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他给了我车钥匙,我们开车去吃馆子!”月熠突然灵机一动。
“可是你还没有国际驾照啊!这样不会有问题吗?”李妈妈担心的问。
“‘大丈夫’啦!我很有办法应付临检的。”月熠对警察的善良有信心,跟母亲拍胸脯保证,然后拉着母亲跑到楼下车库。
“没油?怎么可能?那家伙买车来观赏的吗?”月熠望着车库里静静端坐的长型美国车,心像玻璃碎了一地;这下子真的无计可施了。
“铃……铃……”
“有人按电铃耶!”李妈妈说道。
“我们才刚到,怎么有人认识我们?不可能是来找我们的吧!”月熠有些不解的说。
“铃……铃……”铃声再度响起。
“还是去看看吧!”母亲说完,径自走到大门处,门一开,不禁愣住了。
来访的是一老一小,老的头都秃了,而小的年纪大约二十出头,发色乌黑,看不出是哪里人;最重要的是,她忘了自己一句英文都不会说,只得支支吾吾地“啊……”了半天。
“请问是李小姐吗?”老人见月熠随后出现,先开口问道,而他一口的外省腔调,霎时让月熠母亲心口的一块石头落了地。人生最大乐事之一就是“他乡遇故知”,这可让她乐到心里头去,瞬时换上灿烂的笑容迎接客人的来访。
客人很自然地坐在大厅沙发上,李妈妈则手忙脚乱地在厨房里摸索着饮料的下落。
“请问,你们认识我吗?”月熠有点狐疑的开口。
“我们不认识你,但是我们认识林任中。”年轻的男孩起身向她走去,抢先回答。
“喔!那么你们是来找任中的喽!”
“不!我们是来找你的。”
男孩故弄玄虚地笑道,让月熠心里有些发毛。
“找我?”
“任华,别胡闹了!来这坐好!”
在老先生的一声令下,男孩无趣地回到原位。
“任华?莫非是任中的弟弟……那您就是林伯伯喽!”她茅塞顿开,喜形于色的问。
“哈……任中告诉我们,你们会在今天晚上到,所以我们才带了自己烤的培根卷来拜访新邻居,这是一点心意,请笑纳。”
在厨房的母亲闻言,赶紧跑了出来,她们母女俩不禁对他充满感激,不是因为他的慈眉善目,而是因为他手上那条刚出炉、热腾腾的培根卷。
真是及时雨呀!她们暗自庆幸着。
“咕……”
月熠差点饿扁的肚子唱着快乐颂,引来林任华的窃笑,使得场面变得有些对立与尴尬;她不客气地给他一记斜眼,报答他的缺乏同情心。
“李妈妈,找不到饮料吗?”林任华故意出她们的糗,起身就往楼上主卧室走去。
“喂……”月熠想出声阻止,但继而一想,这里可是人家的这,自己有什么资格多说话?只好目送他的背影离去,而比起她们什么都陌生得可以,她真期待他能找得到可以解渴的东西,毕竟刚才的折腾,她和母亲的耐力也都已到了极限。
“对不起啊!我们家任华就是这样没大没小,被他哥哥宠坏了。”
“千万别这样说,男孩子嘛!好动一点儿无所谓的。”
老先生替男孩道着歉,李妈妈则是笑着圆场,而一旁的月熠看着,也只好礼貌性的一路陪笑着。
不久,林任华即抱着两罐生啤酒及两罐铝铂包樱桃汁蹦蹦跳跳地下楼来了。
“哇!在哪里找到的,太神奇了!”月熠渴死了,伸手就把他夹在臂弯里的生啤酒抢夺过来,咕噜咕噜地往嘴里灌。
“啊!还冰冰凉凉的耶!”
看到月熠的弯月眼,还没机会对她刚才的粗鲁行为下评论的林任华,不禁看傻了眼,之后,却瞪着她一直笑个不停。
“你笑什么啊?”月熠觉得他这种咯咯的笑声很轻蔑。
“你知道吗?我觉得你很神奇耶!你不笑的时候像妈妈,笑起来就像女儿,差别好大。”
林任华止不住笑,让月熠愈听愈火大,一旁,两个看对眼的老人有默契地想帮忙,于是开口想摆平火爆场面。
“你看,年轻人的玩法,我们愈来愈不懂了。”李妈妈笑着说。
“可不是吗!哈……”林伯伯附和道。
然后,月熠仍是一副臭脸,他们显然帮了倒忙。
“你知道吗?我刚刚第一眼看到你,还以为你是个卡车司机咧,哈……”
见他变本加厉,月熠简直快失去控制,但是她肚子实在饿极了,看在那条培根卷的分上,她只好费力地将不满情绪镇住,装出一个肥皂剧里的滑稽笑脸。
悄悄地低头看看自己的打扮,在车库里热得脱到只剩棉质红背心,露出两只古铜色手臂,加上一头非洲须发情急之下随便扎成的马尾,这种组合真的有点像是开卡车的女司机,连月熠也不禁莞尔。
唉!算了,寄人篱下,这种下场就算是命定的吧!
经过一连串的“惊喜”,月熠好不容易才把这一老一小送到门口,谁知两个老的竟伫在那儿十八相送,拖延了好一阵子才终于把大门关上,重获失落的宁静。
“咕……”
母女对望一眼,便很有默契地冲到客厅,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瓜分那条培根卷,就着现成的饮料搭配食用,这时的她俩,宣觉那真是人间少有的美味啊!
“妈,我们到底是在度假还是在逃难啊?”月熠塞满食物的嘴不安分地动着。
“管他,反正都是头一次。”
母女俩的心又回到初临此地时的快乐。
解决了民生问题后,李妈妈扭开电视机,好奇这里的节目与家乡有何不同,转来转去,什么语言都有,都一样听不懂;正当她想放弃时,她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脸孔……
“胡瓜!月熠,你看,是瓜哥耶!”她像是遇见了久未重逢的亲人般,眼泪差点没滚下来,一个年过半百的女人,现在的笑声与用语却有如小婴孩般纯真,教人难以想象。
“瓜哥?叫得好像是你拜把的一样。”月熠嘲笑妈妈,但心里却有着和她相似的感动,毕竟在陌生的国度看见熟悉的脸孔,对任何人来说都是备感温馨。
加拿大的夜,除了沁凉还是沁凉,站在白色的阳台上,一抬眼就可以望见满天繁星;就着舒服的夜风,月熠母女俩在落地窗外是一脸的满足,她们享受这有点陌生、有点刺激,又极其安祥的静谧。“妈,如果教你一辈子都待在这种地方,你要不要?”月熠伸了个懒腰问道。
“我当然要啊!但是……无论这里的环境再好,还是没有生长的地方那么亲切和有安全感;这种地方,连找个人说话都困难。”
李妈妈是习惯鸟笼式的台湾公寓建筑,那种可以听见隔壁夫妻吵架声音的感觉,会有一种人与人之间另类亲近的感受。
“还好,不然我这一生可能无法达成你的愿望了。”月熠笑着低下头。
“傻女儿,妈的要求一向都不多,只要你平平安安的,像现在一样可以多陪我说说话,看得见你幸福快乐,就够了啊……说到幸福,你跟那位艾力克怎么了啊?好些日子都没听你提起过。”
“我们……不知道还有没有缘分。”月熠把眼神眺向无边的黑幕,若有所思的说。
“他是个蛮不错的年轻人,妈知道你以前有过不开心,可是世界上还是有好男人的,妈没福气遇到,但是我相信你一定遇得到的;遇上了,就要把握,别跟自己的幸福过不去,知道吗?”
李妈妈的语气很平和,就像一切都过去了;不是、打死,而是坦然,这反而让月照很不舍。
“妈,你难道都不会恨爸吗?”月熠想到上小学时就弃她们母女而去的父亲,对他的印象早已随照片泛黄,不复记忆。
“你会吗?”
月熠摇头。
“那就对啦!连你都原谅他了,我怎么可能还会怪他呢?他曾经是我爱过的人,也是我这辈子惟一的男人啊!”
月熠觉得此刻母亲眼中闪烁的光亮,比夜空的小星星还亮,她知道那是曾经幸福的光,老一辈的爱都是这么深刻的吗?实教人深深感动。
“妈,你知道吗?以前爸老是不在家,也不跟我多说几句话,我总幻想他是FBI,得在美国工作,又困难又危险;而他怕连累我们,所以不能常回来,因为不能太重亲情以防泄露工作机密,所以故意不和我培养感情。你说我小时候是不是很呆?”月熠笑得好开心,像在叙述一件别人的故事,无关紧要地流露情绪。
李妈妈也开心地笑着。
“其实还有更呆的,因为小时候的我没看过钞票,只见过零钱,所以我就幻想爸有一天会拖着一个麻布袋回来,里面装了满满的铜板,有一元、五元、十元的,对我们说要让我们家从此过好日子,不怕缴不起学费或没钱买菜了。很好笑对不对!哈……”
李妈妈把她的头搂过来,靠在自己肩膀上,眼角的泪水早已顺着满纹路的脸庞悄然落下,离开原本容得下它的世界。
“月熠,这一路上,让你太辛苦了。”李妈妈感伤的说。
为了这个家,只有两个女人的家,她早已没有像这样痛哭的时间和权力,她和女儿,只知道认真地活下去;为了彼此,即使天塌下来,没有男人替她俩顶着,也得努力地活下去。而今晚心疼母亲的月熠,也卸下了所有坚强、乐观的表相,跟着痛哭起来。
“妈,希望以后不会再有男人使我们哭泣,让我们的泪水,只为了我们自己的悲喜而流吧。”
月熠拭去母亲脸上残余的泪水,微笑着与她互相鼓励。痛苦是应该结束了,如果世上真的有老天爷,应该也不忍再让她们悲伤下去吧,月熠这样想着,虽然她仍旧不相信老天爷的存在,谁教她从前有这么多不良纪录。
即使世上真有老天爷,她八成也是个调皮捣蛋的顽皮鬼,否则它不会派一个老是把箭射错的胡涂丘比特当爱情特使,不但男女不分,而且好坏不分;否则它不会故意给她们母女类似的人生道路做实验;否则它不该把男人塑得如此狠心,把女人造得如此痴心……
她似乎以看见人间的错乱为乐趣,一切一切为爱受的苦、掉的泪,全是为了满足她的犯罪心理、它的恶作剧。
这样的话,要老天爷何用?她实在搞不懂。
不管了,她一定要继续行使命运罢免权,把自己的人生交给自己来掌握,无论未来如何,都由自己一肩承担。月褶在心头这样决定。
第八章
到加拿大的第二天,月熠一觉醒来,赫然惊觉已是中午时分。
“想不到来此度假,生活作息依旧靡烂。”
她带着这第一个冒出的念头,没打算漱洗,依旧穿着宽宽大大的男用条纹衬衫,摇摇摆摆地走下楼,晃进餐厅。
桌上的早餐记得吃,我去公园运动,中午会带午餐回来。
摆着菜包的瓷盘下,压着一张纸条,是母亲留的。
“这一带人烟不是很稀少吗?哪买的菜包和豆浆啊?去公园运动?不是才来一天而已,交得到什么朋友?还运动咧!妈也未免太随便、太大胆了吧!”
月熠不禁犯着嘀咕,觉得很是奇怪。
正准备坐下吃早餐,突然,听见门被打开的声音,顾不得一头蓬草,她拿起桌上现成的一支牛排刀,即蹑手蹑脚地走出餐厅,欲一窥究竟。
“谢谢啊!今天早上真充实,好久没这么舒畅了,谢谢你啦!”
“高兴就好,要不明天也来吧!哈……”
是妈跟男人谈笑的声音,月熠的精神这下全来了,她走向大厅,看着母亲和那男人进门,原来是林伯伯。
“李小姐,你好啊!”
林伯伯跟她热情地打招呼,月熠也礼貌性地回礼。
“月熠,吃早餐了没啊?”
李妈妈有如阳光般地活力四射,这可是月熠很久不曾看过的表情,让既她震惊又讶异,却也为母亲感到高兴。
“刚才林先生带我去公园做运动,看见了好多中国人喔,我们都差不多年纪,聊起来也特别投机;没想到这里的人也很好的,很亲切呢。”
看着母亲眉开眼笑,她也跟着感染到快乐的气氛。“林伯伯,你们聊,我上楼去换衣服。”
月熠笑着上楼后,客厅的两老又继续着他们的话题。而当她再度下楼时,林伯伯正好回家吃午饭去了。
她尾随母亲进了厨房,帮忙准备午餐,也开始盘问母亲今早发生的罗曼史。
“妈,今天很开心喔。”月熠挑起一边眉毛,露出贼贼地笑脸。
“对啊!没想到这里也有跟台湾那么像的地方,就像回到家乡一样。”
“我看才不是呢!是找到了护花使者的关系吧?”
“别乱讲话,我都一把年纪了,你还寻我开心。”
李妈妈边将刚买回来的青菜和肉片下锅,笑意写满脸上。
“妈,我看这位护花使者还蛮老当益壮的,可以考虑录用喔!”
“少三八了,把蛋拿给我。”
月熠从购物袋里拿出两颗蛋递给母亲,然后以认真的口吻说:“妈,如果遇到好对象,你也要好好把握,因为你的幸福,对我来说也是最重要的。”
李妈妈不禁停下动作,凝望着她,回道:“我知道你孝顺,但是我已经过了谈情说爱的年纪,没人家老来俏那么时髦,只要有个能谈心的朋友就很足够了;别替我操那么多心,你自己才是该打算打算。”
没多久,香喷喷的滑蛋牛肉烩面即上了桌,这对母女也以轻松的心情品尝了起来。
台北 忠孝东路
晚上九点,Eric正在公司训练模特儿台步及Pose,这二十位模特儿是从一百多位当中甄试出来的,训练两个月后就要正式替公司接拍平面广告;他承受的压力,由训练时的严格可见一斑。
“姿莹,怎么都不笑呢?老是这种脸,杂志会要你吗?”
他吼着这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她正是跟月熠同时进公司的小女生,到现在都因为怯生生的表情,无法得到演出机会,但Eric看得出她的努力,配合度也很高,所以总是尽量地为她争取,希望她有天也能像月熠一样,圆了自己的梦。
“姿莹,你的脚怎么都没动,摆来摆去都是差不多的Pose,这样也叫专业吗?”
何姿莹强忍的泪水终于流淌了下来,她已尽力了,但勤能补拙这句话似乎不太适用在她身上,她有着极深的无力感。
“停!好,大家休息五分钟,自己检讨看看缺点在哪里,五分钟后伸展台集合考试,十个Pose。”
Eric语毕,立即走向哭泣的何姿莹,搭着她的肩安慰着,虽然他哄女孩子的工夫停摆多年,却仍宝刀未老,没两分钟又让她破涕为笑,连他都不得不佩服自己在这方面的天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