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真的……"明哲激动得难以言语。
"送花给她,不是为了打动她吗?"维贞对他的惊喜交加感到有趣。
"我是这样想过,但晶晶一开始就浇了我一盆冷水,把我送的花拿去贱卖。我以为她是无动于衷的,没想到她……"
"只是嘴巴硬而已。"维贞叹出感慨,美眸滴溜溜的转动一圈。"不过晶晶始终不明白,你最初怎会想到要送她一百朵玫瑰花,不是九十九朵,也不是一百零一朵。"
"一百朵是整数,比较好算,不是吗?"明哲回答得理所当然。
维贞万万想不到是这个答案,不由得哑然。
一旁的德雷也笑了起来,"真有你的!我们还以为是什么十全十美、百年好合之类的。"
"我倒没想那么多。只是因为晶晶提过我们分开了十一年,差不多是四千个日子。我就在想,如果我没有出国,每天送她一朵玫瑰,到现在也有四千朵了。至少这是我欠她的,所以……如果送四千朵玫瑰还不能打动她……我就不再烦她了……"明哲的声音越说越低,流露出一抹令人心痛的懊丧,客厅里的气氛也跟着低落。
维贞连忙以轻快的语调转换气氛,"后来你怎会改成自己包装花束送给她,而且不再是每次一百朵了呢?"
"我本来以为四十个星期,将近十个月的时间,或许能打动晶晶。可一位老同学说,女人会把男人送她的一百朵玫瑰贱卖给同事,表示她对这名男子的追求不感兴趣。我一听,仅剩的乐观和信心全没了。算一算都送了五百朵玫瑰,依照原先的想法,我只剩送三千五百朵玫瑰的时间来打动晶晶,那等于是三十五个星期,对失去信心的我而言,太短促了。为了争取更多时间,只好减掉玫瑰数量,可那么做又会让晶晶觉得我没诚意,才想到可以自己包装花束来弥补。"
"我明白了。"维贞眼中闪过一抹恍然大悟,"你是担心晶晶永远部不肯接受你,才给了自己一个期限。现在又后悔了,才会减掉玫瑰的数量,刻意延长这个期限,是吧?"
"没错。"他眼中有抹被人了解的感动,"可是这么做还不够,我不能指望光送花就能打动晶晶,我需要别的援助。"
"所以你来找我。"
"我知道你们从国中时就是好朋友,这几年你一直陪着她,一定知道晶晶不肯接受我的原因。我很肯定她心里还有我。"
"我不晓得该不该跟你说……"维贞犹豫着。
"你刚才提到……有我不知情的事,是什么事?"明哲不放弃地追问。
维贞沉吟着,"你乾妈有没有告诉你,晶晶为何去找她要你的电话地址?"
"乾妈知道?"明哲惊讶地摇着头,"她没讲。不过以晶晶的个性,不是到了绝望开头,不太可能去找乾妈。"
他询问地看向维贞,像是确定她定然明白其中的缘由。后者没有逃避地点了下头,眼神因那一瞬时的回忆闪过,显得沉重而悲伤。
"你说得没错,晶晶是在绝望的心情下,去找你乾妈。"
"为什么绝望?是因为她外婆过世,所以她孤苦无依……"
"梁婆婆过世,的确带给晶晶很大的打击,可还不到孤苦无依。梁阿姨那时已决定要把晶晶带到台北一起生活。她最大的打击是来自于你,她以为你始乱终弃,连告别都不愿意便去了美国。"
"不!我没有……"他惶恐地摇头。
"可是晶晶不知道。"维贞沉痛地说,"处理好梁婆婆的丧事后,我第一次陪晶晶去你家找你,你不在,你妈说你们要移民了……"
"晶晶有跟我提过。她在街上看到我陪着王音音……"
"她有没有说,后来我们又去找了你一次?"维贞打断他。
"她也说了。当年我离开时,有留一封信在王妈妈那里,请她转交。可是晶晶并没有遇到王妈妈,而是……"
"我们遇到的是王音音,她并没有告诉我们有那封信。"
"我也不知道音音为何没跟晶晶说……"
维贞心里有数。虽然已经是多年前的往事了,她隐约记得当时王音音的态度,是带着几分敌意的。明哲或许钝得看不出来王音音的少女心事,她跟晶晶可明白。
"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晶晶有没有跟你提过,当时为什么会去找你?"
"晶晶没说,她只提到她拨了电话去美国,可是我没接到……"
"是令堂接的。"
"我妈?她从来没提……"
"令堂的态度很差……用很难听的话指责晶晶,要她认清自己的身份,别以为这样就可以乌鸦变凤凰,要她死心,你们是不可能为了她肚……"
"别说了!"突然的一声大喝从客厅入口传来,明哲将目光看去,见晶晶那张向来坚强的小脸淌满泪水,全身激动地颤抖着。
"都到了这个地步,你还不肯告诉他吗?"维贞起身走向她,眼中溢满疼惜。
"告诉他……又没法子改变什么……"晶晶哽咽道。
"可是他有权知道呀!"维贞一伸手,便将比她高半个头的晶晶拉了过来,后者立刻像孩子般倒进她慈母一样温柔的胸怀里呜咽。
"钱伯上来通报你来访时,晶晶也在楼上的起居室。维贞询问过她是否愿意见你,她不肯,我便陪维贞下来会你。没想到她会偷偷跟来。"
德雷悄声告诉明哲,听得他一颗心忽上忽下,忽悲又忽喜,似在水里沉、火里去,又像喝了蜂蜜酒般甜郁醉人,复杂极了。
"晶晶……"他的呼唤像从心肺里掏出,充满浓烈的情意。
晶晶却听得心酸,泪水泛滥得更凶猛了。
维贞见她顾着哭,只好道:"我要告诉他了。"
"不,不……"她摇着头,表情脆弱。
维贞心一横,决定说了:"晶晶怀过你的孩子!"
"孩子?!"这突来的答案令明哲措手不及。
"不不……"晶晶悲痛的摇头想要否认,在维贞怀里挣扎了起来,德雷怕爱人有所损伤,连忙过来帮忙稳住晶晶。
"晶晶本来要生下孩子,但或许是孩子知道自己来的不是时候,会为母亲带来麻烦,在怀孕三个月后就胎死腹中了。这才是她无法原谅你的原因……你的突然离去,逼得她只能独自承受这些,加上你母亲的恶意嘲弄和污蔑,都对晶晶造成极大的伤害。十一年了,那些旧伤虽然结疤了,里头其实还化着脓……"
"我不知道……"明哲悔疚不已,从不晓得自己曾带给晶晶这么大的伤害,注视着晶晶悲痛欲绝的模样,他有种杀死自己的街动。"对不起……我真恨什么都不知情。晶晶,对不起……我不晓得自己这样伤害过你,我真的很抱歉,可是我……"他紧握着拳头,嗓音几乎要哑了,隔了许久才能从烧痛的喉头里,挤出发自灵魂深处的呐喊,"我爱你……我真的爱你……"
晶晶全身一僵,脑海里尽是他最后的呐喊,她缓缓抬起头,转向他,隔着湿熟的雾气看见那张泪如雨下的男性脸孔,从来没看过一个男人哭得这样伤心、没有形象,还能看起来那么帅,让她想街过去抱住他,安慰他,吻乾他脸上的泪。
这抹奇异的想法,令她在心惊之余,发现心房里汹涌的不再是冰冷的怨恨,而是温柔的涟漪,她不由得深深看进他眼里,泪光里藏着的真心炽热得彷佛随时都要烧起来,那是他不悔的承诺。
"永远爱你。"
第十章
"再给他一次机会吧。"
在维贞的劝说下,晶晶半推半就的接受明哲的邀约,走出杨家大门。
阳光在沉默的两人之间闪烁,晶晶不晓得明哲要带她到哪里,直到迎曦门巍峨的建筑进入视线,一抹领悟从眼中飞溅出来,某种烫热的情绪在方寸间汹涌,目光情不自禁地转向他。
明哲也正朝她看来,晶晶被逮个正着,粉白的颊肤烫熟起来。
"记得这里吗?我们约会的老地方。"明哲深情款款地凝视她,浓浊的嗓音充满回忆,"虽然跟以前不太一样,可还是东门没错。有别于我们脱去了年少时的青涩,迎曦门则是从传统走出来,经过规画后,脱胎换骨成为一个结合传统与现代科技的市民广场,被称为'新竹之心'。它是新竹文化的象徵地标,也是多少新竹人最甜美、难忘的回忆……我刚回来时,连续好几天站在这里……想着你,想着如果有天能牵着你的手,像以前一样……散步,该有多好?"
他询问地朝她伸出手,晶晶怔忡了几秒钟,彷佛受到催眠般地把手递去,随即感觉到明哲手上传来的颤动,她狐疑地看向他,捕捉到他眼中的一抹激动,心房跟着一紧。
"我们走。"压抑下喉头的哽咽,明哲挽着晶晶过马路,来到新竹之心。
当他们走到透明材质架成的人行步道──走在下层人行道的人,一抬头便可看到上层的行人,他突然拉着晶晶停下来,一把抱起她。
"你干嘛?"她惊呼地扶住他的肩,以免重心不稳地跌下来。
"你穿洋装。"他严肃地宣称。
"我穿洋装?"晶晶困惑地重复,低头检视自己的一身装束。
她是穿着洋装没错,想到这里,双颊再度燎烧起来。
听了明哲那番掏心挖肺的表白,她哭得唏哩哗啦,维贞陪着她回房清洗一脸的狼藉,劝她与明哲谈开。她边听边打开衣柜,等她发现自己换上洋装,梳好头发,已经焕然一新地下楼,随着明哲走出杨家了。
天呀,她是怎么了?
不是固执的不肯接受他吗?为什么……
急促的心跳和呼吸,泄漏出答案。
如果不是还爱着他,如果不是还渴望着他,怎会随他出来?
心里那块年深月久的浮冰,在听完他这几年来的遭遇,承受的压力,随着一股源源不绝涌出的暖热情绪快速融解,过往的惨痛回忆在那刻全都不重要了,只剩下对他的深深怜惜。
他承受的苦,不比她少呀!
至少她还有维贞姑侄和母亲的关爱,明哲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是外遇不断的父亲,得忧郁症的母亲,以及接踵而至的学业和事业的压力,没有人可以分担心事,他比她苦百倍、千倍!
比较起来,她过得太幸福了。
可是他对生命没有任何怨慰,对她这些日子来的拒绝也没有一丝怨恨,仍痴心地等待她回心转意,坚持用四千朵玫瑰等待她,这份痴心是多少女人梦寐以求都求不得的。她却……
想到这里,晶晶不由得汗涔涔了起来。
她还要固执到什么时候?等到四千朵玫瑰全送完,等到明哲心灰意冷离她而去,再来懊悔吗?
不,她抓紧手下厚实的肩膀,像在汪洋中抓住救命的浮木一样紧。
"到了。"明哲含带笑意的声音在耳际回响,晶晶猛然回过神,发觉他已经抱着她走到步道的一端。
"你不用害怕,我们已经过了。"他的声音轻轻的,眼中荡漾着款款情意。
晶晶眼眶灼热着,一种深刻的感动在心里荡开,彷佛他话里的"过了",不仅是通过步道,还包括两人分开了十一年的隔阂,这段日子他的努力挽回她,她的固执拒绝,这些艰辛、风雨,全都过了。
没等到她的回答,只有她沉默的瞅视,明哲的心情有些慌乱,呼吸和心跳却莫名地急促,男性的感官也跟着活跃。
怀里的人儿有着柔软的身段,带着清新葡萄香息的体味随着呼吸进入他鼻腔,一双氤氲着烟雾的眼眸闪烁着某种情意,形成一股令人难以抗拒的女性魅力撩拨着他体内的男性需要。
太久了。
身与身总是如宽阔的河堤两岸遥遥相对、看不到对方,心与心却暗系彼此,不肯承认。但这一刻,他们的身体靠得那么近,心灵也在触手可及之处,所有的嫌隙和距离彷佛不存在了。
像是为了证明这点,他缓缓将她放下,但双手仍环在她纤细的腰上,任那窈窕的身体抵住他男性的身体,感觉体内的欲望逐渐攀升。
"我担心……"他沙哑的呢喃,目光如火地瞥了一眼她的裙摆,继续解释,"你的裙底风光会被人看见,才抱你走过。不会怪我这样独断独行吧?"
下头的人行道有没有人经过,晶晶不知道,但她看见了明哲眼中浓烈的独占欲,与充满欲望的光芒,不由得身心一阵酥茫,扶在他肩上的手缓缓抬起,抚向他的脸。
再没有比这个动作更强烈的暗示了,明哲逸出一声呻吟,低下唇捕捉住她调皮的指头,亲吻她柔白的掌心,然后……不知是谁先采取的主动,两双饥渴已久的唇瓣叠在一块,像沙漠的旅人渴望一滴甘泉般的深深的汲取着对方的津液,沉醉不能醒,周遭的一切都淡化成风景,他们吻得那么激狂,那样的不顾一切,好似要把十一年来错过的热吻都一次补足似的。
许久,在体内急迫需要着氧气的情况下,他们不情愿的分开,气喘吁吁的凝视着对方,但仍紧紧的拥抱着彼此,不愿放开。
"我爱你,晶晶。再给我一次机会。"他喘息着说,眼光温柔而狂野,有着不容人拒绝的执拗和深情。
"我能拒绝吗?"她呢喃道,倾身过去,热烈地含住他的唇,直到再次的喘不过气来才放开,瞅着他,呐喊道:"知道自己有多可恶吗?"
"可恶?"体内仍残存着热吻的影响力,一时间,明哲无法体会她造句话的深意。
"拜你之赐,我成为公司的名人了!"晶晶的声音虽是气恼的,眼神和嘴角的笑窝却隐隐带着喜悦。
"名人?"
"都是你送的那些花害的,现在总公司没人不认识我了!同事每次看到我,女的就用一种'我是人在福中不知福'的眼神瞪我,同办公室里的尤大姊、晏青,更时时提醒我,别太固执,等到你心灰意冷,看破爱别人时,我就悔恨不及了!男的则开玩笑问我,还有没有五元一枝的玫瑰可以买!更糗的是,有次遇到总经理,他意味深长的对我说:'年轻人别太倔强。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世间像何副理那样优秀的痴情男人不多了,要懂得把握。'"说到这里,她气愤的掐了他手臂一下,明哲不敢呼痛,只能无辜地眨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