理会。
“喂!”他又唤她一声。
她依然故我。
“你没听见我在叫你吗?”符刚被她的态度给惹恼了,压根儿没想到自己叫人的方式很没礼貌!
滟儿撇了撇嘴,决定起身走开。
才一转身,他已横在她身前。她再转身,又被他堵住了。
她嘟起嘴,定身不动。反正他是决心不让她走」了。她低垂眼睫,斜睨地上,看都不看他。
“你这种怪性子,除了爷,大概没人能受得了。”
提到易泱,滟儿的眼神闪烁了下,这才抬起眼睫看他。
她有一双清澈如水的双眸,眉目间散发出一股宁静感。符刚真是大感不解:一个不爱搭理人的人,是不会出现这种眼神的!
他随即想起自己何以来找她,收了收心神,强迫自己将心思放在正事上。但这要从何说起呢?他思索着。
还是直切重点吧!拐弯抹角的事他符刚可做不来。
“你什么时候才愿意离开这里?”他问。
滟儿摇头以对。
这是什么意思?符刚又开始不耐烦了。
“你不离开,爷是不会走的。”这样应该够“白”了吧?
“是他说的?”滟儿总算开口了。
符刚点了点头。“爷跟我解释了一堆,我整理出来就是这个‘重点’!”
她美目流转,心底觉得暖暖的。“我不想离开这里,我对外面花花绿绿的世界没兴趣。”
这是什么鸟话啊?符刚觉得自己的太阳穴正隐隐抽痛,忍不住伸手揉了揉那令他发疼的地方。
蓦地,他的动作顿了下,心思一转,该不会……该不会……
这小妮子是想和爷在此长相厮守吧?
他想到早先在小屋里的情形,她看爷的眼神、提到爷时的表情……
他揣测心底所想的应是八九不离十。这下,非得和她把话说开了。符刚心想。
“你知道咱们爷是太宰府师傅吗?”
她凝了他一眼,她当然知道!
“所以咯,还有很多事等着他去做呢!”符刚说着、说着,突然灵机一动。“而且,我们家小姐还在等着他回去。”
符刚特定加重“小姐”、“等”这个词儿,语气间充满暖昧,任谁听了都明白他的言下之意。
滟儿一双美眸瞠大。有人在等着他?他怎么从来没提过呢?
“你骗人!”她的声音紧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