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握紧拳头,努力想和她一样挤出一丝笑容。用笑容来结束这一切,应该是个不错的主意。
“我——”该死!他不仅挤不出笑容,连话都梗在喉咙说不出来了。
“怎么了?”她问,水般灵动的双眸似是仍在等待他那将说出而未说出的话。
他低下头,咬咬下唇,倏地将她拉出剪票口,一把拥入怀中。
她听见行李落地时的闷响,踉跄跌入他怀里,料不到他会有此举动,心脏狂跳不已,双手却已不知不觉环住他的腰。
“这……是族人的告别方式,没吓到你吧?”他的唇贴近她耳畔,为自己唐突的举动找了个借口。连他也不能解释为何会突然拥她入怀,他只明白自己必须靠近她、贴紧她,哪怕只有一秒钟。
“没有。”她发现自己柔软的躯体正抵住他坚硬宽阔的胸
堂,感觉十分安全,仿佛哪里是世界的尽头,只有他们紧紧
相偎在一起。周围依稀听得到人声,但那已无关紧要。
直到扩音器再次报出火车将开动时,他才依依不舍地放
开了她。
“再见了,绛雪。”声音低沉沙哑。
“再见。”她强忍住眼眶中不断打转的泪水。
为什么和—个仅相处了十个小时的男人分离,她竟有想哭的冲动呢?
不敢再想。不敢再想。
一转头,她已朝月台狂奔而去,心中反复浮现的是李商隐的一句诗:相见时难别亦难。一直到跳上火车,她都不会回头,怕让他看见脸上纵横的的泪水。
虽然一人在岛的北边,一人在岛的中间,但今朝分别后,却远若天之涯、海之角。
他愣在原地,心想,只要她一个回头,他就会不顾一切地要她留下来……然而,她走了,毅然决然地走了。
他知道自己原本可以好好将她捧在掌中细心呵护的,然而,他却张开手指,让她从自己的掌心中飞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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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慕青见到沈绛雪一脸沮丧地走出台北火车站,约莫已猜中发生了什么事。
“他拒绝了你?”慕青扬起一道眉。
绛雪摇摇头,倔强地绽出一丝苦笑。“荒天下之大谬!那个臭男人居然嫌我长得太漂亮。”
“没关系,反正他也不适合你。”还好!还好!慕青一手提起她的行李,一手搂着她的肩,并肩走出车站大厅,感到十分庆幸。
然而,慕青却隐约感到绛雪纤瘦的肩头在他的手掌下颤动。他心中升起一股不忍与愠怒。倏地,他止住脚步,扳过她的肩膀。
绛雪的双眼像失了焦距似的茫然无神,两行泪水却自那对空洞的大眼里无声地漫过脸颊。
“绛雪,那天杀的小子到底对你做了什么?”
她仍是摇头。
天啊!他开朗的妹妹竟会为了—个只见过一次面的山林莽夫落泪?太不可思议了。“你不会是真的爱上他了吧?”沈慕青担忧地问。
“我不知道……我只是好……好难过……”她声音哽咽。
“你别胡思乱想,先回家休息吧!人是不可能在一天之内爱上一个人的。”他安慰地拍拍她的肩,希望她回家睡一觉,睡醒之后便忘了这一切。
“或许不会,或许会。他是那种脚踏实地、努力工作的好男人……”
“我知道,我调查过他。”搂着她的肩,他们走向停车场。“但是他不是个好相处的男人。离婚的不利条件使他变成一个满腔忿愤的人……”
“哥,你别说了,这些我都知道。”若不是因为前妻对石苍辉的打击,他也不会轻视人同最可贵的“爱”。关于这点,绛雪是能够体谅他的。
“那你往后打算怎么办?”他关心地问。
“继续过日子吧!”她用袖角擦去眼泪的同时,已明白今后生命最大的课题便是努力遗忘石苍辉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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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最后一名应征者后,石苍辉的拳头重重落在方向盘上——他发誓这辈子还没见过这么势利的女人!那个离过婚的杂货店老板娘竟然在看过他的房子和农场之后,就摇摇头说:“对不起,我不感兴趣,你的农场一点潜力也没有……”他真搞不懂她要嫁的到底是农场,还是石苍辉!
至于其他三个应征者更是不能和沈绛雪相提并论。她们不是太老就是太势利,要不然就是根深蒂固的种族岐视。
—个月来,他不断想起沈绛雪那又灵动的大眼、修长匀称的大腿、用高跟鞋砸他时的糗样、晕车时坐在路边草地上的有点粗鲁又不会太粗鲁的坐姿,以及车站的那一幕——她紧紧偎在他的胸膛里,他感觉到她的脆弱,以及自己的不舍……
不行!不能再想!
这不是他该想的女人。
不知不觉中,他已把车泊在村落前方的“富珍牛肉面站”前。
“阿珍,来半打啤酒!”苍辉一进门就喊。
“半打?”安富珍从柜台后抬起脸,上下打量着石苍辉。“你一个人要喝?”
“半打就半打,你喽嗦什么!”征婚失败让他的脾气更加暴躁。
安富珍不动声色地拿来三罐台湾啤酒。“三罐,不准讨价还价。我已经受够了你们这些喝醉酒就闹事的男人!我宁愿少卖几罐酒,让特富野平平静静度过这一天。”
店里仅有的三名客人仿佛对这一幕早已司空见惯,也没有回头多看他们一眼。
苍辉根本不理会阿珍说什么,抓起桌上的啤酒,掀开拉环就猛灌,他无法克制自己不去想沈绛雪,喝酒是唯一的方法。
“你们这些男人就光会喝酒,怪不得村子里的女人全跑光了。”阿珍照例叨念了两句才转回柜台。
从沈绛雪那日的表现看来,他知道她并不讨厌山上的生活,而且和余彩霏的个性也不大相像。那么,他为什么会拒绝她呢?
他闭上眼睛,掀开第二罐啤酒的拉环,心中仍是一贯的难受。
他知道只要他开口挽留,她就会义无反顾地奔进他怀里,说不定现在已是天天伴他人眠的妻子了……但他仍然什么都没做。
不是不敢做,而是不能做。
至于为什么不能做呢?无非就是怕“红颜祸水”吧?像余彩霏一样。而这次沈绛雪让他心动的程度甚至还多过于余彩霏。
啊,他涌不想她。
藉酒浇愁愁更愁。这句话真是说得一点也不假啊!此时此刻,他渴望她的程度就像是体内愈升愈高的酒精浓度一般。
既然沈绛雪和余彩霏是完全不同类型的人,他为什么不趁机赌一赌呢?赌成功了,平白娶回一个如花美眷,倘若失败了,夫妻财产各自独立的协议也不会让他损失半毛钱。
他赫然拍了一下大腿,惊呼道:“是啊!既然不会有任何损失,我为什么不试着碰碰运气呢?”
这个念头一起,他马上离开座位走向柜台。
他把两张红色百元钞票压到柜台上。“阿珍,换铜板!”
阿珍一脸狐疑地望着他。“干么?我这里既没有摆电动玩具,也没有拉BAR。”
“打长途电话啦!”
阿珍白了他一眼,随即拿出二十内铜板。“喏,拿去,老天保佑你的舌头千万别闪了才好。”
“你更年期啊?脾气这么暴躁。”
“老娘的事你管不着。”阿珍狠狠瞪了他一眼,随即转身没入厨房煮面。
他拿着那堆铜板移到柜台左边的绿色电话机前,从口袋里掏出电话簿。
“喂,请问沈绛雪小姐在不在?”
“我是。”从彼端罕有的山地国语腕里,她已猜出对方是谁。
“我是石苍辉。”
“我知道。”虽然心脏又不听话地狂跳起来,但她仍然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音调、平板。
她并不想在他面前泄漏出太多情感。横竖她早已落选,即使心淌着血,她也不愿让他看见。
“你……最近过得好不好?”他小心翼翼地问。
“石先生,你应该把这些关心留给你未来的妻子才对,我沈绛雪担待不起。”
“绛……不,沈小姐,我真的很关心你。”他已感觉出绛雪语气中明显的敌意。这也难怪,以她这种条件还被他这个山林莽夫嫌弃,自尊一定会大受损伤。
“我何德何能?”她立即反唇相讥。
这一个月来,她好不容易才抑制住对他的思念之情,她可不要因为一通电话就让这一切的努力付诸一炬。
“你不要这样,我是诚心诚意的。”
“我明白。上个月在特富野我已尝过被你‘诚心诚意’拒绝的滋味。一次就够了,我可不想再重来一次。”
“这一次,是不一样的。”他诚恳地说。
“哦?你想出更狠毒的花招啦?”她故作轻松地问。
“不是,我是想——呃,我是说——”他竟然语无论次起来。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是说,你已看过这里的实际情形,不知道你还肯不肯嫁给我?”他终于鼓起勇气说出心里的话。
她的心倏地一紧,竟然暗自欣喜起来,但是她仍用最平常的语气说:“怎么,另外那三个人不要你啦?”
“你搞错了,绛雪,是我不要她们的。”他正经八百地纠正她。
她突然觉得有点好笑。“这么说来,我就是挑剩下的喽?”
“沈绛雪,我是认真的,请不要把我的话当成笑话。”在她觉得好笑的同时,石苍辉只感到自尊受损。
“是你当初自己说不要我的,我怎么知道你这次是不是来真的?”
“我已经仔细考虑过了。其他三个人我都不喜欢,她们一个太势利,一个太老、一个看不起原住民……”
“噢——”她故意拉长了尾音。“我就说嘛,原来没人可选了才选我。”
“我没有这个意思。”实在是对她的令牙俐齿没辙!
“那你真正的意思是一”
“娶你为妻。”他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
这真是全世界最不浪漫的求婚词了。
她沉默了好几秒钟,不知怎地,竟然从如此简单、平凡的四个字中感受到一股强烈的震撼力量,把这一个月来积聚的苦痛炸得粉碎。
“绛雪,你……答应了吗?”
“拒答。”她得让他明白,当初他的拒绝给她带来多么巨大的伤害。
“要我怎么做,你才肯回答呢?”
“拒答。”她固执得像条牛。
“这样好了,如果你愿意就沉默三秒钟,而不愿意就说‘拒答’,好不好?”
“答。”
石苍辉不禁皱了皱眉头,“绛雪,只有沉默和‘拒答’,并没有‘答’,你听清楚了吗?”
“答。”
他真拿她一点办法也没!
“绛雪,如果你还为当初我拒绝你那件事而难过,我在此诚心向你道歉,只希望你别再以这种方式折磨我了,好不好?你知不知道我的心脏紧张得都快停止跳动了?”
“……”
“到底要我怎么做你才肯……等一等,绛雪,你刚才沉默了?真的,我没有听错,你愿意嫁给我!”
“……”
“绛雪,太好了,现在请出声,好不好?”
“答。”
他的心霎时从云端跌落谷底,他发誓只要她再说一个“答”字,他就挂电话。
“你的意思是——”
“答——”
“沈绛雪,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他再也忍不住了。
“答——应——”
“什么?”像是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他立即清醒过来。
“我答应你的求婚。”一字一句,像是嵌进铁板那样清楚。
他闭上眼,紧张消失了。老天!他或许是犯下和余彩霏结婚同样糟糕的错误,但是他必须得到她。
“你必须签署婚前协议书,放弃对婚前我所有财产的拥有权,万一离婚也不得追索。”显然石苍辉并没有被求婚成功的喜悦冲昏头。
“你是指夫妻财产分开制吗?”
“没错。”
“好,没问题。婚后你的仍属于你,我的仍属于我。”她知道他所担优的是什么。
“我还要一份你的医生证明。”她和他一样有权利确定他的健康。
“我想在一个月内结婚,你什么时候可以到这里?”
她约略估算了一下打包行李和体检的时间。“我想十天后应该可以。”
“好,到时候你再打电话给我。”接着,他念出他的电话号码。
电话中一阵沉驮。
“下星期见。”她终于说。
“好,到时见。”
挂上电话后,他靠着柜台深呤半晌。他做了。他不顾所有常识判断仍然向她求婚,但是这一次他会保护自己及农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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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下听筒时,绛譬震惊得说不出话来,她甚至以为这只是一场梦。
天啊,她现在还有一百件事要做——打包行李、做健康检查、向所有的朋友道别,当然,必要的时候还得和哥哥大吵一架,她太清楚沈慕青的脾气了。
但是,她现在什么也不想做,只是坐在沙发上傻笑,任凭思绪翻腾。
她知道他想要的是一个实际的婚姻,而她一点也不符合他“实际”的标准,她纳闷其他三位应征者为什么不成,因为他曾十分肯定她不适合当他的妻子……她不了解他的程度,就像他对她一样。她唯一肯定的是石苍辉是个诚实可靠的男人,她相信他。
当然她明白这样做很冒险,但如果对他毫无感觉,她也不会冒这个大险,而她决定赌一赌。
但她仍然没有把握光凭“感觉”是否足以维持婚姻中的日常关系。如果他历感冒而暴躁,或是为了不是她的错而向她大吼大叫时,她仍会爱他吗?而他看过她早晨起来头发没梳、眼角沾留眼屎的邋遢模样,或是碰到她情绪不好而闹脾气时,他还会要她吗?
看清楚了状况,她决定应该要请医生开点避孕药。如果一切顺利而他们决定生孩子,只要停止服药就好;但若她立刻怀孕而他们婚姻又不保,事情就会变得一团糟。她对单身妈妈可不感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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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反对这椿婚姻!举双手反对!”
如绛雪所料,沈慕青对这件婚事并不感到特别兴奋。
“哥,相信你妹妹的眼光,我绝不会看走眼的。”
“我知道你迷上他,但是你只见过他一次啊!你会对一个初次见面的人有多大了解?”
“我告诉过你,他是个正人君子。”
“正人君子?你没和他长期相处过,怎么知道他是不装出来的?”幕青颇不以为然。
“哥,你不要把每个人都想成这么有心机,好不好?”她没好气地说。
“我是怕你被爱情冲昏了头,看不清楚真实的状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