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连你爹姓什么、叫什么都不知道?」
「如果我知道就好啦!我也问过娘,娘却不准我再问,她只说:『千万别存着想弄明白你爹是谁的心思,否则会为自己惹来一场大祸!』」心黛抬头望着弘璨,「我根本弄不清楚我娘是什么意思。」
她起身走近墙上馨妍王妃的画像,自言自语的问:「娘,你为什么到死都不肯告诉女儿呢?」
弘璨走到她身边,细细的端详了昼中含笑凝睇的美人,不禁失声惊呼:「咦,你娘长得跟你挺像的嘛!」
「你说错了,是我长得像她。」
弘璨笑了笑,又看着书中之人,眉目清秀,风韵较心黛公主略胜一筹。旁边题了一首词
细雨晓莺春晚。
人似玉、柳如眉,正相思。
罗幕翠帘初卷,镜中花一枝,
肠断塞门消息,雁来稀。
「好个『人似玉,柳如眉,正相思』!」弘璨击节赞道,「果然将相思之意表露无遗。也许你娘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吧?」他暗自猜测,像馨妍王妃这般的美人,若非万不得已,是没有必要隐没在这荒烟大漠中的。
「我才不管呢!我非弄清楚不可。」心黛看着弘璨。「所以罗,我要摆脱阿布罕,而回到中原唯一的办法,就是嫁给中原人;而且还不能随随便便拉个人便嫁,要配得上我的身分,有权有势,这样我才能早日将身世查个水落石出啊!」
「所以你选上了我?」
「没错!」心黛瞪了他一眼,「你要记着,你只不过是我回到中原、查清事实真相的工具而已。若不是看在你是腧郡王爷的份上,你跪下来求我多看一眼,我还嫌会伤了我的眼睛呢!」
「是吗?」弘璨强忍着怒气。可恶!这女人为什么非要如此高傲、骄狂!
由他不善掩饰的眼眸中,心黛看得出弘璨已经被激怒了。哼!气死他最好!心黛索性更夸张的说:「本来人家的头号目标是威远大将军胡晋城,但是听跟他交过手的士兵说他有点年纪了,我可不想找一个年岁足够当我爹的人做我的丈夫,所以——」
「所以你找上了我?」
「总算你还有点脑筋。」
没想到这女人在美丽的外表下竟有如此深沉、阴险的心机。人家说最毒妇人心,果然没错!他自责着:弘璨啊弘璨,都是因为你被她的容貌所迷惑,才会被她玩弄于股掌之间。
看着他阴晴不定的脸色,心黛觉得也气够他了,决定把自己的打算提出来。「我早说过我才不希罕嫁给你呢!但为了两国的和平,只好牺牲小我罗。」
「牺牲小我?!」弘璨几乎是吼了出来,「整件事最倒霉的是我,我不知道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才让你这条可怕的毒蛇缠上……」
「你别急嘛,听我说完。」心黛有趣的打量着他,突然觉得他火冒三丈时的神情比平常帅多了。「反正我已经嫁第二次了,不在乎再嫁一次。你们那个皇帝不是说等咱们回朝后再议婚事吗?我嘛,就再委屈一段日子,暂时把你当作我的丈夫。你知道的,我大哥阿布罕也要跟着我们,代表我义父人京进贡朝觐,咱们必须在他面前装模作样一番,以免他又来打我的主意,而等到他走了以后嘛……」
「怎么样呢?」
「他走了以后,我就告诉你们的皇上说你讨厌我,请他替我做主,另外找个年轻英俊、有权有势的夫婿给我。」
「什么?!」这太匪夷所思了!弘璨立刻接口道:「这主意太荒唐了!女人该三贞九烈、从一而终,哪有像你这样胡闹的,我父皇绝不可能答应。」
「我才不管你们什么三贞九烈、从一而终那一套,那全都是骗女人的鬼东西。我高兴嫁几次就嫁几次,不用你管,除非……」她笑吟吟的盯着弘璨,「你爱上我了,舍不得我嫁给别人,对不对?」
「哪有这回事!像你这种阴险狡诈、荒淫胡闹的女子,我是恨不得离你越远越好。」弘璨昧着良心说。
「那不就结了?」心黛坐在铺了厚厚紫貂皮的床沿上,向襄面指了一指,「这张床大得很!从今以后你睡一边、我睡一边,可不许越雷池一步,否则……」她由腰际抽出一把镶满五色宝石、金光粲然、薄如纸张、一般珍玛尔人用来吃羊肉时用的小刀。「我就一刀把你闱了!」
弘璨和心黛「相安无事」的度过了新婚之夜。第二天一早,前来恭贺的人潮络绎不绝,尤其是威远大将军帐下的士兵们,纷纷涌人吟雪山庄,想一睹心黛公主的风采。
不过心黛公主仍覆着面纱,令大家颇感失望。
贺客中,有位不受欢迎的人物——阿布罕王子。
心黛一见到他,立刻挽住了弘璨的手,亲密的倚在他身边,再用迥异于平日的甜美语调说:「怎敢有劳大哥亲自上山来看小妹?妹妹以为在昨晚的婚礼上,大哥定是喝个不醉不休,现在还躺在床上才对。这不像大哥平常的为人嘛!」
「哼!」阿布罕一双阴鸷的眼睛死盯着心黛和弘璨,原本到嘴的一块肥肉硬生生被别人抢去,怎不教他又妒又恨?「我是来看看这小子有没有好好的对待你。你要知道,你是我们珍玛尔的公主,如果这小子胆敢得罪你,嘿嘿,我们全族上下都饶不了他!」
「王子殿下,」弘璨听他说得无礼,忍不住出口讽刺道:「我和心黛虽还没有得到我父皇的认可,颁下赐婚的旨意,但按照你们的习俗,我们已是夫妻,而我们夫妻的私事似乎不劳您这个外人插手。」
「什么?!你敢说我是外人!」
「一点也没错。」心黛因为弘璨的大力配合,乐得眉开眼笑,「我们是夫妻,你是外人,我们的事用不着你管!」
「你们……」阿布罕王子被堵得哑口无言,气呼呼的往椅子上一坐,大呼小叫的要人伺候。
心黛见他赖着不走,也懒得同他周旋,拉着弘璨向外走,「走!别理他,我带你去打猎。」
说着,吩咐克娜雅牵来两匹马,一匹高大骏逸,全身上下是油亮的浅栗色;另一匹则通体玄黑,毫无半根杂毛。
「这匹『黑旋风』是我最喜欢的马。」心黛指着那匹黑马道:「先借你骑吧!」
弘璨也是识马的行家,一眼即看出黑旋风的名贵非凡,和心黛并辔而骑,驰骋之下,更觉得那是一匹万中选一的好马。
两骑奔出了紫虚峯,赫然见到天山主峯耸立在眼前,此时由山顶至山脚,积满了厚厚的白雪,远远望去,宛如一座天然的白色玉屏,苍穹无尽,天地旷远,整片银白的琉璃世界彷佛只剩下弘璨与心黛两人。
弘璨勒停马匹,心黛则策马走近他身边。「你刚才说得真好,可把我大哥给气炸啦!以后就是这样做,知不知道?」
「我可不是为了你才那么做的。」弘璨冷冷的道:「他对我无礼,我自然不能装聋作哑;至于你和他之间的恩怨,我可没兴趣管。」
「我才不管你有没有兴趣呢!只要你能帮我摆脱他的魔掌,回到中原,我就不会再死缠着你了。」心黛向他扮了个鬼脸,「你以为我喜欢跟你作戏呀!大色魔,不要脸!」
「你给我说清楚!谁是大色魔?谁又不要脸啦?」
「当然是你啦!」心黛振振有辞的道,「你在山洞裹对人家……对人家……呸!我才不好意思说呢!还有,昨天晚上咱们说好你不许碰我的,结果到半夜,你还不是翻过身来……哼!幸好我够机警,早料到你不是什么君子,用力踢了你一脚,算是给你一个小小的警告。」
「什么?!我还以为你是在作梦,原来你是故意的。」弘璨大叫,「我只不过睡沉了,不小心翻个身,谁想打你的主意啊?你也未免太过分了吧!」
「你还狡辩!如果不是我发现得早,你早就……咦——」心黛向弘璨身后望了望,只见远处有一道长长的黑线,以极快的速度蔓延过来。
弘璨定了定神,转过头看了个仔细,那是一列整齐的军队,红底镶黄边的大旗上绘了一个露出森森白牙的大狼头,显然是蒙古军的旗帜。
「啊,」弘璨恍然大悟道:「一定是喀达拉汗率领的蒙军来了!」
当时中国兵力强盛,满蒙各族均遥奉中国为宗主国,而中国皇室为了羁麋四方,也与各国有联姻之举,甚至赐予重要职位。像弘璨的外祖母便是蒙古族的一位公主,因此弘璨和蒙古族年方二十八、刚即位不久的喀达拉汗也算是远房亲戚。
弘璨驱马飞奔上前,发现领军的果然是喀达拉汗,两人翻身下马,相互拥抱。
「喀达拉汗,果然是你!前些日子舅舅和我在路上接到你即位为蒙古大汗的消息,都替你好生高兴,可惜那时我们赶着要到回疆打仗,不然必定上你们那儿替你庆贺庆贺!」弘璨抢先说道。
相形之下,喀达拉汗就没有弘璨那么高兴。他是个怀有野心、不肯久居人下的人,居心和阿布罕王子相似,不以向中国称臣为乐事。此次听说中原和珍玛尔交战,因此率领了精兵五千前来窥探战况,如果珍玛尔有持续作战的决心,倒不妨同他们联手,趁势而起;没想到才到半路,就听到双方已经停战和谈的消息,于是他决定改变策略。
「有王爷和大将军出马,这场阵仗想必是极为顺利。我也明白这个道理,不过还是忍不住担心,特地拨了五千精兵,专程驰来王爷帐下,供王爷驱策。」
「这下可派不上用场了,我们已经谈和了。」
「我就说嘛,有王爷和将军在,怕不望风披靡、所向无敌?」喀达拉汗眼角一扫,看见弘璨身后数箭之遥的马背上,坐着一位身形轻盈美妙、窕窈动人的美丽少女。虽然她的面目朦朦胧胧的看不真切,但光瞧见那娉婷有致的身影,也猜想得出其人有多么美。
「那位姑娘是……」
「喔,她是珍玛尔族的心黛公主。」
「心黛公主?啊!久闻珍玛尔有位人间无双、宛若天山冰雪幻化而成的美丽公主,莫非就是眼前这位?」喀达拉汗喜形于色,他对心黛的艳名早就仰慕许久了。「我喀达拉汗何其荣幸,能一睹心黛公主的风采!」
弘璨听到喀达拉汗这番对心黛又是倾慕又是赞赏的词令,心中感到五味杂陈,却分辨不出是吃醋还是骄傲。怎么回事,天底下就没有别的女人可以仰慕了吗?「她现在是我的妻子,我们昨天才完成珍玛尔族的婚礼。」
「真的?!」喀达拉汗失声叫道,「唉!自从内人两个月前死于暴疾后,我就一心想着要到珍玛尔来向吐儿拉族长求亲,求他将天山的美丽仙子嫁给我,没想到我竟慢了一步。」
「没错,」弘璨突然感到十分自豪,「她已经是我的妻子了。」
喀达拉汗又捶胸顿足了好一阵子,才随同弘璨、心黛将大军驻扎在紫虚峯下。
喀达拉汗偕同一队侍卫来到吟雪山庄,威远大将军一得到消息,立刻赶来相叙;而吐儿拉族长算是东道主,自然也得来招呼贵客。
夜幕低垂时分,一盏盏绛红色的纱灯高挂在吟雪山庄的每一处亭台、楼阁、游廊的垂檐下,在朦胧夜色中,宛如一道道粉红的绢带,盘旋逶迤在水晶世界里。万梅堂上,美酒佳肴、舞乐笙歌不断,吐儿拉族长殷殷的向喀达拉汗这位主客,以及威远大将军这位贵客致意。
至于弘璨也可以算得上是此间的主人了。他高踞堂上,除了和客人把酒言欢外,眼光也不时在席面上来回穿梭。阿布罕王子神色不悦的待在角落大喝闷酒,不时对左右的侍女大发脾气。不过,此刻弘璨发现了一件可疑之事,喀达拉汗带来的侍卫们个个刀不离手、面容严肃,倒不似来赴宴的,反像是随时警戒着有什么事要发生。
弘璨向在下面饮酒的李尽忠挥挥手,招他来到身边,附在他耳边交代了数语,李尽忠立即悄悄溜出席面。
李尽忠走后没多久,就在气氛正炽热的时刻,「叮」的一声,清脆的铃声响起,堂上的烛火瞬间熄灭。不知发生什么变故的人——包括弘璨、威远大将军、喀达拉汗,以及周围的侍卫,纷纷振身而起,甚至刀剑都拔了出来。就在剑拔弩张、情势一触即发的时刻,一阵轻柔的乐音响起——
来自遥远地方的客人哟,
欢迎你们来到我美丽的故乡珍玛尔!
我美丽的故乡珍玛尔啊,
水草长啊午羊肥哟!
水草长啊午羊肥啊,
款待贵客乐无比哟!
但愿贵容乐无比啊,
世世代代永和平哟� �
这是以珍玛尔民间传唱的歌谣改编而成的词曲,虽然喀达拉汗等人不明白她在唱些什么,但歌声中的欢乐和平确无可疑,于是重新坐下。叮叮咚咚的乐声再度高扬,两盏朱色琉璃灯由堂后缓缓而出。一阵清雅的幽音逸然飘出,接着,一个玲珑曼妙的身影如回风舞柳般,由堂后回绕着旋转而出……
由深青、淡碧、绛紫、霞朱等各色锦缎交织而成,宛如孔雀羽毛般炫烂华丽的彩衣,包裹着她完美的曲线,在回旋舞曲俐落有致的节拍中,仿佛要迎风飞舞起来。她全身上下柔若无骨,回转间的姿态轻灵美妙;芬芳的馨香、悦耳的曲声,加上柔媚动人的舞姿,堂上众人均觉得此刻仿佛身在天堂之中。
弘璨自然认出了她是心黛,她的身形、气味、姿态,自己无一不熟。只是……可恶!她竞肆无忌惮的在喀达拉汗面前独舞起来,那姿态之挑逗诱惑、那风情之撩拨人心,哪一个男人受得了?
心黛的眼角一扫,似已看穿了弘璨的心事。他像是个吃不到糖的小孩,哼!让他馋死算了!.
其实,真正馋得要命的是坐在角落、眼光一瞬也不瞬的盯着她的阿布罕王子。
一曲舞罢,心黛翩然而逝,遁人堂后。正当众人沉醉于方才的轻歌妙舞之际,弘璨跟着起身,也尾随心黛到了后堂的深屋裹。
「王爷。」侍女见到他,纷纷欠身为礼。
弘璨迳自走人屋内,却见左侧一个大玉盆内盛着滚烫的热水,水气氤氲,心黛则是罗衫半卸,看来正打算人浴。
「喂,你这个人懂不懂规矩啊?」她连忙躲到克娜雅的身后,「随随便便就闯了进来,真没有礼貌!」
「我有话要对你说。」看着她露在外头、浑圆的半截臂膀,脸上不知是因方舞罢、抑或是害羞而流露淡淡酡红,真是令人神思俱飞,不辨身在何处了。