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匠结本,心计最精。我保管了绣谱十六年,没问题的。”他神色自若的说,一边拿起膝 上干净的白布条为她包扎,似想起什么再说道:“我第一次看到有人烫成这样,还能够说说 笑笑的。”即便是大男人,都未必受得了!
“唔?难道哭一哭就可以不痛了吗?”她反问。心里却想,这个她才刚认识的曲璠,有太多 、太多她所不知道的事。
曲璠听了忍不住闷笑!这女孩的思绪真是够怪了。是因为痛才会哭吧?有人先哭才痛的吗?“哎——”她莫名其妙叹了口气。“不知道就算了,那都过去了。反正你以后有我就行了!”
曲璠才觉得莫名其妙!她又在说什么啊?不知道为什么,脑海里忽然浮现“牛”这种动物,搭配她的脸孔……
哈!他嘴角慢慢咧开,扬声笑了出来。这是他从九岁之后,第一次这么开心、无所顾忌的笑……
傅云菁看着他,嘴角也有抹淡淡的笑,她记住了曲璠的另一个模样。
“来、来、来,上菜 !”傅云菁学着食堂的伙计吆喝着。
“哇”曲映三姐妹看到今晚的菜色,全瞠大眼、张大嘴。打从傅云菁进曲家做厨娘的这几个月来,每天的菜色都不一样,到目前为止,还没重复过同样的菜色呢!
光是“鱼”这道料理,就有清炖、红烧、煎炸、堡汤等作法,而各类鱼种搭配不同的佐料,吃法也不尽相同,可说是丰富之极。
今天这道,就叫做“鲫鱼酥”,葱溶鱼烂刺酥,可放心大嚼,不必担心鱼刺卡喉。有鱼当然要有肉。“焖蹄膀”火候恰到好处,吃来清爽不油。此外,还有各式小炒,舂笋、扁豆、山药虽是一般时蔬,但刀工极细,光是瞧着菜色,便觉赏心悦目。
“师父,你是去哪儿想出这些菜来的啊?”曲映问她,忍不住地再吞了吞口水。她最佩服有 本事的人,师父就是其中之一。
“跟皇帝老子借菜单来看看 !”她嘻皮笑脸的说。这是真的,只不过,是她十二岁那年潜入大内,从御厨那儿偷来的。
“哇!皇帝人真的那么好?”曲昀讶异得不得了,因为,小时候不乖,养她的嬷嬷都说,要叫皇帝来抓她去关呢!傅云菁拍了拍曲昀圆嫩嫩的小脸蛋。“不是皇帝好,是我有心——”用心料理,是希望她们 一家人吃饭能够开开心心的。
“师父,你又在说怪话了。”曲昀嘟嘴说道。她哪会懂得傅云菁的心意啊?“什么怪话?”傅云菁不服气的手插腰,也学曲昀嘟起嘴。“是你太笨好不好?”“啊——师父怎么可以说我笨?”曲昀涨红脸,很不服气。
“你是不聪明啊!”曲昕也加入战局了。
一时之间,三人七嘴八舌地争论起来。
“少爷,我觉得你好像收养了‘四’个女儿。”冷炎坐在一旁摇头,三个女娃加上这臭丫头 ,家里每天闹哄哄的,吵死人啦!
曲璠倒不以为意,他看到傅云菁手掌上的缠布。“你的手还没好吗?”已经一个多月了,那 治烫伤的药膏不是擦个十来天就好了吗?
她抬起手转了转,笑说:“早就好了,你眼儿真尖,这么注意我!”
“手好了,就把布条拆了呀,做什么还装作一副‘伤重不治’的样子?”冷炎没好气地说, 看到这丫头的花痴模样就不爽!
傅云菁也不甩他,挥着手朝曲璠开心说道:“我想多怀念一下,你那天对我说笑、替我擦药 的模样!”
吼他真是受不了这娘儿们!
冷炎挑了挑右眉。“你够了没?上完菜就下去!少爷,吃饭吧。”
坐在曲璠身旁的曲昕,对他使了一个眼色。
“云菁,一起坐下来吃吧!”曲璠说道。
“?”傅云菁和冷炎同时发出这个疑惑字。
“你是曲昕她们的师父,又在府里做事,就和冷夫一样,也算是半个曲家人,家人当然要一起吃饭。”
“师父,坐下来和我们一起吃饭吧!”曲昕一边说,一边示意她的姐妹,往旁边移个位置,让傅云菁坐在爹的身旁。
“哦,好呀、好呀!”傅云菁当然不客气,动作迅速的往曲璠身边坐下。冷炎白瞄她一眼,却也不多话了。
他明白的。自从老爷夫人过世之后,家里就没这么热闹过。十几年来,少爷一直都是孤孤单单一个人。
“我长这么大,还没跟这么多人一起吃过饭呢!”说穿了,她都是一个人吃饭的。“师父,你不是说山上有十一个师伯和一个小师叔吗?你们不一起吃饭的呀?!”曲昀问她 。
“我师父为了让我们练神盗技,连饭都要我们师兄弟用偷的,怎么可能一起吃饭?”“啊”曲昀三人哑然,还好师父没对她们做出这种要求!
“云菁!”曲璠沉着一张脸,傅云菁知道他不爱她在三个女儿面前聊有关偷盗的话题。“好啦,吃饭、吃饭,放心啦,我不会这样对你们的!”傅云菁一边说,一边为曲映三人挟菜。
“我以前也是一个人吃饭,好孤单呢——”曲映说道。曲璠收养她之前,她是个小乞儿。那时候好不容易讨到的食物,一定要赶紧找个地方解决掉,要不然被其他乞儿发现,绝对会被抢个精光。
“我也是。”曲昕小声的说,气氛有点沉默。
“真巧,我也是耶!”曲昀反倒因为和曲映、曲昕她们一样,开心得不得了!“曲昀——吃你的饭啦!”曲昕不耐烦的说,真受不了这少根筋的人!
“我、我——”曲昀涨红脸,想为自己辩驳,舌头却不听使唤。
“我可以‘一个人’安静地吃顿饭吗?”冷炎突然插话进来。不知道为什么,很有“笑果” ,大伙儿全笑瘫了!
夏夜,溽热未散,月光朦胧,暗香浮动。院子里几株栀子花全开了,露出黄白色的蕊心,似乎也想出来透透气呢!“师父,你在做什么?”曲昕睡眼惺忪的揉着眼睛,穿着一身单衣的她,热得睡不着觉,来 到院子乘乘凉。
“这么晚了,怎么不去睡觉?”她问。
“睡了,又被热醒。”曲昕答道。她走到傅云菁身边,看到地上有个小火炉,炉上有一锅水,锅子里正煮着一堆她说不上名字的花叶。
“坐啊。”她指了指一旁的小木凳,手上用来升火的竹扇顺便拿来替她煽煽风。“谢谢。”曲昕知道师父细心。
“我才要谢谢你呢,是你跟你爹说的吧?”傅云菁走到她身旁坐下。“让我和你们一起吃饭。”
曲昕摇头。“是爹的意思。”
“你真是善解人意。”傅云菁心里明白,曲璠要是有这份心才有鬼呢!这孩子一定是尝过一个人孤孤单单的滋味,所以将心比心的对她。
“师父不也是?”平常不多话的曲昕,其实心眼比谁都细。
“干嘛呀?我们三更半夜不睡觉,是要来比赛看谁最会夸奖别人的吗?”傅云菁调皮地转了转眼珠子。
曲昕轻笑,她指了指小火炉。“师父,你这是在做什么?”
“在玩‘套染’的把戏。”就是将不同的染料颜色结合成新的颜色。
“嗯?”曲昕听不懂。
“听不懂就算了,这东西乱复杂一把的!”傅云菁想到就不禁皱起眉头。“你还是好好学神盗技,这比起你爹那套东西要实在多了。”她有大小眼。她永远认为神盗技是当今天下最棒的武学。而织染技术,哼,若不是为了曲璠,谁要学那种“五四三”啊?“这么难的东西,师父还这么有心学,爹一定会明白师父的用心的。”
“真的?”傅云菁仿若受到鼓舞般的睁大眼,用力地再为她煽了几下扇子。“嗯。”曲昕很笃定的点了下头。“而且,我觉得爹见到你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你了。”“哈哈哈——”傅云菁听得笑逐颜开、心花怒放,扇子着实的往曲昕背上猛拍。“咳、咳、咳,师父,你别打了——”曲昕忙不迭地咳着,她快被打昏了。“噢抱歉、抱歉,你还好吧?”傅云菁收起扇子,伸手轻抚她的背。
“喂——”她以肘顶了顶曲昕,笑得合不拢嘴的问她:“你是从哪儿看出来的?”曲昕思索了下,抿了抿唇。“嗯……因为,师父你第一眼就喜欢上我爹啊!”笑颜倏然凝滞,傅云菁挑了挑眉,斜睇她冷冷道:“你是曲昀吗?”因为,只有曲昀才会说 得出这么无厘头的话!
曲昕明白她的意思,咯咯笑了起来。“和师父讲话永远都是这么开心。”傅云菁孩子气的扁了扁嘴,眼睛往右上瞟,径自拿起扇子振了几下。
“你开心就好 !”她知道平日寡言的曲昕,很少和旁人说这么多话、笑的这么开心的。“我说的是真的。”曲昕笑着再说一次她很确定的直觉,但傅云菁却还是当她在说笑。“好啦、好啦,这么晚了,快回去睡吧!”她催曲昕回去睡觉了。
“哦,好。”曲昕脸上的笑意未减。“那师父你也早点休息。”
“嗯。”傅云菁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也觉得很开心呢!这就是一家人的感觉吗?她从没有过的——曲昕轻轻巧巧的穿过院子,越过拱门,在转角处一转弯,正好撞到一面肉墙。“啊!”她惊呼一声,摸着撞疼的鼻子,抬头看清来人——“爹。”曲昕收了笑意,抿了抿唇。下意识地眼角瞟了瞟后方,好像察觉到什么似的又笑了 笑。爹一直站在这里吧?
“快回房睡觉吧!”曲璠轻声说道。
“嗯。”她与曲璠错身走没几步,突然停下脚步,回过头来叫住曲璠。
“爹”
“嗯?”曲播也转过身来。
“你开心吗?”她小声地问。
曲璠先是愣了下,然后若有所悟的轻笑一声,只说:“回房吧。”
第五章
云,掩去了月。
两抹黑影一前一后追逐,疾疾、匆匆、急急。
这个“黑抹抹”还真是不死心呀!傅云菁在心里嘀咕道。忘了自己也和人家一样,从头到脚,一身密不透风的黑衣装扮。
她侧身一跃,直飞而下,轻巧落地,另一人尾随在后。
“你到底有完没有啊?”傅云菁一转身,劈头第一句话便开骂。“好好一个人正经事儿不做 ,干嘛一直跟着我?”气死人了,甩都甩不掉!“这句话应该留给你自己!快点把东西交出来,这一次我可不会再上当。”只要一想起那瓶 “神通便秘丸”,他就满肚子火。
“你开什么玩笑?”傅云菁拍了拍胸脯,说道:“这可是人家王员外托人从暹逻带回来,用血燕燕窝做成的,叫做什么、什么——嗯……”她食指支着下巴想了想。“喔,叫‘光明大补丸’,对,就是它,这可是补品中的补品呢!我当然要拿回去给我心上人尝尝!”夜行者哼笑一声。“你可真是有心,不过,要吃就自个儿去买,为什么要用偷的?而且,我 劝你不要拿比较好。”最后一句似乎意有所指,可是傅云菁听不出来。
傅云菁也学他哼笑一声。“你也开始说笑话了呀?你以为我谁不好挑,就偏偏挑那个脑满肠肥的奸商?拿了他两样宝贝,除了用来替我的心上人补补身体之外,顺便警告、警告他,黑心买卖做多了,早晚会遭殃。我连他床头的东西都敢拿,就是要让他知道,哪天他人头怎么不见的都不知道呢!”等他明早发现脸上经她亲自画押的“借据”,嘿,包准吓死他!“说到这儿,你有本事怎么不去教训他?干嘛对我穷追不舍咧?”
“废话少说,他是他、你是你,我就是见不得人偷东西!”夜行者气凝丹田,随时准备运气出拳。他虽无杀气,却是执意要傅云菁交出她偷的东西。
这不就摆明是冲着她来的吗?
“等等!”傅云菁扬手喝住他的攻势。“你知道我是谁,对不对?”
“没错。”夜行者答得干脆。
“那你又是谁?”
“第一眼就看上你的人。”他似乎在轻笑,但笑声太可怕,让人误以为是咳嗽声。傅云菁闻言,夸张的做了几个干呕动作,更忍不住打起哆嗦。“恶——想不到你的声音恶心,连说出来的话也是!”她心想:真是的,人长得美,就是这点麻烦,不管走到哪儿,都会遇到仰慕者。
可是,能够在她行动时跟踪她的人并不多,这等高手她应该会有印象才是,他到底是谁啊?哎呀,不想了,反正对他又没兴趣——“抱歉啊,本姑娘对你没兴趣,请你另就高明。我先走啦!”
傅云菁一转身,他竟已挡在身前。她敛起眉,嘻笑的眼神换上戒备。
两人几乎同时出手。
他正掌一扬,她反手一捞;他另一手直扑,她出手相推;两人招式变幻莫测,双双施展轻功 ,跃起身形,在半空中拳掌相搏,骨骼格格作响。
傅云菁的体型和一般江南女子差不多,属“玲珑娇小”那款的,和夜行者如北方汉子般高大的身材相较,真是十足的对比。她虽灵巧,但比起他的猛烈,让她渐渐居于劣势。但她傅云菁可从不输人!她身子一旋,往后退跃数尺,和他隔开一段距离。她递出一罐小瓷瓶,道:“喽,这就是你要的东西!”
“我这次不会轻易上当的。”
“别急,我等你看清楚再走人!”一身黑衣的她,脸庞被覆住了大半,更衬得一双独露于外,黑白分明的眼珠子灵动万分。
她动作极快,倏地打开瓷瓶瓶盖、扯开头巾,仰头尽数倒入嘴中。
“你!”夜行者根本来不及夺下瓷瓶,只有接过傅云菁一仰而尽后,将小瓷瓶掷向他的份儿。
“给你!”
“你全吃光了?你知不知道这里头放了什么?”夜行者似乎十分火大。
傅云菁伸出小舌舔了舔唇,一副意犹未尽的模样。“嗯,不就是燕窝做成的小丸子嘛——挺好吃的呀?”
“哼,待会儿你铁定会受不了,你等着瞧好了!”他气极败坏的旋身一飞,几个起跃间,已不见人影。
“‘瘦’不了?”傅云菁嘟起小嘴,眼睛习惯性的往右上瞟,喃喃自语道:“没差,反正我是吃不‘胖’的!”
云,又掩去了月。
透进室内唯一的光,渐渐暗下;映在纱缦上的影,缓缓淡去。独留白玉般灵巧的指,轻触光滑润洁的胸膛。
寤寐间,这触感似曾相识!
曲璠陡然睁开眼,又是她?!傅云菁跨坐在他腰际间,敞开他的衣,素手来回抚触他的胸膛。他看不清傅云菁脸上的表情,只听见从她喉头溢出的粗浅喘息,感觉到她纤盈的细腰不自在地抵着他前后扭动。
“你!”这女人实在做得太过份了!曲璠使尽全身的力气出手推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