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刚踏进旅馆门就看到在大厅里抽烟的冯宣仁,他坐落地窗前,面对窗外若有所思的模样,头发有些凌乱,眼窝深陷面色不佳,下巴满是胡渣,这对向来注重仪表的冯二少来说有些不正常。他抬眼看见走来的下属,点点头算作招呼。
“阿诚呢?”阿刚在他对面坐下来,谨慎地观察着他的面色,随即问着。
“病了,躺在房里。”冯宣仁吐着烟雾回答。
“嗯……怎么搞的?接他回去吧,住在这里不是让你麻烦吗?”
“没事,淋了点雨。暂时让他住这里吧。”冯宣仁按抚着太阳穴,面显倦意。
阿刚目光一闪,硬生生地把“为什么”三个字吞下肚,再行多问,对方说不定会起疑,连忙转话题向正事,压低声音:“那批东西的失踪是不是怀疑到我们头上了,这太不公平,东西压根儿没有给我们经手,我们只管倒人,这不是当初都说好的嘛,为什么这次一定要按住我们来清查?”
冯宣仁淡然一笑:“老实说,我也是怀疑是我们当中有人捣鬼。”
“怎么?真有内奸?”心中一惊。
“当然,”冯宣仁抬眼瞥了对方一眼,不以为然道,“上次的会议不是烟雾弹。表面是针对我,但目的还是和两年前一样,想起老高是怎么样死的吗?”
阿刚点头。老高是替死鬼,叛徒的目标不是老高而是冯宣仁。
“名单仍未泄露这是大幸,因为老高手里的那份根本就是假的,特务所拿到手已经觉得不对,要不怎么光为几根金条就放人,到最后纯粹是敲诈和面子的问题罢了,”冯宣仁冷笑,“不过有人认为我会再会犯两年前同样的错误那就太笨了。”
但是有些状况会乎你意料之外,默不作声的人在心里反驳。
“对了,那批货你不要去查了,前些日子已经用船装出去,陈庆东做的生意。”
“嗯?”这次真的吃惊不小,可惜对面的人没有解答他疑问的意思。
“不必去理会他,这时谁去撬他的嘴谁就倒霉。”
“那你的意思……”
冯宣仁吐掉嘴里的烟头:“我会让那个人自己露出狐狸尾巴的。”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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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诚从梦中醒来时,一时搞不清楚自己身在何地,感觉到腿脚移动牵扯肌肉带来的痛感就很快反应过来,包括许多令人耳红脑热的记忆提醒他昨晚上的好事,所以在听到房门“喀”一声打开,熟悉的高大身影出现在房内时,他恨不得钻到床底下去,当然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他能做到也只是把被褥高高拉过头顶,做着无谓的逃避。
“呵……”可是要命的笑声毫无阻碍地传进耳朵,让他的脸又如发高烧般的通红一片。
“阿诚,你干嘛?要憋死自己啊?”被子被不留情地往下拖,阿诚就是抓住不放,他不想让自己被看到窘态。
“喂,放手,你这个傻小子,”对方更是乐不可支,“肚子不饿吗,你一天都没有吃饭了。”
“……”说不饿是假的,但是……阿诚决定等心跳得正常点再放手。
“好啦,快出来,把衣服给穿上,起来吃饭。”冯宣仁叹着气,坐在床沿边上,无可奈何地劝着准备闷死自己的人,把阿刚带来的衣衫放到他枕边。
“少爷,你能不能走开一下?”被子传来甚为可怜的请求。
冯宣仁苦笑,连洗澡都帮他洗过了,该摸的不该摸的,该看的不该看的都一一摸过看过,他还在搞什么玄虚?!
“快点起来,我数到三,如果再不出来的话,你就不用起来了,准备在床上待一天吧。”下半句说得古怪,不过他相信他听得懂。
果然,那脑袋慌慌张张地从被褥里钻出来,面色通红,朝坐着的人偷瞄了一眼,迅速抓起放枕边的衣衫往身上套。
一时春光无限,裸着身体上有些引人遐想的痕迹在衣衫下若隐若现,阿诚急忙穿衣反而欲速不达,忙了半天还没有把手臂伸进袖管,让盯着他的冯宣仁不由暗自吸气,无企图都快要变有企图,色心在一夜间被勾起。
“好点了吗?”
阿诚赶紧点头,目光不敢及人,专注得看着面前的被褥。
“喏,快吃。”热气腾腾的粥放到他手中,阿诚实在是受宠若惊,抬着饭碗不知如何是好。
“要不要我喂你?”冯宣仁再次叹气。
“啊……不用,我自己来就行。”阿诚的胆量也在一夜之间消耗殆尽,想到昨夜的事不由如坐针毡浑身不对劲,端着个碗都觉得举动突兀,想放下又不敢。
“唉,你到底吃不吃啊?”冯宣仁失笑,看他左右为难的样子虽是可爱也有些不忍,伸手取过粥碗,做一件他冯二少从没有做过的事情,不过他做得挺细致周到,用勺舀起一些粥液轻轻吹了吹,然后送到傻怔着的嘴边。
“这个,少爷,我自己来就行!”阿诚更加慌张,连忙伸手去夺碗,这种亲昵到超过某些界限的动作让他还不能习惯消受,也未曾想过昨夜两人的举动早已步入夫妻之实。
冯二少哭笑不得,他快被弄得没耐心了:“坐好,张开嘴。”板起面孔下命令让对方乖乖罢手。
终于趋于平静,真是心惊胆战的一顿饭,但是掺杂着丝丝甜蜜。看着冯宣仁专注且柔和的面容,阿诚不禁傻气地想,如果这样就死也愿意哦。
“少爷……我……喜欢你。”阿诚莫明其妙地冒出这句话,连自己都被吓了一跳,用手掩住嘴,包括又红起来的脸。
冯宣仁一怔,随即笑着:“我知道。”
阿诚恨不得立即钻到床底下去,当然还是只能拖过手边的被褥想把自己遮起来,可惜这次无法再得逞,手被牢牢地摁住。
“没什么可害羞的,阿诚,”冯宣仁凑近他的脸,舔净他嘴角边的粥迹,然后吻着他的唇,“如果你不喜欢我,就不会让我抱你,如果我不喜欢你,也不会脑袋发昏到要如此碰你,你明白吗?”这道理十分浅显,让人明白却真不容易,花了这么多年的光阴方才理清。
阿诚点着头,咧开嘴痴痴地笑,不管将来如何,至少这一刻冯二少明确的告诉他,他喜欢他。这就是回来的结果吗?他一直担心的结果,如果这就是,他该是天下最幸福的人了,数年的负荷只在一句话里烟消云散,所有的委屈变得微不足道。
冯宣仁看着这笑容,心揪疼起来,蓦然明白两年前的离别对眼前这个男孩的伤害,其实他伤害的岂止是他,还包括自己。但是,他不知道这段关系走到这一步,还能怎样再继续下去,固然对方如此容易满足,只要一句“喜欢你”。
指间的订婚戒指提醒着他,婚期并不远,他为人夫势在必行,事关重大,由不得胡闹。
他能断去阿诚的退路,阿诚却没有能力来断去他的退路,连他自己都不能,这无法公平。能抓住的或许只有这一刻,悄悄摘下无名指上的戒指收进口袋,然后用力地抱住阿诚,默默无语,不想破坏情人脸上单纯的快乐笑容。
拥抱不知道能保持多久?只求曾经拥有需要足够的勇气。
现在不必去面对世界,他们在这人来人往的旅馆里,终于可以暂时放下一切束缚,自由地拥抱及爱抚对方,在情潮中翻涌。
第七章
冯公馆,清晨安宁。
一辆白色的纳喜篷车驶进庭院,开门的下人一眼鉴明是谁大驾光临,连忙进屋禀报。
冯太太早些时为大儿子的婚事忙而累乏了,所以今天起得晚些,正坐在梳状台旁往脸上抹雪花膏的时候,却听李妈未走到房内就叫:“太太,张小姐来了!”
“咦?莎莎?”冯太太奇怪,这未过门的二媳妇平时可是难得上门的,今天怎么一大早不声不响地跑来了?连忙换起衣衫,梳好头发。
“宣仁和她一起来的?”她边换鞋边问李妈。
“不是……”李妈欲言又止,“张小姐脸色不太好看。”
“哦?”冯太太思忖着小两口是不是吵嘴了,媳妇跑上门告状来着?她不由想笑,到底是年轻人,还有孩子脾气,不知婚后能否好些。
坐在客厅沙发里的张丽莎眼泛泪光,一脸的委屈,让冯太太直摇头,看来自己那个混小子不知做什么坏事了。
“伯母。”张丽莎看到冯太太,连忙起身。
冯太太看着她带哭腔的小脸心疼起来,按住她的肩膀,软声软气地问:“怎么了,莎莎,宣仁呢,是不是欺负你啦?待我去骂他!”
“不是啦,我……我找不到他,”丽莎赶忙摇头,急得快哭出来了,“两天前我们约好去参加王公馆的派对,结果他没有来,后来我打电话去又没人接,找上门去,下人说他四天都没有回去了,问他们又不知去向。”
“啊?”冯太太不禁气闷,“你等一下,我帮你去找。那混小子!回来我要好好说他一通!”
拨着电话打给大儿子冯宣义:“宣义啊,这几天宣仁有没有去上班啊?”
“没有啊,好几天没有来了。”那头的大儿子随口回答。
“哎呀,你怎么看管你弟弟的,上班不去你都不管的啊?!才出过的事,这不是让人着急嘛?”冯太太看着丽莎的愁容也焦心起来了。
“喂,妈啊,他也是老大一个人了,叫我怎么看管他啊,本来就是挂的闲职,不来也没有关系啦,随他去吧!放心啦,宣仁他懂得保护自己的。”冯宣义满不在乎地回着。
“……”冯太太一时无语,心想还好老头子现在在香港,要不准气昏,真是儿子越大越难管啊!“他到底跑哪儿去了,把莎莎扔下了人不见个信儿啊,你给我去把他找出来!”
“喂喂,老妈,我上哪儿去找他啊,他又不是小孩子,喂——”冯宣义火大地看着已经被挂断的电话愤愤不平,他的小老弟冯二少爷风流倜傥,现在鬼知道在哪儿沾花惹草呢,怎么找?!
“莎莎乖,不要哭。”冯太太一个头顶仨,年纪一大把还要替儿子哄老婆,真有够凄凉的,而且这个儿媳妇绝不能开罪的人物。“回来就让他向你赔礼,真是的!”
“伯母,我不是生气,”丽莎不安地捏着手绢角儿按着眼角,“我怕他出事……你知道的,他枪伤才刚好,而且……他又不安分的,我真的好怕。”
冯太太心沉,其实她也有些顾虑,这小儿子的事,老头子临走前说过些话的,希望他安分守己,不要给家里惹上大麻烦,给自己惹上杀身之祸。话虽如此,老头子对他的宠爱有加是勿庸置疑,或许两子中这小儿子与他最相近,本着知子莫如父,这些忧心之话并非空穴来风。
“伯母,有一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我爸说……安全所里有人透露与他,他们那里的留查名单上有宣仁的名字和资料,他怕宣仁在做些不该做的事。”丽莎犹豫着,还是把话挑明了,她真的恐慌,女性的直觉告诉她这个未婚夫并不是能让人一眼看到底的人物,但她确实爱着他。
“不会的……不会的,宣仁只是有点贪玩,他不会做糊涂事的。”冯太太闻言心惊肉跳,背脊发凉,不太敢相信丽莎的话。
“伯母,我真的很怕,”丽莎抓紧冯太太的手,忧心忡忡,“我想我不太了解宣仁,虽然我很爱他,但他……”无法言喻,似是而非的陌生让她总有隔雾观花的茫然。
冯太太沉默,至少她一直认为自己很了解小儿子的,可是孩子长大了,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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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星影剧院巨大的广告牌子在群芳争艳的霓虹包围下毫不逊色,数盏巨大的照射灯打出辉煌的光圈,把牌子上的画面映照着光彩夺目,画上如花似玉的美人儿引得无数人仰颈观望,影剧院此时也正被人山车海包围。
今天是明星电影公司的新片《亲亲美人儿》的首发式。
“继虞菲菲后,明星电影公司又一闪亮新星,胡云梦小姐,有请!”随着主持人一声高喝,垂在月儿面前的波纹状紫红色丝绒幕布徐徐上升,幕布后的她用手小心地理了理刚烫好的大波卷,敛息收腹,暗告自己平静,现在站在这里的人不是胡月儿而是胡云梦,嘴角恰当地勾出一丝迷人的微笑,她已经控制住自己的紧张。
这是自己的舞台,得全力以赴。
幕布升起,众人哗然,一时灯光四起,让人头昏目眩,胡云梦微闭了一下眼睛,扬起戴着白色蕾丝手套的小手热情而不张扬地向在场的宾客和记者挥着并甜甜招呼:
“大家好,我是云梦,谢谢各位的光临和捧场!”
赞叹四起,掌声雷动,鲜花一大束一大束的被送上台,所有人都被这个水色美人攫住了注意力,不少有经验的记者已经知道面临倒闭的明星公司这次真挖到宝了,银幕上新一代玉女掌门人闪亮地站在台上,预示着明星公司可以东山再起了。
“云梦小姐,请你能不能谈谈对《亲亲美人儿》的角色感想?”
“云梦小姐,你如何领会剧中角色的?”
“云梦小姐,你真是太美了,能不能谈谈你的成长经历吗?”
“云梦小姐,你对明星公司的……”
“云梦小姐,对你的影迷们有……”
“云梦小姐……”
“请大家一个一个来问,不要急,我们有半个小时的记者招待会,云梦小姐一定给大家解答的,请不要挤……”大群记者蜂拥而上,快门声不断,让台上的女孩越来越耀目,而又越来越陌生。
阿诚远远地看着,不由发起呆来。
这就是月儿吗?在水潭中玩水的青衣女孩儿?怎么可能……不远处那个着水红色旗袍烫发描红的摩登女子又是谁?他转身,把手中的束花扔在地上,随即被从后涌上的人群给踩在脚下。他想她已经有太多了,他想他根本不会有机会给她的,他想……她或许是来对了,这儿比山村更适合她。
不用再回头,阿诚知道被包围的曾叫胡月儿的女孩子不会看到挤身于人群中的自己,但他怕自己会失落。
后面有人默默地跟着他,帮他挤开人群,一直走出去。
“阿诚……”
“我没事,少爷。”阿诚对着身后的人笑了笑。
仰头看向夜空,总不见星辰,在这个城市里。
“我不该带你来。”对方目光闪动,一眼洞穿他的软弱。
“不,我很高兴看到她那样,她喜欢的,现在她成功了,不是吗?她说得对,如果在那个山村里,她只有等着嫁人然后等死,她不甘心的,她那么漂亮,我早就知道她不愿意的……”阿诚语无伦次地解释着,其实只是解释给自己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