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只会跟我打太极、哈啦马虎眼,怎么差别待遇这么大?”
Eric是高兴的,他的努力终于获得了月熠真心的信任。
“受一次教训,学一次乖;三折肱而成良医。我现在了解了。”
“可是把真实的自己彻底隐藏起来,是很辛苦、很矛盾的,你真的愿意强迫自己迎合流俗?”
“反正我天生就是正反两面,无论做什么都很矛盾。就像两条鱼游反方向,却被一条线的两端分别绑住了它们的尾巴,要走东边也不是、要走西边也不是,只能在原地游移不定。”
“好吧,反正我也不小心给你的线缠住了,要上也不是、要下也不是。放心吧!总有一天,我会为你解开那条困扰你的线,带你游向更美的海域。”
月熠总算欣喜的笑了。
记者会结束后,她得到三天的休假。
在Eric的陪伴下,她到银楼在她挑了条既粗又重的黄金项链要给老板作纪念,一条较细的白金项链要送给蔡智杰,报答他在她成名之前不算短的时间里的温馨接送情。
因为,她决定就此离开店里,用这一阵子不甚多的积蓄,和妈妈订下一间属于自己的公寓,缴房贷过生活。虽然房贷压力大,但总算也稍稍实现了母亲大半辈子的梦想——拥有一个小小的窝。
沿路上,虽然她戴着墨镜,又刻意地平常打扮,还是有人认出她来,这是让她备感新鲜且欣慰的;但是,这些人只是窃窃私语,对她指指点点的,没有人向她索取签名,令月熠感受到沉重的转型压力。
在她的立场,成名的滋味伴随着两大压力的煎熬,她的心犹如股票连续上涨后,紧接着暴跌一般,很是辛苦。
回到店里,她收拾着剩余不多的行李——最主要是那十五本陈旧的日记簿。
“Lily,其实你可以住下来的,房间空着也是空着,给你住也没关系啊!”老板站在门边挽留她。
“谢谢老板这段时间的包容和照顾,Amanda已经可以把舞台气氛控制得很好了,她已不再需要我,而我也再无理由留下;离开后,或许忙碌的工作使我们聚少离多,但我不会忘了您的恩情,那是我最宝贵的一段际遇。”
“其实,我希望你记得的不是‘恩情’而是‘亲情’。打从一开始,我就没把你的留下当作‘收容’来处理,我把你当作自己的女儿一样看待;看聪明又坚毅地在舞台上努力开创自己未来的你,和眼前光鲜亮丽的你,并没什么区别,一样是让我牵肠挂肚的女儿啊!”
月熠扬起头,内心是满满的感动,她起身和老板相拥,尽情地享受这最后的父女之情;不论是真是假,她都要完好地掬起,放入心中记忆的宝库,完整地保留。
“老板,智杰还好吗?”餍足地离开老板的怀抱,她想起久未谋面的“小孩子”。
“他大学刚毕业不久,现在已经是专职的摄影师了,听说他师父对他不错,工作得蛮顺心的。”
“真的?那很棒啊!”月熠像关心自己的弟弟一般与有荣焉。
“只是……”
“只是什么?有困难吗?”
“只是你走后,他就不太笑了。话也不多,每天早出晚归,都是待在公司里;有时候想跟他聊聊天,讲没几句就被他赶下楼来,怪里怪气的。”
月熠闻言,不禁略有所思,眼神开始飘忽起来,有一股淡淡的心伤在身体各处蔓延散开。
这就是所谓的缘分吗?如果没有当时的闹别扭,如果她没有到香港去,如果她不压抑心里上的多层顾虑回了他的信,如果现在见到了他的容颜,一切会不会都变得不一样了呢?
如果,如果……人生总是有那么多的如果,让人克服不了、抵挡不了的如果;就算再怎么神机妙算,也都只能在多年以后懊悔,眼看着这段刚萌芽的情愫遭到这未知因素,无情扼杀……
“虽然舍不得你,但是跟家人住在一块儿总是好的。给智杰的礼物,我会帮你转交,如果有空的话,回来坐坐啊!”
月熠朝老板轻轻点了个头,如果……又是个如果。
简单的行李,在Eric的协助之下运上了车,他们往南边的方向驶去,回月熠的家。
离开家乡四年,这个小镜的变化真大,车站边一些起源于台北都会的工商产物,例如:金石堂、垫脚石、屈臣氏,甚至麦当劳、精品店等等,皆大剌剌地进驻这个原先只有一家美而美早餐店,及惟一的香溪城速食店的朴实乡镇。
原来,四年,不只可以改变一个人,就连一个如村姑般纯朴的小地方,都可以成长为一个成熟女子般的繁荣闹区。
她庆幸主要干道都没改变,凭藉旧印象,很快地便找到位于二楼的家这久违却依然憎恨的老地方。
Eric识相地在帮她把行李提上楼,匆匆地与她母亲打声招呼后就离开,留给她们难得的独处时间。
国中时,父亲狠心抛下她们母女的场景,就是发生在这个屋里。
陈旧的老屋,灯光总是使人昏昏欲睡。她读书时的惨淡岁月,即是时而就着这一明一灭的灯光努力夜战,时而与昼伏夜出、身怀飞天绝技的蟑螂相搏斗。她以童工的身份半工半读,和母亲辛苦赚来的微薄薪水加起来,先是扣除房租就寥寥无几了。
就是这种苦日子,让她长大后一定要赚大钱,要让妈妈扬眉吐气的想法,早早就在她幼小的心中发酵。而自从大学时代接触到自己钟爱的舞蹈后,她更是下定决心,要以舞蹈成名。
然而,天总是不从人愿,她终究没有以出色的舞技成名,因为再出色的舞技在商业的眼光里,也只能被当作一种,噱头或催化剂宣传之道而已。
她就此认命了吗?不,她仍钟情舞蹈,总有一天,她要打败大家口中的万能老天爷,证明人定胜天的可能性;月熠在心里暗暗立誓。
“妈,这就是你帮人家带的小孩吗?好可爱。”
多年来,月熠的要强及好胜心,让她只身漂流在外,和母亲的连络仅凭鱼雁往返,所知不多。
“她啊!跟你好像,一听到电视上快节奏的广告就从房间里冲出来,站在电视前面一直唱、一直跳。”
妈妈把无处投注的母爱,毫无保留地全转移到这个小孩身上,甚至把这个两岁多的小孩当作月熠疼爱,从她肥嘟嘟的手指头及圆滚滚的肚子就可见一斑。
“妈,我们终于要搬新家了。高不高兴?”
月熠的眼角闪着些许泪光,这是自她毕业以来,就一直在心里默背千万遍的台词,历经千辛万苦直到今天,终于得以派上用场。
“傻孩子,妈当然高兴,只是你的身体要紧,住在这间房子十几年,其实也习惯了,别给自己太大压力才是,看你瘦得只剩骨头了。”
“妈,这样子上镜头刚刚好,我是故意的,不是在外头受委屈啦!”
月熠不敌母亲关爱的眼神,只好撒谎让她安心。
其实拍电影那么久,她时常只吃剧组里供应的便当,如果天气不好或其他因素没有她的通告,她就躲在旅馆里以节省开支。有时饿得两眼发昏,她也得强迫自己入睡,忘记挨饿的痛苦;或练舞使肝糖转成葡萄糖以增加血糖,使胃肠蠕动暂时减缓,制造饱餐的假象。
这些苦,在光鲜亮丽的外表背后,是不足为外人道的辛酸;而这种最深刻的苦楚,注定也只能当成众人茶余饭后说说笑笑的小插曲,只有明了内情的自己,打落牙齿和血吞。
她们母女利用仅有的两天时间,搬进了位于台北新购的小公寓。
约莫二十坪的空间,在她们母女俩的巧思下,改变了原先装潢的盲点,发挥了最大的效能,可利用的空间顿时宽广了许多。她们就要在这间全新的小窝浴火重生,心里的欣悦及期待是可以想象的。
在这里,月熠最爱触碰灯的开关,看着它们一个个柔和又光亮的线条充塞满屋,仿佛是她的最大成就。她像个小孩般,一天总要按上十来回。
“你再玩啊,没多久准给你玩坏掉。吃饭了!”
月熠的“开关瘾”又犯了,被母亲的叫唤吓了一跳,随即笑着谄媚,“好香喔!还是妈妈的手艺最棒。”
“看你以后要不要常回来,包你一个月就把掉的肉全补回来。”
月熔夹了一块糖醋排骨往嘴里送,享受之余却被母亲的这句话惊醒,连忙放下筷子,“那可不行,万一我变成肥婆,就没有人要找我拍片了,那怎么成?”
“那你可以去媚登峰啊,拍广告有钱拿又可以瘦下来,何乐而不为?”
“啊!妈,你什么时候变得那么有商业头脑啊!都可以改行当我的经纪人了。”
“可以啊,只要艾力克肯拱手把你让给我。”母亲试探性地瞄了月熠一眼,只见她回了个为难的笑脸。
“开玩笑的啦!我还没那个能力。不过,那个男人看起来斯斯文文蛮不错的,对你也很体贴,你也该嫁了吧!他在不在考虑之列?”她像丈母娘看女婿,愈看愈满意。
“妈,你在胡说些什么呀!他只是同事而已,何况我还年轻不急着嫁人,你别瞎操心了。”
月熠被自己的话吓着了。
她什么时候认为自己还年轻呢?不急着嫁人吗?想找一个可以依傍的宽阔胸膛,虽然是嘴上拒绝谈论的话题,却是心里潜藏已久的渴望。她曾为情海的大风大浪所惊骇,长久以来只想寻求一个可以遮避的港湾,而今竟然可以自然大方地说她不希罕了!是为什么?这样安心的感觉是为了什么原因呢?
只有两种可能:她的本性已遭到复杂的演艺环境所改变,金钱的价值胜于爱情,她于是跟着随波逐流;或者,她的心早有归属,所以胸有成竹,不急于一时。
但是,如果是后者,真的是当局者迷吗?这种事不可能连自己都看不清楚的。这样说来,不就是前者了?这个原因却是她最不想要的,因为她坚信只要自己的理想不死,总有一天她要重回舞蹈生涯,无论再多的钱,都只是实现梦想的工具,然而如果为了自己婚后的富裕而强迫自己奉献给一个有钱人,那和娼妓有何不同!
“月熠,女孩子长大了,总是要离开家的,找个好归宿才是正途,钱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够用就好。妈这样就很足够了,多放点心在你的感情生活上才对呀!有好的对象,就要懂得把握,错过时机,缘分就没了,爱情这东西是可遇不可求的。”
月熠沉重地点了头,母亲实在不清楚她以往的感情,她曾步上母亲的后尘,受尽凌虐,如今勇敢地挣脱,需要多大的勇气?
也或许曾经加诸在她身上的这些伤痛,母亲是清楚的,只是相信女儿会比自己勇敢,结束了一个残破的爱,会再鼓起勇气去图另一个美好的梦,因而默默地期待着。
结束了三天忙碌又充实的天伦生活,月熠重返工作岗位。再回到公司时,墙壁上已开始张贴了自己的签名海报。
“这是写真集的企划案,你看一下。”
挟带着电影打响知名度的威猛攻势,写真市场的触角也探向月熠的身上,Eric丢了一叠资料给坐在办公桌对面的月熠,要她考虑。
“这本写真集,比其他两家来得有拍摄价值,品质较讲究,条件也比较可以商量,我跟他们谈过,全裸入镜、三点不露。三百万的酬劳是不多,权利金也要看销售情形,拍摄地点帛琉,如何?”
“你的决定,我说过我会服从的。只是现在三点不露的写真集具有人想买吗?”
“小姐,别忘了你要转型耶!拍三点全露的写真不是自打嘴巴吗?拍了就会像踩进流沙堆中一直深陷,然后灭顶,从此迷失自己。”
月熠以一种很感激的眼神凝望Eric,此刻的他,已不只是经纪人的身份,还成了推心看腹真正为自己未来着想的朋友;比起那些只想吸钱,不管底下模特儿接的通告素质有多烂的经纪人,他着实用心多了。
“Eric,谢谢你!这些日子以来,你辛苦了。”
听到这话,倒是头一次让Eric觉得自己站在与月熠同等的地位,不是以追求者的低姿态,也不是经纪人的幕后型态,而是以一种好朋友互相关怀的交心态度。
“辛苦得很高兴,我们之间有了互信及互谅,是你带给我最大的成就与喜悦。”
他把身子挪向前,凑近月熠,以久违的感性嗓音重申,“我说过要给你幸福的,我不会放弃,相信你总有一天会看到我拼命努力的成果;希望到那一天,我们已不再是朋友,而是情人、伴侣,一辈子的亲密关系。”
月熠很平静地重新审思他说了不下百次类似的话语,她发现自己竟可以欣然接受了,以一种初恋的心情,接受他深切却自然如空气的满溢热情。
“Eric,有人说过我是别人穿过的破鞋,你难道不在意这点?以你的条件,可以买好几双新鞋,甚至买一送一啊!”
“你的比喻真是让人哭笑不得,是谁有这天大本事让你这个大小姐自承是双破鞋的?我倒想认识认识。找一双好鞋子是要穿得合脚,新鞋多半是买来折磨的,还是旧鞋舒服体贴。”
月熠闻言,一颗心猛烈跳动不已,却说不出一个字。她终于了解是这个男人长久以来的默默耕耘,才费力地带她游出原本满灰烬的世界;他为自己开创了另一个无限可能的生机,一个浴火重生的新契机,也重新赋予她自信与生命力。
她不再惧怕了,再苦的记忆都已过去,已被眼前这个满腔热情的男人推进深渊,现在她有的是希望,有他当靠山,她可以不顾一切、安心地去实现自己的梦想。
一切的美好,都因为他。
看来,她是不会再轻易放手让这个深情款款的男子飞出她的生命之外了。
第六章
“阿努,这次又得拜托你了!”
“哪里,哪里,你肯替我争取这次掌镜的机会,我感激你都来不及了,怎么还这么客套呢!”
依约前往帛琉海岸拍摄写真集,Eric和阿努正互相寒暄着,而一旁却有两个不知所措的人无言以对,那是月熠和蔡智杰。
蔡智杰因为阿努的大力栽培,已将成为他的头号接班人,只要遇上大场合,他就带着蔡智杰去见识、帮忙,这次拍月熠的写真集也不例外。
只是,蔡智伟没料想到,许久不见,竟是在这种情况下与月熠重逢,难免有些生疏及尴尬。
“你……戴上它了。”月熠试着开口打破僵局。蔡智杰颈上的白金链子,是她初回国时送给他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