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贝勒爷。悦儿怕自己脸色越来越难看,得罪了他,决定先离开,待会儿再过来等人。
“十七爷,奴婢先下……”
“你是那个晚上帮永璇掌灯的丫环?”永 察觉到她微变的脸色,好像是从他说了……“鬼格格”开始的?好个忠心的丫环。
掌灯的丫环?悦儿听到关键字眼。她从小丫环一路走来,很懂得如何圆滑地与身份高于她的人应对。她不着痕迹的探口风。
“晚上侍候爷的人多着,十七爷说的人不是我。”
豪放的眼微眯,这丫头的话很怪。“是么?永璇贪静,要不是最近出问题的珐琅表大多,他得连夜弄那些玩意儿,才会允人在旁掌灯侍候,不然以他的性子,是不许夜里有人进他的房的。”突然灵光一闪,他想到了——
“难不成,鬼格格有两个贴身丫环?”
又叫格格“鬼格格”!悦儿有点恼了,但又不好发作。
她硬是挤出一丝甜甜的笑容,说:“掌灯的丫环叫喜儿,奴婢是悦儿。”
原来——喜儿根本不是去侍寝,而是为贝勒爷掌灯?呵,傻喜儿,她以为掌灯就能当侧福晋啊?话又说回来,这贝勒爷也真是特别,像他们这种身份的人,夜里有人在床侍候是很正常的事,而且喜儿长得不俗,但贝勒爷却只叫她掌灯?
也许,这样的男子是值得格格托付的……她决定一试。
“十七爷,奴婢先下去了。”待他离开,再折回来。
“等等——”悦儿才转身,就被唤住。
“十七爷有何吩咐?”
“傻悦儿,你应该从已然了解的人下手,而不是那个你连他是圆是扁都还不知道的人。懂么?”悦儿稍怔。十七爷明白她的意图?他怎会知道?再仔细思索他的话……的确不无道理。
她知道可以用什么方法说服格格去见贝勒爷,而贝勒爷听了她刚才说的那些鸟话,可不一定会来看看格格……她知道该怎么做了!
“多谢十七爷。奴婢懂了。”但她不明白,十七爷为何点出这些话?
“聪明。”永 十分称许。“你去忙吧。”
这会儿换悦儿滞着脚步,她沉吟了下,决定告诉他。
“十七爷,恕奴婢直说,我家格格……福晋她长得一点也不丑,她是奴婢见过最美、最有教养、最好的一个人!”
笑意凝在豪迈的眼中,对她的说词似乎毫不怀疑。
“那你就想办法让她出来证明给大家看。”好深远的一句话啊!
悦儿懂得,俏脸漾出一抹甜腻到心坎儿里的笑容。
“是。”她福了身,转身离去。
看着那抹渐远的俏丽背影,不羁的笑容从他嘴上荡开。这些日子,他可是从内阁大学士纪先生那儿得知了不少事,他不禁暗笑着——
那两个人,一个骄傲,一个倔强,嘿嘿,这下可有热闹瞧了……
* * *
月楼
悦儿粗鲁的推门而入。
正倚窗借光看书的芙仪抬起头,一脸不解地看着从来没有过如此莽撞举动的丫环。“怎么了?”悦儿暗自窃喜。她就知道格格会问,格格太关心她们了。但她什么话也没说,直摇头,径自走向一旁的多宝木架,作态整理架上的古董珍玩。
“悦儿。”
格格极少用使唤的口吻叫人,悦儿知道自己该适可而止了。她转身,敛眉低问:“格格有什么吩咐?”
芙仪的眉心因悦儿脸上少有的忧惧而蹙起。“你怎么了?”她窝心的问。
悦儿咬咬唇,趋前几步,顿住,接着咚一声跪下,哽咽道:“格格,您、您要替喜儿作主……”泪花儿开始在眼眶打转。
“喜儿怎么了?”
“我刚去看喜儿,她连着几夜不眠不休侍候贝勒爷,结果累倒了……”
事实是,为了早日成为侧福晋,喜儿连着好几天熬夜为永璇掌灯,熬夜的人白天最需要补眠,她现正在自个儿的房里睡大头觉哩。
“她要不要紧?我去看看她。”
悦儿急道:“她不碍事!”糟糕,她说得太急了。看芙仪正若有所思的打量着她的反应,她赶紧缓口气,再佯怨般地说:“府里的总管一早就去找大夫过府看诊,他说喜儿是、是……疲劳过度。喜儿她这会儿睡着了,格格晚一点再过去就行了。”喜儿睡着是真的,其他都是假话。
“她没事就好……你哭什么?”
打转的泪珠终于受不住,淌了几滴下来。悦儿边抹了泪,边说:“我刚听下人说了一些事,我这是替喜儿难过,才哭的……”
“你先起来,再把话说清楚。”
悦儿摇头,坚持跪着。“我听到下人说,喜儿这几晚十分尽责的侍候贝勒爷,要是其他人,爷一定有馈赏,但喜儿却什么也没得到。现下喜儿累倒了,总管说他只好再找人侍候爷。喜儿这么努力讨贝勒爷欢心,为的是什么?我替她不值!府里上上下下,只有格格和我跟她最亲,除了格格,我不知道有谁能为她出头……喜、喜儿……要是知道这事,一定很难过……”泪花儿这会儿如雨下喽。
听完,芙仪沉吟不语。
悦儿心想,格格一定是在思索着要如何为喜儿出头……嘻嘻。
果然,芙仪美目隐隐含着怒意,她决定了——
“贝勒爷人在哪儿?”若不是他如此轻慢她的丫环,她根本不想在这时候和他见面的!
“爷都待在绛雪阁。可现下不知道他人……”
“带我过去。”
闻言,一朵心花儿开在悦儿护主急切的心头上。她既想偷笑,又觉得愧疚。她从没骗过她家格格任何事,可为了格格的幸福,她只好昧着良心,拖喜儿下水,顺便抹黑一下贝勒爷。
哎,她这冒牌红娘能为格格做的也只有这么多,剩下的就看月老帮不帮忙了。
第四章
“格格,到了。门外没人,贝勒爷应该是不在。”
“我进去等他。”
“格格你……”悦儿欲言又止,她了解芙仪的倔脾气,她一旦决定的事,是不会轻易半途而废的。
果真。芙仪不待丫环说完,径自推门而入。
软厚的波斯地毯吸纳了脚步声,屋内悄然无声。
满室的松醮墨香,让纤艳人儿微愠的心情得到暂时的纾解,聪慧的眼浏览着架上成册的书籍,瞥见其中一排罗列着她只闻其名的专业书,不禁想着:是怎样的一个人,会去读这些冷涩的书册?
原本抱定毫不在乎的心,微微动摇了,只因好奇。然,能让人好奇的事物,之于那人,必然是特别的。
意外的到来,芙仪压根儿没想到这些。
环顾厅堂一周,旋即步履优雅的踱至扶手背靠椅前坐下,耐心地等候府邸主人到来。
“当——当——当——”
才坐下,内室突然传出清脆响亮的连续敲击声,猝不及防芙仪耸肩惊跳了下!
咚咚当当的打击声算不出敲了多久才停下,之后,从内室飘扬而出,一首不知道是用什么乐器演奏,但听起来十分流畅优美的曲子。
芙仪惊诧到站了起来。这音乐……她听过,至今不忘……
她急急走进内室——果真是它!
靠墙而立的矮柜上,摆着一座约莫半个人高,精雕细琢的自鸣钟。钟盘上有鸟语花香的布景,布景前有船只、以及扮演各种角色的人偶。而在最上面,左边是打钟人,右边是献宝人,此刻正在报时,钟内所有的人偶、船只模型、布景,全配合着内部的乐声,转动了起来。
莲足像是有意识般,踱步到自鸣钟前。每走一步,就像是将她一次又一次地推回幼时的回忆般……
这座钟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它应该是在皇宫,在西苑的某间房里啊!
美眸激动到泛起水漾的光,菱唇因浮上心头的回忆而轻绽。当时,就是这些“人”,安慰了那天被人欺负,伤心不已的她……她就躲在位在西苑的那间房里,直到天黑了才被阿玛找到……
厚软的波斯地毯吸纳了脚步声,陷入儿时回忆的芙仪,没察觉到有人走了进来。身后的人站了好一会儿,没出声唤她,只是沉默的站着,安静的等待音乐结束后,她转过身来。
当年那个小女孩,长大了……
旋律渐渐慢了,像是在外头玩耍的孩子,带着意犹未尽的心情回家般,最后,在一记轻快的三角铁声中,灵活休止。
音乐结束。除了走动的指针,一切都静止了。
不知怎地,芙仪轻笑出声。她想起自己幼时的无知。
当时,她不知道敲钟奏乐是报时的功能,傻傻的站在钟前央求那些人偶再动一次……
求了半个时辰后,她还以为是自己说服了“他们”,他们才又动了起来。现在,她知道那是怎么一回事了。
想着想着,芙仪几乎快忘了自己来绛雪阁的目的。是的,若不是身后的人提醒她,她真是忘了。“它不会再动了,要等半个时辰后才会再报时。”
她骤然一惊,猛回过头。
新婚至今,这对“夫妻”终于碰面了。他平静如常,她心波微荡。
这人……是她的夫君?好漂亮的男人。
芙仪在心里嗤笑自己,金黄蟒袍是皇子朝服,这宅子里,除了她的夫君,谁能穿这身衣服?更何况他是无所顾忌的走进这间屋子?
“夫君。”芙仪福身。
“有事么?”永璇平淡问道。他的态度就像是见到常人般,未因见到她本人而有所改变。
芙仪有点讶异。他难道不知道传闻中的她,丑极了吗?
永璇看她没回应,再说:“福晋若有什么需要,直接吩咐下人即可。”说罢,他看也不看,直接转身走向檀木桌。
他在暗示她可以离开了?几句应对下来,芙仪总算摸到一点头绪。她的夫君看来的确是个极有礼的彬彬君子,但和他接近之后才发觉,其实,他骨子里好霸道,只准自己发号施令,等得不耐了,就根本不听旁人想说什么!
好骄傲的人!
“我有事找你谈。”芙仪脱口而出的话,让原本对她视若无睹的永璇再转过身来。
这招果然有效。她本来想很卑下的自称“妾身”,但又想到反正只来见他这一面,做什么把自己搞得那么卑微?何况,喜儿的事她认为失了主子身份的人是他!
冷傲的眼透出一丝兴味盎然。这丫头不像小时候那么毛躁了……这几年穆亲王果真教女有方,看她不但谈吐自若,而且比他想象中有胆量多了。
“还不快说?”俊眸微睨,主导的人还是他。
“我希望夫君能给我差来侍候你的丫环一个名分。”
“笑话。”言简意赅。
“芙仪不懂,这怎么会是个笑话?”人都让你沾了!
清柔的嗓音四平八稳,没有任何被激怒的倾向,她温婉道:“请夫君解惑。”
严谨的脸庞未因她悍然直入的话语而成怒,反而勾起一抹别有意味的笑。
永璇很清楚的感觉到,原本不将她放在眼里的心态,在几句应对中,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
这女人够聪明,知道在他眼前不能用强,只能怀柔。可她的柔情里,充满了势在必得的倔强。
如此矛盾的特质在她身上并存,他一点也不觉得突兀,反倒觉得……
“夫君?”澄澈的眸子直视着他,等于是在暗示着,他方才也是用这种态度同她说话。就是那句还不快说?
永璇知道她在挑衅,面对如此明目张胆的态度,他没有一点恼怒,甚至,若仔细看,在他傲然嘴角边隐约地浮现出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
“若照你的意思,宫内三千名侍女,不都全成了嫔妃贵人?”
“夫君所言差矣!不同之处在于,不是每个侍女都能上得了龙床。”
喝,永璇明白了。她以为他宠幸了她的丫环?
荒唐!她这是从哪听来的事?还有,这女人到底在想什么?不忧心新婚之夜连他的面都没见着,却先担心起贴身丫环的名分来?
嗟,怎么回事?他又何必在乎她在想什么?
突生的浮躁,让永璇故意含糊其辞的回应她。“既然如此,那么,问题就出在侍女身上,不在那张龙床。”
什么意思?她听不懂!
“你身为正福晋,可别告诉我,连这种事都要我解释给你听。”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暗示她别再用方才的话回应他。就是那句——请他解惑。
永璇不费吹灰之力地回应了她的挑衅。
芙仪冰雪聪明,当然明白他的暗招。她有点招架不住了……
永璇像是玩出了兴致,带着听不出是恶意还是恶作剧的口吻说:“福晋日后要是有什么事,就同图尔都说。”这句,才是教芙仪难堪!
他要将他们之间的地位划分得一清二楚。即是由他来决定什么事可谈或不可谈,他到底是怎样的男人?怎么会骄傲成这样?!
再看看那双漂亮得不可思议的含笑眼眸,他正等着她说出——她是他的妻、她的权力——
他又想在这上头做什么文章?
不,她不想玩了!
“还有问题么?”俊眸泛出的笑意,既炫目又螫人。
“目前没有。若有问题,我身为正福晋,理当该有能力解决;要是我力有未逮,再怎么不愿夫君出面,恐怕也不成,您说是嘛?”
话才落,永璇脸上流露出的笑意让她有点错愕。
永璇是真心的笑了。这女人光用言词就扳回自己的颓势,教他不欣赏都难。
芙仪可不这么想。她觉得自己灰头土脸的,她从没像现在这么挫败过!即使那年在西苑被人欺负,也没像现在这么惨!她被这男人堵得死死的。
临走前,她像是要用尽最后的力气般,说:“我不敢再来烦扰夫君,只冀望您能好好考虑喜儿的事。我等夫君的好消息。”她只能这么说,她不要输得太难看。
语罢,她福完礼,挺直背脊,傲然离去。
俊眸凝视着倔强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门外。
* * *
窗外繁花满枝,轻风徐徐,顿化作缤纷落英,漫天飞舞。
佳人倚窗,凝目深思。思绪不在窗外景致。
仅仅和他短暂一会,就让她悬在心上三天。
她又恼又烦又不解。
许多年前,内阁大学士纪先生到家里为她上课时,初见她的容貌,整个人呆若木鸡,半天说不出话来。虽然事后纪先生笑说是因她的容貌,让他“惊”为天人,但她倒觉得是传闻和事实的差距太大,吓到他了。
她不解,为什么永璇看见她时,一点讶异的神情都没有?难不成是她误会了?他并不是那种以貌取人的伪君子?
或者重点不在于以貌取人,而是他自视甚高,对任何女人都是用那种可有可无的态度!
如此傲慢,她更毋需在乎。
对了,为什么那座自鸣钟会出现在绛雪阁?当时讶于永璇对她异常冷淡的反应,心里又悬着喜儿的事,之后更疲于应付他傲慢的态度,所以忘了问……
但要怎么问?问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